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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26

時一推門而入,足球部開足的冷氣撲面而來,正對林越,她當下內心詫異了下,想想也就沒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

林越見有人進門便抬頭打了聲招呼,時一特意選了個稍稍斜對角位置坐下,看著他低頭入神地在習題冊旁的草稿紙上演算,又不好過分一直盯著對方看,百無聊賴的在座位上東瞅瞅西看看,然後又被他專注的神態吸引了去。

“選理?”尤翹楚率先打破平靜的局面,上半身微微往前探了探,大致瞄了眼林越所做的科目和進度。

時一利落的把視線收回,看向尤翹楚。

“可能……也許吧。”林越不確定的猶豫著。

尤翹楚又把問題拋給一旁傻愣的時一:“你勒?”

在座的三位目光立馬一致投射至時一身上,時一本只想安安靜靜坐著聽尤翹楚能和林越嘮嘮嗑磕些有的沒的,沒料到話題主角轉換得太快,自己一下子成為了事件的中心點。

林越很認真在等她回答,她餘光裡他關注的目光鎖定,似要精確捕捉她啟齒的每一個字句,令她無端的緊張,然後慢吞吞的說出一句:“不知道。”

話題戛然而止。

這種氣氛很怪異,林越在寫題,翹楚在教韻之微博評論——就表白牆這事如何能增長她正牌女友的氣焰,體面的逼退不必要的騷擾。就她一人,沒帶習題沒帶手機,幹愣著旁觀,著實像個傻逼,本想來足球部午休的,可林越在對面,她又不好意思就這麼當著面趴桌上小歇一會,太肆無忌憚了點,她太顧忌形象了,特別睡相這類如此毫無防備的狀態。

冷氣吹夠了,她想了想還是去班上看會兒書,背背政治好些,雖然熱了點,悶了點,但不至於現在這麼局促不安,剛起身才微微拖動了椅子,發出與地面突兀的刺耳摩擦聲,尤翹楚就警覺地攔住她問:“上哪兒去?”

“空調吹得有點冷,我回班休息背會書,政治書在班上。”她很勉強的胡謅一個藉口逃脫。

尤翹楚不信,林越雖什麼都沒說,但拉開他所在位置的抽屜,取出空調遙控器,調高了幾度。她倆看向了調控遙控器的聲源,那幾聲按鍵的“滴滴”氣氛驟然凝固,林越調好後又放了回去,關上抽屜,繼續寫題,渾然無覺,可筆尖又頓了頓,然後才抬頭正面迎上時一,不確定的建議著:“要不……你把政治書拿到這裡來背吧?”

時一不知怎麼回他。

尤翹楚看看她又看看林越再看看她。

“你可別傻,外頭得多熱啊!”尤翹楚光是想想室內外的溫差,就滿是嫌棄。

“是你太吵了。”時一倒很不客氣的把問題歸咎於尤翹楚。

“哦。”尤翹楚乾巴巴的發出一個單音節,只能勉強隨她。

室外是熱了不止一點,但是自在多了。她不緊不慢的往教室的方向走,尋思著彬哥什麼時候會找她談話。

這次半期考剛結束沒多久,緊接著月考也近在眼前,當還在歸整上場考試的錯題時,下場考試的準備也容不得半點懈怠。就上次半期考成績排名和近期學習情況合著各科老師的如實反應,班主任時不時會單獨叫班級同學在午休、自習課或放學去辦公室面談。

班裡人面談過的已經有一大半了,除去個別她認為學習穩定名列前茅的不必多此一舉,比如江則、宋因冉、林越(如果暫不論語文的話),也是時候輪到自己了,光是這麼想想,也還是有點心虛,暫不說班主任會不會來找她,光是她自己也並不滿意。

樓道拐角處準備上樓時,險些和來人撞上,好在適時止步了,沒看清來人先是條件反射性的開口說聲對不起,然後抬頭,發現是剛好下樓的江則。

“額……江則。”

“回班?”

“恩。”

“吃冰棒嗎?”他站在那,與時一隔著半臂寬的距離,就像一場醞釀已久的邀約,話題銜接得恰到好處。

“不……”她正要脫口而出的“不用”二字拒絕,腦內卻不由自主的一閃而過那已成型的實物畫面又勾起了口腔對陣陣冰涼刺激的如實渴望,“吃。”她重重點了下頭。

江則請的客,一根冰棒成功成為了她學習道路上的絆腳石,她被這個夏天收買了。

小賣部不遠處有顆百年老樹,樹幹很粗壯,枝繁葉茂。弘毅建校148年,它也就存活了148年,字碑上凹刻著它與校史。

江則建議去那坐會兒,她同意了。

樹很大,圍臺較高,他們藉著旁邊的一小節臺階上去,在綠蔭的遮蔽下在其邊沿坐下,她垂晃著腿。

“想好報文理科了嗎?”

“文科吧,”時一把最後一口冰棒融在嘴裡,“不出意外的話。”

他們吃得很快,水泥地升騰起的熱氣,暴露在38攝氏度的高溫天裡的冰棒,正一點點順著最外層往下滑,除了嘴裡的其他以外地方都不是冰棒最終的歸宿,時一容不得自己慢條斯理地看它一點一滴消融在豔陽天裡化作一攤粘膩的水。

比起剛才對尤翹楚的回答,這次她倒顯得多了幾分篤定。

附近沒有垃圾桶,她兩個指頭捏著根光棍轉著玩,她也就呆呆的盯著看,不知如何處置。

“我如果跟你說我也想報文科呢?你會不會覺得意外?”江則很體貼的把時一手裡吃完但無措的棍子拿過來,連同自己的那根一併塞進剛剛還沒丟掉的塑料包裝裡,暫擱一邊。

時一先是一愣後很禮貌的再次道謝。

“不意外。”時一搖搖頭,說得真誠。

江則略有驚訝,轉頭看她微低著的側臉,耐心的等她下文。

“你學文學理都很優秀,”語氣裡不無羨慕,“你如果跟我說,你突然膩煩了理科既定的顛來倒去的公式理論,想尋點死板而囉嗦的概念意義來挑戰大腦負荷,我也信。”

“是嗎?”江則反倒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自己就這麼欠虐嗎。

“我每年看新聞公佈各省文理狀元都驚歎他們簡直挑戰人類智商極限。”時一身體微微往後撐了點,看著頭頂一片綠葉悠悠的飄到腳下的那塊地上,“文理狀元只有一個,而你是這批入圍者,最起碼在我認為是。”

“我就這麼優秀?”江則反問時一,捕捉明眸中流轉的篤定。

“是啊。”時一拖著尾音帶著俏皮的笑。

時一微微歪頭看他,那一刻江則恍若是自己被她眼中明亮亮的太陽恍眼了,他很想伸出手,將手掌放在她的頭頂搓揉,來回擊她難得表露的可愛。

江則目光不自覺便停留在時一攏在耳後的柔順黑髮:“你頭髮長長了。”

“恩,挺快的,一不小心就這麼長了。”時一低頭看著自己那安分地貼著校服的直髮,她挺直了脊樑,手伸到後背觸著最末端的髮尾比著,差不多在肩胛骨位置再微微向下,上一個夏季,才勉強及肩,掩飾不住的滿意,“夏天到了,該紮起來了。”又苦澀的笑笑。

“什麼是意外?”江則突然反問道。

“意外?”時一不解的看著他,想問他現在說的是哪件事還是指其實他只是單純的想知道這個名詞解釋。

“你說你會報文科,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江則說,“而我想問,什麼樣的算是意外會讓你選擇理科。”

時一想了想,該怎麼好好跟江則表達這層意思:“當我感性戰勝理性,一時想不開效仿你找罪受的時候,就算是意外。”

時一打趣的說完這番話的時候,江則已經不動聲色地窺進她心底的那層含義。

“我希望在文科班能見到你,時一。”

江則後來在文科班的日子時常想起時一對他說的這句半遮掩半真實的話,他好幾次想對時一“招供”自己的內心。

而時一一直以為只有她一人知道這個不外宣的小秘密——她時時在面對林越,徒勞地竭力用理性剋制感性。

他想接管她的無端任性。

她現在口中的這句話:“你真任性。”

他全當是彼此約定的另一種說辭。

“但你有資本。”時一囁嚅道,只有微乎其微的氣息,有些事她得承認。

除去此,他們聊了學校周邊新開的一家壽司店好評如潮,聊了學校對面的文具店裡新進的某款中性筆出水順暢,聊了最近食堂的各樣菜式鹹淡如何……

“下午第一節什麼課?”江則問。

“政治。”時一答。

“要小測來著。”他似才反應過來,但語調平淡鎮定。

“恩。”

“你背一遍吧。”江則探尋道。

時一滿臉寫著疑惑,什麼意思?

“我昨晚臨睡前看了眼,也不知道記住多少,你把知識點背一遍,我就這麼聽著,相互強化下記憶。”

時一同意了。她清了清嗓子,微微挪了挪身子,而後緩緩開口。

午休時段的校園很安靜,在百年老樹的庇廕下,只剩蟬鳴,他靜靜地坐在時一身邊,聽著她清晰流暢地背誦著每一個熟悉的知識點,心滿意足。

他很慶幸,青春裡的某個午後,他私心的把她留著身旁,共享著某個時間段,聽她背誦自己早已熟記於心的內容。

他沒告訴時一,他很喜歡聽她說話,不緊不慢、徐徐道來,疊加著時光裡的故事在此刻暈染、蔓延,他會開始想象她每一個人生階段的模樣,就像透過當下遇見那個背著手站在老師跟前端正背誦的小學生。

背完了,時一轉眼看他:“記起來了嗎?”

“記起來了。”他笑得暖,看著陰影外的那片灼熱的光,“這個夏天很長。”

“恩,上個春天很短。”時一點點頭。

而夏天藏著春天的心事。

“回班吧。”時一輕巧地跳下臺,隨手拍拍褲子上的灰。

下午自習課的時候後桌拍了拍她的肩遞給她一張小紙條,曖昧的擠眉弄眼:“江則給你的。”

時一沒展露過多表情供他解讀,只是禮貌的接過,說了句謝謝。

她展開,寫著:小測很順利,放學一起吃壽司嗎?

她本想說不用了,畢竟她什麼也沒做,可剛要在小紙條上提筆回覆,還沒落筆,班主任就進來了,她趕忙將小紙條塞進練習冊下面,繼續寫著答了一半的題,班主任在桌椅過道上來回巡視了一圈班級同學的自習狀況,確定大家都在好好利用時間,沒人開小差,然後很自然地在經過時一位置時輕聲說了一句:“時一,你跟我來一下。”就往教室門口走去,她大致心裡有了底,也就很坦然了,把作業放在一邊,聽話的起身,跟在班主任後面進了年級辦公室。

班主任在自己辦公桌前坐定,然後示意時一也坐在旁邊那張凳子上,時一搖了搖頭:“沒事,我站著就好。”

“可能要一會時間,沒事,坐下吧,就聊聊天。”班主任言語溫和。

時一內心掙扎了一下下,還是選擇坐下。

“本學期的大小考試成績心裡都有數了吧。”班主任從抽屜裡拿裝訂成冊的年段成績排名單,翻看到時一那一欄。

時一點點頭,主動承認:“恩,不理想。”

“不是說不理想,”班主任搖搖頭,“老師只是覺得你可以更好。”

時一不說話,她不知道她可以好到哪程度,但她心裡有底,她知道還需努力得更多。

“老師想聽聽你對自己現階段學習的認識,和對文理分科的想法。”

“理科成績太平,文科也不夠突出,與其他同學的分值拉不開,名次進步幅度小。”時一清晰的分析,她已經在心裡事先預演了很多次。

“恩。”班主任點點頭,怕序列用手指著名冊上的資訊比對著看,就她目前的各單科成績與在她排名之上,綜合分年段前幾的同學比較,分值具體差距在哪,哪些科目還能更好點,總分還能再拔高多少……

恩,這些她都懂,她還是很有禮貌的聚精會神聽著班主任講話。

班主任對學生很用心,他分析的每一個點和給出的建議,都是建立在真真實實地掌握該同學的具體學習情況,細緻到有一本專門為班級同學而準備的筆記本,裡面記錄了每一個學生的各科學習情況和從課任老師那所瞭解到的資訊,不同顏色的筆加以備註強調。

談話中途會偶爾翻開筆記本翻看是否還有重要的訊息被自己疏漏:“過幾天就開家長會了,到時文理分科的事也該定下了,回去和家裡人好好商量討論下再提交文理志願表。”

“謝謝老師。”

似是全世界的人都在同一天催促著她做出某種抉擇。

她有時候不知道該怎麼辦,地球在運轉,她停滯不前就是倒退,成績帶來的不歡愉感是會令人下筆沉重的。

她翻出習題冊下的小紙條,毫無心思:今天就算了,改天吧。

剛剛在草稿紙演算到一半的步驟已經毫無記憶,又不得不從頭來過,她暗自無奈的嘆氣只得是一抹無聲的氣息。

時一機械的推算、不對、劃掉、重新、不對、再劃掉……她最後放棄了這一道題,而很不幸運的,接下來的其他題目她大多都沒能算出結果就夭折在密密麻麻的草稿中,直到下課放學。

林越來問她是否一起去操場看球賽時,她很挫敗的回覆:“我想回家。”

“好,我跟你一起回家。”

好幾次好幾次……喜歡要呼之欲出,所以她選擇閉嘴。 22

南方的冬天來得稍晚些,但到底還是如約而至了。

越是低年級,節日氛圍越濃,高一學生們都不可抑制的沉浸在歡度平安夜的興奮中,平安夜的晚自習,全班都興致沖沖的選擇留校,年段長對於新集體藉以節日的名義第一次誓要熱熱鬧鬧的聚在一塊搞出點什麼名堂來表示理解,只要不過分鬧騰,過於影響其他年段晚自習的正常秩序就不過多干涉。

大家瞭然的關起門來,低調的搞事情。

江則作為班長負責組織此次活動,支出了部分班費採購了全班分量的蘋果。

在時一的眼中,平安夜的蘋果不同之處在於多了層別緻的外包裝,卻賣出了比平日光溜溜的蘋果還高的價格。時一手捧紅彤彤的大顆蘋果,端詳了良久,江則逐個分發精美的小卡片和用於包裝蘋果的方形紙盒。

寫上祝福語,彼此贈送,或者自留。

時一猶豫了很久,小卡片翻來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知道提筆寫些什麼話應景,這是一年的年末,再過幾天,撕去本年最後幾頁的日曆,大街小巷的各家各戶又該換本了。她知道該展望未來,寫些鼓勵的話,卻不知道該撿哪個方面的哪一句較為合適。

她先把包裝盒撐起,蘋果塞入其中,不急著封口。

平安果要送給誰,她還拿不定主意,不是說她自己心裡沒個選定的物件,而是指她體內無數個聲音都指明想送給林越,卻不能任由被牽著走,不管是明面還是私下,她都少了個為自己的別有用心撐起正大光明的理由。所以,除此之外呢?

時一兩相權衡,擇其中立,一筆一劃寫得認真。

尤翹楚給她發來訊息的時候,她剛好寫完擱筆。

“出來下。”

她聽話地走出班級,尤翹楚提著一整袋蘋果恭候在外,在她面前攤開,特闊氣的說一句:“挑吧,想要哪個?”

時一被她弄得膛目結舌,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你......沒病吧?”

“幹嘛啊!平安夜呢!我好心來送蘋果的!”尤翹楚不服氣。

“剛從學校附近的水果攤買完蘋果回來上晚自習的?”時一滿腹狐疑。

尤翹楚提著隨處可見的紅色塑料袋,裡面盛滿了七八個光溜溜的紅蘋果,她看多了平安夜之際眾多商家極力包裝的平安果,現在瞧著尤翹楚如此接地氣的拎著一大袋蘋果憑她挑選,著實一愣,“怎麼賣的啊?多少錢一斤?”

時一隨手從尤翹楚張著的袋子裡拿起一個,賣相還挺好的,一看就是用心挑選過的,她問的認真,是真想知道普通稱斤賣的能比變著花樣裝飾過的蘋果便宜多少。

尤翹楚沒理會她,只當看著智障:“傻逼才提著一整袋蘋果送人呢。”

時一聽出了她的話外音,敢情這不是她自己去買的啊。

“誰這麼......”時一不知道該怎麼用詞好更貼切的形容這不同常人腦迴路下的舉動。

“我懷疑何佑禹是不是腦子不正常,他提著一整袋的蘋果來找我,跟我說,尤翹楚,平安夜快樂哈。”尤翹楚清了清嗓子,像模像樣的在時一面前還原情景,包括那殷勤的無端獻媚樣,都淋漓地展現。

時一能想象尤翹楚接過這沉重的水果袋一副“我他媽?”的懵逼狀。

時一隻得傻笑,除此之外說不出其他的話來解釋這兩人莫名怪異的相處模式。

“我開啟一看連個形式化的外包裝都沒有。”尤翹楚翻著白眼,“他還真誠的說是剛買的,還是親自挑選的新鮮蘋果。”

時一笑:“那他也用不著買這麼多吧。”

“他說,買特意包裝好的蘋果貴,普通蘋果挑挑揀揀半天只買一個他又不好意思,我拎著這一袋七八個蘋果反問他,也沒覺得便宜到哪去,要是老老實實買那一個總不至於花出這一大袋的錢吧,你說他一心想著划算反倒買虧了,他說他樂意,我覺得就是傻。”尤翹楚無奈了,她當時從他手裡接過時,心已經往下沉了一大半,“可他也用不著這麼夠意思吧,拎著七八個全給我了,我想著反正都是蘋果,又都是別人給的,愛要不要,可又掂量來,思量去,他就是故意的,誰他媽平安夜送一大袋蘋果給別人啊!”

時一隻是笑,手裡拿著一個何佑禹慷慨送給尤翹楚的蘋果:“合適嗎?他買給你的,然後你送我?”

“哎呀,無所謂啦,有什麼不合適的,送我送你不都一樣,提著一袋七八個蘋果,我可不想回到家後再被我爸媽問怎麼下晚自習後還自己主動去水果攤買了一袋蘋果回去。你再拿一個走吧,我吃不完還嫌重。”尤翹楚說完又從袋裡拿了一個蘋果塞到時一手裡,“多拿一個,幫我分擔點。”

“你放教室,一天一兩個的量,慢慢吃,一週總該吃完了,蘋果挺耐放的。”

“拉倒吧,我還有同學送的,誰有事沒事天天塞一顆蘋果吃啊,況且這蘋果也不小,下課十分鐘若想慢悠悠的吃,三兩下還解決不掉一顆,天天面對著它,我會吃吐的。”尤翹楚邊說又邊從袋子掏起了一個。

“我拿兩個就夠了。”時一雙手握著兩個大紅蘋果,看著尤翹楚舉到一半的第三顆蘋果,時一下意識的手朝裡縮了下。

“誰說這個給你了。”尤翹楚往時一懷裡一塞,“我是讓你給林越的。”然後奸詐地挑眉一笑。

“哦。”時一為自己的想當然回擊尤翹楚一個託著長音的低沉“哦”字。又轉念一想,抱著三顆蘋果轉身回班,“你等我一下。”

等時一出來的時候,手裡是她還沒送出去的平安果,時一託著裝著蘋果的方形紙盒:“送你了,平安夜快樂。”

尤翹楚擰巴著臉,剛送出去解決掉三顆蘋果,又從時一這收來了一個:“這麼隨便?”

“哪隨便了,可比何佑禹的那一整袋強多了。”

“是......強多了。”尤翹楚被她這話噎著,慢吞吞地接過,因為一顆蘋果扭著一張不情願的臉,“我們倆還是別這麼客氣了,禮尚往來在這時候沒必要的。”尤翹楚準備把蘋果往時一那推回去。

“這不一樣,有外包裝的呢。”時一不吃尤翹楚的那一套,驕傲地指了指送出去的蘋果外殼。

“你怎麼不送林越?”尤翹楚反問道。

“算了吧。”時一的語音一下子弱了下去。

林越開啟後門的時候,時一和尤翹楚還在門口面面相覷。

“呀!林越!”尤翹楚先開口激動的打著招呼。

“來送蘋果的?”林越也友好的回應,視線不自覺的被尤翹楚紅色塑料袋吸引了去。

“嗯,你來的正好,喏,你的份,平安夜、聖誕節快樂哈!”尤翹楚二話不說就把時一剛拋給她的蘋果藉機轉嫁給林越。

時一不可思議的看著尤翹楚的大膽舉措,又吃驚的看著林越欣然接受地說了句:“謝謝。”

時一噤聲,不敢多說什麼,尤翹楚假借她自己的名義幫時一的遞送到林越手中,她也不好戳穿。

尤翹楚喜滋滋的丟了“包袱”,還順便促成了一件善舉。

“班級裡一會要一塊放電影看了。”林越拍拍時一的肩,提醒道。

“那你們先進去看電影吧,我也要回班了。”尤翹楚識趣的功成身退。

時一盯著林越拿在手裡的裝有小卡片的蘋果盒,應了聲:“嗯。”

“一會回去坐公交?”

“嗯。”

林越回座後,江則狀似無意的隨口一問:“別人送的?”

“嗯,同學。”林越不多做解釋。

教室內一片漆黑,只有白色幕布上放映的電影閃著微弱的光。

林越就著勉強的光線,開啟蘋果盒,意料之內地取出了裡面的小卡片。

“很高興認識你”

林越會心一笑。卡片內的白色底板上,端端正正的寫著這六個字,乾淨簡單,甚至不留有一個標點符號。

時一有些坐立不安,她無心觀看電影情節,單手撐著腦袋對著擺放在課桌上的三個蘋果來回掃視。尤翹楚塞給她的第三個本要帶她轉交給林越的蘋果這下也送不出去。

她不知道要送給誰,模稜兩可、指意不明的話安插在誰那都像是那麼一回事。

換作給了別人,她大可不做沒必要的揣測。她怕是她想太多,太過字字拆解計較。任旁人看來都是句再通俗易懂不過的字面意,可但凡觸及到林越,她不免在其中賦予了這三年多來的喜歡,林越看不懂,但她話裡話外都有鼓快要滲透紙面的暗戀要溢位。

他自是不明白,但她忐忑難安,為莫須有的心虛。

很高興認識你,為這三年多來的歡喜。

林越把時一的小卡片沿著之前的摺痕小心翼翼的折好放在衣兜裡,他把自己的那份原本已經放好在小紙盒內的蘋果拿出,塞進了其他東西,自此之前,他本沒打算在小卡片上寫些什麼大多相差無幾的場面話,但此刻他覺得有必要對時一的“真摯”給出相應的回覆。

影片播放近尾聲,八點半響起的晚自習下課鈴,剩餘的二十分鍾電影內容只得暫停。大家相互道別,說著“聖誕快樂”、“平安夜快樂”諸如此類的祝福語。住校生佔大多數,他們不緊不慢的收拾,嬉笑打鬧中滿是閒情逸致的歡脫。

江則走到時一面前,遞送出蘋果,好似時一的理所當然與應得。

時一有一秒的錯愕,連連擺著手,指著桌上還未收起的三個紅彤彤的大蘋果:“不了,收太多,我吃不完的。”可還是禮貌的說句,“謝謝。”

“這不一樣。”江則看著時一的“滿面愁容”,為這三個不知如何處理的蘋果,由心覺得她可愛,不由分說的把自己的那份與三顆蘋果放在一堆,然後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句:“明天見。”

江則不知道她為何苦惱,容不得她拒絕,時一只能收拾乾淨課桌,把四個蘋果排排放在抽屜的書堆中。

時一收拾好書包準備離開班級時,刻意掃視了一眼班級,已經不見林越人影,她以為林越本打算和她一起走,才問她是否放學搭公交回去,林越不在視線範圍內,應該是先走一步了,在她和江則糾結於蘋果的歸處時,她難抑的小失落踩著樓梯不緊不慢的順著欄杆往下走,直到走近在教學樓門口等她的林越,才有眼前一亮的歡喜。

“額......你等我?”時一不確定的詢問。

“嗯。”

他們一同走向公交站,時一拽著書包肩帶,林越單手插著兜,他們並肩在昏黃路燈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在遠處黏在一起。

時一善於從不足為道的微小處自我陶醉,比如現在。

公交遲遲不來,時一就安靜的站在公交站牌前盯著腳下的影子,百無聊賴,在林越看不見的地方,微偏著頭、插著手,促一對成雙影子的“地下戀”。

林越側過書包,時一忽地安分,直挺挺的站那,朝著來車的方向,佯裝觀察車況。

林越拉開書包拉鍊,拿出了那個早已妥當的蘋果盒。

時一下意識的呆住,死盯著林越手裡的蘋果盒。

他.....這是?要送我嗎?

“這個真不一樣,你先別急著拒收。”林越看時一這退退縮縮的架勢,便急著解釋。

時一聽出了,剛才林越是有在聽江則與她的談話內容。

時一主動接過,笑容毫不遮掩的掛在臉上,說了句:“謝謝。”

她從沒給自己留有拒絕林越的餘地,無論他是否有所求,她默默記著他的好,不斷加溫,不斷增色,不斷烙印在心裡,反反覆覆的如數家珍。

她不知道他說的不一樣是否指身份的不同,還是其他什麼她想不到的方面,她捧在手心,沒有實實在在的蘋果墜感,卻是有著不相同的重量,是意外的輕巧。

她不急著當面開啟,想把這份意外的驚喜獨留一人時沾沾自喜。

他們握著把杆,隨著公交搖搖晃晃的前進,時一把書包背到身前,勉強倚著扶杆,拿出了語文練習冊和一張撕下的作業單。

“這是今晚的作業清單,手寫的或背誦的,是否要交和要交的日期我都備註在旁邊了。還有你如果實在對閱讀題犯難,可以借鑑下我的。”時一一並交到林越手裡。

“你這麼快就寫完語文作業了?”林越拿在手裡,字裡行間的細緻。

“課間寫好的,慢慢寫,一點點騰出時間,其實量也不是很多。”

林越對理科興致高昂,也就自然而然的習慣把語文作業壓後,本就對其興趣缺缺,又偏愛理科,有時壓軸題鑽研久了,對繁瑣的語文閱讀自是沒了耐心,弄得晚了,一週總有那麼兩三次在十一點過後QQ聯絡時一答案拍照。一來二去的麻煩,總歸有點不好意思,只得發著“嘿嘿”傻笑的訊息作為感謝。時一做作業卻不似林越那般偏袒,她大多隨性,看情況選擇,作業清單裡的量各科穿插著寫,哪些好解決,就先從哪著手,她再怎麼對語文上心,日日“關愛”它,也總有膩煩的時候。

林越做題細緻,越燒腦越較真,唯一的不足怕是總沒規矩的記過作業,作業少還好說,若當日各科作業連番轟炸,老師再提幾點細緻的要求,他就有些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作業要求漏洞百出了。他也總是在組長催交作業,檢查核實作業內容時,要麼記錯了時間,忘了寫,要麼勾錯了題號,寫錯了題目。

宋因冉會體貼的包庇他,為林越補作業留足時間,老師要批改,她又不好直接將自己的作業本甩給林越照抄,有時急了,就站在林越邊上,順著林越的寫字進度,她對著題目一字一句的現場組織新的答案給林越聽寫,她延緩該作業整合到老師辦公室的時間,為了林越,寧可多拖延了一個課間,然後再把林越從缺交名單上劃掉。

林越不至於過分到次次如此,可但凡他“不長記性”的那麼幾次,總還有個宋因冉關照他。

宋因冉樂在其中,她每幫林越逃脫一次語文老師的追究,林越每受她偏袒一次而倖免於難,宋因冉都默默的在心底裡記上了一筆,以換取在作業名單上劃掉的痕跡,她心甘情願的做,也與之對等地痴想,林越將會以另一種她所希望的方式償還給她。

她想給林越很多很多看得見的好,得到林越很多很多真切實在的特殊。

時一後來總會在放學前優先解決完當天的語文作業,語文課大多在早上,她課間若沒事,就抓緊時間寫,十分鐘的課間,積少成多總還是夠的,作業多了,有時甚至會犧牲掉部分午休時間,就為了在林越面前裝作輕鬆的把作業轉交給他,一副算不上什麼事的舉手之勞。連同當日的作業清單,時一都會親手寫兩份,其中一份自留,一份給林越,內容備註詳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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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希望林越看穿她刻意而為之的好,她要的是她為林越的所作為都似表面的那般“順便”。

後來,那些班裡的“明眼人”都對宋因冉多少有些心知肚明,宋因冉卻已經善於在他人小聲曖昧的笑問她:“誒,你就說實話吧,是不是喜歡林越啊。”、“老實招了吧,你喜歡林越對不對?”“喜歡就直說嘛,大家都看出來了,有什麼大不了的。”時,遊刃有餘的回答上一句:“沒有的事,你別想太多啦。”

而時一不會忘記宋因冉追問她是不是喜歡林越,及她口中的那句“時一,我喜歡林越。”

時一的反問,宋因冉認真的點了下頭,不掩飾的承認和同學的八卦,宋因冉笑著否認,耐心的解釋,其實都是直接或變相的答案。21

時一想起最後一次見到爺爺是在一個月之前,他眼睛發炎來城裡看病,她爸特意開車回去接他,因為家裡沒有多餘的房間供他居住,爺爺也一再推脫不願麻煩他們,他們也確實真沒什麼理由執著著挽留他留下住的,只能說在家附近一家不錯的賓館開了間條件較好的房,以便他在城裡看病的幾日穩妥的休息。正巧爺爺來城裡的那天是工作日,時一中午放學回家才看到許久未見的爺爺,他一隻眼睛發炎得厲害,腫得幾近睜不開,爺爺一直以來身形偏瘦,他生了病給時一的感覺更是不好,她媽把飯菜一碗碗端上飯桌,爺爺獨自靠著沙發休息,那一刻時一莫名覺得有些心酸,他瘦弱的身形被歲月磨礪得滿是過往成長生活裡的苦難的影子,他只是安靜地靠在那,時一都生怕他陷入其中,支不起身子。時一很早之前就從她爸那聽來爺爺腿腳不便,但她也從沒過分細究且關心,怎麼來的?有多長時間了?她一概不知。

爺爺見她回來,睜開了另一只無異樣的眼,看向他的孫女,聲音虛弱而蒼老的喚了聲她的名字:“時一,你回來啦。”

那一聲足以使她自覺她孫女的身份當得不夠稱職。

她一年裡呆在老家的時日並不多,次數更是屈指可數,每年的寒假春節是理所應當的回家團聚,其它如國慶和暑假這些天數較多的節假日裡,回不回家都視情況而定。爺爺之前偶爾來城裡看過他們一兩次,帶著留在老家那塊由他一人辛勤耕作滋養的肥沃土壤上長出的瓜果蔬菜。

時一還很小的時候,那會還沒讀小學,她曾有一段時間 呆在老家,她奶奶去世的早,是在她未出世之前的事,爸媽不在身邊,時一時常晚上一個人不敢睡便拉著爺爺讓他陪著。大些時,她第一次學會的代步工具是爺爺用於騎行各村之間的三輪車,他常常載著他們幾個小孩各種轉悠。過年後都會有戲班子的人來村子裡唱戲,小孩總會早早的搶先佔了第一排的椅子,能津津有味的看著的也就開場舞那段,而多半也只是為了圖個新鮮和熱鬧,能好好坐在那吃東西,而爺爺也總會買來一堆零食或水果拿到前面給她,然後東西吃完了,覺得戲的內容無趣了,小孩們也就全部跑開了。她也從沒認認真真地看完一整部戲,卻時常看到,爺爺會為了看戲蹬著他的三輪車去別的村子,總會很晚才回來。時一那時還很好動,經常耐不住性子在村子裡亂跑,做了錯事他也沒責罵她,也不告訴爸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包庇她的“罪行”。

車窗外時飛馳而過的風景,腦海裡是銜接不暢的過往片段,他多好啊,好到她一遍遍的回想又一聲聲的自責。

爺爺在城裡看病的那幾天裡時一有空就會到酒店陪他嘮嗑幾句,他背後撐著枕頭當靠墊,因為眼部塗了藥水,只能閉眼與時一一問一答,她爸也不時插上幾句,姑姑在一旁伺候著,他關心她的近況與學習,時一表示對新環境已有所適應,簡單交待了些現代學習的課程內容與周邊的見聞趣事,她知道爺爺不一定都聽得懂,但她認真的分享,他喜滋滋的笑,彼此都覺得足夠了。

爺爺喜歡熱鬧,一家人實實在在的陪伴,兒孫繞膝的熱鬧,她知道。

爺爺呆在城裡的最後兩天正值週末,他依舊是靠在床頭,探望他的人坐在一旁,時一臨走前爺爺問她:“時一,明天還來嗎?”

時一當時沒聽清,看了他爸一眼,想問爺爺說了什麼。

她爸重複道:“爺爺問你明天還來不來。”

時一重新看向爺爺,年邁的老人不行於色的期待,她沒有理由拒絕,乖乖地應了聲:“爺爺,我明天還來。”

他靠在那笑著,說好。

那天週末的早上時一起得早,跟著爸爸、姑姑陪著爺爺分別在兩家醫院穿梭,領取檢驗報告單、和同在一座城市讀大學的表哥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陪他掛吊瓶,時間倒也過的很快,爺爺嚷著隔天就回老家,不願再逗留於此,怎麼勸說都不聽,他固執,她爸也就順了他的意。

他是個閒不住的老頭,哪容得了日日把自己擱在床上受人伺候著,他寧願回去扛著鋤頭操勞那片沒幾畝的田,扇著扇子和同村的老人嘮嗑長度。

他繞著那個村子裡裡外外走了那麼多年,是離不開的根。

那是時一最後一次幫他實質性的做點什麼,還好那次她沒有拒絕,想起這竟然是最後一次見他,她有些難過,又覺得惋惜,他閉上眼的前一刻她竟沒見上他最後一眼。

她平靜地聽著這個噩耗是真的,又平靜地聽著從她爸嘴裡緩緩吐出的確認。有些東西回憶起來,也突然難過起來,這種真切的情緒好揪心。

她要是知道那次他來城裡看病已走向生命的倒計時,她一定努力哀求,讓他多留在身邊幾日,一股腦的分享那些有的沒的,爺爺都願意聽她講下去的話。

爺爺回老家臨走前在小區門口把時一叫到一邊偷偷塞了兩百給她,囑咐她好好學習,平時多買點吃的,他說現在學生學習累,讓她別虧待自己,她推搡著不要,可到底還是收下了這份好意,他所以為的偷偷,其實每次她爸媽都看在眼裡,不做聲,他上了她爸的車,時一對著車窗半開裡的他招手說:“爺爺,放寒假我就回去看您。”

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竭力想彌補些什麼,好寬慰獨守空房的老人。

他欣慰的笑著,說好。

全家在為爺爺的喪葬忙進忙出的時候,她插不上手,靜靜地呆在一邊聽候吩咐,每天家裡的大廳總有些她印象模糊的老一輩親戚來哀悼,哭聲不斷,對著封存著爺爺軀體的棺材哭訴,她不全都聽得懂家鄉話,但各個都哭紅了眼,她也情不自禁的落淚,棺材旁的錄音機裡迴圈播放著似是佛教的超度經文,燈徹夜不息,她無法睡得心安理得。

時一知道爺爺就躺在裡面,可她什麼也幫不到。

從寺廟來的師傅在大廳裡架著各類東西,弄著某種儀式,時一跟著家人一次次雙膝跪在鋪著瓷磚的冰涼地板,那是她從小到大的第一次跪拜,也是最久的一次。

下跪這個動作本身並不難,可一旦賦予了一定意義,雙膝立馬變得沉重,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抵著堅硬的地板,從膝蓋直達而上的疼痛感觸動心臟逼得她鼻腔泛酸,每一次叩拜都是在迫使她一次次的認清爺爺是真的離開了。

她沒了爺爺,她爸沒了爸爸。

時一請假後的第四天晚上,她照例翻看班群裡的通知訊息,從同學們的聊天記錄裡搜尋些這幾日課程內容,她請了半月的假,或多或少有個底總歸能心安點,這樣回去時,也銜接得上。

她知道十一點多林越的QQ頭像仍顯示線上,但沒想到他竟會找她。

“聽說你請了半個月的假。”林越先發來訊息。

“恩,家裡出了點事。”時一回答的很委婉,她裹著睡衣縮在沙發上,夜漸漸轉涼。

“李女士週一的時候在課上表揚你,可惜你不在沒聽到。”

時一不禁失笑,她差點都忘了自己剛考完半期考,就馬不停蹄的往家趕,雖說對自己的情況還是略知一二,但班上和年級裡其他同學的總體水平如何,她還一概不知。

“無所謂了,都考過了。”時一說的輕描淡寫,是真沒記掛在心上,人是有虛榮心的,死揪著過去的某個驕傲的點沾沾自喜是會顧不好腳下的路的。

她自是引以為傲的語文,長久以來都不敢有一毫鬆弛,是她最後緊攥在手的砝碼,在班級上空飄飄蕩蕩的頭銜,是入了林越的耳的。

她又怕林越覺得她假謙虛,就主動掌握了話語權:“各科課程都上到哪了?”

林越倒也真的把各科進度清楚的一一打進對話方塊傳送。

時一努力回憶著課本頁面沒上過的內容大致程序如何,意料之內地嘆息道:“看來我回到學校後不出意外會有著一堆的課程等著我補。”

她本不想扯到這個的,她落下了兩週的課,回頭返校惡補早就是逃脫不掉的結果。她其實很想旁敲側擊地問問林越那個跟宋因冉的賭約結果到底如何,誰的分數更高些,是否真如了宋因冉的願,週末陪著宋因冉逛街?

“其實也不算多,你真需要的話,到時我筆記本再借你。”

時一低頭在手機鍵盤上飛快的打著字,她印象裡所認識的林越是個喜歡把課堂筆記直接寫在書上的男生。

林越一直以來嫌棄女生那套所謂的形式主義,耗時又浪費精力,他永遠也無法參透女生流連在文具店貨架前只為挑選精美筆記本的心情,翻開嶄新的一頁,端端正正的再把課堂內容原原本本一致的照抄進去,他認為著實沒必要,有些內容課本上明明有原句,直接標註下就好,況且課本是實實在在陪伴三年的,筆記本總擔心有個萬一,多保管一本學習資料,也是不便,何不集於一體。

林越自有他的道理,時一不反對也不贊同,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他在頁面邊角空白處簡單標註下,日後複習起來還能順暢自然的銜接上此前的知識體系。

時一不似他,她是在課本旁備著一本筆記本,隨時待機的那種人,她一邊撿拾過去的疏漏一邊抓緊著往前趕,一字半句的重點都不放過,但也不似林越想的那般不善於變通——課本上原模原樣的語句也一股腦的抄個便。

她只發了一句:“謝謝。”

“下次如果你要去自習室……”林越沒打完一句完整的話,時一看不明白,正準備發個問號,就見對話方塊中立馬跳出了他下一條訊息,“可以找我。”

時一愣了一秒,瞭然但不敢往深處想。

她回答:“好。”

“宋因冉那天問我有沒跟女生單獨逛過街。”

時一倒吸了一口涼氣,話題突轉,忐忑了下。

“那你是怎麼說的?”時一極力按耐住過分八卦的心。

“我說有,和你。”

時一不知道怎麼接話,心中千百回轉的滋味。

“其實那不算逛街吧,就單純的陪你刷機。”她知道她放錯了重點,但作為被提及的當事人稍稍裝傻充愣才好把話題繼續延續下去,“她為什麼突然說到這個?”時一當然知道為什麼,但她始終盡職盡責的保持一個傾聽者的狀態,她想聽從林越自己口中說出的話。

“宋因冉以逛街為條件和我賭期中的物理成績。”

“所以?”所以呢?結果如何?時一真正想知道的是這個。

“她贏了。”

時一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隔著手機螢幕悶悶不樂。

宋因冉的學習能力不容小覷,關鍵時刻比誰都偏執,這種結果也不是沒可能。

時一想,她得了班級語文第一的名次又如何,她無法由著性子跑到林越面前打賭邀功,這是她和宋因冉的區別。

宋因冉步步為營,她忍著一股翻江倒海的酸意,沒頭沒腦的回了句:“這週末嗎?”

“恩。”

時一其實很想抓著林越,跟他分享近日的心情動態,她想告訴林越她一點也不喜歡喪葬的氛圍,甚至巴不得躲得遠遠的,好逃避這一切,她受不了告別的儀式,人來人往、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一個個都站在她的面前,在她耳邊一遍遍迴響著爺爺生前的好。她最近失眠得厲害,只要一閉上眼,盤旋在腦中揮之不去的都是過往零星的片段,然後懊悔、愧疚。她爸媽都體體面面的操辦著一切,彼此默契的不過多在她面前交談關於爺爺的話題,她一個人無措的坐在樓梯口麻木地看著大家進進出出打點種種事項,填補時間遺留下的漏洞。

那天她爸終於看不下去,也陪著時一坐在同一級的階梯上,短暫的休息,起先他們什麼都沒說,時一懂事的不去多問,後來他撫著時一的後背,講起了另一件事。

他跟時一說,那天爺爺坐在回家的車上,嘴裡念念叨叨的都是關於時一。

“夏天這麼熱,時一她一個人撐著傘上下學,你怎麼不買輛電動車給她騎,這樣也快點。”

“爸,學校不讓未成年人騎電動車。”

“不讓啊,怎麼就不讓呢,本來天氣就夠熱的,現在孩子學習任務還重,揹著個書包,後背都是汗,每天走來走去的,也累啊。”

“家裡還有輛腳踏車呢,她還不愛騎。”

“那哪一樣了,腳踏車腿得用勁兒,大熱天的騎久了也累人,電動車只要一坐上去就好了,速度還快。”

“爸,她還小,無所謂這些的,而且現在學校離家也比以前近了,走幾步也挺好的。”

“你不買,我買!”爺爺執拗。

“爸,真沒必要。”

……

她爸無奈地笑著跟她講車上的對話,話末似小孩爭寵般的“質問”她:“你爺爺生前還擰著那股倔強的勁兒跟我爭論你上下學騎電動車的事,你說,他是不是更愛你啊。”

她爸問她,你說,他是不是更愛你啊?

時一聽完,情緒的門閘子徹底崩壞了,她環著腿把頭埋進雙膝中,她強忍了許久的鼻酸再也繃不住了,控制不住的淚雨滂沱。

她爸一遍遍順著她的背脊,她哭得抽搐,時一知道他是在儘可能以幽默的方式安撫她的心,彼此寬慰。

“恩,可不是嘛,爺爺更愛我啊!”時一帶著淚痕的不甘示弱,笑得舒心,順承著她爸的話,對爺爺去世的這個事實竟有些釋懷。

時一想告訴林越,在窗外此起彼伏響起的噼裡啪啦的鞭炮聲中,她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一角,不願挪動半步,縷縷飄上來的嗆鼻煙火氣,甚至連本應下意識遮捂耳朵的動作都帶著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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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面想著再也見不到的爺爺,一面想著林越與宋因冉的週末,五味雜陳的罪惡感。

她委屈而難過,直到等來林越的回覆:“等你回來。”

不明所以的一股暖流直擊胸腔,時一得承認,她喜歡林越,無論有意無意的溫情,她都被他煽染得戳心又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