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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03

弘毅中學處於一棟棟由紅磚堆砌而成的低矮民房之中,這塊居民區還保留著上個世紀簡樸而古雅的時代印記,其中還不乏留存著小資人家的歐式小洋房,因其特殊性,至今市政府仍未將它拆除。

小至幼兒園,大到高中,這片領域的學校比比皆是,因此近幾年附近的學區房價格走勢與人口密度一直領先於其他區域,而弘毅就位於這塊腹地。

開學前為期五天的新生軍訓,是在校內實踐。私家車止步於路口,為防發生交通堵塞,彼此還未熟稔的同級生在父母的陪同下徒步穿梭羊腸小道,拖著厚重的行李箱攜著輪滑摩擦不平整水泥路發出的“骨碌碌“的聲音,承載著滿滿當當的青春朝氣。

而當高中畢業多年後,旁人向時一問起,高中時期留給她最初的印象為何時。她帶著一副眷戀的模樣,就像初嘗美食的稚嫩小孩不甘的吮吸指尖殘留的餘味,認真的解釋,是獨自一人拖著笨重的行李箱,站在開敞的校門前,呼吸的第一口不一樣的清新空氣,懷揣著一顆似要賭上一整個青春的決心。

一牆之隔,又是另一番新天地。

時一站在306女生宿舍門口時,容納六人間的宿舍裡已經站了3個人,彼此間在各自選定的床位前默不作聲的收拾著。

意料之中的尷尬氣氛,一時之間時一也不知該以怎樣的開場白對著陌生的面孔打著相較自然的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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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猶豫不前,獨自在內心整理著合適的措辭。

靠近門口床位的女生發現了呆立在門前的時一,停下欲將蚊帳邊角細線在欄杆處打結的手,熱情的上前一步向時一主動示好:“你好,我叫楚妤。”

叫做楚妤的女生,將一長束烏黑亮麗的秀髮牢固的盤在腦後,熱情洋溢的臉上帶著一副舞者特有的自傲。這是時一對她的初印象。

時一禮貌性的回以同樣的招呼:“你好,我叫時一。”而後推著自己的行李箱走到靠窗空著的床位前。

“我叫陳慕姿,很高興認識你,時一。”與她相對著的床位上鋪的女生跪坐在剛鋪好的涼蓆上,對著斜下方的時一自我介紹。

時一聞聲後轉身回以微笑。

大家都在自己可控氛圍內隱藏著最本質的性格,試圖以開朗活潑的語調拉進還未熟知彼此間的距離,塑造一份其樂融融的相處模式。

包括隨後進門的辛琦琦,即使帶著對新集體氛圍的不適與怯懦但仍努力將自己佯裝得落落大方。

而與時一一板之隔的陳椏楠不同,她始終在上鋪有條不紊的兀自整理著,不抬頭、不插嘴、也不逢人客套的說些圓滑的話。

直到時一先開口以滿足自身對她的求知慾,這個在公交車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好學生。

裝扮中規中矩的她,連話語間的字句都不夾雜著一絲餘綴,簡單而生硬的說著自己的名字:“陳椏楠。”

緊接著便是一句句因不滿而逐漸調高音量的埋怨聲在樓道中響起,伴隨著嘈雜的腳步聲向306宿舍逼近:“我都說了,不用你們特意幫我拿到宿舍裡,我自己能行,你們回去吧,煩死了。”

“這麼多東西,你一個人拖著往三樓走,多不方便,反正也就一會功夫,我和你媽幫你安頓好後就走。”回話的是那個女生的爸爸,面對女兒不解的情緒,依舊表現出父親特有的慈愛與寬容。

306宿舍門口正對著寬敞的樓道,一切舉動盡收時一眼底。

在離門口一米的地方,那個急不可耐的想擺脫父母過分關照的女生,在見到樓道內因自己和父母不合時宜的爭論,而漸漸從各自宿舍吸引出來的同級生,更是急於擺脫當下的窘境。不由分說的就從父母手中搶過行李,扯了扯因過於激動而下滑的揹包肩帶,一步步的向一時所處的方向大步邁進。她父母一臉的無可奈何,擺擺頭,看著女兒走進宿舍,留給探頭張望的新生們一個歉意的微笑才離去。

“那是你爸媽吧,對你挺照顧的。”先開口的是楚妤,看了看被一股腦的胡亂堆放在地上的行李,轉而對還未消氣的同班生嫣然一笑。

旁人眼中的明媚,在楚妤一點點輕扯開來的上翹嘴角處綻放。卻在宋因冉波動難平的心境下看來,越發刺眼。

宋因冉不想多加理會假意套近乎的楚妤,下意識的將她的話與幾分鐘前的難堪聯絡在一起,字字刺耳。對我挺照顧的?不由輕聲冷哼,斜睨了一眼楚妤,又看了看無辜的行李,從床板上起身蹲在雜七雜八的東西面前,極力耐著性子的一件件拆除封套,再一一將其放在屬於它們的原位上,一副並不準備搭理楚妤的樣子。

本以為可以稍加緩解氣氛的楚妤,還天真的以為是自己的問話太過唐突,令宋因冉暫時還緩不過勁來,繼續搭話:“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楚妤。”

“宋因冉。”畢竟是今後要朝夕相處的同學,過早的留下不好的印象並無好處,可依舊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同宿舍的其他人只得一旁乾笑兩聲,努力尋個新的話題,以便給雙方尋一個合適的臺階下。

時一遵循種種跡象,得出一個結論便是,宋因冉並不好處。

陳椏楠雖和宋因冉一樣,都端著一副於己無關的架子,可前者是因為少言寡語,後者卻是因為過分自尊。

十一點半的午飯時間,新生們陸陸續續的從各自宿舍房間向學校食堂走去,勾肩搭背的模樣好似早已熟知的舊友。

大家都自覺的圍繞著各自的舍友,在學校分配好的團體下一前一後的行動著。

陳慕姿與楚妤相談甚歡,辛琦琦無所適從的模樣站在她們身邊略顯突兀。

時一自認為不太會說話。既不善於與人交談,也不急於包裝自己,更何況與舍友的認識從早至今也才短短的三個小時不足,除了知道彼此姓氏,並無其他資訊可供人多加瞭解。

此前毫無生活交集的人,一切話題都乾癟無味,三言兩語就結束的問答更是令人尷尬。但轉念一想,也許聊天是個不錯的選擇,起碼比無言的站在陳椏楠和宋因冉之間要好,自己主動點也並不委屈。

時一想以公交車上的初遇為契機,開啟話題的閘門,可話到嘴邊又生硬的咽了回去,還是算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我爸媽。”宋因冉突然開口,帶著一股擰巴勁,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前面頻頻與陳慕姿相視而笑的楚妤。

她是在延續剛才在宿舍的話題,帶著一種對楚妤的疏遠。

走在前頭的楚妤好似有所察覺的模樣,正巧轉回頭,看了看走在身後的她們是否已經跟上。

就像無聲的對答,銜接流暢,不帶有一絲停頓。

時一有點不懂,就算宋因冉脾氣倔強,但遷怒於人著實不應該。可她也不好意思多加評論,只能簡單的說一句:“她也沒別的意思。”

可換來的卻是宋因冉一臉“你怎麼知道的”的端倪。

校食堂人頭攢動,大家蜂擁而至打餐口,空氣中瀰漫的都是各自按捺不住的激動,混雜著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打餐口的後面都是長年工作於此的食堂阿姨和叔叔,熟練的掂勺技巧,讓分量本就不多的配菜更是少之又少,三兩塊相對完整的肉掩藏在三分之二的青椒中,兩葷一素挑挑揀揀也勉強不過兩素一葷。

時一端著餐盤挪到米飯自取、清湯自舀的長桌前,卻又是一堆人擠人的戰場,幾個人拿著鏟子將本就已被分割成塊的米飯盛進餐盤裡,其餘的人靜靜的在周圍等待,眼睛一刻不離的注視著打飯人手裡的動作,身旁是躍躍欲試上前的手,生怕慢人一步被搶了去。

時一在一旁不爭也不搶,等到好不容易盛上一口熱飯緊接著又去清湯處排隊,才剛拿起勺子正準備舀,卻不料湯已見底,只留有勺子碰撞鐵桶底部刺耳的摩擦聲,她尷尬的向旁邊的另一桶剛從廚房提出來的熱湯瞄了一眼,升騰的熱氣儼然是最大的諷刺。

“沒了?”跟在後頭的男生,向前探頭看了一眼桶底,詢問呆立在鐵桶前手足無措的時一。

“嗯,已經見底了。”時一無奈的對他笑笑。此刻她只希望食堂阿姨快點再重新提一桶熱湯出來,這才不枉好不容易站到這的自己。

說話的間隙,一大勺舀好的熱氣騰騰的清湯“殷勤”的送到她的面前:“要嗎?”

她沒太顧得上思考,趕忙將餐盤雙手奉上,讓那一大勺湯準確無誤的倒入碗中,以防持勺的手一個重心不穩把湯灑了,毀了這份意料之外的好意,說了聲:“謝謝。”

是林越。他這才重新又從桶中舀了一勺倒入自己的空碗中。她沒敢眾目睽睽之下過分直視他的臉,只稍輕微的一眼,體現該有的禮貌。

此時,食堂阿姨在她正欲轉身走的空擋,又提了一桶清湯出來放在桌上供學生自取,好像是因為剛才有人進後廚催促了一聲。她自覺的退至一旁,好讓後面的人跟上,促進排隊進度,時一掩護好手中的餐盤和在碗中隨著肢體行動而輕微晃盪的湯,在擁擠的人流中越是舉步維艱越是小心翼翼的掩護。

“那人你認識?”默不作聲地跟在時一身後的宋因冉突然的一句問話,令時一一時語噎。

怎樣算認識?以多久時限為基礎?彼此又該熟知到何種程度?

旁人狀似無意的一句問話,令時一頭一次開始真切的思考,如果她對於林越來說,不過是三年裡注視同一塊黑板,面對相同面孔,身處於同樣學習環境中“朝夕相處”的同班同學。那她是否又敢單方面自以為是的覺得她認識他。

答案是否定的,她只不過是有幸參與他過去三年的人生,又妄自拿命運做賭注,試圖扭轉未來,可到底她並不算認識他,她所知曉的也不過是些與普通同學無異的淺層表象。

“初中同學。”時一簡單概括了他們的關係。

回應她的卻是宋因冉拖著尾音的一聲:“哦~~”伴隨著再次扭頭向後看的動作。

時一一面細心注意著腳下的路,一面抬頭確定不遠處自己舍友所在的方向,終於將手裡的餐盤安然無恙的放置在餐桌上。剛舒了口氣,肩膀卻又被人毫不客氣的拍了一下,驚得她剛拿起的筷子,手一鬆掉到桌上,好在不是地上。

她轉頭看向來人,只見尤翹楚賤兮兮的咧嘴笑,一手拿著盛著食物殘渣的餐盤,一手還不忘空出來向一臉對她無奈的時一揮手打招呼,旁邊還站著同謀廖韻之。

“吃完了?”時一瞳孔放大。

“嗯哼。”尤翹楚回以她的是一臉小人得志的沾沾自喜,眉毛輕佻。

“這是我舍友。”時一對著尤翹楚和廖韻之介紹到,“這是我自初中起結交的好友,尤翹楚和廖韻之。”又對著桌前的舍友介紹著站立在旁的兩人。

雙方簡單的招呼下。

“五個人?”廖韻之開口。

“還有一個還沒來,應該快了。”

緊接著大家被一陣哄亂聲吸引了去,循聲望去,一圈人閃躲在事發中心地帶旁,從中傳來的是接連幾聲滿懷歉意的對不起,連帶著附近的幾張餐桌上的人都停下手頭的動作,閉嘴張望。

“怎麼了?”時一也不忍好奇,自己坐在位子上看不見,起身張望又儼然一副好事者,只能求助於站著的尤翹楚。

“好像是一個男的不小心把綠豆湯灑在了一個女生的後背上,驚呆了周圍的小夥伴們。”尤翹楚從圍觀群眾的身體間隙向裡看去,得出了此番結論。

“是楚妤!”陳慕姿突然提高音量肯定道,辛琦琦也驚呼出聲,只有陳椏楠和宋因冉一副淡然的模樣,猜想不透眼底的心緒。

“你舍友?”尤翹楚疑惑地轉頭問時一。

“嗯。”還好只是清涼的綠豆湯,不會燙傷皮膚,如果換做剛出爐不久的清湯,薄衣裳下準會留下一塊燙紅的印記。

“旁邊有人遞了幾張紙,應該不礙事了,就是事件的男主角顯得很尷尬,自己惹的事又不能上前幫忙,只能一個勁的道歉。”尤翹楚還附帶解說功能,已經在手裡拿了一會兒的餐盤也不急著洗。

“你還真別說,那男的還算有點姿色。”尤翹楚又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廖韻之,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試圖從旁得到點肯定。

時一什麼都沒看到,只是撇了一眼尤翹楚來表達自己對於外貌協會成員的“敬意”。

“走啦,衝盤子去。”廖韻之只是笑笑不予置評,拉了拉尤翹楚的衣袖,兩人便對著一桌子的人說了聲再見就往洗碗池走去。

楚妤回來後,本應乾淨的白T後背上留下了一大塊綠色汙漬,黏溼感緊貼著肌膚。陳慕姿和辛琦琦立馬關切的問了句:“沒事吧?”

楚妤經過宋因冉身邊繞到自己的空位上時,宋因冉看了眼,皺了皺眉,但什麼也沒說。陳椏楠已經默默的在一邊吃著餐盤裡的飯,從始至終,都與世隔絕。

楚妤毫不在意的覺得:“一會回宿舍再換身乾淨的衣服就好。”沒因此小題大做,並催促著大家吃飯。

只有當大家低頭扒拉著碗裡的飯,楚妤回以遠處某個身影釋然的笑時眼底閃閃爍爍的光被時一捕捉到。

原本被聚焦的中心人群漸漸散去,顯露出的是一個身著足球運動員球衣的高個男生。他被同伴牽扯著往外走時,仍不忘投以楚妤滿懷歉意的目光,同伴也朝這兒簡單點頭示意了下,就抱著手裡的足球一起往食堂外走去。

後來,時一插空找了水龍頭沖洗餐盤時,宋因冉緊跟在旁,有一搭沒一搭的尋找著各種話題。

“你志願填報情況如何啊?”

“你當初為什麼填報這所學校啊?”

“中考分數怎樣啊?”

“那你要是填報附中都綽綽有餘吧。”

這種狀似無意的聯絡同學情誼,都隱藏著蓄謀已久的本意。她不敢相信此時的刻意親近跟好幾分鍾前一臉鄙夷的斜睨竟都出自同一個人。

直到宋因冉再也忍不住開口詢問:“時一,你初中同學叫什麼啊?”

宋因冉一定憋了很久吧,從飯桌上不時偷瞄她餐盤剩餘的飯菜以此來估算她吃飯進度,和當她收拾桌面殘渣準備離座沖洗餐盤時,宋因冉立馬起身,熱情的邀請她一塊去,她就隱約有所察覺。當時一桌子那麼多人,她肯定不太好開口,若舍友問起又懶得解釋緣由,索性耐著性子終於等到她們兩人獨處的機會。

“林越。”時一不忍告訴她真相,其實她真沒必要特意拉進彼此情誼,她若能熬到下午正式軍訓,定然會知道林越其實也和她們一個班。

而她能得到宋因冉暫時的信任也不過因林越的存在而起。

林越,我們算不算又靠近了一點點,你再次見到我,究竟懷有怎樣的情愫,他鄉遇故人雖有些誇大其詞,但於我而言真的一點也不為過。

而這些無聲的疑惑都從未得到過真切的回應。06

第二天下午,年級組織了拔河比賽,以緩解枯燥無味的軍訓。高一年段共十個班,兩兩對決,五個班取勝後,再抽籤決定其一直接晉級,如此層層選拔直至判出前三名。

每班各取六男六女共十二人參賽,二班與四班比賽,同學們坐在樹蔭下休息時,彬哥在周圍巡視了一圈,在大家的踴躍報名中,挑選了幾個看過去身形較突出的同學,林越、江則、宋因冉和勞動委員周安餘皆有上場。

時一接觸的人少,十二個人中暫且認識這麼點。彬哥在前面講解如何排兵佈陣,各個坐在地板上仰頭看著他。

待雙方上場後又在旁調整隊形,男女左右交叉站,腳抵著腳,身體往後仰。裁判哨聲吹響後,剩餘的同學應和著彬哥的口號“一二一二”的高聲喊,隊員們配合號聲隨著節奏往後拉。

結束時,判二班獲勝,引來的是四班不爽的哀嚎聲,口口聲稱說是裁判在開始前數錯人,從隊伍中退了一個人出來,雙方人數不均衡,事後反應過來才覺不對,這才導致二班取勝,堅決要求重新再來一場。

“分明就是你們事先多算了一個人,這才被裁判拉了下來,我們憑什麼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二班其中一個男生立馬表示不服,站了起來,表明立場,態度堅決,對著四班的方向毫不客氣的撂話,周圍的人也跟著擁護著。

對方也反唇相譏表示不服,說二班投機取巧,贏得不光明,這才不敢再應戰。

兩方各持己見吵得不可開交,因這無從證實真偽的結果。

而裁判全當這是小孩子求勝心切的自尊心作祟,結果已如此判定無法更改,後面還有別班的比賽,身外事者全當笑料,看看就罷。

後面的幾場比賽,各班也更警惕些,以此為失敗案例的借鑑,裁判、各自班主任和圍觀者都實實在在的核實人數以防有所疏漏。

二班拔河隊員歸隊時,還是不時傳來四班的嚷嚷聲,一來一回吵了幾句,也是無果,班主任也都是明事理的大人,制止了本班同學的胡鬧,大家也就都只得乖乖呆在本班碎碎幾句,只把對方當作惹人厭的蚊吶聲,坐在佇列裡觀戰。

彬哥在比賽結束後,自己掏錢去學校裡的小賣部抱了箱礦泉水回來,放在班級前面,有需要的人一個接一個走上前去拿。

時一自己有水杯,在軍訓前就去過飲水機打滿了水。她坐在第二排,一個人拿著水杯仰頭喝著,不料竟被後頭再熟悉不過的音色一聲叫喚,那已含在口中正準備嚥下卻還沒順著咽喉入肚的一口水噎了個正著,卻不好意思朝前對著別人的後背噴出,只得用手捂著嘴硬生生的嚥下,猛嗆了好幾口。

她也不知道在彆扭啥,人家只當是再尋常不過的一聲稱呼,可明明與他人口中別無二致的叫喚自己的名字,從林越嘴中說出入了她的耳,反倒讓她自己胡亂抹上了些別樣的滋味。

等她稍緩過來後,對著後頭的林越問了聲怎麼了,他略表關心的問了句沒事吧,而後道明本意,想讓她讓前面的人拿瓶水好遞過去給他。

時一擰上手中水杯的瓶蓋放在身邊的水泥地上。拍了下坐在前頭辛琦琦的肩,讓她從前面的紙箱裡拿瓶水,剛遞到她手裡,後頭又聽見江則趕忙順勢說出口的話。

“順便幫我也拿一瓶,謝謝。”

時一應了聲,表示知道了,辛琦琦又從紙箱裡掏出一瓶,時一兩瓶一塊遞過去。

她想起以前常看的瑪麗蘇偶像劇中屢見不鮮的劇情,男主大汗淋漓的從球場中央跑回到在看臺上觀賽的女主身邊,一把奪過女主已經沾了口的水瓶毫無顧慮的仰頭喝盡,無論當下他們的關係如何,是暗流湧動還是早已表明心意,女主的呻怪,男主的無賴亦或是女主的嬌羞,男主的竊喜,都算是某種心照不宣的情愫。

可現實是,輪到她這,也不過是個遞水的小角色,毫無二致。時一雙手圈腿,頭抵著膝蓋痴痴的想。

她向來不屑於不切實的幻想,到底是少女懷春,卻求而不得惹得思慮重重。又厭煩的覺得自己真是矯情,驅趕著盤旋在腦中懷揣著南瓜馬車少女夢的另一個自己。

在後來的比賽中,二班發揮欠佳,最終沒能獲得前三名,惹得四班一臉也不過如此的冷嘲熱諷。

雖氣不過,卻也不屑一顧,但與四班的樑子算是因此結下了。

接下來的幾天也都乏味無趣的很,整日在這一小塊場地內反反覆覆的訓練著。

林越也沒再主動向時一搭過話,哪怕如今日這樣舉手之勞的一個尋常請求也不再有,這也難免令她覺得此前忽然而至的熱情也不過是三分熱度的錯覺。

軍訓即將結束的最後一晚,年級組織在教學樓一樓的多媒體大廳看電影。熒幕拉下,全場熄燈後,只留有投影儀投射在大幕上的光與影,是《舉起手來》,這部在時一從小到大的數次軍訓中命中率極高的搞笑影片。她坐在階梯大廳的座椅上看著前面每一幀都再熟悉不過的畫面,接下來的劇情如何,哪個片段最令人捧腹大笑,播放進度到哪都瞭然於心。她初看時便覺得有趣,往後不知是隨著年齡的增長笑點有所提升還是因為此片在她的學生時代出鏡率過高進而已逐漸索然無味,也許都有。

大家在重點情節處毫不掩飾的笑得張揚,她坐在其中只覺得木訥,猶如異類。

陳慕姿笑得不能自己,卻也不忘關心她:“挺搞笑的。”

“恩,的確。”可她話出口卻沒有與之相應的表情,全程靜默,令人難辨真假。她見陳慕姿一臉的不可置信,見狀,補充說明緣由,“我之前的幾次軍訓挺經常放這片看的,看多了就覺得還好了,但我是真的覺得搞笑。”

陳慕姿會心一笑。

“彬哥不在我出去透口氣。”時一指在讓陳慕姿幫忙打掩護,“如果他來了問起你就說我上廁所了。”

大廳內密密麻麻的人頭,此起彼伏的笑聲,門窗禁閉,諾大空間內的氣流已與室外阻隔,幾架立式空調呼呼吹著冷氣,卻也只是將眾人的二氧化碳周旋其中。時一幹坐著無聊,又覺得憋悶,彬哥等眾班主任聚集在大廳一側的座位上,她藉機從後門溜出,鋪面而來的是股夾雜著清新空氣的熱浪。

陳慕姿無暇顧及其他,滿口隨意的應了聲,時一也不知她聽進了多少。

校內一角有一處小花園,平日裡學校既有安排職工修剪枝丫、打理草坪,也屬於學生勞動包幹區的一部分,每週定期分配給各班輪流撿拾落葉與垃圾,暑假期間,學校空蕩許多,小花園疏於打理,植被肆意生長。

時一在紅花綠葉的掩映中坐在蘑菇亭下,心情頓時舒暢了許多。教學樓、學生宿舍、食堂燈光早已熄滅,但安裝在教學樓頂的幾盞明燈仍舊恪盡職守的為操場和過道照明。

相比之下小花園的燈光稀疏,外面的人要想窺探裡頭的動靜只能隱約可見晃動的陰影,但也是看不清晰的。她隨意打量著視線可及之處,正好眼尖的發見林越獨自一人在小賣部處逗留的身影,挺直而修長的身板,倚靠著玻璃櫃,對著店內背後陳列著的東西指指點點,結賬後手裡拎著一聽汽水,背光而行,不知是要往哪個方向走。

時一躲在暗處,明目張膽的循著林越的軌跡調換視線方向,直到他離自己所處的位置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這才慌了神。

他該不會也來這吧?她暗想。

她驚得脊背瞬間發涼,又不知道該挪到何處,只能順勢掏出手機,螢幕亮度儘可能調暗些,低頭假意在翻閱著什麼。

她知道他來了,正向她靠近,他踏著草坪與枯枝,行走時褲縫間的摩擦聲,清晰可聞的稀疏聲都入了時一機敏的耳中。

“你也跑出來了?怎麼躲到這偷玩手機了。”林越毫不避諱的在時一身邊坐下,慵懶的靠著木製椅背。

“裡面太悶了。”她假意露出一臉你竟然也來了的驚奇,把頭從手機螢幕前抬了起來。

她不動聲色的近距離仔細打量起林越那握住易拉罐骨節分明的右手,單手操控著鐵罐,駕輕就熟,食指輕巧的在罐環上一翹,“呲”的一聲是開啟易拉罐環後氣體迸裂的聲音,吱吱作響,氣泡爭先恐後的往開口處冒。林越漫不經心的單手開啟易拉罐環,動作順暢而撩人,換作別人,時一定會覺得耍帥且裝逼。

她自是吃他的這一套,管他如何渾然天成的做作。將無意間從他身上發現的細微之處,收入囊中,暗自欣喜。

私心也不過如此。只要主語是他,她都覺得新鮮而有趣。

“要嗎?我再去買一瓶。”林越把親手開啟的汽水遞到時一面前,欲起身。

“不用了,我不渴。”她內心雖很想立馬接過,肢體卻伸手阻攔,將已遞到面前的冰汽水重新推往林越的方向。好沁涼的觸感,“謝謝。”還不忘十分禮貌的道了聲謝。

林越微微仰頭喝了一口,瞄了一眼時一還拿在手中散著微光的手機,看到停在QQ列表處的螢幕後,難掩曖昧:“等誰的訊息呢,遠處走來就見你一直盯著手機看。”

“沒有,挺無聊的。”林越話一說完,時一就機警的把手機鎖屏,最為微弱的光線也徹底沒了,夜色又暗了幾分。

他應該什麼都沒看見,沒看見她剛才開啟卻忘關閉他獨屬一欄的分組。

“《舉起手來》這片從初中軍訓時就開始放,哎,真沒勁,操場四周亮堂堂的,就這隱秘些,敢情副班長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也許目前就這一觀點他們算是達成了共識。

時一沒回話,林越口中的“副班長”三個字飄蕩在空中、聽在耳裡尤為刺耳。

“你什麼時候出來的?”他見時一沒打算回他,沉默反倒覺得尷尬,不如以一問一答的形式,興許還能聊些什麼打發時間。

“前不久,在你去小賣部之後。”她對他一直有求必應,話剛出口,就覺得說多了,她這麼說不就擺明了林越到這來之前她就注意到他了?

“你看見了?”

“還需要看見嗎?手裡拿著不就是了,難不成你要說你這剛從冰櫃裡取出的汽水,是從家裡帶來的,易拉罐上還一直往外冒著‘汗’?”她鎮定自若的自圓其說。

“也是,剛還說準備再給你買一聽呢。”又仰頭喝了一口。

時一嘴角微翹,卻沒為自己的隨機應變笑出聲。

林越繼續說:“我還以為你會填報附中的,那時你說挺多人報附中,我以為你口中的‘很多人’便是在說你自己,沒想到這麼巧,我們竟然還在一個班。”

時一有時候巴不得林越宛如自己肚中的蛔蟲,一股腦的把所有心事都告訴他,剖白內心,對著他大聲高喊,天底下哪來那麼多的巧合,他們能上同一所學校一點都不巧!

人們總說“無巧不成書”,可最為諷刺的是,書中人們所樂見其成的巧合與水到渠成的緣分都是憑一人之力主觀捏造。

可她做不到,也寧願自欺欺人的把一切都歸咎於彼此命運本該如此,況且能在一個班不就足以佐證嗎?

她有些矛盾。

蓄意實則是在誓死與命運作抗衡,待得逞又一臉與我無關和聽天由命的抵賴。

“我估分不太準,沒有孤注一擲的決心,弘毅保守點。”她無奈的謙虛著,“而我當時是真以為你會報附中的。”她如實的誠懇道。

“我爸媽離婚了。”林越話出口,是毫無波動的語調。

時一有些錯愕,不是因為內容,而是因為林越竟會對自己如此坦白,不亞於讓傷疤重見天日,還真誠的叮囑她,傷口很疼。

也許是氣氛使然,四周陰暗無比,撕開、縫合也都是悄無聲息的事,無關痛癢。

暑假那次尤翹楚以她所知曉的關於林越的資訊為餌約她出去,說的便是此事,當時知道的人不多,畢了業,同學間的訊息也就時斷時續,沒人會八卦著刨根問底,大家對此知之甚少。

她靜靜坐在一旁聽他說,不插話,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初三下學期,我總覺得家裡氣氛有點不太對勁,跟以前相比凝重了許多,我當時只當他們太注重我的學業,怕我分了心,不敢弄出太大動靜,難免壓抑。我爸媽都有各自的事業,雖沒有對我時時噓寒問暖,但最起碼從未怠慢過父母的職責所在。他們忙於為生計拼搏事業、忙於為我奔波學業,卻忘了為自己經營愛情。在那個死板、庸俗而迂腐年代,兩情相悅本就不易,他們好不容易走到現在,可到底是沒熬到最後,婚姻狀況岌岌可危,僅有的聯絡便是身為獨子的我,而我應當早該知道他們既然可以因情而起,自是可以無愛而分。”

冰汽水早已沒了剛才氣泡不斷湧現時的聲響,只留有順著鐵皮罐光滑的曲面滑至木椅上那一圈還未蒸發乾透的水漬證明它的存在。

“他們為了我行走於變幻莫測的職場中,也為了我選擇暫時的隱忍,百密必有一疏,他們怎麼可能做到事事俱全。中考前我發現了離婚協議,沒說破。終於我考完了,自我解放了,也解放了他們。”林越仰頭喝下最後一口,甘暢淋漓。

“所以,這便是你沒以最理想的狀態發揮實力的根本原因?”

既然林越已能敞開心緒話昨日,她更是不用裝出一臉不必要的緊張來可憐他。

“怎樣算我最理想的狀態?考個如江則一樣的矚目成績?”他嗤笑。

時一沒說話,不知道該怎麼接。如果現實真如他所言,她也覺得理所當然。

“說到底還不就是我心裡素質差,他們要離婚也是他們的事,不會因為我的成績波動有所改變,我可不想把這當作藉口成為情有可原的惋惜,臨場發揮也屬於實力的一部分。”

學生總喜歡在考試結果公佈後懊惱,對著試卷上的鉤叉對錯指指點點。諸如一開始我本來寫對了,如果當時沒有猶豫再三的一再塗改就好了;早知道就認真審題了,我把題目要求“正確的”看成“錯誤的”等等。

時一想起那晚班會上臺競選發言時,看到教室後面那塊黑板上的箴言“態度決定一切,細節決定成敗”。只知在考場上栽了跟頭,一味的歸咎於“本來”和“早知道”,卻不肯檢討自身,承認知識漏洞。在誤打誤撞後,又得了便宜還賣乖,一副理所應當的架勢。

“少自信了,我可沒準備這麼安慰你。”林越說的頭頭是道,她再為他留有餘地也是多此一舉,還不如逆鱗而上,擺出一副“你想錯了”的面孔,“你心裡素質差已經無需否認了,如今能說的這麼寵辱不驚,也都是後話,當時還不就是一個因此緊張兮兮的看不開的男生。”

林越釋然,不置可否:“副班長端起架子來果然不一樣,說話也一套一套的。”竟有心思開起了時一的玩笑。

“你別噁心我了,也不是我想當的,用不著時時刻刻張嘴閉嘴的用這身份提醒我。”時一彎腰拔了根草,用指甲掐斷,反覆如此,直到變得細碎,手一鬆,又散入草地裡,底氣不如剛才。

“我沒那意思。”林越開始緊張的解釋,努力調整說話語氣,儘可能的讓時一從中明白他話裡的無心之意。

“鬼知道你哪個意思。”而她又故作鑽牛角尖,死扣字眼,然後大度的作罷,“算了,是我自己心裡素質差,怕擔不起這個責任,不怪你。”

她情緒的快速轉換如期惹來林越爽朗的笑聲。

恍然間,時一覺得,� �這月明星稀的夜色中,有那麼片刻他們像極了小打小鬧的小情侶。16

晚些時候,廖韻之打來電話,說是週日那天怕是不能跟她們一起出門逛街了,她早已和葉承彥約好見面,她深感歉意的同時是帶著蜜意的甜。

時一表示理解。

廖韻之沒能和葉承彥考到同一所學校,是她一直惋惜的事。

得之不易的愛情令人小心翼翼。

初三下半年,黑板上的倒計時逐日遞減,廖韻之便會哀嘆連連,那是還沒撕破那層紙的那段朦朧日子,廖韻之一面對時間緊張兮兮一面自我感性道:“我總希望時間過得慢點,日子拖得長些。”

彼時的廖韻之對葉承彥是不能自已的喜歡。

“中考還是快點來吧。”她急迫地催促時間,是葉承彥的拒絕。

急不可耐的擺脫和妄加累贅的束縛都是她。

度日如年的煎熬難耐和分秒必爭的濃情蜜意也是她。

她活脫脫的把自己獨留一人的情感過成了跌宕起伏的劇情。

時一把此次出門的真正目的告訴廖韻之,廖韻之又帶有三分猶豫不決。

“其實你和葉承彥一起來也挺好的,人多點也不尷尬,東窗事發你也能幫我擋著些。”時一轉著筆桿,勸說廖韻之,她知道佔用他們情侶倆的獨處時間不厚道,可總是兩人膩在一塊挺沒勁的,她不知道她這麼想算不算對,她一個單身人士可能還無法參透其中,但她又真誠的認為這是個機會,“我和翹楚都沒怎麼接觸過葉承彥,你就當帶他出來,見見‘娘家人’,彼此聯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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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問他。”廖韻之鬆口,她也認為時一的話在理,此前每每和她們談論起葉承彥都只是紙上談兵,現在既然在一起了,總歸是要正式照面下的。

所有的課程中時一最喜歡的是物理課,因為它需要隔三差五的實驗操作和資料統計來輔助教學。所以物理課跟其它課程不同,老師不在本班授課而是在物理實驗室,真正令她歡喜的原因在於,物理老師要求一男一女組隊搭檔坐同桌,說是協調發展。

每周三和週五都有物理課,所以這成了時一一週中最期待的課時。

第一周的時候新生見面,物理老師也同樣是說了些她的課程要求和相關紀律性的問題。教材開篇是以以理論性的東西為主,一方面暫時不急著搭檔做實驗,另一方面總不可能拿寶貴的四十五分鍾課堂時間給同學們調換座位,所以第一周先按固定班級裡的座位坐。物理老師通人情的地方在於同學們可以課後自己組隊協商,她不要求硬性規定排座位。

那天的最後一節是自習課,夏季白晝長,夜色來得晚,天幕慢悠悠的一點點沉下來,下課鈴響時時一也沒要走的意思。校門口的路窄而長,接送小孩的大人坐在電動車車座上排在小道兩旁,不時與旁邊的人閒聊三兩句等著孩子出來。

作業寫得差不多了,時一不急著走,索性把手頭上的最後一點題做完,她完全可以想象校門口毫無秩序地擁擠成一片的景象,大家收拾書包走人,教室一下子空蕩了許多,當天值日生打掃完走後,勞動委員周安餘還來提醒她一聲:“要清校了,剛開學學習的勁可以先緩一緩,也不急著一開始就這麼賣力。”

“你先走吧,班級門窗燈一會我來關。”時一不急著解釋。在人人絞盡腦汁往上爬的環境裡,所有的想當然似乎都顯得那麼情有可原。

時一不知道傍晚放學時林越還溜去足球場踢球,她沒去在意那麼多,時時留意他,卻在林越回到空蕩蕩的教室內拿書包,站在教室的後頭朝前對背對著他奮筆疾書的時一招呼道:“走嗎?”

時一不緊不慢地合上作業本,幾近不假思索地回了句:“走。”

時一暗暗地想這簡直就像是她的刻意所為。

林越也不催促,悠哉地站在從視窗射進來的夕陽餘暉中,成為他毛茸茸的金黃邊框,罩得整個人越發柔軟。

他們沿著小道慢慢的踱回去,三兩小車從旁開過,她踩著人形道上的小格子走得規矩。

她看得出林越在努力除錯自己的步調,配合著她做著無聊的蠢事,甚至令她於心不忍,後來也就作罷,不再拘泥於人行道上鋪的小格,按照正常的步幅邁。

林越率先打破沉默,開口:“搭檔找好了嗎?”

“還沒。”時一搖了搖頭。

“有傾向的人選了嗎?”

“都可以吧。”時一真沒想那麼多,甚至於課後就把這事給忘了,她其實沒什麼所謂,只要處的來,沒所謂一定要指名道姓是誰。

林越沉默了,時一想著他興許在思考什麼,她不得而知,也不打斷他思緒。

“我也還沒。”林越良久才開口,後突然站立在人行道上,不再往前走。

時一不解地回看了一眼。林越好端端地走著卻停住不動,只見他對著時一滿是期待的指著自己,那無端的獻媚樣就像路邊隨處可見又避之不及的不良賣家,硬是攔著你的去路不讓走還極力推銷自己的某樣產品,“那你覺得我怎樣?”

時一假意認真思考了兩秒,有樣學樣地摸索著下巴上下打量著他,他倒也配合的站得筆直,時一險些沒管控住面部表情,淡淡地回了句:“還行。”

“我們一起吧。”林越不再嬉皮笑臉,說得認真,認真到時一動容地想,他怎麼能把這麼平常的一句簡單話說得如此深情。

撥撩得她的心一顫一顫的,心滿意足得恨不得連連點頭答應,可還是很是矜持的說:“好。”

林越屁顛屁顛的跟上她,時一不免想,到底是誰佔了誰的便宜,誰又得了逞。

就算是不良賣家又如何,林越這個大活人站在她面前向她推銷自己,面不改色,她沒有理由拒絕,她怎麼可能拒絕。

她想錯了,其實有所謂的,只要是林越,任何事情都是有所謂的。

她又繼續踩著小格,執著的一格一格往前走,林越又甘於陪她做著看似沒勁的幼稚舉動。

她愉悅的想,真有意思。

時一享受不約而同的默契。

“下次如果自習課後你還留在班上寫作業,順便等等我,等我踢球回來一起走吧。”

時一輕聲答應:“好。”

她從今往回想想,那天他們其實沒聊幾句,慢慢悠悠的往家走,偶有的一問一答都是約定與承諾。她多好啊,好得她自己都要先自戀的感動一番,又好得時時為林越傾倒,滿心都是迫不及待的應允。

物理課上的實驗,林越主導操作,時一負責搭手,做些細微處的調整,他報實驗數值,她低頭拿紙筆統計,再一起演算、推導。

物理老師在小組間來回走動巡視,他們率先完成舉手示意,老師走過來核實,點頭表示滿意。

周圍個別組的同學在一些注意事項上沒處理好,導致結果與理想值不符,叫走了林越幫忙看看問題所在,時一一個人乾巴巴的在原地坐著,又拿起面前的器材親自操作一遍,卻卡在了其中的某項步驟上,怎麼看都覺得不對。林越在操作時,她處於旁觀狀,私以為都熟記於心,可真正重新擺弄起來又不像那麼回事了。

林越幫完其他同學回位,看到時一一個人毫無進展的搗騰,主動糾正,重新示範了一次,時一尷尬得默默銘記在心。

“我聽葉承彥說這週末他也有去。”林越把重組的器材拆掉,整理好,放回原位。

時一也跟著一起弄:“恩,我拜託韻之的,讓學長一個男的陪著我們挺彆扭的,多個男的也有商有量的,即使遭女生冷落怠慢了,好歹還有個同性安慰下。”

“所以何佑禹也叫上了我。”林越有點哭笑不得。

時一不淡定了:“你也一起?”

林越坐在座位上,手肘落在桌面單手撐著頭,面對著她,認真地點下去。

江則來收實驗報告單的時候,時一還怔在那與林越面面相覷,一時半會沒緩過來,江則提醒了下,她才趕忙把壓在書下的實驗報告單遞給他,仍舊沉浸在剛才的話題裡。

“他是認真的?”時一確認道,可想而知何佑禹已經和林越打成一片,這事都能捎上林越。

但其實也不全因如此,林越跟她們是同學,她又和尤翹楚關係密切,何佑禹叫上林越無可厚非。

“應該吧。”林越倒是一副無關緊要。

那她也就不能顯得很在意,淡淡然的回了句:“人多點也好。”

週末逛街,整一流程下來尤翹楚都是蹦噠的,直到落座飯桌見到迎面走來的何佑禹本喜笑顏開的臉立馬板起,掐著時一的手問她怎麼回事。

時一不好解釋,何佑禹毫無顧忌的往尤翹楚對面一坐,手動拆起了自己面前消毒碗筷的塑料套,尤翹楚見他這自來熟的架勢,再傻也該心知肚明。不經由尤翹楚同意,何佑禹就準備伸手拿起她剛擺好的餐具往一大盆剛端上來的熱水裡燙一燙,好再次消毒,尤翹楚立馬擋在前,義正言辭的擺明立場:“用不著你來,我自己有手。”然後兩指捏著邊角處,熟練的把一個個碗碟伸進熱水裡過一遍。

何佑禹也不爭不搶,都依著尤翹楚,安安分分的擺弄自己的餐具。

就連服務員把選單拿到何佑禹的面前,他也是一臉討好的把它推向尤翹楚,盡顯紳士。

尤翹楚哪是那麼容易打發的人,何佑禹百依百順的模樣,真叫人欠揍。

她不客氣的接過,假模假樣地翻看了幾頁。

“你請客?”

“補償你的。”何佑禹鎮定自若的大氣。

“就這樣?”

“慢慢還,不急。”

“那我不客氣了。”尤翹楚也不推脫。

何佑禹乖巧點頭。

時一和林越一連幾口喝著茶水,大眼瞪小眼,不好插話。

何佑禹逆來順受,尤翹楚時時備著的尖刺在兀自唱著沒勁的獨角戲後卸下了防禦,倘若過分針鋒相對就是她的不知趣和無理取鬧。換作平時,兩人愣是你一言我一語,擰巴著一個點僵持不下,她還能把錯都歸咎於何佑禹不懂得憐香惜玉,髒水胡亂往他身上潑,然後強調自己作為女生的弱勢。

她漸漸習慣了的相處模式,一下子變了調,渾身不自在。

何佑禹不論尤翹楚怎麼說,都不反駁與她對幹。她但凡提出什麼要求,他都默許,她剛想燃.asxs.戰火紛爭,就被他的唯命是從澆滅了那點本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她也不自討沒趣,端著茶水喝,一條條的刷著微博,看看有沒什麼新更新的博人眼球的熱門話題。

一條QQ訊息在手機螢幕頂端跳了出來,尤翹楚看了一眼,來自何佑禹。

“加入足球部吧,別退了。”

尤翹楚沒好氣地劃掉。

視若無睹,繼續往下刷,看到搞笑處湊過去遞給時一一起看,然後自己不合時宜的笑得開懷。

時一看到了何佑禹發來的第二條訊息。

“求你。”

尤翹楚再次狠心劃掉,眉眼都不皺一下,全當對面的那位是空氣。

時一抬眼看到的是何佑禹滿是哀求和無奈的懇求。

“你回一句吧。”時一看不下去,小聲在尤翹楚耳邊說。

她此行來的目的,就在於幫忙打圓場,她能發揮的這麼一點作用也僅限於此。

“你腦子沒病吧,隔著一張桌發什麼訊息。”尤翹楚不客氣開腔,公共場合又不好意思怒吼,強壓制著自己的音調。

“那你親口答應我不退部了。”何佑禹不理尤翹楚的“犬吠”,直入主題,好聲好氣的勸說。

“神經病!”尤翹楚隔了許久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其實她態度沒有強硬到一定要退部的地步,她無視了何佑禹好長一段時間,也沒太把那事放心頭上,她就喜歡何佑禹悔不當初的千不該萬不該,然後使盡渾身解數來換她的一個點頭答應。多好啊,被人處處供著。

廖韻之和葉承彥來的時候,正好上菜,時一讓他們在這頓大餐前可以隨處走走逛逛,沒必要浪費來之不易的獨處時間一定跟她們呆一塊,時間差不多了,她再發個地址通知廖韻之他們來,這算是時一的愧疚感那一點微小的良心彌補,但其實重頭戲就在於這頓飯,她怕自己一個人毫無招架之力。

他們來的時間節點其實挺尷尬的,大家相互間還沒打招呼,先是聽著何佑禹放低姿態的一句:“大小姐,求你了。”

這場面一下子就令尤翹楚收不住了,何佑禹誠懇到她若不接受,就該是她的不對與任性。

廖韻之還對內情略知一二,葉承彥明顯的一臉狀況外,時一招呼他們先坐下來。

尤翹楚繃不住,還有外人在,著實該相互給個面子把這事翻篇了,輕咳了兩下,算是清了清嗓子:“先說好,我不打掃足球部衛生。”

“好。”

“你也不能任意差遣我。”

“好。”

“不準隨意汙衊、反駁我。”

“好。”何佑禹細想,覺得不對勁,力圖洗刷自己莫須有的罪名,“我什麼時候汙衊你了?”

“就汽水那事!”尤翹楚說起來還來氣了。

“還不就是你急著回家然後晃的。”何佑禹自我辯駁申冤,當時滋了他一身,黏黏膩膩的難受了他一路,他也沒說啥啊,尤翹楚咋咋呼呼的死活覺得他委屈了她。

“你還說!”尤翹楚瞪眼回去,她才剛說完,何佑禹就反駁她。

“行行行。”何佑禹放棄了,隨她怎麼舒坦怎麼想吧,“還有嗎?”

尤翹楚冥思苦想了一會還有什麼要開的條件。

“我想到了再補充。”

“好。”

何佑禹小媳婦那般唯唯諾諾,完全佔了下風。

飯桌上的其他人看傻了眼。

那頓飯後來吃得很順暢,大家相互夾著菜,說說笑笑,葉承彥除去和何佑禹是第一次見面以外,因為之前和他們同一所學校,所以也很快適應了他們的話題。

葉承彥主動端著廖韻之空著的乾淨瓷碗盛著剛舀起的一大勺湯放到她的面前。

廖韻之那時在和時一說話,轉回頭看到身邊貼心的葉承彥,安心地說:“謝謝。”

葉承彥默默催促她,別總顧著聊天,先專心把面前的東西吃完再說。

尤翹楚佯裝嫌棄,搓著手臂,說是雞皮疙瘩掉一地,禁止公共場合屠狗,不厚道。

別人小情侶的撒狗糧,在她那不叫虐,簡直比虐還致命,那是惡狠狠的屠,不帶血的四濺。

時一卻看見廖韻之揹著葉承彥偷偷把碗中不多的香菜一點一點挑出。

廖韻之不喜歡香菜的味道,嚴重到只要自己所吃的某樣東西沾了一點香菜她都無法忍受,不敢動筷嘗試。

那次她們在外頭的一家麵館吃拉麵,廖韻之事先提醒老闆不加香菜,也許是忙昏了頭,等到看到端到面前的麵湯時,裡面竟洋洋灑灑的放了不少。

廖韻之不知如何是好。

尤翹楚替她問老闆可不可以換一碗。

廖韻之對著老闆抱歉地說著不好意思。

那碗拉麵被重新端回後廚,卻也只是被端回去剔除面上所能看見的香菜痕跡,然後同一碗又放在廖韻之的面前。

廖韻之不好意思再麻煩人家,神色糾結,老闆顯然沒明白她的意思。

就算老闆把香菜挑揀得乾乾淨淨,肉眼看不出一星半點,她只要稍微嚐嚐湯水就會本能的皺眉,瑟下舌頭。

尤翹楚把自己的那碗拉麵跟她換:“你吃我這碗吧,這種也挺好吃的。”

尤翹楚跟她倆點的不一樣,但重要的是她那碗麵正好不加香菜。

而現在,時一卻看見廖韻之強忍著腸胃對香菜的不適感,一小口一小口的往肚裡咽。

葉承彥不知道廖韻之為什麼盛湯的碗中空無一物,任由它白白放在一邊,也不急著往裡添。

他知道廖韻之不喜歡香菜嗎?

她知道廖韻之有多喜歡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