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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01

中考前一晚時一在父母的督促下早早熄燈上床,越是逼近重要日子,越是令人心神不寧,她睡不著,數羊都沒用。最後索性翻身下床,扭開書桌前的檯燈,重新檢查一遍考試用品是否都裝進透明筆袋。

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點聲響。即便如此,也依舊無法安撫她躁動不安的心。

前幾日,外婆打來電話,想瞭解有關自己的一切考試資訊,譬如日期、天數、準考證號、考試地點以及考場序號,為確保準確性,還讓她親自將以上資訊逐一編輯好簡訊傳送。

據其在電話另一端的描述,今年家鄉小鎮上的寺廟香火燒的很旺,不少與自己同級考生的家長在神佛面前跪拜禱告,燒香祈福。

她向來不迷信,也從未有什麼人事需要向天神請願指點。

所以當廖韻之在自己身邊唸叨著“盡人事,聽天命”這一天命觀時,她忍不住吐槽。

“你只是僥倖的希望得到天神的眷顧,讓他老人家在天上多照應照應在凡間的你,即便你人事還沒盡完。”

說這話時她們正在學校對面的文具店裡轉悠,對著各色型號的筆芯無從下手。

“你不懂,必要的儀式和誠摯祈願的心意是一樣也不能少的。”隨後揚了揚手裡選中的印有“孔廟祈福”和“考試必備”字樣的0.5筆芯,“我們佔盡了地利,天時自然也少不了。”

廖韻之所說的地利是指,考試地點正巧安排在臨校,省去了路途奔波,像無頭蒼蠅般亂竄。

“那我們所擁有的地利,算在天時內也不為過吧。”時一竟被廖韻之神神叨叨的天命論說服的有點動心。

或許某種程度上的妥協也是必要的。

在大事面前沒有誰願意與自己過不去,寧可信其有也並無害處。

“這麼說也對。”廖韻之拿了三根同款筆芯後向櫃檯走去,丟下還在貨架前猶豫不決的時一。

最後還是不爭氣的違背初心,將普通的考試筆芯放回原處,慎重的拿起了被孔廟祈福著的0.5筆芯,一開始振振有詞的架勢在這“不同尋常”的筆芯面前顯得不值一提。

到底是凡人啊。時一在心中不由感嘆。

越是思及此,在混沌的黑夜中意識越是清醒。

後來尤翹楚告訴她,那是因為廖韻之在緊張中考,沒寫諸如此類字樣的考試用具她不放心。

所以時一在中考前的16歲生日來臨之際,對著燭光祈願,希望高中能在一個班。

她相信“事在人為”。可當結果無法預計,投入與產出不成正比,又無從計量得失,她滿心期待能得到天神的垂憐。

也許某種意義上說,人就是因為在某些人事方面不順遂,從而幻想神佛的虛影,以謀求心安。

倘若事事得償所願,盡人事皆有所獲,那神佛也皆為泡影,形同虛設。

廖韻之緊張中考,而我緊張你。時一對著自己如是說。

畢業典禮如期舉行,沸騰熱鬧的場面有別於前幾日的緊張氛圍。擺脫一段時期的學業束縛,人人都沉浸於片刻的歡愉,趁著考後的激情還未消散,把肆意灑脫留在當下,糜爛歡歌留在日後。

“時一,你志願填報得怎樣了?”階梯座位旁的牆面上等距懸掛著揚聲器,其一正對著她們,震耳欲聾的音量足以令時一不時搓揉著耳朵,滿場的歡呼附和著舞臺的激情四射,廖韻之說話的聲音也不得已擴大了幾分。

時一一臉嫌棄的看著身旁另一位頻頻坐下,起立,鼓掌,叫囂的尤翹楚,拉了拉她的衣角,暗示她該安分守己的坐在原位,可對方繼續把雙手捂成圓筒狀旁若無人的歡呼。

時一隻得作罷,回答廖韻之的問題:“恩,我第一志願填的是弘毅中學。你呢?”

弘毅雖敵不過省內排名前列的一中、三中、附中,可也絲毫不遜色於其他高校,在一類校中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我也是,關鍵是離我家近,又在我力所能及範圍內。”廖韻之說道,而後看了眼坐在後兩排的林越,“那你問過林越沒,能在一所學校我想對你來說再好不過了吧。”

“我沒親口問他,但我知道,所以我才決定的。”時一隔著人群也向後看去,林越正同旁邊的男生討論著什麼,難掩笑意,目光一直注視著舞臺,看來他也樂享於此。時一不敢多看,生怕被發現,只是幾秒,就把頭轉了回來。

考後估完分,時一把分數的大致情況告訴爸媽,只是為了讓他們對自己的學業和未來有所預估判斷,不用徵求他們意見,任一學生都知道應該在分數所能把控的範圍內填報最好的高校,這樣才不枉自己比別人高出的那幾分。

“你就賭一賭,第一志願填報附中,萬一今年分數線有所下降,正巧被你撞上了,你就高了那麼一兩分,不就賺到了嗎。”爸爸坐在沙發上,按著手裡的遙控器隨意切換著頻道,對著廚房喊話。

“我覺得你爸說的對,你就碰碰運氣。”媽媽削著水果對著靜候一旁準備切塊裝盤端出的時一說道。

“話是這麼說,可如果報弘毅就更保險些。按照你們的說法填報,萬一弘毅第一志願收滿了,那我的第二志願不就作廢,到時兩邊都顧不上,不就得不償失了。”時一預估的分數在附中歷年分數線左右,她自然也考慮過碰運氣,可她另有所圖。這麼說只是為了留條後路,否則到時沒事先給他們打個預防針,分數線公佈,自己能上反而沒報,必定會想七想八覺得自己心裡盤算著什麼,“況且還不知道我自己估的分準不準呢。”

其實她也不敢確定林越填報的第一志願就一定會是弘毅。

“也是,那就按你說的填吧。”爸爸不再多話,終於切換到了稱心如意的頻道,用牙籤插著水果送進嘴。

畢業典禮開始前,各班學生先在本班集合,分發材料、畢業照和畢業證書,而後才統一進入會場觀看表演。時一作為學習委員,班主任讓她將志願表交齊送到年段辦公室,各組長陸陸續續將本組成員的志願表交來,時一假意清點核對人數有無錯誤,實則是為了偷看林越的志願填報情況。確認無誤後,會心一笑。

“難怪,我還以為你是念著我們的情誼,估摸著我們的志願取向填報的。”

“當然,我也考慮到你們了。”時一承接著後話。

“放屁!友情才沒這麼大的力量。”尤翹楚毫不客氣的插話,拆了時一的臺後一屁股坐下。

時一有點心虛,但能和她們同校自然也樂見其成。

“你怎麼不看表演了,剛才還那麼起勁。”廖韻之知道彼此間在對方心中的地位,也清楚林越在時一心中的分量,都是不可撼動。

“沒意思,到朗誦了。”尤翹楚雙手交叉抱胸,一臉怨念的回話,“舞臺表演這種東西只要不廢話什麼都好。”

確實,現場的氛圍安靜了許多。

年輕人偏愛於時下風靡的流行音樂和洋溢青春活力的舞蹈,這些節目總能在音樂響起的那一刻調動眾人身上的活躍因子,不斷炒熱現場的氣氛且永不褪色。

朗誦過後,除了小品表演的幾個細節不時能得到現場不錯的反應外,其他時刻大家都興趣缺缺的坐在原位,場上主持的麥克聲也難掩交頭接耳的嘈雜,更別提學生代表上臺致辭發言這類形式性的流程,也就輪到校領導、老師講話祝賀畢業時大家才懂得適時收斂。

散場後,廖韻之和尤翹楚早就被別人拽沒影,樓道口狹窄再加上人流湧動,時一在會場門口向裡看,烏壓壓的一片人頭和統一的校服,找不到她倆,落單的自己只能隨著人群向操場走去。

在左擁右擠的樓道內,時一寸步難行,每下一級臺階、人群向前推進一步都格外艱難,注意著腳底的階梯,小心的走著,她有點後悔過於草率的隨大流,應該在會場門口多等一會,人群散的差不多了再走,這樣也不至於把自己逼到這麼令人難受的境地。離開了空調房,室外溫度一下升高,推推嚷嚷,嬉笑打鬧的樓梯間,汗味一下子就湧進了鼻腔,不時還會觸碰到前面同學汗水浸溼的校服。時一毫不誇張的認為,還沒等從四樓走到操場,她就先眩暈在這。

“早知道就等會再走了。”

自己剛在心中抱怨,一旁就有人替自己說出口。頭頂上少年清新爽朗的聲音,讓她不由得抬眼看去。

“林越。”時一有點吃驚,卻還是矜持的以平靜的口吻打著招呼。他什麼時候走到我旁邊的?是因為被人群推就著走到身旁看到自己而後狀似無意的開口,還是因為自己叫了他的名字而後才注意到身邊的熟人?她很好奇。

“時一。”林越轉眼看向時一,明眸裡閃過一絲意料之外。

看來是後者。也是,自己只顧低頭留心腳下,也不曾與人交談,任誰也不會在如此令人急於擺脫現狀的場合下注意到旁人是誰。

林越的意料之外是因為竟一直沒注意到自己,還是因為自己竟會先開口喊他。她不得而知。

“畢業快樂。”

“畢業快樂。”時一回以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她的畢業快樂飽含著喜歡他的悸動迎接對未來的全新期待,而他更像是在訴說再見。

初中三年,她與林越的關係尚淺,雖都在一個班,但印象中僅有的幾次對話也多半關於收發作業,或幫人傳話。嚴格意義上的談話也許沒有,偶爾同學間相互麻煩時的請求也寥寥數語。

由於是學習委員的關係,作業彙總登記的工作總要交由她負責,就算學習優異如他,也會碰到硬傷。初一還能安分守己的交語文作業,初二偶爾幾次會拜託自己從一摞作業本中隨意抽一份給他,洋洋灑灑的寫下,然後道聲謝。他始終待人客氣,時一也不忍推脫,換句話說,也許因為有求於人,而且彼此還不熟絡。前後算上也不過兩句“語文作業能不能借我一份?”“謝謝。”

想來最多的一次應該是在初三上,林越剛從球場回來,仰頭一口飲盡剩餘的半杯水,組長在一旁催交著作業,他忘了當日的調課表,僥倖的以為只要在距下午語文課前補上便不成問題,得知語文調到上午後,才如夢初醒,火急火燎的從抽屜中取出作業本,跑到時一身邊坐下。時一忙於手頭工作,一邊核算各科收交人數,一邊列出缺交名單,騰不出手,讓他隨意抽取一份就好,整個過程她都沒抬一次眼。直到林越抄到一半時和她搭話:“難怪語文老師總在我面前誇你,字跡工整,成績優異,任誰看了這作業都賞心悅目。”

時一聞言、抬頭,看了一眼他抽取的作業本後才瞭然。她笑笑,謙虛的說:“這只不過是她用來批評你的幌子。你要是拿出對數理化一半的執著分給語文,她也就不至於總拿你說事。”

“人生都因語文而變得不美好了。”林越慌亂中還不忘打趣,故作無奈的嘆息。

可是卻因此成了我唯一有資格在你面前炫耀、令你讚歎的資本。這種藉由他人之口,讓你稍加注意到自己的成就感莫名在心中逐漸升騰,經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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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它生來就不可愛。”時一也應和著,“但你也不應該把這份委屈在作業中表現得太露骨。”

“很明顯嗎?”

“你說呢?”

後來林越便不再拜託時一借作業,語文老師也接連找他談話過幾次,此後他都恪守本分,語文作業也不隨意了事。時一不敢邀功的以為這次的聊天改變了多少他對語文的態度,她更願意相信是大難臨頭前優生與生俱來的學習自覺。畢竟中考近在眼前。

所以對他而言,自己充其量只不過是名同班同學。時一想。

“似乎很多人第一志願填報附中。”這資料一點也不可靠,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很多人”多到怎樣的程度,也許沒準也就一兩個。時一不懂,為什麼自己突然這麼主動的迫切希望與他聊點什麼。但講完她就開始後悔,這話題岔的一點也不高明,胡編亂造的開場白一點也不嚴密。這是今天第二次談到這方面的內容,可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

“是嗎?不過我可不想在這呆六年。”林越似是玩笑的說出口。

附中與他們所在的中學處於同一區域,省內數一數二的高中,按常理來說,算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熟悉的地形路線,優良的教學資源,沒有理由不心動。僅因“不想在這呆六年”這點而將自己拒之於門外,理由似乎有點牽強。

所以他報了弘毅?時一想不明白,卻也沒再問出口。

也許人各有志。這麼理解比較說得通吧。

在熙攘的人群裡,是這三年來的第一次並肩而行,她邁著與他相同頻率的步伐,隨著他一步步朝著同一人生岔路口前進。

人群終於遊散開來,畢業生們在校園內遊逛、合影留念。

時一找不到尤翹楚和廖韻之,欲從包裡將諾基亞掏出撥打電話。她爸說,等成績出來、各校錄取名單公佈後再給她換新機。初中時買諾基亞純粹是為了提防她沉迷電子產品而耽誤了學業,用他的話講就是“你只需要在必要時打電話、發短信就好,其他功能也是白搭。”畢竟她當初嘟嚷著讓他買手機也是以“萬一有問題需要向同學請教”學習上的聯絡為理由,且那時真正意義上的觸屏時代還沒到來,諾基亞的普及程度可想而知。

“要拍張合照嗎?”時一正欲撥出的鍵,在聽到林越的邀請後,收回了手。

剛才在自己附近不少人要求與林越合影,他人緣一直不錯,長相也討人喜歡,受到大家的青睞,特別是女生也是無可厚非的。為防被當成人肉背景,她已經儘可能的站遠些,可他突然這麼熱情的邀約,著實有點受寵若驚。

當然她還是很知趣的懂得,這話不過是三年同學情誼的彼此客套。

“下次吧。”時一看了看他身後的圍觀群眾,無論男女爭先恐後欲和他合影的人如果排成隊伍,恐怕一時半會還輪不到自己,她揚揚手中剛撥出的電話,謝絕他的好意。

林越的交際圈在時一心中僅次於尤翹楚。

她一直懂得拿捏分寸,懂得不著痕跡的收放自如,就算喜歡了他三年,在畢業的當口也從未有過告白的衝動。所以下次吧,來日方長,她又何必急於一時,機會總會眷顧有所準備的人,而下次他們將會在另一所校園相遇。

時一伸手撩了撩額頭上幾縷因汗水扭打在一起、緊貼著皮膚的髮絲,皮膚上擦拭不完的汗水,周身都籠罩著一股夏日的燥熱。

今天真的是太不適合拍照了。

很久以後,在高中的課堂上,時一回想起中考前後的那段日子,不禁失笑。尤翹楚總說畢業後要將課本撕碎,抱著一疊練習卷從樓層的陽臺上紛紛揚揚的灑下,鼓舞了一幫“有識之士”,這畫面她不止幻想過一次,她甚至一直秉著如此雄壯的信念堅持到中考結束的那一刻。可真到那時,她卻只是嘴裡拽著一句“混蛋,老子終於畢業了!”然後拿起一本書重重的拍向課桌,如願的傳來一聲巨響,隨後跟著大家老老實實的把所有的課本和卷子一摞一摞的整齊疊好,送給校門口收廢品的阿姨。

03

弘毅中學處於一棟棟由紅磚堆砌而成的低矮民房之中,這塊居民區還保留著上個世紀簡樸而古雅的時代印記,其中還不乏留存著小資人家的歐式小洋房,因其特殊性,至今市政府仍未將它拆除。

小至幼兒園,大到高中,這片領域的學校比比皆是,因此近幾年附近的學區房價格走勢與人口密度一直領先於其他區域,而弘毅就位於這塊腹地。

開學前為期五天的新生軍訓,是在校內實踐。私家車止步於路口,為防發生交通堵塞,彼此還未熟稔的同級生在父母的陪同下徒步穿梭羊腸小道,拖著厚重的行李箱攜著輪滑摩擦不平整水泥路發出的“骨碌碌“的聲音,承載著滿滿當當的青春朝氣。

而當高中畢業多年後,旁人向時一問起,高中時期留給她最初的印象為何時。她帶著一副眷戀的模樣,就像初嘗美食的稚嫩小孩不甘的吮吸指尖殘留的餘味,認真的解釋,是獨自一人拖著笨重的行李箱,站在開敞的校門前,呼吸的第一口不一樣的清新空氣,懷揣著一顆似要賭上一整個青春的決心。

一牆之隔,又是另一番新天地。

時一站在306女生宿舍門口時,容納六人間的宿舍裡已經站了3個人,彼此間在各自選定的床位前默不作聲的收拾著。

意料之中的尷尬氣氛,一時之間時一也不知該以怎樣的開場白對著陌生的面孔打著相較自然的招呼。

她猶豫不前,獨自在內心整理著合適的措辭。

靠近門口床位的女生發現了呆立在門前的時一,停下欲將蚊帳邊角細線在欄杆處打結的手,熱情的上前一步向時一主動示好:“你好,我叫楚妤。”

叫做楚妤的女生,將一長束烏黑亮麗的秀髮牢固的盤在腦後,熱情洋溢的臉上帶著一副舞者特有的自傲。這是時一對她的初印象。

時一禮貌性的回以同樣的招呼:“你好,我叫時一。”而後推著自己的行李箱走到靠窗空著的床位前。

“我叫陳慕姿,很高興認識你,時一。”與她相對著的床位上鋪的女生跪坐在剛鋪好的涼蓆上,對著斜下方的時一自我介紹。

時一聞聲後轉身回以微笑。

大家都在自己可控氛圍內隱藏著最本質的性格,試圖以開朗活潑的語調拉進還未熟知彼此間的距離,塑造一份其樂融融的相處模式。

包括隨後進門的辛琦琦,即使帶著對新集體氛圍的不適與怯懦但仍努力將自己佯裝得落落大方。

而與時一一板之隔的陳椏楠不同,她始終在上鋪有條不紊的兀自整理著,不抬頭、不插嘴、也不逢人客套的說些圓滑的話。

直到時一先開口以滿足自身對她的求知慾,這個在公交車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好學生。

裝扮中規中矩的她,連話語間的字句都不夾雜著一絲餘綴,簡單而生硬的說著自己的名字:“陳椏楠。”

緊接著便是一句句因不滿而逐漸調高音量的埋怨聲在樓道中響起,伴隨著嘈雜的腳步聲向306宿舍逼近:“我都說了,不用你們特意幫我拿到宿舍裡,我自己能行,你們回去吧,煩死了。”

“這麼多東西,你一個人拖著往三樓走,多不方便,反正也就一會功夫,我和你媽幫你安頓好後就走。”回話的是那個女生的爸爸,面對女兒不解的情緒,依舊表現出父親特有的慈愛與寬容。

306宿舍門口正對著寬敞的樓道,一切舉動盡收時一眼底。

在離門口一米的地方,那個急不可耐的想擺脫父母過分關照的女生,在見到樓道內因自己和父母不合時宜的爭論,而漸漸從各自宿舍吸引出來的同級生,更是急於擺脫當下的窘境。不由分說的就從父母手中搶過行李,扯了扯因過於激動而下滑的揹包肩帶,一步步的向一時所處的方向大步邁進。她父母一臉的無可奈何,擺擺頭,看著女兒走進宿舍,留給探頭張望的新生們一個歉意的微笑才離去。

“那是你爸媽吧,對你挺照顧的。”先開口的是楚妤,看了看被一股腦的胡亂堆放在地上的行李,轉而對還未消氣的同班生嫣然一笑。

旁人眼中的明媚,在楚妤一點點輕扯開來的上翹嘴角處綻放。卻在宋因冉波動難平的心境下看來,越發刺眼。

宋因冉不想多加理會假意套近乎的楚妤,下意識的將她的話與幾分鐘前的難堪聯絡在一起,字字刺耳。對我挺照顧的?不由輕聲冷哼,斜睨了一眼楚妤,又看了看無辜的行李,從床板上起身蹲在雜七雜八的東西面前,極力耐著性子的一件件拆除封套,再一一將其放在屬於它們的原位上,一副並不準備搭理楚妤的樣子。

本以為可以稍加緩解氣氛的楚妤,還天真的以為是自己的問話太過唐突,令宋因冉暫時還緩不過勁來,繼續搭話:“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楚妤。”

“宋因冉。”畢竟是今後要朝夕相處的同學,過早的留下不好的印象並無好處,可依舊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同宿舍的其他人只得一旁乾笑兩聲,努力尋個新的話題,以便給雙方尋一個合適的臺階下。

時一遵循種種跡象,得出一個結論便是,宋因冉並不好處。

陳椏楠雖和宋因冉一樣,都端著一副於己無關的架子,可前者是因為少言寡語,後者卻是因為過分自尊。

十一點半的午飯時間,新生們陸陸續續的從各自宿舍房間向學校食堂走去,勾肩搭背的模樣好似早已熟知的舊友。

大家都自覺的圍繞著各自的舍友,在學校分配好的團體下一前一後的行動著。

陳慕姿與楚妤相談甚歡,辛琦琦無所適從的模樣站在她們身邊略顯突兀。

時一自認為不太會說話。既不善於與人交談,也不急於包裝自己,更何況與舍友的認識從早至今也才短短的三個小時不足,除了知道彼此姓氏,並無其他資訊可供人多加瞭解。

此前毫無生活交集的人,一切話題都乾癟無味,三言兩語就結束的問答更是令人尷尬。但轉念一想,也許聊天是個不錯的選擇,起碼比無言的站在陳椏楠和宋因冉之間要好,自己主動點也並不委屈。

時一想以公交車上的初遇為契機,開啟話題的閘門,可話到嘴邊又生硬的咽了回去,還是算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我爸媽。”宋因冉突然開口,帶著一股擰巴勁,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前面頻頻與陳慕姿相視而笑的楚妤。

她是在延續剛才在宿舍的話題,帶著一種對楚妤的疏遠。

走在前頭的楚妤好似有所察覺的模樣,正巧轉回頭,看了看走在身後的她們是否已經跟上。

就像無聲的對答,銜接流暢,不帶有一絲停頓。

時一有點不懂,就算宋因冉脾氣倔強,但遷怒於人著實不應該。可她也不好意思多加評論,只能簡單的說一句:“她也沒別的意思。”

可換來的卻是宋因冉一臉“你怎麼知道的”的端倪。

校食堂人頭攢動,大家蜂擁而至打餐口,空氣中瀰漫的都是各自按捺不住的激動,混雜著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打餐口的後面都是長年工作於此的食堂阿姨和叔叔,熟練的掂勺技巧,讓分量本就不多的配菜更是少之又少,三兩塊相對完整的肉掩藏在三分之二的青椒中,兩葷一素挑挑揀揀也勉強不過兩素一葷。

時一端著餐盤挪到米飯自取、清湯自舀的長桌前,卻又是一堆人擠人的戰場,幾個人拿著鏟子將本就已被分割成塊的米飯盛進餐盤裡,其餘的人靜靜的在周圍等待,眼睛一刻不離的注視著打飯人手裡的動作,身旁是躍躍欲試上前的手,生怕慢人一步被搶了去。

時一在一時一在一旁不爭也不搶,等到好不容易盛上一口熱飯緊接著又去清湯處排隊,才剛拿起勺子正準備舀,卻不料湯已見底,只留有勺子碰撞鐵桶底部刺耳的摩擦聲,她尷尬的向旁邊的另一桶剛從廚房提出來的熱湯瞄了一眼,升騰的熱氣儼然是最大的諷刺。

“沒了?”跟在後頭的男生,向前探頭看了一眼桶底,詢問呆立在鐵桶前手足無措的時一。

“嗯,已經見底了。”時一無奈的對他笑笑。此刻她只希望食堂阿姨快點再重新提一桶熱湯出來,這才不枉好不容易站到這的自己。

說話的間隙,一大勺舀好的熱氣騰騰的清湯“殷勤”的送到她的面前:“要嗎?”

她沒太顧得上思考,趕忙將餐盤雙手奉上,讓那一大勺湯準確無誤的倒入碗中,以防持勺的手一個重心不穩把湯灑了,毀了這份意料之外的好意,說了聲:“謝謝。”

是林越。他這才重新又從桶中舀了一勺倒入自己的空碗中。她沒敢眾目睽睽之下過分直視他的臉,只稍輕微的一眼,體現該有的禮貌。

此時,食堂阿姨在她正欲轉身走的空擋,又提了一桶清湯出來放在桌上供學生自取,好像是因為剛才有人進後廚催促了一聲。她自覺的退至一旁,好讓後面的人跟上,促進排隊進度,時一掩護好手中的餐盤和在碗中隨著肢體行動而輕微晃盪的湯,在擁擠的人流中越是舉步維艱越是小心翼翼的掩護。

“那人你認識?”默不作聲地跟在時一身後的宋因冉突然的一句問話,令時一一時語噎。

怎樣算認識?以多久時限為基礎?彼此又該熟知到何種程度?

旁人狀似無意的一句問話,令時一頭一次開始真切的思考,如果她對於林越來說,不過是三年裡注視同一塊黑板,面對相同面孔,身處於同樣學習環境中“朝夕相處”的同班同學。那她是否又敢單方面自以為是的覺得她認識他。

答案是否定的,她只不過是有幸參與他過去三年的人生,又妄自拿命運做賭注,試圖扭轉未來,可到底她並不算認識他,她所知曉的也不過是些與普通同學無異的淺層表象。

“初中同學。”時一簡單概括了他們的關係。

回應她的卻是宋因冉拖著尾音的一聲:“哦~~”伴隨著再次扭頭向後看的動作。

時一一面細心注意著腳下的路,一面抬頭確定不遠處自己舍友所在的方向,終於將手裡的餐盤安然無恙的放置在餐桌上。剛舒了口氣,肩膀卻又被人毫不客氣的拍了一下,驚得她剛拿起的筷子,手一鬆掉到桌上,好在不是地上。

她轉頭看向來人,只見尤翹楚賤兮兮的咧嘴笑,一手拿著盛著食物殘渣的餐盤,一手還不忘空出來向一臉對她無奈的時一揮手打招呼,旁邊還站著同謀廖韻之。

“吃完了?”時一瞳孔放大。

“嗯哼。”尤翹楚回以她的是一臉小人得志的沾沾自喜,眉毛輕佻。

“這是我舍友。”時一對著尤翹楚和廖韻之介紹到,“這是我自初中起結交的好友,尤翹楚和廖韻之。”又對著桌前的舍友介紹著站立在旁的兩人。

雙方簡單的招呼下。

“五個人?”廖韻之開口。

“還有一個還沒來,應該快了。”

緊接著大家被一陣哄亂聲吸引了去,循聲望去,一圈人閃躲在事發中心地帶旁,從中傳來的是接連幾聲滿懷歉意的對不起,連帶著附近的幾張餐桌上的人都停下手頭的動作,閉嘴張望。

“怎麼了?”時一也不忍好奇,自己坐在位子上看不見,起身張望又儼然一副好事者,只能求助於站著的尤翹楚。

“好像是一個男的不小心把綠豆湯灑在了一個女生的後背上,驚呆了周圍的小夥伴們。”尤翹楚從圍觀群眾的身體間隙向裡看去,得出了此番結論。

“是楚妤!”陳慕姿突然提高音量肯定道,辛琦琦也驚呼出聲,只有陳椏楠和宋因冉一副淡然的模樣,猜想不透眼底的心緒。

“你舍友?”尤翹楚疑惑地轉頭問時一。

“嗯。”還好只是清涼的綠豆湯,不會燙傷皮膚,如果換做剛出爐不久的清湯,薄衣裳下準會留下一塊燙紅的印記。

“旁邊有人遞了幾張紙,應該不礙事了,就是事件的男主角顯得很尷尬,自己惹的事又不能上前幫忙,只能一個勁的道歉。”尤翹楚還附帶解說功能,已經在手裡拿了一會兒的餐盤也不急著洗。

“你還真別說,那男的還算有點姿色。”尤翹楚又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廖韻之,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試圖從旁得到點肯定。

時一什麼都沒看到,只是撇了一眼尤翹楚來表達自己對於外貌協會成員的“敬意”。

“走啦,衝盤子去。”廖韻之只是笑笑不予置評,拉了拉尤翹楚的衣袖,兩人便對著一桌子的人說了聲再見就往洗碗池走去。

楚妤回來後,本應乾淨的白T後背上留下了一大塊綠色汙漬,黏溼感緊貼著肌膚。陳慕姿和辛琦琦立馬關切的問了句:“沒事吧?”

楚妤經過宋因冉身邊繞到自己的空位上時,宋因冉看了眼,皺了皺眉,但什麼也沒說。陳椏楠已經默默的在一邊吃著餐盤裡的飯,從始至終,都與世隔絕。

楚妤毫不在意的覺得:“一會回宿舍再換身乾淨的衣服就好。”沒因此小題大做,並催促著大家吃飯。

只有當大家低頭扒拉著碗裡的飯,楚妤回以遠處某個身影釋然的笑時眼底閃閃爍爍的光被時一捕捉到。

原本被聚焦的中心人群漸漸散去,顯露出的是一個身著足球運動員球衣的高個男生。他被同伴牽扯著往外走時,仍不忘投以楚妤滿懷歉意的目光,同伴也朝這兒簡單點頭示意了下,就抱著手裡的足球一起往食堂外走去。

後來,時一插空找了水龍頭沖洗餐盤時,宋因冉緊跟在旁,有一搭沒一搭的尋找著各種話題。

“你志願填報情況如何啊?”

“你當初為什麼填報這所學校啊?”

“中考分數怎樣啊?”

“那你要是填報附中都綽綽有餘吧。”

這種狀似無意的聯絡同學情誼,都隱藏著蓄謀已久的本意。她不敢相信此時的刻意親近跟好幾分鍾前一臉鄙夷的斜睨竟都出自同一個人。

直到宋因冉再也忍不住開口詢問:“時一,你初中同學叫什麼啊?”

宋因冉一定憋了很久吧,從飯桌上不時偷瞄她餐盤剩餘的飯菜以此來估算她吃飯進度,和當她收拾桌面殘渣準備離座沖洗餐盤時,宋因冉立馬起身,熱情的邀請她一塊去,她就隱約有所察覺。當時一桌子那麼多人,她肯定不太好開口,若舍友問起又懶得解釋緣由,索性耐著性子終於等到她們兩人獨處的機會。

“林越。”時一不忍告訴她真相,其實她真沒必要特意拉進彼此情誼,她若能熬到下午正式軍訓,定然會知道林越其實也和她們一個班。

而她能得到宋因冉暫時的信任也不過因林越的存在而起。

林越,我們算不算又靠近了一點點,你再次見到我,究竟懷有怎樣的情愫,他鄉遇故人雖有些誇大其詞,但於我而言真的一點也不為過。

而這些無聲的疑惑都從未得到過真切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