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環境一下子恢復正常。
視野裡滿是妖異的鮮紅，地上滿是零碎的屍塊，殘肢斷臂橫七豎八的浸在濃稠粘糊的血漿之中，血漿匯聚成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小溪流、一個個的小水窪，幾乎無處可以落腳。
濃烈的血腥之氣直衝天靈蓋，令剛剛才好一點兒的顧墨胃部再度劇烈翻湧，隱隱抽搐起來。
他對這個血漿濃度本來就有些難以接受，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夠適應過來，但是偏偏剛剛的幻境短暫的打斷了這個適應過程，欺騙了他的感官……然後，現在幻境被打破，真實的感官知覺重新迴歸。
就像是恐怖電影的一些老套路，如果一直都是刺激畫面不斷出現，看似是爆點密集，但是因為在這個過程之中，人的神經一直都是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對於持續不斷出現的刺激有了心理上的防範與準備，那麼驚嚇程度其實是可以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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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中間突然停下來，一切似乎都風平浪靜，讓人覺得緊張刺激的情節已經告一段落，心理上開始放鬆，緊繃的精神也開始鬆懈……在這個時候突然再受到驚嚇，那麼往往是會突破人的心理閾值的。
就是這麼一回事，顧墨緊緊咬緊牙關，好不容易才壓抑住吐出來的衝動。
旁邊的黑髮少女也是不太喜歡這種景象，輕蹙著眉頭。即使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也有一部分在她身上，不過於她而言，妖鬼屍骸堆積如山，達到這種密度的也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過撇去這些已經無關緊要的東西不談，她環顧張望四周，對於那數量龐大的靈石，也是覺得驚訝，從剛才就一直都在沉思。
她先前就已經知道這裡藏著的是靈石，而且數量巨大，因此才能夠引來不計其數的妖鬼在這裡爭奪廝殺，但是卻沒有想到這個“數量巨大”還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這些靈石並不一定都是原本的模樣，畢竟那些巨大到動輒十幾米高，讓這個空間化為水晶叢林一般的主體晶體簇——
這種規格的超大靈石，不知道要死上多少人的超大規模戰場，才能夠有足夠的精華一次性凝練出來。而且就算是真的有這麼一回事，這東西也不可能說不知不覺的被運進美濃深山之中，收藏在這麼一個地方裡面。
而像是這樣的巨型靈石，這裡到處都是，粗略一看這些動輒十幾米高的巨大晶體簇，足足有十多根……好像是從地面上長出來的巨刺似的，傾斜著遍布整個溶洞空間，將本來寬敞的空間佔據了相當一部分。
大概是靈石本身的性質導致的，它們看似是晶體，實際上是精華凝固表現出來的物質性質。所以當很多零碎的靈石堆積在一起的時候，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的精華會彼此流動、融合，集中為一個整體，變成一個更大的靈石。
而能夠形成眼前的這一幕，大概不是一兩個月的時間可以做到的……自己的父親怕是從很久之前，就已經開始收集靈石，埋藏在這裡了……
秀千代仔細的思量著，禁不住輕輕呼了口氣。
不久之前藤吉郎的說法是沒錯的，的確不應該帶著那些無關的士兵進來，他們不適合知道這件事……這些年來，她除妖的時候，遇到過不少的事情，都是一些鄉野村民因為被迷惑，濫用靈石力量造成的。
這種東西有迷惑人心的奇異魔力，就連妖鬼都會為了它們而瘋狂廝殺，普通人的話……
等等！
猛地想起了什麼，略微出神的黑髮少女趕緊轉頭看向某人，卻是發現對方臉色很是難看，他緊緊握住拳頭，表情有些猙獰……糟糕！難道真的是被這麼多的靈石奪走心神，迷惑住了？
秀千代抿了抿嘴角，人類容易被迷惑，妖鬼往往也會被迷惑，但是她一向是對其沒有什麼感覺的，不知道是所繼承的血脈的問題，還是身為半妖處於中間交界線的緣故。
所以感受不算特別深刻，剛剛也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而是後知後覺的才想起這麼一點。
不過應該不是太大問題，被迷惑心神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只要不讓他繼續接觸和利用靈石，那麼擺脫迷惑，恢復正常還是很快的，不至於徹底失去理智，墮落變成妖鬼……
她這麼想著的同時，也向前一步，準備打昏對方把他帶出去，被迷惑的人是很難溝通的，而且她現在都沒有辦法說話。
“我沒事，不用擔心……”
察覺到少女的走近，狀態有些欠佳的顧墨看到了秀千代臉上的表情，以為她是在關心自己的情況，畢竟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陣陣乾嘔的衝動也令他很難抑制，卻沒有注意到少女正輕輕的握緊小拳頭。
他擺了擺手，扯了扯嘴角，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很是逞強的說道：“放心吧，區區這些東西而已，我根本不放在眼內……”
雖然他這段時間雖然已經從看不得兇殺現場的普通人，變成了可以主動製造兇殺現場的普通人，但是眼下的跨度還是大過頭了——這個戰場真的很噁心，不管是視覺、嗅覺還是觸覺，屍塊血漿的血腥程度，都在全方位的衝擊著他的感官。
但是吧，人都有這麼一個通病，就是喜歡逞強，尤其不願意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不管怎麼樣都一定會說“自己沒問題”，“這些情況自己見得多了”，“區區這樣的小意思是無法打倒自己的”——
顧墨自然也不例外，他可以接受秀千代這麼一個力速雙A弱女子比自己強得多，自己一直在蒙受少女的保護，在抱大腿的事實。但是卻不想承認自己連一點兒血腥場面都接受不了，在對方面前表現得特別“矜貴”“柔弱”的樣子。
秀千代微微歪頭，真的是這樣嗎？
就在這個時候——
“說得好！”
很是突兀的，有著一聲如雷般的喝彩出現在這片血腥氣十足的戰場上，聲音中氣十足，有些陌生，也有些耳熟。
顧墨和秀千代都是下意識的轉頭看去，發現盡頭的石壁突然開始伴隨著沉悶響聲，慢慢的在機關轉動帶動的力量下，一點一點的挪開，露出了背後的一條暗道來……
在其中，陸續走出了數個身影。
為首的是一個老當益壯，身材魁梧的光著腦門的身影，正是齋藤道三。
在之前他們一點兒氣息都沒有洩露，不但藏在暗道之中，還利用了一些術法手段配合其他佈置，完全遮蓋了自身的氣息。在提前做好周全準備的情況下，以至於就連現在都秀千代都完全沒有發覺，在一牆之隔的石壁那邊竟然還藏著人。
顧墨張了張口，怎麼老家夥一下子就出現在這裡了……
對了，貌似在劇情裡面，他也是將阿秀推進了暗道裡，自己留下來斷後面對無數蜂擁而來的妖鬼大軍……也就是說，除了上方宅邸的暗道之外，這裡的確還存在另外一條暗道，可以離開這座山。
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就是老家夥不是沒有動作，而是之前就來到了鷺山城這邊，只是沒有讓任何人知道，繞開了所有人，從另一條暗道進入了蝮蛇神域，悄悄的在佈置著這裡的一切？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齋藤道三看著這小子張口結舌的樣子，他大笑了起來，心裡也終於是感到一陣暢快，自己終於算計到了這個可惡的小子。
“如你所見，這個地方本來就會經常吸引來很多的妖鬼，不過它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被及時的處理掉……只不過這一次，老夫改變了主意，事先把山上的人都從這裡的密道調走，然後讓妖鬼鬧起來，再讓幾個信得過的親信下山去給你們報信……”
看著老頭子高興到要拍肚皮的樣子，再想想之前的那個復讀機一樣似乎被嚇壞的士兵，顧墨覺得牙根有點兒發癢。
居然從一開始就是個局啊，難怪說山上這麼多妖怪，卻連一個人都沒看見，提前跑路跑得那麼快不說，而且搜遍整座山也沒看見人藏在什麼地方，屍體都找不到一具。
他也不是沒有察覺到問題，但是就和藤吉郎當時隱晦的提醒那樣，他也是傾向於認為搞不好是山上的士兵們監守自盜，一切都是有預謀的，得手之後就遠走高飛，不知道逃往何方去了，誰能夠想到居然是這個老頭子的安排……
“不過你小子的確做得很好，沒有辜負老夫的期望！”
齋藤道三收斂笑容，非常認真的說道。
“說得好啊，區區這種東西而已，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可惜世人愚鈍，就是看不清這個道理，總認為它就是捷徑，盲目的追求甚至濫用它的力量，才會讓這個天下的戰火連年不息！”
“……emmmmm，你在說什麼？”
顧墨認真的思索了一下，覺得自己說的可能不是這麼一個意思。
齋藤道三目光悠悠，他看向那數量龐大，體積巨大的金黃色晶體，長長的發出一聲感慨：“能力手腕其實都只是次要的，也是可以慢慢鍛鍊出來的，但是唯獨心性不同，選擇的道路也不同……”
道不同，則不相為謀。
在關乎靈石的這件事上，是齋藤道三自己奮鬥了一生的志向，是他自己與摯愛的人的共同約定，也是他絕對不會讓步的底線。
“你做的真的很不錯，大概是我見過的意志最堅定的人了……老夫也不會食言，定會全力助你一臂之力！”
重新將視線定格在這小子的身上，齋藤道三這一次不再表現得很是嫌棄，而是目露欣賞，炯炯有神。他再一次這麼重申著說道，非常認真而且慎重的給出這樣的承諾來。
“呃，不是……我是要回去，這個不用你幫我，你也幫不了我。”
“老夫自然曉得，即使取得天下，平頂江山，距離你的志向也仍然還有很遠的距離，老夫的這點兒家底算不上什麼……”齋藤道三點點頭，也不以為然，“不過能夠幫上你一點忙就是一點吧，而且老夫從不食言。”
剛剛對方這麼快擺脫內心的拷問，沒有因為屈從於內心慾念就被靈石徹底迷惑心神，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或許……他的確是能夠承接美濃，代為完成自己的抱負的那個人。
齋藤道三這麼想著，心中基本有了決意，如果義龍也沒意見的話，那就這麼決定吧……他並不是完全基於自己的一己之見就作出決定，而是也徵詢過齋藤義龍的看法，也正是因為這個女兒並沒有什麼想法，先前才有讓國給織田信長的意思。
對了，說起義龍……齋藤道三趕忙轉頭看去。
“喂，我……算了。”
邊上顧墨張了張口，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反正也與自己無關了。他的腦海裡彷彿有電流竄過，支離破碎的雜聲出現，在耳中響起，似乎是場景判斷完成，已經開始進行結算了。
既然這個場景也完成了，那麼自己接下來就要想辦法跑路，怎麼都得迴歸現實才行。
就當是對老頭子設的局的回敬吧，讓他抱著他的誤會，自己不用解釋直接提桶跑路就好了。
一念至此，顧墨也心安理得起來，不再糾結著，而是轉而看向那邊——
兩個一模一樣，彷彿互為映象的黑髮少女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都在這邊對視著，而且都是默默的沒有說話，只是她們眼眸之中都有某種異色流轉，似乎都有些抑制不住的情感。
比起之前就在密道之中觀察了一段時間，現在已經平靜下來的另一個，秀千代的激動與茫然是顯而易見的。
她呆呆的盯著對面的人兒，仿若看到另一個自己，或許是同源血脈的共鳴，又或許是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雙子之間的聯絡，令她覺得對方本應該是自己最親密無間的那個人，此刻卻又是顯得如此的陌生。
“咳咳，你們姐妹倆……好好相認一下吧。義龍，這是你的親姐姐，義秀……不，秀千代。”齋藤道三也是輕咳一聲，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還是老來多愁善感，眼眶也是微微盈潤，鍍上了一層晶瑩，自己可憐的女兒啊，怎麼都這麼命苦。
——義龍出生到現在，就從來沒見過她的母親，一直到那個女人死了也沒有見過一面……
——還有阿秀，一出生就被母親帶離自己身邊，母親死後就要獨自生活，這些年來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甚至都已經不會說話，忘記自己原本的名字了……
蝮蛇長長嘆了口氣，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某個面目可憎的小子，想起猴子之前說的話。
雖然很討厭這個傢伙，不過也多虧了他在阿秀的身邊……這麼看來，其實這個女兒以後的歸宿倒是不用自己太過煩惱了，只要這小子不要辜負老夫的期望！嗯，就是美濃都交給他們的話，那義龍以後怎麼安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