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中央高臺。
郭子儀先是給皇帝行了一禮，然後又向武陽郡王微微躬身，最後看向張九齡時，似乎有了片刻遲疑。
但他最終還是拱了拱手，鄭重其事的也行了一禮。
張九齡嘆了口氣，臉色明顯有些蕭索, 忽然語帶深意的道：“郭小哥，老朽很懷念以前啊。”
郭子儀微微一怔，下意識道：“您懷念以前？”
張九齡點了點頭，緩緩道：“是啊，老朽懷念以前，那一日你剛從死牢出來, 需要在朝堂上辨認貢品。當時你什麼都不懂, 連最基本的理解也要向老朽請教。雖然鬧出不少笑話, 但卻凸顯了你的赤誠……”
這位老宰相說著一嘆，彷佛喃喃又道：“而那時候的老夫，心中是何其的激動，我看到大唐年輕一輩出現英才，以後很可能會成長為國之柱石。大唐再次崛起，百姓笑琢顏開，那種由衷的喜悅，曾讓老朽何等憧憬。”
“然而很可惜啊，真的很可惜！似乎世上之事總難完全，越是憧憬越是容易讓人失望。”
“老朽實在沒有想到，你郭小哥竟然也有梟雄之心。當你在蘭陵縣招兵買馬的訊息傳來時，你可知道老朽的心中是多麼苦澀。”
“老朽甚至後悔，當初不該袒護你。讓你就那麼死在大牢中，也許這天下會少了一個亂世之人。”
不愧是張九齡，什麼話都敢說，他這番話絲毫不顧及避諱，直接把郭子儀想走的藩鎮之路揭露出來。
然而他越是如此，郭子儀對他越是敬重, 拱手道：“您老人家若是願意等，可以等幾年再發表看法，說不定那時候的您，又會變的欣喜異常呢？”
張九齡微微一怔，隨即搖了搖頭，道：“你這話是有人教你的吧？看來你身後站著能人啊。”
這次輪到郭子儀一怔，愕然道：“啥意思？”
張九齡目光凝視於他，像是要看破郭子儀的內心。
足足良久過去之後，這位老丞相才緩緩開口，道：“你剛才那番話很有內涵，明顯是想給老朽一種期盼。恰恰你現在需要謀取武職，而今日在場官員爭執不下，這時候的你，需要重臣幫忙……”
郭子儀皺了皺眉頭，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是故意拿話騙你，目的是為了讓幫助我，以便我能在今日謀取到武職，對不對？”
他由於心中不悅，連‘您’這個字眼都不使用了, 直接稱你, 顯得冷漠。
張九齡仍是凝視於他，繼續道：“郭小哥，剛才那番話是有人教你吧？老朽深知你的性格，以你的城府根本想不出這種計策。”
郭子儀突然冷笑出聲，直接衝著張九齡擺了擺手。
他語氣變的更加冷漠，甚至是有些嘲諷，道：“郭某雖然是個粗人，但是郭某有自己底線，無論你如何看待我，郭子儀還是那個郭子儀……”
話不投機半句多，已經沒必要再和這位老丞相爭辯。
所謂先入為主，更改很難，對方認為他要走藩鎮之路，認為他以後會禍國殃民，他不想做出解釋，也不能做出解釋。
因為皇帝曾經跟他說過，忠臣也有自己的派系利益，尤其是張九齡這種執拗的忠臣，他絕不會同意皇帝和郭子儀的謀劃。
以天下為賭注，用亂世做基石，也許會死傷幾十上百萬人，也許會讓老百姓活的更加水深火熱。
但是最終目的，將會消滅氏族。
這是一場註定孤獨的大戰役，滿天下只有皇帝和武陽郡王配合他。
至於別的人，不參加也罷。
一旦參加了，反而會壞事。
所以郭子儀不再和張九齡爭辯，甚至故意擺出冷漠以對的姿態，他轉頭看向皇帝，再次拱手一禮，直接問道：“敢問陛下，您準備給俺什麼武職？”
這話問的足夠直接，凸顯了一個莽夫的粗淺，然而皇帝卻彷佛很欣賞莽夫，笑呵呵的反問道：“你認為自己能當什麼官？”
一問一答，皆在演戲。
但是在場大臣根本看不出來，因為無論皇帝還是郭子儀全都演繹出了本色。
比如對於皇帝而言，自古帝王的猜疑性最重，所以越是精明能幹的臣子，在皇帝眼中越是需要警惕。
反而莽夫一類的臣子，皇帝一般會大加重用，因為這種人沒有城府，什麼事情都表現在臉上，容易駕馭，不易逆反。
恰恰郭子儀的人設就是這個。
他直接哈哈大笑一聲，像是很得意的道：“俺剛才聽李大將軍說過，武狀元可以擔任大將軍。要不陛下你就封一下吧，反正封官都是你說了算……”
皇帝笑了起來，目光看看四周，然後，又問郭子儀道：“你想當大將軍也行，但是朕想先問一問你。你這小夥子可否知道，大將軍能令多少兵馬？”
能領多少兵馬？
這問題很好回答，然而郭子儀不能直接做出回答，否則的話，他的人設就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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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故意抓抓後腦勺，裝傻充愣道：“應該很多吧，畢竟大將軍的名頭很響亮。”
四周眾臣全都失笑出聲。
九大藩鎮節度使的臉色明顯一緩。
大家算是看出來了，這個郭子儀腦子不精明，雖然他威勐無匹，但他卻十足莽夫。
古往今來能夠成事的梟雄，沒有一個是莽夫可以成就的。
這種人，沒威脅。
……
可惜這些大臣們根本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皇帝想要的結果。
只見皇帝再次一笑，面色變的十分和藹，彷佛是因為面對郭子儀這種莽夫，連皇帝的心情也會變輕鬆許多。
“郭子儀，讓朕告訴你吧。所謂大將軍，在咱們大唐又叫大統領。一般都是執掌一衛，麾下至少五千精兵。並且，這五千還得是常備。”
常備！
五千！
這時李大將軍緩緩開口，替皇帝做出補充道：“剛才陛下所言，僅是普衛的編制。擁有五千精兵，乃是一衛底線。但如果是精銳之衛，人數最少也要一萬。甚至有幾支特殊之衛，麾下常備人馬高達兩萬。”
說著一停，微笑又道：“比如我執掌的左羽林衛，乃是拱衛京畿的特殊軍衛，常備精兵兩萬，並且其中有叄千是騎兵。”
“右羽林衛也一樣，常備精兵也是兩萬，而這兩衛的大統領，便是你想當的大將軍。”
“除此之外，還有左右千牛衛，左右金吾衛，左右武衛，左右威衛，以及左右驍衛，和左右監門衛，以上這些軍衛，編制都是一萬人的……”
“至於陛下所言的最底線五千精兵，目前僅有左右領軍衛的編制才那樣，但也因為滿足了五千底線，所以這兩衛的統領都是大將軍。”
郭子儀裝作恍然大悟，連忙點頭道：“懂了懂了，原來擁有五千精兵就是大將軍……那陛下還等什麼啊？趕緊給我弄來五千精兵，否則陛下就算封了大將軍，我這大將軍手底下也光禿禿的啊。多難看，多丟人，是不是？”
在場眾臣又是失笑出聲。
皇帝像是忍俊不禁，莞爾道：“不行不行，朕沒法給你兵。自古養兵最花錢，尤其還是養精兵。朝廷每增加五千精兵，最起碼要吃空二叄十個縣。朝廷目前已經有十六衛，常備總兵馬高達十八萬，你想想這是多大開支，又得多少個縣域的稅賦來供養？”
郭子儀轉頭看向李大將軍，裝作面色訕訕的道：“俺算數不是太好，您幫俺算上一算。”
李大將軍看他一眼，伸手比劃一個數字，道：“目前朝廷的十八萬常備兵馬，需要五百個縣域的稅賦供養。”
郭子儀裝作一愣，道：“這似乎不多啊，咱們大唐有1500多個縣呢。”
李大將軍笑意岑岑，語帶深意的道：“雖然1500多個縣，但是稅賦不夠花，你只以為養兵需要花錢，難道養官員就不花錢了嗎？”
郭子儀恍然大悟，故意愣頭愣腦的道：“原來當官的把錢花光了。看來最大的蛀蟲是官員。”
在場大臣們齊齊一哼，紛紛道：“你可不要忘了，你現在也是個官。”
郭子儀立馬瞪眼過去，道：“我當官咋了？我當官才拿幾個錢？”
大臣們不願意和他這種莽夫掰扯，紛紛擺出清高姿態道：“就算你拿的錢少，但也是朝廷所出，你身為蘭陵縣令，不能吃了俸祿還罵娘。”
郭子儀‘勃然大怒’，道：“稅賦全都拿來養你們，沒有多餘錢財再養精兵，那我怎麼辦，當個光桿大將軍嗎？”
大臣們目瞪口呆，面色古怪道：“你真以為自己是大將軍了？這只是陛下在調侃你而已。”
郭子儀怒眼圓睜，道：“怎麼是調侃？陛下明明就是同意的。不信你們問問陛下，他是不是要封我當大將軍。”
這種故意耍橫的方式，越發凸顯了他的莽夫。
眾人嫌棄他太粗鄙，紛紛轉頭不願意搭理。
唯有一個官員出於好心，低聲勸慰道：“郭縣令，消消火，就算陛下真的封你做大將軍，但你也不該責怪官員們花掉稅賦，大唐雖然有1500多個縣，國庫的收入不是1500個縣啊。”
郭子儀微微一愣，愕然道：“為什麼國庫收入不是1500縣？”
這事他是真不知道。
……
……等會還有一張，非常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