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老太爺的心意還是要領的。
高手不高手的無所謂，畢竟是整個族群的一番心意，倘若郭子儀開口拒絕，說不定會滋生一些麻煩。比如族群心中忐忑，又或者產生自卑，那樣對於安定不利，也於祥和不利。
古人就這點毛病不好，受人恩惠總想著報答，如果不讓報答，可能一輩子都是個心事。
現代人恰恰相反，佔便宜絕對沒夠，今天吃你一頓，明天還想著再吃，後天吃習慣了如果你不給，他可能罵你憑什麼剋扣他的飯。
所以如果有機會的話，還是穿越去古代生活吧。
……
一個年輕人被叫到了跟前。
單看造型就有些特立獨群。
郭子儀的面色帶著古怪，楊玉環明顯在憋著笑，旁邊玲瓏郡主憋了幾次，終究是沒能支撐住，噴笑出聲，差點噴出鼻涕泡。
兩個丫鬟兜兜和鈴鐺，圍著這個年輕人轉了好幾圈，越看越覺得好奇，發出脆鈴般的歡笑。
“姑爺你快看，他的腳丫子露在外面呢。一拱一拱的，上面還冒著熱氣……”
腳丫子冒熱氣？
這種事很多人都有經驗。
郭子儀瞬間後退幾步，楊玉環也下意識的捂著鼻子，然而兩個小丫鬟不知死活，竟然還天真爛漫的圍著觀看，忽然抽抽鼻子，眉毛微微皺起，道：“奇怪，怎麼有股臭味？哎呀不好，是他的腳臭……”
嘔嘔嘔！
倆丫鬟跑出老遠，扶著一顆大樹嘔吐。
郭子儀滿臉悲憐，緩緩出聲道：“年輕啊，倆丫頭還是太年輕，以後多注意點，看見腳丫子冒熱氣趕緊跑。”
有經驗的人都知道。
凡是這種冒熱氣的腳，全是臭氣熏天的大汗腳。
……
腳臭燻走了兩個丫鬟，然而這個青年似乎並不羞愧，他像是一株挺拔的青松，傲然站在原地不言不動。
擺姿態？
裝高手？
別說，還真有點酷酷的味道。
只不過頭髮亂的像個鳥窩，身上的衣服也髒到沒法看，人若往他跟前一站，先被他身上臭味衝擊的腦袋發懵。如果單論這一點，倒也算是一種戰鬥力……
但是這小子實在太瘦了，渾身上下彷佛沒有四兩肉，幹乾巴巴的，臉色也帶著蠟黃，倘若這樣的人也能算是高手，那麼天底下恐怕沒有高手了。
偏偏郭老太爺似乎很欣慰，笑呵呵的張開沒牙的嘴巴，介紹道：“這孩子的身世可憐，家裡已經沒有親人了，他七歲那年的時候，跟著父母在山裡打柴，遇了狼，爹孃被吃的一口沒剩……族裡都以為，小七也沒了，哪知過了五年之後，這孩子穿著一身破爛從山裡走了出來。”
“五年，整整五年，這孩子像個野人一般在山林裡活著，每天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殺狼。”
“咱們郭氏老家那地界，山林延綿足有幾十裡，狼群的數量得有好幾百只，然而五年時間被他殺個乾淨。”
“族人們問他怎麼殺的，不說，只是咧嘴笑笑，露出一口白牙，像個孩子般天真。”
“他從山裡回來後，就在族裡的村子中生活，那時他才十二歲，連個半大小子都算不上，但是由於爹孃已經沒了，所以吃飯生活也就成了問題。”
“按照自古以來的規矩，族群要養活孤寡幼兒，但是咱們郭氏窮，族裡沒有積攢的族業，沒辦法，只能讓他吃百家飯，東一家，西一家，誰家有口多餘的飯，就會喊這個孩子過去吃……”
“但是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家家都沒有多餘的口糧，這孩子倒也命硬，自己挖野草樹皮吃。竟然讓他又活了八年，如今已經是二十歲的小夥子啦。”
老太爺說到這裡，伸出手拍了拍年輕人的屁股，笑罵道：“臭小子，整天瓷馬二愣的，見了你子儀族叔，為什麼不行禮拜見？”
年輕人咧開嘴，一口白白的牙齒，笑的很甜，眼神像是孩童般清澈。
老太爺呵呵而笑，轉頭看著郭子儀道：“這孩子對你笑，心裡是接受你了。別怪他，他就是這麼呆呆的樣子。除了會笑，很少跟人說話。以後就讓他跟在你身邊，時時刻刻保護你的安危。”
郭子儀很想告訴老太爺，他的武力根本不需要護衛，如果真要遇到需要護衛的時候，基本上也就代表著到了絕境。
尤其是這個郭小七，看身段就不是個當護衛的料，瘦成這樣，渾身沒有四兩肉，人的力氣是藏在肌肉中，總不可能藏在他那乾巴巴的骨頭中吧。
除了會笑。
除了眼神清澈。
這傢伙怕是沒有任何用途，留在身邊反而要想著照顧他。
至於所謂殺掉山林野狼，並且還是五年時間連續殺狼，郭子儀認為是這傢伙說了謊，因為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不可能有那種戰鬥力。
設想一下，很容易猜到真正的實情，當一個孩子走出深山之後，擔心自己不會被族群收留，所以會有很大機率撒謊，意圖表明自己是個有用的孩子。
如果他真有實力殺滅狼群，為什麼後面的八年時間要吃百家飯，並且遇到青黃不接的時候，需要去挖草根啃樹皮生活？打獵不行嗎？能殺死狼難道不能打獵嗎？
顯而易見，這傢伙並不是什麼特殊的人，他只是為了能夠活下去而已，所以給自己塑造了一個高手的人設。
但是郭子儀不能把這些猜測說出來，說出來會讓老太爺感到傷心，畢竟是老人家的一番好意，同時也是族群想要報答他的心意。
護衛就護衛吧。
我當他是個‘高手’行了吧。
縱然幫不上大忙，留在身邊也能當個使喚的，尤其是這傢伙不擅長言辭，簡直和郭七管事截然相反的情況，郭子儀聽煩了郭七的嘮叨，正好弄個沉默寡言的在身邊。
一個叫郭七，喜歡嘮嘮叨叨，一個叫郭小七，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這兩人若是湊在一塊，以後的日子肯定很有趣。
郭子儀對此十分期待。
……
老太爺很開心，認為郭子儀同意把人留下來是對的。
這位老人家抬起顫巍巍的手，輕輕在郭小七的屁股上抽了一記，道：“愣著幹什麼？趕緊給你族叔露兩手。既然要擔任你族叔的護衛，總得讓他先看一看你的成色……””
“好！”這次郭小七終於開口，算是見面以來說出的第一個字。
然而郭子儀卻哈哈一笑，擺擺手道：“不必了，自家人犯不著如此。”
哪知老太爺卻很嚴肅，鄭重的道：“自古有句老話，學成文武藝，賣於帝王家，你這個當族叔雖然不是帝王，但你是皇帝親自封賜的大將軍，小七以後跟著你，如果吃閒飯可不行。必須得有讓你入眼的本事，才有資格成為你的護衛。”
郭子儀有些無奈，只能點了點頭，道：“既然太爺爺如此堅持，就由我親自試他一試，讓他露兩手就免了，咱家不興花架子。”
這話才一出口，周圍眾人全都色變。
楊玉環首先出聲，急急阻攔道：“你腦子犯什麼抽？不想想自己的力量有多大？你若是親自出手試探，小七侄兒還能活命嗎？”
玲瓏郡主也急忙點頭，道：“就是就是，你可不能試。當初在武科比賽之中，你一拳打死了白犀牛。”
兩個丫鬟嘰嘰喳喳，紛紛道：“對呀對呀，姑爺你可不能出手，否則這個小七被你打上一拳，恐怕當場就要翻白眼了呢。”
郭子儀怔了一怔，頗為遺憾的嘆口氣，道：“確實，我不能出手。最近我的力氣又有增長，連我自己都有些吃不準。”
這時李光弼抬腳走出，道：“我來吧，讓我試試他。”
說著看向郭小七，一臉和藹笑意，道：“小七侄兒是吧，我是你族叔的結義兄弟。名叫李光弼，官職是折衝都尉。前幾天的晚上，我帶兵出去幹了一趟剿匪的活，結果限於突發情況，沒能和大股匪患幹起來，僅僅只殺了幾百個匪，憋的我手腳越發癢癢……今天天氣不錯，咱們叔侄活動活動筋骨，如何？”
郭小七目光清澈，衝他咧嘴而笑，道：“好！”
又是很乾脆的一個字。
李光弼緩緩上前，目光漸漸變得銳利，頂級武將在出手之前，身上的氣勢先會迸發，那種凜冽殺意，膽小之人一個照面就會膽寒。
然而令人驚奇的是，郭小七竟然毫無畏懼，反而大叫一聲，道：“好殺氣！”
眾人全都一怔，感覺有些意外。
李光弼的面色微微肅重，慢慢拉開架勢道：“倘若你真是個有本事的，我第一個贊成你成為護衛……”
“看招！”
大吼的同時，已經甩出一記鞭腿。
歷史上能和郭子儀齊名的人物，武力肯定是非同一般的情況，李光弼這一腿又勐又急，幾乎瞬間就甩到了郭小七胸前。
“來的好！”
郭小七大叫。
然後……
所有人只聽砰的一聲。
這傢伙直接倒飛出去。
轟隆巨響！
身體撞在遠處一株大樹上。
樹幹震顫搖晃，這傢伙栽倒下來，四仰八叉，姿態難看。
眾人大驚失色，李光弼滿臉呆滯，下意識道：“我只用了三分力氣，打算稍微試探一下而已。”
那邊郭七管事已經急匆匆跑過去，彎腰下去想要探查郭小七的鼻息，哪知就在這時，躺著不動的郭小七蹬了蹬腿，竟然慢悠悠的爬起來，然後慢悠悠的走了回來。
他嘴角流淌一縷血絲，明顯是被剛才那一下給震的，然而這傢伙彷佛不知道疼痛，髒兮兮的臉上竟然帶著笑，露出一口白白牙齒，笑容像個天真的孩童。
“行了，到此為止吧。”
楊玉環陡然出聲，發話道：“無論是子儀還是光弼，你們兄弟倆全都沒臉了，身為叔叔輩的人，非要試探一個侄子。一個是大將軍，一個是折衝都尉，仗著武力很強嗎？不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燒嗎？”
說話之間，楊玉環挺著大肚子走上前，伸手從懷裡掏出一方絲帕，輕輕給郭小七擦拭嘴角的血，柔聲道：“嬸嬸同意了，允許你當護衛。暫時先留在你族叔身邊，負責保護他的安全，等嬸嬸生了娃娃以後，你負責保護你的小族弟，好不好？”
很顯然，楊玉環迸發了母性的慈愛。也許是因為悲憐郭小七的身世，也許是因為看出郭小七的呆純。
那邊的老太爺發出一聲呵呵的笑，被族中幾個老人攙扶著走過來，一群老頭子顫顫巍巍，然而臉上都顯得很自豪，紛紛道：“小七很不錯，以後要好生保護你的族叔。他是咱們郭氏的嵴梁，也是全族人活下去的依靠……若是你族叔出了事，爺爺們先拿你這個小家夥治罪。”
“好！”郭小七仍舊幹脆利索，幹乾巴巴的吐出一個字。
突然他探手腰間，摸出一根黑黝黝的短棒，裂開嘴微笑，眼神清澈如水，對郭子儀道：“送給你，我磨的武器。”
這是他首次說出的長句子。
郭子儀微微一怔，低頭去看這根短棒。
短棒大約也就兩個巴掌長，粗細差不多和小孩拇指一般，通體發黑，唯有頂端一點閃著白光的尖，另一端則是纏繞著細細的草繩，做成適合手掌攥握的手柄。
李光弼好奇湊過來，盯著短棒打量半天，問道：“這是武器？什麼材質？”
郭小七一臉甜甜的笑容，道：“山裡撿的，我磨出來的。握在手裡刺出去的時候，可以很容易刺穿樹幹。”
這個短棒的尖短雖然很小，只有一點點閃光的白點，然而這個白點看起來很銳利，應該是下了功夫磨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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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弼嘿嘿兩聲，轉頭看著郭子儀道：“粗製匕首，民間常見。”
郭子儀點了點頭，順手拍了拍郭小七，溫聲道：“武器很不錯，但是族叔不需要。我力大無窮，適合使用重兵器。所以還是你拿著吧，以後才能更好的保護我……”
這番話明顯是為了安撫。
然而郭小七卻鄭重點頭，甜甜笑著答應道：“好！”
他十分莊嚴的把短棒插回腰間的褲帶上。
這時郭子儀才發現，他的褲腰帶也是草繩編織，頓時有些心疼，忍不住輕聲道：“回頭讓你嬸嬸給你置辦一身衣服，再去河裡好好的洗洗身上泥垢。以後跟著我當護衛，可不能穿的髒兮兮……”
“好！”
郭小七又是簡簡單單一個字。
……
收護衛的事定了，郭氏的老人們都很開心，彷佛是終於做了一點報答，所以老人們的神色都輕鬆不少。
恰好這時到了飯點，所有人準備去吃飯。郭子儀攙扶著楊玉環，夫妻兩個人竊竊私語著。
楊玉環的語氣帶著酸楚，低聲道：“你真是沒腦子，看不出來老人們是想給小七找個吃飯的活兒嗎？所謂護衛，無非藉口，這孩子這般純真，老人們是想讓你庇護他活下去。”
郭子儀有些尷尬，道：“我哪能像你想的這麼深，我一開始還真以為是個高手呢。”
楊玉環正要再次開口，勐然後面響起‘噗通’一聲，眾人齊齊扭頭看去，卻發現是郭小七被一塊石頭絆倒，摔了個狗啃屎，嘴裡全是泥。
楊玉環嘆了口氣，輕聲道：“看吧，哪有一點高手的樣。以後他跟在你身邊，你把他當咱們的孩子一般照看著吧。輩分上也合適，侄子和兒子沒區別。”
郭子儀愣愣發呆，滿臉古怪的道：“二十歲的兒子？我今年也才二十四歲好吧！”
楊玉環沒好氣的瞪他一眼，然後偷偷的指了指自己腦袋，暗示道：“你真沒發現嗎？小七的腦袋有些問題。也許是因為他七歲那邊父母被狼吃掉，那時候他已經嚇出了精神問題……所以，他二十歲也還是孩子。”
郭子儀回憶郭小七的清澈眼神，以及臉上那種純真的笑容，忍不住點頭認可，道：“你說的對，他可能真是個孩子。”
高手不高手的無所謂。
以後留在身邊當孩子養吧。
遇見就是緣。
……
……猜猜看，郭小七到底是不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