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真的決定了嗎？”
良久之後，郭子儀緩緩出聲。
唐玄宗慢慢抬手，輕輕放在郭子儀肩膀上，拍了一拍，笑容溫和的道：“朕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朕已經準備好了。昏君而已，無非是史書上被人罵個幾百年。”
“但是, 捱罵能少一塊皮嗎？”
“朕這一輩子，前半生不肯服輸，勵精圖治，銳意進取，我創造了開元盛世，曾被人評價中興之主。”
“那時候的朕, 好生意氣風發啊。我認為自己一定能勝過歷代明君, 成為名垂千秋的一代帝王。”
“然而漸漸的, 朕發現了問題。我確實創造了開元盛世，大唐變得前所未有的富饒，但是富的不是百姓，反而百姓的日子越來越苦。”
“所以朕開始驚恐，想要改變這種狀況。”
郭子儀忍不住開口，插了一句道：“既然如此，陛下為什麼晚年卻……”
唐玄宗頓時嘆了口氣，轉頭看向楊玉環等人，苦笑道：“看吧，他聽不懂。若是換了你們這些聰明人，一聽就知道朕想說的是什麼。可他，沒聽懂。”
楊玉環有點不悅，略顯生氣道：“他以前不是這樣, 他以前十分聰明。只不過因為某種變故, 所以腦子才會越來越渾濁。”
武陽郡王緊跟著道：“其實最開始的時候，臣也不懂陛下的苦心, 曾經多次勸諫, 甚至準備死諫。幸好陛下及時告知，讓臣知道了全盤謀算。”
“所以從那一日起，臣開始在暗中謀劃，我把自己的兒子送去琅琊，扶持他成為執掌四州的刺史。如果沒有郭子儀出現的話，我兒子會是那個亂世舉刀的人。”
最後才是高力士開口，笑呵呵的向郭子儀解釋，道：“郭公子，現在你聽懂了吧。其實陛下表現出來的昏庸，乃是早就定下的一個大計。從開元25年開始，到今年天寶2年，前前後後，這件事已經在暗地裡做了整整七年。”
七年？
皇帝裝了七年昏君！
對外表現的姿態，乃是年老貪圖享樂，其實真正想要達到的意圖，分明是要弄一次人為的亂世。
亂世來臨。
砸掉亂世。
當遍地亂賊肆虐之時，氏族門閥必然受到衝擊。
所以在這個打爛重建的過程中，天下豪門很可能被趁機拔起。
這是一場驚天豪賭。
然而歷史上的唐玄宗賭輸了。
……
郭子儀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就不怕賭輸了？導致江山換個姓？”
“哈哈哈哈！朕怕什麼？”
皇帝陡然大笑，滿臉都是決然，豪邁道：“郭子儀，你也許還不知道，我們李氏皇族的骨子裡，一直有種瘋狂的賭性。”
“當年前朝大亂，十九路反王崛起，我家高祖賭了一場，最後贏到了整個天下。”
“但是在那爭奪天下的過程中，我們李家借了氏族太多太多的債，如果全部償還，恐怕把國家賣了都不夠。”
“怎麼辦？”
“只能繼續賭。”
“所以李家的第二次豪賭，就是拿兩個繼承人作為賭注。一個是隱太子李建成，一個是秦王李世民。雙方演出一場大戲，各自為了皇位相爭……”
“終於一場玄武門事變，天策府派系幹掉了太子一方。而當時的太子一方，其實就是世家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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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一次我們李家又賭贏了。”【這個劇情，在山水上一本書裡，曾被評價為全網最神奇的一次反轉】
……
郭子儀滿臉震驚，他是真的被震驚了。
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玄武門之變，竟然是李氏皇族自己策劃的？
臥槽。
這家人這麼瘋狂的嗎？
然而還不止這些……
只聽皇帝又道：“玄武門之後，皇權已經穩固，我們李家扶持了一批新興勢力，可以和舊派士族進行抗衡。但是，還不夠。”
“所以到了朕的爺爺那一代，娶了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爺爺他裝作唯唯諾諾，躲在幕後裝可憐。奶奶卻舉起屠刀，惡狠狠的砍向門閥。”
這時楊玉環小聲開口，向郭子儀講解道：“陛下說的爺爺，指的是唐高宗李治，至於那位奶奶，乃是女帝武則天。”
郭子儀道：“也就是說，那一代皇族也在演戲？”
楊玉環輕輕點頭，眸子之中閃爍景仰，一臉神往的道：“拿整個天下做棋局，無懼千百年後的罵名。當他們決定開啟賭局的時候，恐怕早已不在乎是輸是贏。幹了，就不後悔。”
“不錯，幹了就不後悔！”
皇帝猛然在一旁出聲，蒼老的臉上更加豪邁，道：“朕這一代，也應如此。豪門士族，實乃天下之毒瘤，若是不能清除乾淨，百姓永遠沒有好日子過。”
但是郭子儀仍舊再次重複，緩緩問道：“你就不怕賭輸了？”
皇帝哈哈大笑，道：“朕既然敢賭，自然也有一些底氣。否則的話，豈不是白白讓天下易主。”
陡然皇帝神情一肅，臉色變得無比莊重，沉聲道：“郭子儀，你聽旨。”
皇帝說出這六個字後，猛然伸手放在郭子儀肩膀，然後再次開口，語氣莊嚴而又肅穆：
“朕，大唐皇族第五代，今夜，以嫡支族長之身份，敬告祖宗，開啟賭注，收義子，郭子儀，從今天開始，郭子儀的身份便是皇族。”
郭子儀目瞪口呆，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高力士卻反應迅速，瞬間跪下來磕頭，老臉笑成一朵花，連連恭喜道：“老奴見過王爺，老奴給您請安。”
郭子儀呆呆看著皇帝，愕然道：“我這就成王爺了？”
唐玄宗呵呵而笑，道：“朕之義子，與皇子無異。所以從現在開始，你確實是一位親王。”
楊玉環突然開口，低聲解釋道：“但是你這個親王不能昭告天下，只有咱們幾個人在暗裡知道。面對外人之時，你依舊是蘭陵縣的小縣令。”
想了一想，忽然又道：“還有我，以後也不能出現在明面上。也就是說，世上再無楊貴妃。”
哪知這次郭子儀反應迅速，猛然脫口而出道：“不行，我認為不行。皇帝若是想昏庸，哪能缺了楊貴妃……”
眾人都是一怔，楊玉環俏臉一片愕然，道：“你什麼意思？我肚子裡懷的可是你的崽。雖然我進宮半年之久，但是陛下從未進過我的屋。”
那邊玲瓏卻興奮起來，眉飛色舞的道：“這可不一定喲，當皇帝的哪個不貪歡。你說陛下沒有進過你的屋，說不定你睡熟了沒注意呢。”
皇帝等人瞠目結舌。
楊玉環慢慢轉頭，似笑非笑看著玲瓏，道：“小丫頭，補刀很迅速嘛。今日咱們是初次相見，姐姐我暫且饒恕你一回。若是以後再敢伶牙俐齒，我會一顆一顆拔光你的牙。”
玲瓏大怒，小胸口向前一挺，道：“你以為你是誰，郭子儀未必喜歡你。無非是你肚子裡有了娃娃，所以他不得不過來看你一眼。但是有娃娃很了不起嗎？每個女人都可以生孩子。哼。”
可惜楊玉環不再理她，只當是一個小丫頭叫囂。
這時武陽郡王忽然開口，道：“玲瓏不要打岔，讓郭子儀繼續往下說，為何陛下想要繼續昏庸，就必須把楊貴妃留在宮裡。”
說著看了郭子儀一眼，豎起大拇指道：“老夫倒是沒看出來，你小子是條漢子，為了天下百姓，甘心把女人留在宮裡。”
哪知郭子儀面色尷尬，悻悻道：“你怕是要失望了，我剛才的意思不是這個。我原本想要表達的意思是，陛下需要有個裝昏庸的藉口。但是我媳婦肯定不能留在皇宮，你們可以再找一個女人送進去。”
武陽郡王哭笑不得，道：“你這……簡直毫無意義。”
楊玉環卻猛然開口，道：“不對，這麼做很有用。自古君王無道，多因女子魅惑，若是真能找一個美豔女子入宮，陛下確實可以繼續保持昏庸，甚至，會變的更有說服力。”
“這個女子進宮之後，陛下可以大肆進行寵愛，讓這個女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甚至全家人都可以跟著雞犬升天。”
“那樣的話，朝堂上肯定被攪亂，世人的目光都被吸引，我們才能在暗地裡行事。”
郭子儀忍不住介面，解釋道：“我媳婦說的這種情況，你們可以理解為偷發展。”
偷發展？
皇帝等人若有所思。
突然高力士眼睛一亮，只不過語氣卻帶著遲疑，小心翼翼的道：“老奴倒是想到一個人選，可以讓陛下將其納入皇宮。並且這個女子也是姓楊，容貌方面同樣極為出彩。只不過，只不過，這個女子的身份有點問題……”
武陽郡王聽他支支吾吾，頓時皺眉道：“你這老東西，吞吞吐吐幹什麼？為了天下大計，什麼身份不能提？”
皇帝也道：“朕為了大計，可以揹負任何罵名。說吧，這女子是誰？”
高力士面色踟躕，聲音帶著忐忑，道：“壽王之妃，美豔絕倫。此女名叫楊太真，老奴認為很合適。”
皇帝如遭雷擊。
武陽郡王也僵立當場。
壽王是皇子，他的妃子乃是皇帝的兒媳婦。難怪高力士吞吞吐吐，果然這女人的身份不合適。
公公納兒媳？
豈不老爬灰！
唐玄宗面如土色，不斷搖頭道：“不行不行，朕絕不同意。雖然朕為了大計可以擔負罵名，但是這件事……”
郭子儀和楊玉環齊齊壞笑，道：“陛下，這件事可由不得你。壽王妃子入宮，乃是上蒼的定論。您不是想要裝昏庸麼？世上還有比這個更昏庸的事兒嗎？”
唐玄宗仰天一聲長嘆，蒼老的臉上盡是苦澀，喃喃道：“將來史書之上，朕怕是遺臭萬年。”
又一位楊貴妃要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