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不足孟古人精騎不禁加快了行進速度，防範於未然總是好的，雖是艱辛但也並無怨言。
果真，過去二日酒水全無，好在唇角青紫乾裂的人們臉上皆是笑意，都興奮地朝彼此說著：“就要到了。”
“莫非孟古邊境有水源？”玄引也是乾渴難耐，這五月下旬的天氣實在燥熱難當。
此時烈日當頭，漫野黃土，身側百里凝霜的大白也長長吐著舌頭，一臉的愁苦模樣。昨夜，百里凝霜偷偷傷了一匹馬放了些血喂它喝下，否則以它的脾性再不願身載百里凝霜。
如今身騎大白的百里凝霜依舊神氣非常：“水源是在我們雪域荒原。怎麼，你想用多少金葉子換？”
“換？”聽百里凝霜這話，玄引驚得咧起嘴角，豈料牽扯得乾涸的嬌嫩面頰一陣刺痛，令他忍不住抬起粗糙的手來壓住。
玄引怔怔瞅著神氣的百里凝霜，真是一個字也沒能說出口，心裡卻在暗罵：這不是乘火打劫嗎？
走了這些日子除去百里兄妹似乎人人都變了面色，早前是通紅辣疼，後來是乾裂脫皮，到了此時已是如龜殼一般生出了黑色紋路，蠟黃泛黑已是眾生相。
要錢的水此時還是不聊為妙，畢竟自己已無金葉子，若是百里凝霜叫出價格，自己又無力支付實在尷尬，看百里凝霜杏面桃腮依舊嘟嘟可人，忍不住問道：“你和扶蘇少主為什麼沒變黑？”
百里凝霜瞅了瞅眾人模樣，不禁掩嘴竊笑：“我們早前在浴水鎮買了上好的玉面膏，這五月毒陽自然傷不了我們！”
“玉面膏？”玄引也在詭雲莊聽元卿公主與匡奚若談起過，那是女子們呵護肌體之用的寶貝。
玄引記得姐姐曾在自己面前埋怨元卿公主與匡奚若大半夜不睡覺為浴水鎮的胭脂水粉整整攪擾到天明，次日二人皆是從街上抱了滿滿一匣子寶貝似的藏進屋裡，黑瞳玄尊碰見不禁鄙夷二人：“高人在此不求教，偏花些冤枉錢！”
想到這裡玄引不禁質疑起來：“真管用？能給我一些嗎？”
百里凝霜搖頭晃腦認真地瞅了瞅玄引，諱莫如深地搖了搖頭：“太晚了！”
玄引忍不住去看前方六王羌朔的側臉，見他面色雖黑卻油光閃亮，也不至於如大家一般悽慘：“六王也用了玉面膏？”
“六王年老色衰，用了也浪費——他嘛，常年在雪域荒原風吹日曬早已驕陽不侵！哎！你們這些傻子，這是五月天啊，走這一遭有你們受的！”
百里凝霜多有幸災樂禍的意思，玄引卻因為說了幾句話嗓子乾啞，摸了摸咽喉更是刺痛難耐，想嚥下一口唾液，哪知竟然連唾液也沒了。百里凝霜這時候才解下馬鞍上的水袋扔進玄引懷裡，責備道：“人人皆有自己的水袋，你卻早早做了乞丐！要是你一人走在這路上，早渴死了。”
如此廣袤荒原平生未見，玄引第一次出九州哪知道這些，前兩日酒後燥熱狂飲了幾口，夜間又沒控制住徑直喝了個乾淨，本以為自己能堅持兩日，不想半日不到已被驕陽曬得暈頭轉向。
百里凝霜慷慨解囊，玄引也不言謝，只是咯咯直笑。百里凝霜一臉鄙夷地咧咧嘴道：“快喝吧！瞧你那傻樣！”
玄引扒開塞子揚起水袋正要倒進嘴裡，突然聽到身後馬隊驚慌一片，猛地回頭一看才發現幾人紛紛跳下戰馬，朝臥在沙地中的一名鎧甲將士圍攏而去，也不知是什麼情況。
見其中熟悉的身影是無憂，玄引呆望一陣才帶著沙啞的聲音揚聲問道：“無憂，他怎麼了？”
無憂只是回頭看了一眼，並未回答，當即下令讓大家原地修整。百里扶蘇與六王羌朔也只是輕描淡寫你回頭瞅了瞅並未在意，倒是羌朔的臉上有一絲冷嘲，卻比百里凝霜的鄙夷更不懷好意。
將士們取來帳篷布在地面鋪了一層，隨後將倒地將士抬上去拆去他一身鎧甲，又在他頭頂以人力搭了平頂華蓋以避毒陽。只是原本擁擠的人堆視野很快變得開闊，那只剩下白衣黑褲的將士眾人再束手無策，任憑他躺在帳篷布上。
玄引也沒顧得上喝水，無憂卻走上了前來，拱手施禮道：“將士失水暈厥，眼下全軍無水，抵達邊
境恐需半日光景，恐難再堅持，我們裝備殺戰馬！”
百里凝霜聽說要殺戰馬自然不同意，風青煜送的戰馬對蒼雪盟大有用處，換而言之那已是蒼雪盟的財物容不得孟古人再做主，無憂不過護送之責，哪有行令之權，但孟古人也是人，眼下情勢危機，她也不好斷然拒絕，委婉道：“半日光景，孟古精騎必能抵達碧湖泉。殺馬是下策！”
無憂並未生氣，堅持道：“那時已是入夜，蓮山之下的碧湖泉諸獸出沒，我們人困馬乏，取水危險至極。”
百里凝霜尚在沉默，玄引已將手中水袋塞進無憂手中：“先給將士吧，馬先別殺！”
“這——”無憂怔了怔，目光終究是移到了百里凝霜臉上，只可惜百里凝霜拒絕殺馬也不願再去對峙難以辯駁的無憂眼神。
無憂走後，百里凝霜才回頭問道：“水袋還我。”
玄引抽了抽嘴角，小心翼翼道：“水袋，水袋我給了無憂將軍。”
“什麼？”百里凝霜放眼望去，無憂已在為暈倒將士喂水，氣得她回頭便怒道，“臭乞丐！你哪次做好人不是叫人買單？我那水袋全軍獨此一份，給他喝了你就等著渴死吧！哼！”
話丟下百里凝霜扭頭喚了大白就走，玄引也只能無奈地抬手撓撓頭，也不知自己做得對不對。可想來想去，殺馬或是送水，自然是送水划算，不料還是惹了百里凝霜生氣。
出白恆城時風青煜站在城樓相送，還叮囑了玄引兩件事，其中一件正是不惹百里凝霜生氣，比起第一件事玄引滿口答應，哪知這事做起來實在太難，看起來風青煜真有先見之明。
這邊將士還未甦醒過來，久留毒陽之下的其他士兵一個接一個從馬背上栽倒而下，此時全軍軍心潰散看模樣已無力進發，無憂茫然地瞅著眼前一片馬背上腦袋低垂將士們，心裡一陣不安。
如此下去如何熬到碧湖泉，眼下無憂已無他法爬上馬背揚聲道：“碧湖泉將至，到了那裡你們想喝多少喝多少，洗澡也行！想想白花花的甘泉之水，傳說九天玄女曾在其中沐浴，想想吧運氣好今夜你們也能遇見！”
“水！水！水！”
無憂剛說完，就連自己也彷彿望見雪山之下碧湖泉中有個搖身婀娜的仙女在沐浴，哪知一個將士痴嗔的瘋魔聲卻霎時傳進了耳朵裡：莫非瘋了？
玄引一直留意無憂，此時聽無憂說來聽得面紅耳赤，百里凝霜卻一臉厭惡嫉恨，不過聽到人群中有人瘋了般喚“水”倒是忍不住讓人連連望去——馬背上的將士徒然發了瘋似的“駕”馬衝出隊伍朝前方狂奔而去，彷彿望見了救命稻草，也不知道他是望見了碧湖泉還是仙女。
眾人也未當回事，無憂心想或許是自己“畫餅”顯出了效果，這樣也好至少能鼓舞士氣。
只是那將士跑遠後大家都有些覺得不對勁，半日腳程此時打馬狂奔不過三個時辰可達，但如此驕陽戰馬一個時辰也堅持不了，他這一跑面上是希冀實則是自殺。
“快停下！”
“快停下！”
將士們不由為之捏了把汗，眼下要不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同伴死去，紛紛朝他高喊，可那將士當真發了瘋一般向前衝去絕無回頭之意。
驕陽似火，遠去的將士背影像是在火苗中燃燒一度還起了模糊的褶皺。突地，那將士跳下了馬，連滾帶爬朝前方撲去……
看樣子將士也不像是摔下馬的，可他怎麼此時就下了馬？大家看得很清楚那馬兒由他強行勒緊馬韁逼停，這副拼了命的模樣戰場將士頗有經驗，一是發現戰友慘死的激動，再是絕境中發現了生機！
“水？”凝望那將士如乞丐一般匍匐滾燙沙地，無憂喃喃自語，懊悔地搖了搖頭，自己真不該“畫餅”。
“水！水！水！”
“水！”
“真有水！”
懊悔間隊伍中頃刻炸開了鍋，無憂側頭一望，十幾名將士已打馬準備衝出隊伍。無憂霎時回頭朝此前離開的將士方向望去，果真發現了一條白花花的沖天水柱。
轉眼間方才的十數名將士已衝出隊伍絕塵而去，如此陣勢也帶動了全軍士氣，紛紛脫離
隊伍朝那沖天水柱奔去。
無憂心頭暗喜，打馬來到玄引身邊凝望遠去的將士們淡淡笑道：“有水了，看他們——戰場之上正如這般，沒有勾心鬥角，關鍵時刻有水就是一切幸福所在！”
玄引卻冷不丁皺起眉頭問道：“可廣袤荒原怎麼會有沖天水柱，要是有泉周身也應該綠草如茵啊？”
無憂聽了這話笑意頓失，這時百里凝霜大白也齜牙咧嘴瞅著前方那沖天水柱發出了“嗚嗚”聲。玄引一看大白心裡已生出不安，去看百里凝霜還沒問百里凝霜就冷笑道：“你再不攔下你那些殭屍，恐怕連屍體都找不到！”
無憂雙目一緊，凝神定睛朝水柱方向望去，茫茫一線黃沙之中只有一注沖天之水，之前那士兵和他的馬早沒了蹤跡。
“糟了！”無憂痴痴道出一聲，拔出長劍打馬就朝前方將士追去，一路猛追一路大喊，“擅離隊伍，以軍令處罰！斬立決！”
無憂戰馬足力驚人，很快追上前方隊伍，只是任憑無憂如何恫嚇，卻無一人肯聽，急得他當即揮劍便砍，直到有人被砍傷，將士才意識到無憂不是在開玩笑，紛紛停了下來，僅有乾渴難耐的幾人枉顧軍令向前衝去。
“長槍衛隊何在！”無憂高聲呵道。
玄引身側霎時響起震耳欲聾的應答聲：“在！”
“隨我來！”
長槍衛隊八十名將士，全身墨色鎧甲，此時人高長槍在手雄壯威武，得無憂軍令齊齊衝出馬隊，像是迎敵一般殺氣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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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引也是第一次見如此場景，即便是王城官兵捉拿自己時也沒這陣勢，嚇得他不安道：“是要打仗了嗎？”
百里凝霜咧嘴淡淡一笑道：“這可比打仗還要精彩！你等著看好戲吧，這些孟古人真是毫無見識！活該受罪！”
百里凝霜說完，拍了拍大白頸項，已朝無憂追去。
“大白！我們也去湊湊熱鬧！”
玄引看百里扶蘇和六王羌朔也打馬趕去，自己也坐不住了，隨之跟了上去。
待眾人趕到水柱前，長槍衛隊已經將水柱圍了一圈，趕來的將士誰也不許靠近，玄引倒是有些不解：莫非無憂也要學著百里凝霜佔著水源漫天要價？
只是無憂騎馬揚劍，圍繞長槍衛隊一路巡去，長劍所指皆是長槍衛隊身後的外圍人員，此時的立場敵我分明：“不想死的，全部退後！膽敢靠近者殺無赦！”
外圍人員瞬時一片譁然，這有了水源為何不讓取水，眼下水花四濺，流了一地已是可惜，可這將軍怎麼不顧將士死活？
玄引也沒想通，去看百里扶蘇，哪知百里扶蘇和六王羌朔也備好了武器，目光正在長槍衛隊包圍的水柱之上，看起來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而那些長槍衛隊槍鋒所指也是那水柱。
這些人是不是瘋了？要對水柱動武？
玄引正要問巡到自己面前的無憂所以然，無憂卻徒然朝他兇厲道：“聽不懂嗎？”
玄引也未料到無憂轉眼成了暴怒的獅子揮劍就朝自己的馬兒一劍砍來，馬驚之下縱身揚蹄毫無防備的玄引瞬時跌落馬背。玄引慘叫一聲，無憂卻冷厲道：“拖下去！”
幾個士兵領命硬將玄引帶了下去，玄引沒想到無憂會有如此變化，當真是自己太容易相信表象，生氣地掙開了將士的胳膊：“放開！我自己走！”
玄一弓可是孟古帝君在祭臺結下的義弟，孟古皇庭誰人不知？無憂竟毫不客氣朝他揮劍，將士們嚇得連連後退。百里凝霜見哥哥與六王皆已備戰，朝哥哥微微頷首也是回頭朝玄引走了過來。
“他們要做什麼？”玄引氣不打一處來，這一摔倒是讓自己清醒了些，別把這些人當好友，自己從來都是一個人，滅世魔嬰能有什麼朋友！
“好戲就要開始，有耐心才可以看大戲。”
看百里凝霜神氣中帶著傲慢，玄引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要是自己那些奴僕侍女還在身側，此刻自己就折身回九州。
悶悶不樂中，無憂卻已下了軍令：“長槍衛隊，準備——出擊！”
眨眼間八十名鎧甲將士飛身而起，手持長槍朝水柱源頭擊殺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