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空手並不怎麼好套白狼。
要想套住狼，拿不出真金白金，起碼也要讓對方清楚自己的實力，給予對方一個甘願冒險的機會。價值百萬的豪車無疑可以讓對方產生對自己經濟實力的誤判，這也是吳鑫為什麼非要厚著臉皮借輛好車過來的主要原因。
江春水再三告誡吳鑫，在談判的時候務必要保持絕對的主動權。一旦在細節上漏了怯，那些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老江湖絕不會給他們任何一絲彌補的機會。
所以吳鑫沒急著表態，優哉遊哉的翹著二郎腿。任楊文峰說的口乾舌燥，他依然是那副我還得斟酌斟酌的表情。
“吳總，我們廠雖然名氣不大，但是做太陽能路燈的時間是全八桂最早的。質量您根本不用擔心，售後服務這一塊我更敢拍著胸脯保證，全八桂省，我們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吳鑫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認可對方的說法。
“楊老闆，現在是1世紀，講究的是技術競爭。你們做的時間早不代表你們就一定做的好。據我所知，就市場佔有率這一塊來說，你們廠還不到日新廠的十分之一吧？”
楊文峰頓時漲紅了臉，兀自辯解道：“那是我們營銷戰略上的失誤，跟我們的產品質量沒有關係。吳總，我們的服務......”
吳鑫擺擺手，打斷楊文峰的話頭，笑道：“楊老闆，拿服務出來說事那就沒意思了。這年頭，顧客就是上帝這句話也就只能哄哄三歲小孩。賣東西的時候顧客是上帝，賣出去之後顧客也就只能做孫子了。要說服務，依我看，大家也就是半斤八兩，差別沒你說的那麼大。而且，路燈不比其他東西，沒那麼多售後服務要做，也就是一錘子買賣，真出了質量問題，服務好也不過是聊勝於無。”
楊文峰低下頭，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對方不是生瓜蛋子，在來之前顯然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自己就憑一張嘴就想忽悠住人家那是妄想。
“吳總，我們的報價真的已經很低了。不瞞你說，我們最大的經銷商從廠裡拿貨也就是這個價格，再低真是沒辦法了。”楊文峰苦著臉道。
吳鑫搖頭道：“價格不是問題，服務也不是我考慮的重點，質量嘛，我也信得過。”
楊文峰這下是真糊塗了，繞來繞去敢情還是自己沒弄明白對方的意思。
“那吳總的意思是？”
吳鑫放下一直翹著搖晃的腿，身體前傾，沉聲道：“楊老闆，我老實跟你說吧，我之前是做醫療裝置的，亮化工程這一塊是第一次接觸，沒什麼經驗，這一次也是託朋友的福，讓我跟著跑跑腿。要是這次順利的話，以後我們還有的是合作機會。”
楊文峰眼睛一亮，聽對方的口氣，顯然是在政府採購方面是有些關係渠道的。
現在國家大力興起新農村建設，驗收的標準之一就是村裡必須裝有路燈。日新廠之所以在太陽能路燈市場上獨佔鰲頭，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廠長跟省裡財政廳的某位領導關係莫逆，幾乎壟斷了政府採購這一塊的業務。楊文峰之前也在這方面下過許多功夫，但關係不是光用錢就能砸出來的，所以這些年來錢花了不少，但成效並不顯著，復興廠目前的銷售渠道還是集中在散戶和小工程方面。
楊文峰自以為抓住了問題的關鍵，拍著胸脯保證道：“吳總放心，發票的事情好解決，面額上浮幾個點沒有任何問題。”
“這樣最好，但楊總的誠意顯然還不夠啊？”吳鑫重新躺回沙發，意興闌珊的說道。
楊文峰愣了愣，腦子飛快的轉了一圈，補充道：“運輸方面也沒有問題，我們廠有自己的運輸車隊，全省範圍內送貨上門免費安裝。”
吳鑫沒說話，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明白無誤的表示他還是不滿意。
楊文峰急了，他已經做出了最大的讓步，他在腦海裡急速的回想了一遍，依舊猜不出對方到底是哪裡還不滿意。
“吳總是想墊資吧？”
一直坐在旁邊沒說話的年輕人突然開口道。
年輕人是楊文峰的獨生子，大學剛畢業，戴了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模樣，看不出有半點生意人的樣子。這次楊文峰之所以帶兒子一起過來，未嘗沒有讓他歷練一番的考慮。
吳鑫猛地打了一個響指，笑道：“沒錯！就是墊資。”
他坐直身體，還不忘虧了一句：“虎父無犬子，楊老闆你生了個好兒子啊。”
楊文峰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幾秒鐘，絲毫沒有因為對方的誇讚而有絲毫的歡喜。
他苦笑道：“吳總，賒銷是真不行！不說我們是個小廠，就是日新廠，那也素來都是款到發貨的。”
吳鑫收起笑容，冷聲道：“這麼說就是不能談了？”
楊文峰皺眉糾結了許久，咬牙道：“吳總，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只收一半的貨款，剩下的等路燈可以等裝完之後再給。”
吳鑫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
“百分之三十，我們只先收百分之三十的貨款。”楊文峰一狠心，決定再退一步。但對方卻還是搖頭。
“吳總，百分之二十行不行？我廠子裡幾百號員工還等著這筆錢發工資呢，再少是真的不行了。”楊文峰用幾近哀求的口吻道。
吳鑫盯住對方的眼睛，看得出來這確實已經是楊文峰最後的底線了。
在來之前，江春水跟他商量的是，能空手套白狼的成功機率不高，估計最後還是需要預付部分貨款的。
吳鑫手頭上有幾萬塊錢，江春水有六千，現有的資金少的可憐。江春水的計劃是，如果能談成，他就把手裡的幾張信用卡全部套現，應該可以弄個十幾萬出來運轉個把月。實在不行，那輛剛入手剛一年多的大眾車應該也可以賣個十萬左右。
江春水這是破釜沉舟的搞法，吳鑫本來還有點忐忑，擔心一旦錢投進去了，專案沒談成，到時候就當真是傾家蕩產了。但江春水一句話“人生難得幾回搏”就徹底打消了吳鑫的顧慮。
吳鑫在心底默默盤算了一下自己能籌措到的資金，按照楊文峰提出的百分之三十的比例，應該勉強能夠達到。吳鑫沉吟良久，剛準備開口答應，楊文峰的兒子突然又插嘴道：“貨可以先給你們！”
這一下不止吳鑫目瞪口呆，連楊文峰也傻了。
氣急敗壞的楊文峰抬手就想給這個敗家子一巴掌，抬頭看見吳鑫坐在旁邊這才悻然作罷。
“吳總，您別聽他的，他就一剛大學畢業的小屁孩，什麼都不懂，說話做不得數的。”楊文峰搓著手，腆著臉說道。
“我說的作數！”楊文峰的兒子猛地提高音量說道。
吳鑫看看一臉淡定的小楊，又扭頭看看氣急敗壞的老楊，一時成了摸不著頭腦的丈二和尚了。
吳鑫猶豫了一下，拉著老楊坐下，第一次主動遞過去一支煙，笑道：“別生氣，孩子有主見是件好事情。生意嘛，我們可以談，犯不著跟家人置氣。”
楊文峰頹然坐下，抬頭望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小夥子自始至終都保持著一個同樣的坐姿，臉上的表情也不知到底是淡定還是傻X。只不過，他也忘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打小就不喜歡說話的兒子已經比自己高出一頭了。
楊文峰接過吳鑫遞過的煙，狠狠抽了一口之後，像是突然下定了決心似的，肅然道：“吳總，你跟我兒子談吧，他大了，廠子的事情他說了算。”
——
“兒子，你一點預付款都不收，就不怕錢收不回來？”回去的路上，楊文峰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道。
作為從八九十年代起家的第一代生意人，楊文峰至今還對當初那場席卷全國的因賒賬引發的工廠倒閉潮心有餘悸。也正是從那時候起，貨到付款就成了生意場上一條不成文的規矩。為的就是防範出現死賬壞賬的情況。
復興廠之所以能夠撐到現在，不是因為他多有先見之明，而是因為他為人向來謹慎，做的是人情生意，賒賬的物件基本上都是知根知底的老客戶，所以才僥倖躲過一劫。
現在的經濟環境越來越不景氣，一個企業安身立命的基礎就是它所能支配的現金流。雖說他在剛才已經打定了主意，以後廠子的事情會慢慢的交給兒子去搭理。但兒子剛出校門，不懂人心險惡，社會閱歷更是淺薄的很，做父親的終歸還是不太放心，只能從側面提醒一下。
“不怕。”小楊不假思索的答道。
兒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剛勉力壓下火氣的老楊瞬間又惱火起來，質問道：“你就這麼相信這個吳總？要知道，這個人你可是第一次見面，俗話說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保不準貨剛發出去，人就找不到了。”
小楊淡然道：“我不是信他這個人，我是信他的實力。”
楊文峰頓了半響，點頭道：“也對，能開那種車的人，料想也不會為了區區百來萬的貨款跑路。”
小楊第一次露出玩味的表情，笑道：“車子不一定是他的，現在誰出門談生意還不知道裝點門面。老爸，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那個吳總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海瀾之家的。你覺得一個開百萬豪車的人會穿幾百錢一件的衣服？”
“那你還說信他的實力？”楊文峰這下是真看不懂這個自己親自種出來的果子了。
“開豪車的不一定有錢，有錢的人不一定開豪車。我說的實力不是這個。一個沒錢的人還敢找我們要幾百萬的貨，老爸你覺得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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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騙子？”楊文峰後背溼了一大片，已經暗自慶幸剛才只是簽了一紙合同，貨還安安穩穩的待在自家廠子的貨艙裡了。
“現在做騙子成本可不比以前了。幾百萬的路燈，裝車都得幾十車吧？現在到處都是攝像頭，這麼多貨他往哪裡藏都是藏不住的。所以說，他要貨是真的，他有專案也是真的。”
楊文峰猶自不信，“你都說他穿的一副才幾百塊錢，怎麼可能接的下這麼大的專案工程，我看懸。”
不過想到現在的天網工程那麼發達，倒也確實不用擔心對方拐了自己的貨物就跑路，楊文峰一直忐忑不安的那顆心總算安穩了一些。
“我估計可能真像他說的那樣，他在政府裡邊有自己的關係渠道。”
楊文峰一直晦暗不明的心神頓時豁然開朗。政府裡頭有人自然是可以做無本生意的。老楊剛還糾結著是不是該單方面毀約的想法，一下子就拋到腦後去了。不過還沒等他高興夠一分鐘，他兒子立馬又撲過來一盆大大的冷水。
“不過我也估摸不準，誰知道呢。”
小楊輕輕敲打著方向盤，低聲道：“就我們廠現在這個情況，搏一把總好過一直要死不活的耗著吧！”
楊文峰聞言也沉默了下來，廠子這兩年的境況不怎麼好，吃不飽餓不死的。但這樣下去，廠子倒閉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路燈製造不是什麼高科技行業，拼的就是資本。誰更捨得砸錢，更有錢砸，誰就能在這場慘烈的競爭中存活下來。
市場說到底也不過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生態，吃到最後的，自然能一家獨大。復興廠要想復興，這一單或許只是水中月鏡中花的大合同就顯得至關重要了。
無形中，吳鑫和楊文峰，這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在一時間突然就成為了彼此的救命稻草。
——
一個月後，海岸咖啡屋。
接過吳鑫從桌面上推過來的銀行卡，儘管早就知道了裡面的驚人數額，江春水還是下意識的問道：“有多少？”
吳鑫叼著煙，笑眯眯的伸出六根手指。
“不是說好五五分成的麼，怎麼我多了十萬？”江春水訝異道。
汲取了同王曉軍合作的慘痛教訓，江春水在事前就同吳鑫談好了分成的事情。約定資訊由江春水提供，具體操作歸吳鑫，事成後兩人五五分成。
利潤方面，江春水完全不擔心吳鑫會像王曉軍那樣在背後搞鬼。這不是基於對兩人情誼的信任，而是事實上，撥款的事情一直是由江春水在盯著，什麼撥款、撥了多少錢，江春水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次臨時起意的投機行為戰果相當驚人。有江春水做內應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吳鑫作為具體操作者，效率極其驚人。江春水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竟然把全縣所有第一書記組織實施的亮化工程項目都收入囊中，近六百萬的專項幫扶經費，光吳鑫一個人就拿走了三分之二。江春水事後合計過，由於進貨價被他們壓得極低，刨除貨款、人工和給第一書記的回扣，一趟下來純利潤就高達一百萬！
按照兩人之前談好的五五分成，江春水應該分得五十萬。但現在突然多了十萬，顯然是吳鑫讓出了自己的部分利潤。
江春水把卡推回去，沉聲道：“說好五五分成就是五五分成，多出來的你拿回去。”
親兄弟明算賬，事實證明這確實是能讓兄弟在有了利益糾葛之後關係仍舊如初的不二法則。在這方面，江春水吃過大虧，深明金錢對朋友情誼傷害的威力之大，自然不會卑鄙到把自己曾經深惡痛絕的事情轉嫁到吳鑫身上去。
“放心，我沒那麼傻，錢誰不愛啊？十萬咧，你以為是小數目啊，就算我現在對你感激涕零得恨不得以身相許，但還不至於大方到這個程度。”吳鑫撇撇嘴，把卡重新推回江春水面前，笑道：“這十萬塊是別人託我轉給你的。”
江春水警惕道：“別人？哪個別人？”
吳鑫站起身，挑了挑眉毛，“想知道是誰，去見見不就知道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