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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少年已知愁滋味

彭世偉獨自一人蹲在村口的大路旁,時不時站起來往馬路那邊望去兩眼。

彭世偉是鳳凰村的支部書記,放在整個左江縣也算得上是少有的老資格。

幹了幾十年的副科常見,連任十幾年的村支書難找。

農村是最現實的地方,農民則是一個最實際的群體。在那些淳樸憨厚的表象下面,土地上的弱肉強食絲毫不比高樓林立的大城市裡的勾心鬥角來得遜色半分。農民不喜歡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選舉的時候不受資歷、學歷那一套規矩的約束,誰能給村裡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就選誰。不然就是縣長的親戚或者清華北大的高材生也不頂用。當然,這也是一個相輔相成的東西。有實力的人才能做支書,當了支書之後說話就更管用。所以,雖說這些村幹部私底下沒少抱怨說工作難做,工資太低,容易得罪人之類的屁話,但真要不給他們當這點芝麻官了估計他們比誰都還要著急上火。

在村裡連任幾屆村支書很不簡單,困難程度絕不亞於一個毫無根基的農家子弟做到廳級領導。所以彭世偉是一個牛人,一個絕對比他外表看起來厲害得多的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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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麼一個在村裡一言九鼎的牛人,現在正蹲在村口,眼巴巴的等著那輛丟在路邊都沒人會動心思去偷的麵包車。

江春水隔老遠就看到了站在路邊使勁揮手示意的彭世偉,他轉頭想提醒一下黃哲,卻發現這個女人的眼神和記憶力要遠比自己想象的厲害。

黃哲停下用草帽扇風的動作,抿著嘴唇道:“靠邊停車吧。”

江春水自然未置可否,在鄉鎮工作,下村同村幹喝酒是家常便飯。碰上那些比較熱情好客的群眾,早早候在路邊等政府車到就拉人去吃飯的事情,他早就習以為常了。

車剛停下,彭世偉那張略顯浮誇的笑臉就湊到了車窗前,目光自然而然的越過江春水徑直投向黃哲。

“黃副,怎麼來村裡都不打個電話,是不是我們工作沒做好啊?啊哈!”

黃哲的笑容看起來似乎比彭世偉的還要燦爛幾分,針鋒相對道:“哪能啊!誰不知道我們彭支書是雙峰出了名的優秀村支書,獎狀多得牆上都掛不上了,工作哪還能做不好。”

由於中間隔了一個江春水,黃哲只得往前湊了湊,略微俯身,以便能夠同對方面對面的交流。

江春水不經意掃過一眼,目光所及之處雪白一片,白的觸目,大的驚人。

察覺到江春水異樣的反應,黃哲下意識的伸手擋在衣服的開領處,惡狠狠的剜了對方一眼。江春水若無其事的移開猥瑣的目光,眼觀鼻鼻觀心,擺出一副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姿態。

彭世偉沒留意到黃哲的臉色變化,雙手扒拉在車門,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黃副說笑拉!我們鳳凰村吶,領導都不愛來,沒有領導指示,我們的工作也很不好開展啊。”

“我是什麼領導嘛!我就是書記鎮長手底下的一個小兵,專門為支書你們服務的。”

話一出口,黃哲就意識到不對勁。要是在酒局上廝混慣了的人聽到這句話,難免不會想歪了去。雖說彭世偉當下並沒有流露出絲毫領會一語雙關的意思,但黃哲知道,這樣的男人反而最危險。那些往往越道貌岸然,成天以柳下惠自居的男人,做起壞事來那叫一個順溜。反而是那些滿嘴不著調,表現得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是壞人的男人,別看嘴上叫得響,但多是有賊心沒賊膽的貨色。

黃哲硬著頭皮轉移話題,“剛才來的路上還跟小江說,中午是不是去支書家蹭頓飯呢......”

沒等黃哲說完,彭世偉就大聲道:“飯必須吃啊!知道你們來了,我老早就讓你嫂子在家弄了一大桌子菜等著了。不是我吹牛,黃副,我老婆的手藝那是這個!”

說道這裡,彭世偉抬起右手豎起大拇指。似乎是覺得說服力不夠,他又推了推江春水,“小江,你說是不是?”

江春水跟彭世偉關係相比其他村支書算是比較好的,此時只得配合他,死命點頭,“對對對,嫂子的手藝那是沒話說的。”

但實際上江春水也沒去彭世偉家裡吃過飯,一來江春水之前在政府大院裡太過於特立獨行,領導出去接待也好下村應酬也好都不喜歡帶著他。二來彭世偉這人有個不成文的講究,平時請人吃飯都是下館子,請領導吃飯才往家裡帶。江春水跟他熟歸熟,但終究還是沒能讓彭世偉破例。

農建國退休前有次同江春水下村時就說,要是哪天彭世偉叫他去家裡吃飯了,那就說明江春水已經得到對方真正的認可,算是在萬寧片區站穩腳跟了。

江春水起初不以為然,但後來仔細一琢磨卻覺得非常有道理。平時越好說話的人,到了關鍵時候,碰到原則問題往往也最不好說話。別看現在大部分村幹跟他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看起來關係好得不得了,但真到了需要他們出死力的時候,江春水估計八成自己說話還是不管用的。像彭世偉就是最好的例子,平時關係好歸好,但仔細回味就會發現客套形式的東西要多過感情層面的親近和認可。

在鄉鎮工作,重點在農村,關鍵在農民,從根本上來說在於群眾認不認可。

在鄉鎮混了兩年,江春水也清楚,下村做工作要是連村幹這一關都過不了,群眾更不會把幹部當回事。

對比90年以前,現在政府同農民之間的關係變化可謂天翻地覆。農業稅一免,不僅意味著政府失去了一項制約農民的最有效的手段,也在無形中讓農民喪逐漸對政府失去敬畏和感恩。

幾千年來,種地交稅天經地義。交稅不僅是為了維持國家機器的運營,其行為本身更有著更深層次的意義:以交稅來確立國家對於土地的絕對控制權。當農民不用交稅,甚至國家還給予大量的補貼,“地誰在種就是誰的”這樣的言論就為民眾所認同,土地的歸屬就會變得模糊,農民同政府之間那種心照不宣的契約便再無約束作用。在這樣的形勢下,做好農村工作,跟農民打交道就必不可免的要把重心放到作為樞紐,能居中協調上下關係的村幹部身上來。

村幹是群眾選出來的,雖說在這個年代無論是誰都很難在一個地方特別是農村做到一言九鼎、一錘定音,但相對於外人身份的政府幹部,村幹無疑還是深得民心,可以代表大部分人聲音的存在。

搞定村支書就相當於搞定了大部分村幹,而搞定村幹就相當於搞定了大部分群眾。這是在基層,那些做了一輩子農村工作的老幹部們不足為外人道的一條金科玉律。

黃哲不是從沒接觸過農村工作的雛兒,自然深明這裡面的道道。雖說來之前她只是想到片區內的各個村轉轉,熟悉一下基本情況,但真碰上了村幹,特別還是像彭世偉這樣專門候住自己的情況,還真不能避而不見,不僅不能不見,反而還要特別注意放下身段去籠絡交好。這跟級別無關,跟性別也無關,只跟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那些規矩有關。

彭世偉顯然是蓄謀已久,等黃哲他們進了門才發現,不大的院子裡竟然擺足了四桌飯菜。不僅村兩委成員一個不差全部都在,還有好些從鳳凰村出去,現在外面發展得不錯的翹楚。其中最出彩的自然是彭世偉的胞弟:彭世強。市發改委的副主任,正兒八經的副處級,算起來黃哲都得老打老實的叫人家一聲領導。

黃哲一到,立馬掀起了一個小高潮。

彭世偉親自迎到門口,其他人也都離座起身。作為在場唯一的女性,一進門就突然陷入了幾十號男人的包圍圈,饒是一向自詡男人婆的黃哲也有些窘迫。

但不等黃哲鎮定情緒,彭世強已經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酒杯,遞給黃哲一隻,笑道:“我今天不是什麼副處級領導,只是一個普通的鳳凰村村民,同在座的其他人一樣,都是黃副鎮長治下的百姓,都必須堅決服從雙峰鎮黨委政府的領導。這樣,我帶個頭,先敬我們父母官一杯,待會你們再一一過來匯報工作,好不好?!”

周圍一幫大老爺們轟然叫好,有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竟然還鼓起了掌。

彭世強一手舉著酒杯,一手抬起,在空中做了個向下壓了壓的動作,環視左右一圈,等嘈雜的聲音平息,這才轉過頭來看著黃哲道:“來,黃副,我們走一個!”

眾目睽睽之下,黃哲不可能駁領導的面子。手裡的酒杯是農村常見的那種用來喝水的杯子,說是杯子其實沒比飯碗小多少。望著一直笑意盈盈望著自己的彭世強,黃哲強擠出一點笑臉,可憐巴巴道:“強哥,我酒量不行,您隨意我喝一半行不行?”

“行!”彭世強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正當黃哲如釋重負準備跟對方碰杯的時候,彭世強又接著說道:“但得喝下面那一半!”

周圍頓時又是一陣應景的叫好聲,紛紛為彭世強彭主任鼓掌助威。

黃哲左右望了一眼,心底叫苦不迭。

在酒桌上讓女人喝酒是男人最大的樂趣,尤其是像彭世偉這樣還做點領導的男人,讓那些平日裡高高在上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女人喝酒甚至醉酒是會相當有成就感的。現在黃哲是騎虎難下,看彭世偉的樣子,這杯酒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了。自己要是再磨蹭下去,彭世偉心裡肯定不爽,自己待會反而會變得更被動。

想通這個關節,黃哲不再猶豫,一咬牙,跟彭世偉碰了一下杯之後,幹淨利落的喝幹了滿滿當當的一大杯高度白酒。

五十三度的白酒一入口,一道烈火灼燒般的辛辣感一路從喉管翻滾到胃裡面,嗆得黃哲差點沒當場飆出眼淚。

黃哲勉強壓下胃裡的不適感,將空酒杯倒置過來,強顏歡笑道:“強哥,我這可是捨命陪領導了。待會你可得給我緩一緩,總不能讓我空著肚子陪你喝酒哈。”

人說,中國式酒局是一場權威與服從的表演,是一場毫不留情的權力遊戲。彭世強深以為然。酒桌的種種無一不是權力延伸的另類表現方式,讓他人特別是異性在酒桌上屈從於自己的意志,對於彭世強來說,快感絲毫不亞於讓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冰山美人匍匐在自己的胯下。

對於黃哲的表現,彭世偉相當滿意。他很享受這種建立在自己權力基礎上的征服感和控制力,站在山頂俯瞰眾生,予取予求的感覺當真是妙不可言。

彭世強發出一陣誇張的笑聲,點頭道:“這個必須的,現在是和諧社會,講究的是民主自由嘛。黃副你要不願意陪我們這些鄉下人、泥腿子喝酒,難道老哥我還真能強灌你不成?!哈哈哈,不過黃副是爽快人,我們就喜歡跟爽快人喝酒。這樣,你先吃點東西,來來,就坐我那桌!”說完,不給黃哲拒絕的機會,彭世強伸手繞過黃哲的後背,攬著她的肩膀,強拉著對方坐到了最裡邊那桌的位置上。

有彭世偉這樣的大領導坐鎮,加上作為在場唯一女性的黃哲,江春水這種鄉鎮公務員就變得透明起來。有領導在場,彭世偉就顧不上江春水了,也沒有人過來招呼江春水入座,江春水更不會傻乎乎的自個往主桌上湊。上位者可以無視低於本身的規則,怎麼舒服怎麼來。但像江春水這種出身卑微的人,只要想要活得稍微體面一些,審時度勢就是一門必修課程。在這種場合,要是他還覺得就因為自己是跟黃哲一塊來的就應該有資格坐在一塊,那就只能說明他這兩年在基層算是白待了。

弱者為強者讓路,位卑者為權重者讓位,這是自然規律。對此,江春水沒有絲毫不適。沒有人招呼他入座,他就自個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跟江春水坐在一塊的是幾個光著膀子的中年男人,看裝束,江春水估計應該是被彭世偉臨時叫過來幫廚的村民。

江春水掏出煙散了一圈,桌子上的尷尬氣氛便淡了不少。煙搭橋酒牽線,這話放在農村最適用。笑著接過江春水遞過去的煙,幾個剛還有些拘謹的漢子也主動同江春水聊了起來。

主桌那邊一動碗筷,其他桌才跟著動作。幾個村民要給江春水倒酒,江春水以待會還要開車為由拿掉了眼前的酒杯,順手藏到了桌子底下。

農村喝酒的節奏很快,江春水吃飯的間隙瞄了主桌那邊幾眼,發現黃哲已經喝了不少,整張臉紅彤彤,在一群大老爺們中越發襯托得她嬌豔靚麗。

江春水起初還想著是不是要過去幫忙擋點酒,但細一想又覺得不妥,自己這樣冒冒失失的過去,攪了大領導的興致,十有八九會落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黃哲該喝的酒擋不下不說,估計自己還得被灌趴下。

江春水也不是沒有過端杯酒過去敬彭世強的念頭,四十來歲的副處級領導,要是運氣好能結下一段善緣也是好事。但江春水猶豫再三還是忍住了這個極具誘惑力的衝動。要是黃哲願意帶著自己過去敬酒還好說,現在沒人引薦,自己毛遂自薦不是不行,但要想靠一杯酒就讓對方刮目相看,甚至留下印象,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機緣之所以為機緣,就在於它是可遇不可求的。太刻意的東西不能算作機緣,只能歸為經營的範疇。沒有一定實力,沒有臺面上的籌碼和檯面下的交易,想要無論社會地位、年齡還是資源權力都勝過自己無數籌的上位者鄭重其事的對待,甚至另眼相看、搭把手,那無異於痴心妄想。

在這個喧鬧的場合,江春水突然想到了劉華煊。

那個雖說與自己並無太多血緣關係,卻是自己生活當中唯一一個跟自己勉強扯得上點關聯而且具備給予自己幫助能力的男人。而這個男人,這個江春水曾經的最大希望,現在可能比自己還要更焦慮。自己焦慮是因為前途未卜,壓根看不見未來的模樣,也不知道在前面等著他的會是什麼景象。而劉華煊則恰恰相反,他焦慮的根源在於結局已經註定,他比誰都清楚在那前面等著他的會是什麼。

江春水突然覺得有些荒唐,要照這個思路,比起曾經呼風喚雨高高在上的劉華煊來,自己現在的狀況豈不是算是萬幸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