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蔣暉辦公室裡出來，江春水喜形於色，下樓梯時，甭管認不認識、熟不熟悉的，只要是碰到個人，他都笑眯眯的主動同對方問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話誠然不假。江春水走在政府大院往街上的那段斜坡時，只覺得雙腿格外有力，走路似乎都能帶起風塵陣陣。
“不可以一時之得意而自誇其能，亦不可以一時之失意而自墜其志”。江春水在心底默默背誦了好幾遍馮夢龍的《警世通言?鈍秀才一朝交泰》，奈何少年心性還是佔了上風，任憑他再如何警醒自己，照舊壓不住心底的激盪澎湃。
他快步走回租房，剛鎖上門就拿出手機給江遊打了過去，迫不及待的與他分享了這份喜悅。
“定了沒有？”初聞喜訊的江遊同樣開心不已，不過作為旁觀者，他到底還是保持了幾分清醒。
江春水顫抖著聲音答道：“應該是定了！這是縣委辦的一個副主任告訴我的。當時開常委會，討論人事問題的時候，就是他做的會議記錄。”
“而且，這人跟我關係很好，應該是信得過的。”江春水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那就好！恭喜啊，等我這邊的事情了了，馬上回去找你。升官了，是得好好喝上兩杯！”江遊在電話裡答道。
——
常委會前幾天才開，地下組織部的成員們估計還沒有得到訊息，所以龍潭現下倒也是風平浪靜的模樣。
後面幾天，江春水照舊天天去局裡上班。儘管表面上表現得若無其事，實際卻惴惴不安以極。好似稚子懷抱金銀財寶招搖過市，既怕引來歹人的覬覦，又擔心旁人看不到以至於顯得自己不夠風光。
辛苦憋了幾天，江春水最後還是沒忍住，跑去曾明澤家裡彙報了一次工作。
對於江春水的來意，曾明澤心知肚明，所以江春水來之前絞盡腦汁想出來的旁敲側擊之法完全就沒有發揮的機會。
江春水屁股剛落在沙發上，曾明澤直接就告訴了他答案：“準備下鄉鎮的事情，知道了吧？”
儘管早就知道了答案，這次過來只不過是為了確定一下，但驟然聽見曾明澤的肯定的答案，江春水還是難掩激動的神色，“是真的？！”
曾明澤笑了笑，說道：“常委會已經過了，估計也就是下個禮拜，部裡就要送你們上任去了。”
這一次人事調整的規模其實並不大，但考慮到現如今是既非換屆也非屆中的特殊時期，近十人的人事調整卻也是比較罕見的了。說起來，要不是這次塌方式的腐敗牽連出來這麼多人，人事調整也不會放在這個時間點來進行，更不會進行的如此之順利。
曾明澤突然想起不久前還曾在一起吃過飯、喝過酒的陳翰賓，那個當初一言九鼎、春風得意的縣領導如今卻已鋃鐺入獄，成了人人唾棄的監下囚。世事無常，莫過於此。
“曾部，是去大雲鄉？”江春水小心翼翼的問道。
曾明澤點點頭，說道：“嗯，大雲鄉的組委，分管黨群工作的黨委委員。”
江春水面有憂色，說：“曾部，我這，也沒再組織口呆過，沒這方面的工作經驗，怕是......”
曾明澤的心情顯然也不錯，一改往日嚴師長輩的形象，笑道：“組織都敢用你，你還不敢做？怕什麼，只要你有心，肯學肯幹，有什麼工作是做不好的？你，我還是放心的。一個鄉鎮組委而已嘛，放心去，放開膽子去做就是了。”
江春水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終於平穩落地，要說真擔心自己做不好那也不見得，他之所以這麼說，其實多少也有點找曾明澤求張保命符的意思。
“那個，我晚上還有接待，就不留你吃飯了。”曾明澤瞄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起身拿起擱在桌上的車鑰匙和錢包，準備出門。
江春水趕緊跟上，陪著走到樓底。
曾明澤把車從車庫裡倒出來，開到江春水旁邊停下，“下去了，好好幹，別給我丟臉知道不？！”
江春水點頭如搗蒜，“您放心！我一定努力！”
曾明澤把剛升上去的車窗玻璃又降下來，探出半個頭來，“記住，副科之前，工作能力水平還在其次，關鍵是會不會做人。上了副科，特別是鄉鎮的副職就大不一樣了，要會做人，但更要懂做事。明白麼？”
江春水其實不太明白，但還是習慣性的點了點頭。
“行了，哪天有時間我再跟你細聊。”曾明澤估計也是看穿了江春水的不懂裝懂，丟下這麼一句之後便徑直開車先走了。
江春水很快便明白了曾明澤那句“有時間我再跟你細聊”的含義。
三天後，此次人事調整的公告掛上了政府的網站首頁。曾明澤的名字赫然在列，擬任大雲鄉黨委委員、書記。
看完公告內容，江春水一時間有些懵逼。
大雲鄉黨委書記？
那不是成我頂頭上司了？江春水猛地醒悟過來，興奮得宛若孩童一般。
——
時序秋親自送曾明澤赴任，順帶也把江春水給捎上了。畢竟目的地一致，沒必要再整兩個工作組分開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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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上，心情大好的曾明澤打趣說，“小江，這回你這待遇規格可算是夠高了波，部長親自送你。”
江春水在領導面前向來不怎麼放得開，聞言越加害臊起來，憋了半天，才漲紅著臉說道：“都是託曾部您的福。”
“還叫部長？小江，現在可都叫書記了啊！”陪著時序秋一塊來的鄧博在旁邊笑著說道。
鄧博是縣委組織部幹部股的股長，四十來歲的人了，既沒肚腩也沒白鬢，看起來跟三十出頭的青壯年也沒多大分別。江春水在縣委辦跟班學習的時候，跟他打過幾次交道，彼此也還算熟悉。
江春水雖說明知鄧博是在開玩笑，但還是忍不住的越發緊張不安起來。
“哎呀，小江你這心理素質不行啊！”曾明澤也樂了，笑著揶揄道。
鄧博接道：“我看應該是沒喝酒的原因，等下中午搞上兩杯，估計就敢上九天撈月，下四海捉鱉了。”
坐在副駕駛上的時序秋，聽見後邊三人的對話，也是忍俊不禁。
要說江春水的膽子小，他是不相信的。
時至今日，同江春水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他依舊印象深刻。在他面前能保持那般的鎮定和不卑不亢的姿態，敢在一個素未謀面的縣領導的面前那樣侃侃而談的年輕人，光用一句初生牛犢不怕虎可解釋不通。
從縣城到大雲鄉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這還是山區路窄多彎的緣故，里程數實際上才三十公裡，是離縣城最近的三個鄉鎮之一。
黑色的帕薩特的緩緩駛入大雲鄉政府，鄉長文世偉領著班子一幫人早早就在門口候住了。
兩邊接上頭，沒浪費時間，直接去往四樓的大會議室。
一切都按慣例進行，文世偉主持會議，大雲鄉政府的職工幹部悉數到位。
首先是時序秋宣讀文件，然後曾明澤做了言簡意賅的講話，最後文世偉再做簡短總結，無外乎都是表明態度之類毫無營養的套話。
會議中途，時序秋在點到江春水名字的時候，坐在第一排位置上的江春水站起身來，先後面朝主*（）臺和觀眾席鞠躬兩次，觀眾席間頓時響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議論聲。
這也難怪，組織委員畢竟是排名第五的黨委成員，在向來不喜用年輕幹部的龍潭縣，三十歲不到的江春水確實有些鶴立雞群的感覺。而且，江春水從鵝城回來的時間並不長，下鄉鎮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大部分職工幹部在此之前不說碰面，便是連他的名字都不曾聽過。
江春水重新坐下之後，面色如常，心裡卻還是不由得多了幾分忐忑。
鄉鎮不比縣直單位，工作量大面廣，打交道的多是群眾村幹。在這樣的環境下，其實最能考究一個人的真實功底。而最重要的一點是，在官場上，關係或許是一種優勢，但在實際的工作中，關係背景許多時候也是一把雙刃劍。
在鄉鎮工作過兩年的江春水深明此理，許多在市、縣如魚得水的官二代到了基層水土不服、甚至於被那些晉升無望、一輩子困於鄉鎮一線的老幹部打壓、刁難的事情更是聽過不少。
江春水想了半天，依舊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做走一步看一步的打算。他抬頭看向正四平八穩坐在主O臺上的曾明澤，又稍稍回覆了些許信心。
跟對人，做對事，機會好。要想平步青雲，這三樣自古以來便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他知道，現如今也好，以後也好，只要曾明澤在，他江春水就不至於迎來最壞的結果。
在明知不會有最壞的結果的前提下，那麼人往往是最有機會得到一個最好的結果的。
會議很快結束，文世偉領著時序秋等人前往餐廳用餐。令江春水倍感親切的是，竟然又是上次陪匡澤雲來時的那個包間。
這兩年，從嚴治黨越發常態化。中午不喝酒，也成了上下約定成俗的一條硬槓槓。
時序秋一上桌，便說：“中午就不搞酒了，等哪天你們新班子理順了，我再過來，晚上就住大雲，好好跟你們喝一餐！”
正想起身去外邊招呼服務員拿酒的文世偉聞言，只得重新坐下，試探著問道：“老闆，今天曾書記第一天上崗，你也要鼓勵鼓勵嘛，就搞一杯？”
“明澤咧，在我手底下這麼多年，要是下來做個書記還要我鼓勵，那枉費在我組織部那麼多年了！”時序秋打了個哈哈，轉頭望向曾明澤，說道：“就我剛才在車上說的，那幾件事情你務必要抓好！黨委書記是什麼，是班長，是定於一尊的。除了帶好班子，帶好隊伍，最重要的就是要抓好黨建。抓好黨建是本職，抓不好黨建是失職，不抓黨建是失職。這不是我說的，而是王書記在會上明確提出來的。”
曾明澤正色道：“老闆您放心，你交代的工作我一定抓好落實，抓實抓細抓出成績！”
“對對！我們一定擺正定位，鼓足幹勁，在曾書記的帶領下，保證完成任務！”文世偉也趕緊跟著表態道。
“好！好！”時序秋率先端起茶杯，說道：“那我就在這裡預祝你們，預祝大雲鄉—凝心聚力啟新程，砥礪奮進續華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