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的氣息，逼近了。
在哪裡……？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劇烈的震動，一抹汽車大小的黑影以常人看不清的速度向我撲來，我順勢向後一倒，與它閃閃發亮的尾部鱗片擦肩而過。
嘶——
肩上傳來了酥麻的灼痛感，躲避還不夠及時，我知道自己的衣服已經被快速摩擦的衝擊力劃開了一道口子，還好，沒有多少流血。
只傷到毛細血管真是萬幸。
要不然我豈不是還沒出手就受了傷？簡直遜斃了。
“嘖……”
我再度朝它舉起弓箭。
它的速度太快，如果不趕緊想辦法的話，下次又指不定會跑到哪一邊去。
“給我……停下來！！”
我鬆開緊繃的手指，弓弦向外一彈，靈力匯聚而成的靈子箭旋轉著沿既定的軌道飛馳而去，劃破了我面前的空氣。與此同時，我也發出了驚人的喊聲。
在劍道裡，人們將這種攻擊前的大吼稱為“氣合”，氣合幫助練習者集中精神專注對手，讓自己清醒，萎靡之氣被掃除，也增加了緊張感，提高了集中度。做到所謂的氣劍體一致，就是劍道的基本原則。
原本只是在劍道練習時遺留下來的習慣，摻和進溫和冷靜的弓道裡，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和諧感。
但是，我卻因此釋放出了雙倍於平時的靈子。
“……原來如此。”黑崎先生在我身後喃喃自語，“是能主動調節輸出的型別嗎……真不簡單……”
就當他是在肯定我的才能吧。
“……”
放出第一支箭後，我不得不停下來休整呼吸，對於靈子攻擊還是新手的我而言，一次性連續射擊並不是那麼輕鬆的事。
意志是一回事，而身體的上限又是另一回事。
變強也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這樣的發射，起碼要經過一千次以上的重複，才會得到質地的提升——也就是進入滅卻師的下一個階段。黑崎先生說，到了第二個階段，滅卻師才能自由地掌握戰場的主導權，因為他們兼備了誘敵深入和狂轟濫炸的能力。
現在的我還處於依靠死磕取勝的階段。
那支箭呢？有沒有正中目標？我連忙將視線投向遠處，那只虛所在的位置。
“啊——”
我發出了遺憾的嘆息聲。
很可惜，這支箭最終也沒能刺進虛的頭部。它靈活地晃動了一下身軀，哧溜一聲滑進了不遠處的樹林，從樹林的盡頭再度鑽出，飛回到高處，以全域性掌控者的姿態俯瞰著我們。
太快了……
根本來不及瞄準好嗎？！
“櫻良！！”
少年還沒放棄他的嘗試，他也許是覺得，透過友人的刺激能幫助她奪回失去的理智吧。
成功的案例我只見過一次。
就是井上織姬的哥哥。
“唔啊啊啊啊——”
聽到少年的喊叫聲，那只虛變得更加狂暴了，似乎想要破壞天地間的一切，對所有活著的人和毫無生命的物體都充滿了憎恨之情。
“櫻良！是我！對不起，沒能珍惜和你一起度過的最後的時光……犯人已經落網了，他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沒事的！你不必這麼痛苦了！快點醒過來吧！！”
他的話語裡滲出了幾分蕭瑟。
它淒厲地叫了起來。
“櫻良！”
看來它對他的聲音並不是毫無觸動。我將第二支箭搭上弓弦，左手穩穩地懸在空中，瞄準它所在的方向。
趁現在……
“嗖——”
靈子箭脫離了我的束縛，再次衝向虛的命門。
在我以為即將得手之際，它卻依靠堅硬的外殼彈回了戳到皮膚上的靈子箭，急不可耐地露出了獠牙。
“居然有如此的硬度……”
這一場面使我皺起了眉頭。如今的我靈子濃度是有限的，一根箭無法奈他如何，那第二根、第三根估計也很難突破它的防禦。一直這樣下去，無疑會是我先喪失戰鬥的能力。
可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
我沒有說話，而是選擇維持平常心，將第三支箭在我的弓上凝聚成型。這個過程中，我的指尖稍微有點不聽使喚。今天我往裡面注入的靈力太多了，導致它膨脹得厲害，手指關節上傳來陣陣腫痛感，十分難受。
不可以……讓它接近我們！
這樣想著，趕在虛又一次以那個少年為目標橫衝直撞著飛速靠近之時，我射出了第三支箭。
射中了！！
箭被停在半空的感覺讓我心下一喜，然而，很快這份喜悅就被現實的殘酷沖淡了。
箭戳在了它的脖頸上，也突破了它的防禦，但是未能將其整個穿透。血從傷口處飛了出來，虛受到這前所未有的重傷，痛得高聲尖叫，尾巴也更加激烈地擺動了起來，將周圍的樹木和電線杆都撞得粉碎。
這力度……很難相信它曾經是個被病痛纏身的女孩子。
“片桐君，要不我來……”
“不行！師父你在那裡看著就好！！”
黑崎先生打算來幫助我解決這頭棘手的虛，我立刻厲聲拒絕了他的建議。
怎麼可以才初次踏上戰場就落敗而逃！
要是我在這裡就退屈於一時的困難，那以後還要怎麼面對無數未知的挑戰？！
“不夠……”
虛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哀嚎。
我被它那悲切的聲音驚呆了。是少女的聲音。和方才的吼叫不同，沒有暴力和憤怒的汙染，是尖細的、悅耳的少女的聲音。
被黑崎先生攔在虛的波及範圍外的少年急忙探出頭來，想讓它看到自己。
“櫻良！”
“不夠……還不夠……”它的雙手緊緊地攥著臉上的面具，用力做出抓撓的動作，就像想要擺脫掉什麼不堪入目的髒東西，“好空虛……我的心裡一無所有……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我要吃掉你！！你的胰臟，你的大腦，你的全部都是我的！！是我的！！”
它被佔有慾和暴戾衝昏了頭腦，只想將過去的友人吞入腹中。
少年拼命地搖著頭：“不要這樣！櫻良！清醒一點！！我的胰臟什麼的都無關緊要，你想吃的話我就留給你！但是求求你，變回原來的樣子吧！！你要是還想殺死其他人，那《共病文庫》裡寫的那些話不就都沒有意義了嗎？！”
“嗚……”
她正在與內心的衝動做鬥爭。
那些支配著她的本能一般的痛苦，那些摧毀一切的慾望，像魔鬼一樣壓迫著她的神經。
她掙扎著，掙扎著，掙扎著，卻怎麼也變不回原來的樣子。
我不由得露出了些許憐憫的表情。
但是隨後，我毫不猶豫地射出了第四支、第五支、還有第六支箭。不對，不只這些，還有更多更多。在她因為少年的話而鬆懈的時刻，我將身體內剩餘的全部靈力都一支接一支地釋放了出去，甚至透支了一部分用來維持身體平衡的力氣。那些靈子箭一支不漏地、先後刺進了她的後背。
“……呼……哈……”
大汗淋漓的我感受到了手腕上的抽搐。
完了……用力過猛……傷到經脈了……好痛……
不過，看樣子，好像是奏效了？
我的腳下一軟，差點直接坐在地上。憑藉僅剩的意志力，我單手撐地，穩住了自己即將垮下的身軀。
“啊……”
她想說出的話被卡在了喉嚨裡。
少年面色蒼白地盯著她。
不對……明明是想要救她，他才會一路跟著來到這裡的。為什麼最後還是要看著她死去呢……？
上帝究竟在想些什麼，才會奪走原本就陷入絕望的她為數不多的剩餘生命？
為什麼在她死後，也不肯放過她呢？
“櫻良！！”
她的面具碎裂了。雖然沒有被我的箭直接射中，但那些小箭累積造成的傷勢已經足夠使她的魂鎖崩潰。我盡了全力來攻擊她，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然後，我看見了她原本的臉。
那是一個若櫻花一般優美地綻放著的生命的象徵。她淡淡地微笑著，用僅剩的力氣伸出手去，想要擁抱我身後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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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崎先生鬆開了手。
少年狂奔而來，正好趕在她消失之前聽見了她最後一句話。
“剛才，其實是騙你的。我一點……也不想吃掉你的胰臟……”
她的目光，就像在追憶最初他們的相遇一般，停留在了醫院的方向。不久後，她的聲音也快要消散了。最後一秒，他耳邊僅餘下一句若隱若現的輕語。
“……我喜歡你，關係好的同學。”
直到最後，她都沒有念出他真正的名字。
但這已經足夠了。
他望著她眼角的笑意，雙手從她消散的臉上穿過，金色的陽光如同樂譜一般照耀著她逝去的靈魂。頓時，少年淚如雨下。
“櫻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