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味不明的淺笑過後，犬櫻抬起了頭。她的白髮飛舞在秋天清爽的空氣中，並且與我的視線合二為一。我甚至能看到那些髮絲在臉龐兩側躍動的軌跡。
這讓我產生了犬櫻正寄生在我身上的錯覺。
“……去吧——！！”
在這句咆哮裡，既有我的低吼，也有她的玩味。
沉重的男聲和尖細的女聲重疊在一起，組成了異常奇特的聲線。
“當——”
然而，那支威力磅礴的靈子箭卻被截斷在了半途。
萊茵什麼也沒有做，是有另外的人瞬間閃現在他的前方，幫他擋住了我的攻擊。
“誒……”
我怔怔地望著那個人的臉孔。
此時此刻，再也不會有別的插曲比他的出現更能令我失去沉著。
紅發男人手中緊緊握著我的箭，從那裡不斷冒出青色的灰煙，力量與力量的相撞就這樣被集中、並鉗制與有限的範圍之內——在他的指間，化作了虛無。
“不要以為只有你一個人能使用靜血裝，片桐君。”
他的手套被靈子互相摩擦產生的高溫昇華成細小的碎屑，手指的皮膚直接與箭相接。
毋庸置疑，那就是我最熟悉的紋路。
——滅卻師用來防禦的靜血裝。
“師……父……”
我感覺自己的嘴角都變成了石頭。我無法順利而連貫地喊出這個稱呼。
結束了。
他出現在這裡，就意味著一切都結束了。
是他提供了我的情報，是他向無形帝國選擇了妥協，是他……想要把我逼上絕路。
明明救了我的是他，幫助我買了機票、並擺出懶得告密的態度的人也是他。
為什麼？
為什麼他要針對我？
為什麼他臨時改變了主意？
向上面舉報我，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嗎？
在我與黑崎先生對峙的時候，萊茵手下的聖兵已經果斷地將劍刺穿了哈比的身軀。刀具與肉體相互交叉的血流刺激了我的大腦。我感到渾身冰涼。
哈比垂下了頭。
“呃——”
他短促的呻吟並不刺耳，但在我聽來，卻堪稱震耳欲聾。
從他的嘴角流出了濃稠的紅色液體，片刻後，聖兵抽出了長劍，哈比應聲倒地，噴濺出來的血仿若染紅了整片天空一般、劇烈地擴張著。
他停止了掙扎。
他們殺了他。
“——哈比！！”
我簡直要發瘋了。
此前就算再怎麼逞強，我也無法直面自己的朋友被殘忍地刺穿心臟的情景。
我還沒有那麼強大。我不可能在看到這種景象之後還裝作無動於衷。血管裡的血液幾乎在倒流，我的耳邊嗡嗡作響，我的嗓子失去了冷靜，還有我的下顎，它久久無法回到它原來的位置。
“別……過來……”
哈比在用最後的一點點意識勸阻我。
他沒能發出聲音，我只是根據他的口型猜出了他是要說這句話。
在他的眼睛裡潛藏著淡淡的愧疚，他好像在追憶什麼事，卻什麼也沒能表達出來。他已經失去了言語的力氣。
聖兵在他身上兇狠地補了一刀，徹底終結了哈比的殘餘動作。
我看到，他眼中的最後一點光芒也盡數消散了。
——他死了。
我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血跡。
我在成為滅卻師後交到的第一個好朋友，就這樣失去了他的生命。
連幽靈都不曾留下。
我曾經想不明白為什麼屍魂界沒有出現過滅卻師，現在我知道了。那是因為他們死後都會回到友哈巴赫的身上——他們原本就屬於他的靈魂的一部分。他們是他的棋子。他們是偉大帝國之夢的犧牲品。並且，他們被勒令以此為榮。
是啊，原本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而已。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也會……走上和他們相同的末路。
“逃犯清剿完畢。”萊茵面無表情地宣佈，“現在，奉雨葛蘭·哈斯沃德大人的命令，收押罪人片桐柚。”
他身旁的聖兵們立正行禮，隨後走到了我跟前。
我還保持著剛才對黑崎先生射箭時的姿勢。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我根本來不及做出合理的反應。
“師父……”
我很清楚，自己是逃不掉了。
但我的目光緊緊黏在黑崎先生的身上。
只有他出賣我一事，我怎麼也想不明白。
黑崎先生看了我一眼，嫌麻煩一樣地嘆了口氣，然後他快步向我走來，把其中兩個聖兵粗暴地擠到一邊，順勢給了我一腳。
“唔啊——”
這記橫踢來得意料之外，我完全沒有任何防備。
我摔到了地上。腹部就像著了火一樣痛。我被他蠻橫的力氣揍得連連咳嗽，身體也猛烈地搖晃著，一時無法找回平衡。他是第一次直接用直接的肢體暴力對付我。
“這是你應得的。”黑崎先生似乎話裡有話，但他完全沒從表情上洩露絲毫資訊，“你輸了，片桐君。從決定成為無形帝國的一員時起，你就走上了你母親最不希望你走上的那條路。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一時間，他的輪廓顯得格外無情。
彷彿我們共處的這幾個月的時間，都不過是黃粱一夢罷了。
“師父……”
我不甘心地叫著他。
他教導了我戰鬥的方法，還有為人的態度。他不是一個會心甘情願臣服於某人的自由主義者。我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回去了。”
黑崎先生慵懶地衝萊茵打了個響指。
隨後，他們一前一後踏進了滅卻師的通行門。
“是因為他們威脅了你嗎？”在最後關頭，我用近乎陌生人的語氣問他，“……威脅你要殺了師母和小真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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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崎先生停住了腳步。
但他沒有回頭。
我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慘淡的微笑。
“果然是這樣吧？！”我就像在抓著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樣從喉嚨裡吶喊著，“就是這麼回事吧？！”
萊茵側過臉望著他。黑崎先生抽動了一下嘴角，大概是覺得在這種時候自己不應該爆粗口，不過他也不是全無反應。他以右腳為支點轉了個圈，快步朝我走來。
他粗魯地擰起了我的頭髮。
“片桐君。”黑崎先生的臉就懸浮在離我沒幾釐米的地方，我能清晰地聽見他的呼吸聲，他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還欠我一個人情？”
他這麼一說，我就馬上想起來了。
在很久以前我委託他想辦法幫山崎奈央找到自保用的道具時，他曾經向我索要過報酬。
但是他那時也沒什麼想要的東西——可能僅僅是因為那時我一無所有，也可能他本來就是這麼有遠見——所以他說回報這件事就放到以後。
沒想到，他居然會在此時舊事重提。
“……那是……”
“現在我可以說我的要求了麼。”他突然放低了聲調，以免周圍的人聽到他的聲音，“請你，原諒我。”
說完，他便甩開了我的頭，轉過身，追上了萊茵的腳步。
“啊……”
黑崎先生的餘音久久迴旋在我的腦內。
我慢慢地皺起了眉。
原諒……他？
這個男人，在最後的最後還要向他曾經喜歡過的女人的兒子表達什麼感情呢？
難道不覺得這樣很辛苦嗎？
雖然在心裡吐槽著這些，我卻突然感到了空前的釋然。證據就是，我沒法繼續死死盯著他的背影。
我已經不再計較他的背叛了。
他這麼做，也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
將我押到牢房內之後，黑崎先生才和萊茵分開。在正式告別之前，他拍了一下萊茵的肩。
“後面就交給你了，萊茵。”
“我知道了。”
我低下頭沒有看他。黑崎先生的腳步漸行漸遠，等我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面前除了潔白的牆壁之外，空無一物。
真狡猾……
真是個……狡猾得讓人無法憎恨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