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赤霄呼吸驟停, 準備好的說辭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憋的難受,還得看看大將軍有沒有生氣。
見大將軍面帶微笑,像是沒聽到一樣, 沈赤霄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完了,完了, 回頭夫妻倆又得切磋。
沈赤霄擠出一絲笑,“大將軍年輕時跟小侯爺差不多。”
里長的妻不禁說:“差的有點多吧。”
沈赤霄:“……”
大將軍,卑職對不起您。
楚修遠不斷安慰自己, 被誇的人是他的妻, 他的妻就是他的人, 四捨五入就是在誇他。
心裡好受多了,楚修遠笑著胡扯:“沐兒像我兄長,我家早年一窮二白, 兄長能早早娶親靠的就是那張臉。沐兒若長得像我才是對不起兄長。”
里長的妻不疑有他,卻還想問,“那怎麼傳小侯爺不如大將軍您?”
坊間百姓難得見到一大人物,恨不得把他們這些年贊下的問題全部解決。
倘若皇帝在此, 里長的妻也不敢問。之所以在楚修遠面前這麼大膽,蓋因楚修遠以前和他們一樣是平頭百姓。
由於出身之故,楚修遠也沒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尊貴無比, 便說:“沐兒以前五官沒長開,那時候又瘦,跟個小猴子似的,而我二十七八風華正茂,旁人一看自然覺得他不如我。”說著, 苦笑,“如今他正值壯年,我卻老了,哪能跟他比啊。”
里長的妻一看他要哭了,慌了神,忙說:“大將軍不老不老,一點不老。”
里長跟著點頭,“不老,真不老。”
林寒背對著幾人,面向楚修遠,你給我差不多得了。
楚修遠心說,要不是因為你,我才懶得跟這些男女不分的笨蛋計較。
然而,這話大將軍不敢說出口。楚修遠只能說:“老不老這個問題稍後再說。我們帶來一些東西,你們搭把手搬下來。”
林寒一行剛進村,里長就注意到車上的東西。瞧著形狀像土豆。林寒剛才又提到可以吃,里長就問,“土豆?”
楚修遠:“不是。你們也可能聽說過,紅芋。”
里長的妻忙問:“就是城裡賣的那個紅芋?”
長安周邊紅芋多,田間地頭,河邊山間到處都是,以致於那邊賣相好的紅芋一文錢能買五斤。歪的爛的賤如泥。
不過那種紅芋也沒人賣,多是留著自家吃,或者餵豬。
話說回來,這邊離長安一百多裡,紅芋還沒在這邊傳開,一個村頂多有一兩家在種,所以這邊的紅芋不可能很便宜。
林寒便問,“你們這邊城裡的紅芋多少錢一斤?”
里長的妻回想一下,“去年是一文錢兩斤,兩文錢五斤,今年不清楚。”
這個價跟林寒知道的差不多,林寒便指一下馬車,“這些是我在長安買的,也不騙你們,都是好紅芋,一文錢五斤。你們要是想買,一文錢四斤。你們若不想買,回頭跟土豆一起,我拉去城裡賣掉。”不待他們開口,又補一句,“不限你們村。誰來買都是這個價。”
里長的臉色微變,眼裡多了些許打量,“小侯爺,您的四車紅芋得有上千斤吧。”
林寒頷首,“差不多。”
里長:“算它一千斤,就得兩百錢,我們村可沒這麼多錢。”
楚修遠眉頭微蹙。
林寒臉上的笑容不變,“這點我有想過。所以你們村兩車,西邊那個村兩車。你們要不了這麼多,我再拉去城裡。當然了,你們想要更多,我也沒有。”
里長的妻忍不住開口,“瞧小侯爺這話說的,也忒看不起我們村了。”
里長的妻潛意識覺得醜人多作怪,人美心就善。
小侯爺長相俊美,為他們老百姓出生入死,把匈奴趕得遠遠的,定不會坑他們。
於是抬起胳膊肘子把她男人擠開,自己離林寒近一點,“您讓我家買,我們肯定拿不出這麼多錢。你讓我們整個村的人買,一家也就五六個銅板的事,這誰沒有啊。”
里長不禁開口,“你——”
“你閉嘴!”里長的妻瞪里長一眼,轉向林寒,揚起笑臉,“我們村的老爺們都是懶漢,不到吃飯不歸家,連缸裡有幾斤面都不清楚,小侯爺,跟他說沒用。別看我們穿著粗布麻衣,我們不窮。”不待林寒開口,抬手指著給林寒送水的姑娘,“不信你問她,她爹知不知道他們家有多少錢。”
那姑娘抿嘴笑笑。
里長的妻開口說,“看見了吧,都不知道。所以你也別到處拉,全賣給我們得了。”
沈赤霄不禁看一眼楚修遠。
楚修遠嘆了一口氣,走到林寒身側,“這位大嫂子,你沒明白她的意思。這次賣紅芋跟前些天讓你們種土豆的目的一樣——把這些高產作物傳播開來。都給你們,何談傳播。”
里長的妻恍然大悟,“怪不得小侯爺說只能賣給我們兩車。既然這樣,我們也不能讓小侯爺為難,回去不好向皇帝陛下稟報。兩車就兩車。小侯爺,您的秤呢?我來給你稱,保準一兩不少。”
里長不禁說:“人家小侯爺帶來這麼多人,哪用得找你。”
里長的妻瞥他一眼,“又不是讓你稱,你管這麼多幹什麼。”哼一聲,衝左右鄰居揮手,“誰要買紅芋,趕緊來,晚了就沒有了。”說著,忽然想起一件事,“小侯爺,大將軍的意思紅芋賣給我們留來年做種子?”
楚修遠心說,你可以直接問我。
然而,見她眼中只有林寒,楚修遠擱心裡翻個白眼,忍住開口的衝動,等林寒回答。
林寒道:“是的。這些紅芋雖不是我精挑細選的,但都沒破皮,好好儲存能存到明年開春。”說著,頓了頓,“育種的時候注意一下別種反了。不然紅芋苗會往下長。”
里長的妻不禁問,“小侯爺還會種莊稼?”不容林寒解釋,“您說說您,又會打仗又會種莊稼,還長這麼俊,得啥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您。對了,小侯爺,您定親了嗎?您要是還沒有——”
楚修遠再也忍不下去,打斷她的話,“已定親,孫廷尉之女。”
依然端著碗的小姑娘驚呼,“廷尉的閨女?”
里長的妻接道,“整天跟死人和犯人打交道?小侯爺,您怎麼找個那樣的。”隨即轉向楚修遠,“大將軍怎麼也不幫著把把關。那樣的女子——”
楚修遠想罵人,“廷尉是她爹,不是她。”
里長的妻點了點頭,“草民知道她爹是廷尉。她跟她爹是一家的吧。她爹整天跟窮兇極惡的人打交道,不就相當於她跟壞人打交道。
“她爹用摸過死人的手端碗,她能把那碗做個記號,給她爹一個人用?不能吧。下次她用到那個碗,不就也摸過死人了嗎。我說她整天跟死人和犯人打交道,哪裡錯了?”
楚修遠張了張口,想說你這都是歪理。
見她說完還雙手叉腰,一副要好好跟他理論的模樣,楚修遠頓時覺得動不動直呼他的名的林寒可愛多了。
讓他跟這樣的女子一家,不出三天就能被她給氣死。
楚修遠想了想,“據說那女子長得很美。我們家也是挑了好久,才挑到一個比我這侄兒長得美的。”
“美人?”里長的妻看向林寒。
林寒佯裝不好意思,“叔父沒見過,我見過。”
里長的妻把手放下,笑著點頭,“美人好,美人好,是美人我就放心了。”餘光瞧見有人拿著袋子過來,“小侯爺,是現在稱,還是等你吃點東西再賣?”
林寒笑著說:“你幫我賣。我們去煮紅芋。”
里長的妻立即讓她家孩子回去拿陶罐、打水等等。
林寒衝沈赤霄招招手,同他低語一番,就和楚修遠去挑被馬車顛破皮的紅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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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後,紅芋下鍋,馭手燒火,林寒盯著里長的妻幫她賣紅芋,楚修遠帶人去挖土豆。
兩車紅芋看似很多,一戶二三十斤,以致於林寒的紅芋還沒煮熟,兩車紅芋就賣光了。
林寒把錢收好,村民就把土豆送過來。
因每家種的極少,林寒便對里長的妻說,“給我一成便可。”
里長的妻愣住,“一成?您您之前不是這麼說的。”
林寒點頭,“怕說太少,你們不上心。”不待她開口又說,“再說了,我們只有兩輛空車,你們給我太多,我們也運不走。”
里長的妻不禁說:“話是這個理,可是——”
楚修遠打斷她的話,“你們真覺得不好意思,吃一頓嚐嚐味兒,就把剩下的土豆窖起來,明年開春分給親戚朋友種下去。回頭陛下得知此事,定會賞她。”看一眼林寒道。
里長的妻不禁看一下里長。
里長開口道:“聽大將軍的。天快黑了,大將軍他們還得趕去西邊,你趕緊稱吧。”
里長的妻一看太陽要落山了,連忙讓村裡人幫忙裝土豆。
林寒一行去吃紅芋。
待他們吃飽,屬於林寒的那份土豆也已全部裝上車。
林寒辭別村民,跨上馬就問楚修遠,“是直接去西邊,還是在官道上歇一夜再去?”
九月底的天黑的快,他們吃紅芋的時候太陽剛落山,這會兒天色已暗下來。
這邊離官道七八裡路,等他們到管道上,天就該黑了。
楚修遠想想,“歇一晚再走。上次你們在哪兒歇的?這次還去那兒。”
林寒拍拍馬踱到他身邊,“大將軍也想抓魚?”
楚修遠微微搖頭,認真說:“大將軍想把你扔河裡餵魚。”
林寒揚起馬鞭。
大將軍慌忙求饒,“逗你呢。”
林寒瞪他一眼。
楚修遠笑了,“你的漁網帶了嗎?”
林寒:“沒有。”瞥到他馬背上的劍,“用你的寶劍抓。”
楚修遠問道,“寶劍當魚叉?”見她還敢點頭,“你還真捨得。”
林寒:“長時間不用就生鏽了。”
楚修遠一本正經道,“那是你的腦袋,不是我的寶劍。”
林寒揚起馬鞭朝他馬屁股上一下。
楚修遠往前一趔趄,慌忙拽住韁繩,“夫人——”
啪!
林寒又是一鞭。
楚修遠頓時連一個字也不敢說。
林寒拍拍馬慢悠悠跟上去,笑吟吟問,“夫君,剛才想說什麼?”
楚修遠啥也沒說,翌日下午回到大將軍府,楚修遠彷彿忘了這回事兒。
然而,到了晚上,林寒知道楚修遠非但沒忘,還很記仇,直接表現是第二天中午林寒才從榻上爬起來。
未時左右,丫鬟把飯菜端上來,楚修遠進屋,看到林寒的胳膊抵著長幾,手託著下巴,無精打采的模樣,便在她身邊坐下,“夫人,哪裡不舒服?”
林寒白了他一眼,繼續發呆。
楚修遠小聲問,“要不要為夫幫你揉揉?”
“滾!”林寒低聲吐出一個字,瞥到楚沐帶著他仨弟弟進來,連忙坐直,推一把楚修遠,“離我遠點。”
大寶寶眼中一亮,蹦躂到林寒身邊,“孃親,您和爹爹吵架啦?”
楚修遠搶先道:“沒有。我和你孃親從不吵架。”
大寶寶跪坐在圓圓的坐墊上,雙眼亮亮的,臉上盡是好奇,“沒吵架孃親都讓爹爹離孃親遠點,要是吵架,孃親是不是得揍您啊?”
楚修遠笑著問:“想知道?過來我告訴你。”
大寶寶皺了皺鼻子,“就會這一招。”轉頭對林寒說,“孃親,我和二哥編了兩本食譜,什麼時候送去芙蓉園印刷?”
林寒來了精神,“兩本?”
楚玉點頭,“要是沒插圖,頂多一本。”
林寒想一想,“明天就送過去。”看向楚沐,“記得跟那邊的匠人講,慢慢印,咱不著急,明年年底能出來都行。”
楚玉驚呼,“一年啊?”
林寒:“你若急著要,他們定不幫你上色。你是想要彩色的,還是想要黑白的?”
楚玉當然想要菜色的了,“孩兒聽孃親的。”給林寒夾塊雞腿肉,“孃親,吃菜。”
楚修遠輕咳一聲。
楚玉轉向他爹,“您不舒服?”看到面前的炒青菜,“那您吃點清淡的。”給他爹夾點青菜。
楚沐見狀,險些嗆著。
楚玉不明所以,“你也病了?”
大寶寶和他大兄楚揚同時搖頭,一臉的無奈。
楚二公子好生糊塗,“又怎麼了?”
林寒忍著笑說,“你爹也想要雞腿肉。”
“啊?”二公子驚得張大嘴,不敢置信看了看他爹爹,“您怎麼不直接說啊。您咳嗽誰知道您想幹嘛。您以前也不這樣啊。”
林寒給楚修遠夾塊雞肉,“他也沒想到你身為他的兒子,跟他連這點默契都沒有。”
楚玉:“是我——娘,是爹爹跟我沒默契,您說反了。”
林寒轉向楚修遠,“反了?”
楚修遠點頭,“反了。”笑看著楚玉,“反了天了。”
楚玉端起碗坐到他對面。
林寒朝楚修遠腰間擰一下,“別故意嚇唬他。”隨即問楚沐,“我和你叔父不在家的這兩天,大寶寶沒調皮吧?”
大寶寶“啪”一聲放下碗,瞪著眼睛看著林寒。
林寒明知故問,“怎麼了?”
小孩很生氣,道:“您為什麼只說我,不說大哥和二哥?”
林寒:“他倆大了,懂事了,你還小啊。”
小孩想說他不小,一想他才八歲,今年調皮搗蛋的事沒少幹,“誰說小就不聽話?最不聽話的是沐哥!”抬手指著楚沐。
楚沐不禁問,“我什麼時候不聽話了?”
小孩隨口一說,哪知道啊。再說了,他這兩天忙著上課呢。
小孩想想,反正他爹孃也不知道,“你,你這麼大的人,什麼時候調皮都不知道,還好意思問我?孃親,您要好好教訓沐哥,給他長長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