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以為孝直說的話有道理，而且這還是從軍事上講，如果從民事上講，那問題就更多了。”
聽了半天的荀攸在旁邊說道：“現在的關鍵不是我們出不出兵救臧洪，我們應該考慮一下，就算一切順利, 甚至最理想的情況下，袁紹不戰而退，被朝廷嚇走了。我們出兵救臧洪以後，整個東郡的災民，會給朝廷造成多少的負擔，而這些負擔將會是我們承擔的起的嗎？”
大約是怕劉弋誤解自己的意思，荀攸又補充道：“臣說的負擔指的還不是這些災民本身，也不是打仗要徵調的兵馬、糧草、民夫, 而是對現有關中各項恢復發展強制中斷造成的損害。
如果我們不出兵, 那我們將會得到什麼樣的懲罰？無非是本就不屬於朝廷的東郡，被袁紹攻破而已。至於人心，天下反袁是需要臧洪這麼個旗幟，活的臧洪也確實比死的臧洪有用，可如果為了一個活的臧洪，就要冒著關中、幷州的發展被中斷，再搭進去禁軍精銳，臣以為不值！”
法正也勸道：“是啊陛下，這些可是需要好好的思索一番的, 畢竟，這次救援的難度實在是太大了，我們幾人的言語不僅僅涉及到自己, 同時還牽扯到整個大漢的利益，所以還請陛下慎重考慮。”
“兩位所言極是。”劉弋讚許地看著荀攸和法正, 讚賞地說道：“朕確實要好好的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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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英明，陛下一定要仔細的考慮考慮, 千萬不要衝動行事。”荀攸在一邊勸解道。
“這麼做的風險朕知道了。”
劉弋嘆了口氣，復又說道：“可朕...還是有些不甘心。”
荀攸和法正面面相覷, 當謀士，最怕遇到這樣的，利害關係都擺清楚了，還要靠自己喜好感覺來做決斷。
可偏偏，這人是天子。
好在劉弋也沒把話說的很離譜，他只是開啟了一種推演假設。
“先拋開救不救和要付出什麼代價不談，就說假定如果去救，現在的關鍵是怎麼解決救援這個問題，只說具體的行動計劃，我相信幾位心裡一定已經想到一些解決辦法了吧，不妨說說。”
賈詡笑著對劉弋拱了拱手說道：“陛下，我倒是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不過這個辦法要冒很大的風險。”
“哦？什麼辦法，文和先生說來聽聽，反正只是推演，隨便說。“劉弋饒有興趣的說道，他可是知道，賈詡一般情況下絕對不會亂說話的，一旦說話，那肯定是有辦法解決問題的。
“這個辦法，可以說是出乎意料。”賈詡一副神秘莫測的模樣。
“文和先生請講。”劉弋說道。
“陛下，您的目的是要把臧洪從袁紹的包圍裡救出來嗎？還是說，要救整個白馬城的百姓？”賈詡問道。
“恩？這有什麼區別嗎？”劉弋反問道。
“當然有區別，那袁紹是我們大漢的奸臣，不僅僅奪取了冀州、青州的土地，甚至於義士臧洪的東郡也因為反抗袁紹的暴政，現在大部分也都淪陷在他的手中，如此惡人，之所以能橫行無忌，無非就是仗著兵甲雄壯罷了。
如果陛下能夠將臧洪救下，那天下有識之士一定要好好的感激陛下的，但是如果陛下只救臧洪一人，陛下又要如何向東郡尤其是白馬城裡的百姓交代呢？”
賈詡的話說的很隱晦，先誇了誇袁紹的強大，再提了一嘴白馬城裡的百姓，看似沒太大關係，可想起他的問題，劉弋卻恍然醒悟。
“文和先生是說，有辦法可以只救臧洪一人，白馬城的百姓卻難救？”
“沒錯。”
賈詡點點了頭，答道：“我軍今年於渭水中建立的水軍可以排上用場，橫海將軍甘寧手下士卒多為南人，精熟水戰，而袁紹則沒有成規模的水軍，只要開船到白馬城下，再派人夜間突圍兩頭接應，自然能救出臧洪。”
劉弋陷入了沉思。
渭水水軍的成立計劃是他直接批准的，渭水直通黃河，水軍進入黃河自然也毫無問題。
要知道，為了這些計劃中的艨艟鬥艦，甘寧可是跟兵部、工部、戶部的挨個吵了一遍。
水軍這東西，北方諸侯普遍不太重視，現在渭水水軍的規模也很小，艨艟有，鬥艦有，樓船沒有。
所以，想要靠水運，把整個白馬城的百姓救出來，那是不太可能的，但救一部分主要的將領、官員，還是有可能的，而且成功的機率很大。
畢竟袁紹沒有水軍，浮橋一燒他就得傻眼。
“那麼，陛下，您的意思呢？”
劉弋想了想，搖搖頭說道：“還是先想辦法解決眼前的危機吧，不管怎麼說，臧洪畢竟還是一個人，對於討滅國賊袁氏這件事，他終究是活著更有意義一些的，而不是死掉了，我們要做的就是儘快的找到他，救出他。”
“百姓...我們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就像是孝直所說，哪怕是第二次河東之戰以後，還是沒有改變袁紹機動兵力遠遠大於我方的事實，現在在山地還能對峙，到了平原，面對袁紹真的很難有戰勝的把握。”
三人離開了宮殿。
劉弋沮喪地坐在龍椅上，他對自己有些失望，為什麼努力了這麼久，連白馬城裡的百姓都救不出來？
即便是有再多的理由，再多的權衡利弊，可放棄了百姓，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劉弋的理智告訴他，這個抉擇是正確的，可良心卻始終邁不過去這道坎。
低下頭，劉弋看著兗州的地形，看著白馬城周圍的地形，忽然陷入了沉思...
似乎，也不是全無辦法？
.....................
東郡，白馬城。
“太...守。”
臧洪扶著刀，看身後有些餓的直不起腰的親衛，什麼話都沒說，他也沒力氣了。
人餓到一定地步，真的連說話都懶得說。
“沒有糧食了。”
聽了親衛的話，臧洪怔了怔，再怎麼節約口糧，按人分配每天一頓，糧倉也吃到了盡頭啊。
猶豫了一下，親衛補充道：“還有最後三升米，在您夫人那...”
臧洪嘆了口氣，只說道：“把大家都叫過來吧。”
不多時，城裡能動彈的士卒，協助守城的民夫、百姓，都來到了城中心的高臺下。
看著衣衫襤褸、飢腸轆轆、滿臉愁苦，卻依舊忠心耿耿地追隨他的白馬城百姓，臧洪心酸無比，但是他沒有說什麼安慰大家的話。
眼前的局面，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唯有矢盡糧絕四字而已。
“我們已經堅守城池四個月了。”臧洪沉默半晌，緩緩開口說道：“現在城裡的糧草已經耗空了，就算我臧洪不顧自己，不顧你們的性命，也不可能再繼續堅守四個月，所以，你們拿著我的頭顱，去請求袁紹不要屠城吧。”
臧洪聲音黯啞，說罷，他拿起手中的刀，對著自己的胸膛砍了下去。
眾將士看見臧洪的舉動，驚呆了，他們沒有想到臧洪會這麼做。
“太守!”
“快阻止太守。”
大家一擁而上，搶下了他手中的佩刀，鮮血從臧洪胸膛的傷口處流了出來，染紅了他的衣服。
還好，臧洪太過虛弱了，手上乏力，刀也砍卷刃了，這一刀下去並沒有造成致命傷。
“太守......太守......您不能這樣子做......”一個士兵跪倒在臧洪的腳邊哀求著，其餘的士兵都跪下來哀求著。
“我們......我們會一直陪伴您。”
“我們會堅守到底的。”
臺下的士卒百姓看著他們都跪了下來，也紛紛跪拜下去。
臧洪微笑著看著大家，躺在地上，只是斷斷續續地說道。
“袁紹的野心很大，對漢室江山圖謀不軌，我生食漢祿，死為漢臣，為大義而死，死有所值，你們又未食漢祿...沒必要跟著我一起死。”
城中的部將百姓都淚流滿面的說:“太守，要死一起死!”
“太守......我等願意陪你一同赴死!”
看著他們的眼睛，臧洪心中一陣溫暖。
這些人真的是很好很好，為了大義二字，他們不怕死，他們是自己的忠實部下，他們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你們都起來，別跪了，起來。”
眾將士聽了臧洪的話，都站了起來，他們都看向臧洪，希望聽到他的下一句吩咐。
“蘭兒，過來。”
臧洪最愛的小妾，怯生生地走了過來，即便瘦的有些脫形，還是能看出女人的姿容確實豔麗。
她似乎預感到了什麼，身體在不住的顫抖著。
“我聽說還剩下最後三升米，煮成稀粥讓大家喝了吧。”
小妾依言捧出陶罐，所有人都在用令人窒息的眼神看著她，她緩緩地在高臺上生火，架起鍋，煮粥。
過了半晌。
“太守...粥煮好了。”
臧洪點了點頭，用盡全身力氣，雙手攥住刀捅進小妾的後心。
臧洪身上乏力，這一刀還是沒能造成致命傷。
可小妾卻主動向臧洪的方向倒了下去，讓刀深深地插入自己的胸膛。
兩人躺倒在地。
“蘭兒...別怪我。”
臺下的士卒百姓已然泣不成聲。
臧洪勉強爬起身，看也不看眼前的屍體，盤坐在地上，膝蓋上放著染血的長刀，面無表情地吩咐道：“請諸君分食。”
“吃飽了，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