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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陵墓園(二)

以前提過,戰爭型別片子會有一個參觀教育的培訓安排。《我來自未來》劇組參加愛國主義教育活動的時間,比預想的要久。

9月21號,天氣轉陰,氣溫每天都在降低,電影開機拍了幾天,剛進入狀態。

扮演美軍的數十名黑人、白人特型演員進場,定妝,參與到拍攝中。現在有一個小問題,需要總導演方沂來定性:

扮演反派的演員們要給到什麼樣的表演尺度。

是完全的臉譜化反派,徹底的惡,還是在不改變電影方向的前提下,稍微有一點自主性,甚至於表現得很強大、很能打——對敵人的塑造,也是商業片成功的關鍵。

如果給一點尺度,給到什麼程度?

這很考驗導演對觀眾心理的把握,而且也和時代的發展有關。

在這個事情上眾多主創都很有發言欲,爭論不休,而且演員和創作者的意見相反,立場不同。

要方導來調停,當裁判。

五六十年代許多經典戰爭片,和今天戰爭片的一個區別就是,對於敵人的塑造。當時的片子裡,正反方一般都顯得臉譜化。好的很好,樣樣都好;壞的很壞,滑稽、出洋相的壞。

東西方都這樣。

那近年來有所區別了,所以演員們希望有所突破。

靳冬表示:“《辛德勒名單》裡面,德國人也不全是壞人;之前還有個美國導演,從美國人和日本人兩個角度拍攝過太平洋戰爭……我認為把敵人塑造得複雜一點,不影響電影評價。”

陳建彬更進一步:“如果敵人太糟糕,可能顯得我們也不中用。正因為打的不輕鬆,所以才有價值。苦難輝煌嘛……苦難才塑造的輝煌。”

演員們大體上是支援給反派發揮空間的,因為這樣他們也好演戲。對手都是些菜比、泥人,我怎麼發揮?

到了創作者這邊,就正好相反。

郭凡直言:“給反派表演空間是險棋,我不是說不可以,但不適合我們的電影。”

方沂:“你說說原因。”

“我們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我們預計拍出來有多長的時間?九十分鍾,一百二十分鐘?最多不會超過一百四五十分鐘吧。《辛德勒名單》有多長?三個小時。他們拍了什麼大規模戰鬥?他們拍的比我們少得多!所以他們用於塑造反派的空間比我們多……”

“電影得取捨,面面俱到要不得。”

“朝戰不是騎士對決,君子之戰,你方唱罷我方登場,是你死我活,命運攸關的戰爭。”

那軍事專家怎麼說呢?他們也屬於創作者之一,是編劇組的成員。

方沂請到了國防大的軍史專家,以及抗美援朝紀念館的研究員:

“根據資料,對美軍的評價是‘火力之勐世所罕見’,‘常常陷入到包圍後,硬是憑藉重裝備讓我方啃不下來’,“讓我們打苦戰,打硬仗”;另一方面,‘輕步兵’的戰鬥意志相對低下,進攻慾望不強,往往輕易放棄陣地。”

這就更矛盾了,美軍又強又弱。既能打,又不能打。

但是電影必須選擇一個基調。

方沂前期拍了些過渡段落,不涉及到特型演員,他心裡逐漸傾向於郭凡的意見:什麼表演尺度,就老實演反派得了,全是惡人,啥尺度也不需要。

不過他同時也是演員,有時候會覺得,央戲幫說的有道理。

這種態度在九月二十八號發生了變化。

劇組拍攝地在寬甸縣,這地方是我國反細菌戰和衛生運動的發起地。今年是衛生運動六十周年慶,從京城下來了攝制組前來拍攝專題報道片:《衛生運動六十年》

聽說方沂這個劇組正拍戲呢,也順便邀請他們參加當天的新聞直播節目。

全劇組因此放了一天假,主要演員參加該節目,上一上愛國教育普及課。

這個衛生運動有個由頭。1952年1月27日夜間,美軍開始在朝鮮大規模使用細菌武器,企圖在朝鮮軍民和志願軍中造成瘟疫流行,達到削弱戰鬥力的目的。一開始是在朝鮮境內,但2月29日起,美軍將細菌戰的範圍擴大到東北境內,並在寬甸縣境內秘密撒佈細菌毒蟲。

有個初一學生撿到了細菌彈,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警惕性很強,往上打報告。上面大驚失色,經調查,發現是一種白堊質細菌彈,其散播的革蘭氏陽性炭疽桿菌對人、畜都有較大殺傷力,且宿主死亡後依然有效。

於是這邊不得不在“各地深入開展反細菌戰鬥爭”,並逐漸發展為“全國人民的一個嚴重的鬥爭任務”。

今天中國人的“傳統習慣”喝熱水其實是新習慣,形成不超過幾十年,很可能是來自於這個衛生運動。當時寬甸上下透過實踐證明,燒開水喝開水,能很大程度避免生病和傳染疾病。接著這個習慣也在那年代推行下去,流行到全國。

寬甸是個小地方,經濟不發達,人口也不多,眾人不曾想到,這地方居然還如此深刻的影響到了全國人民。

晚上,眾人跟著攝制組來到下河口村,這地方有個斷橋。原是日本人修建,建國後成為志願軍出兵入境的主要路徑之一,也是輸出後勤物資的渠道。

從50年8月到53年朝戰停戰期間,美空軍數十次侵犯該地領空,轟炸掃射江橋、電站、大壩、民船和炮兵陣地,造成數百人傷亡,並炸斷了橋樑。

現在只剩下孤零零立了六十年的橋墩,橋墩上還遺留有彈孔。

新聞攝制組的記者介紹:“今天的河口,鴨綠江上一片祥和,江水平靜地流著,在陽光下微微泛著白色的光,看上去如一塊巨大的藍寶石鑲嵌在兩岸綠色的山巒中間。遊船載著遊人遊覽兩岸風光。”

“我們一路驅車,車窗外掠過靜謐的村莊,秋天多彩的山非常漂亮,讓我們非常欣喜。”

“不禁想到:六十多年前,在此地經歷戰爭的先輩們,英烈們,你們卻沒有享受到這樣的時光,但我無恙、幸福的享受,卻正是你們之前的鮮血換來的——好在中國人民沒有忘記你們,文藝界的同志們正拍攝一部反映你們事蹟的電影,今天我們也請到了他們來這裡瞻仰遺蹟。”

“他們將會扮演你們,你們請靜靜的躺在這裡,看看後人獻上的最高崇敬。我想要再說一遍,此刻的江面真是漂亮,沒有子彈和孩子的哭嚎,全都要感謝你們。”

“有的人死在了這江水下,不知道現在是否能看到,我希望你們會看到。”

央戲幫的老人們,連帶著方沂都一齊乘坐遊船,因為人太多,不得不分為兩次,橫跨江面。

方沂的手落在澄清的江面上,激起微微的水波。有非常小的魚掠過他的指縫,來回穿梭幾次,直至消失不見。

他受到主持人臺詞的影響,一直到上岸,他沒怎麼說話。腦子裡在想電影的主次安排,正做決定。

靳冬和陳建彬在另一條船上,這倆最近關係搞的不錯,而且因為支援給反派演員空間(實質是給自己表演空間),站到了一起。

這會兒靳冬抬了抬下巴,示意去看岸上的方沂。

陳建彬:“方沂怎麼了?”

“他今晚肯定要定下了。”

“怎麼?你覺得他不會給什麼表演空間了?就臉譜化的演下去,或者最多加一點可有可無的支線?”靳冬道。

“在這樣的一條江上,我也不好意思要了。但是,我不是無理取鬧,文藝創作裡,適當的給反派表演空間,也有利於電影的藝術評價,而且可以把片子賣到其他市場,說不定美國人都會看。如果這是一個四億元投資的單市場電影,就太難了,要考慮到方方面面……我在片場很喜歡說,我(你)是專業演員,是專業演員啊!”

陳建彬繼續道:“我什麼意思呢?專業的人,要幹符合我們今天時代,非常專業的事情……”

靳冬打斷他:“然而他之前接受採訪,不是說要做時代見證人嗎?他有他的想法,他是導演,服從導演也是演員本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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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建彬一時愣住,道:“是,畢竟是他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