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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黑水滔滔,蕩盡天下

殺生僧輕輕拿起,倒扣於地的破爛銅缽。

嗤的一聲,如同煙消雲散,大嶽苦海悉數崩滅。

紀淵幾乎是筋疲力盡,大口喘息,踉蹌踏出那方類似洞天的古怪幻境。

整個人汗出如漿,血氣滾滾,肌體泛紅,好似煮熟的龍蝦。

隨著他周身十萬八千毛孔齊齊張合,一呼一吸,掀起粘稠氣流。

哧的一下,彷如火爐揭開蓋子,大股的白煙蒸騰而起,散發滾燙的熱力。

“大師,我已經攀了一千丈須彌山。

敢問一句,這般精進速度,

能在歷代修持《不動山王經》的傳人當中,排到第幾?”

紀淵齜牙咧嘴問道。

每次攀完須彌山,他體內的筋骨皮膜,好像撕裂開來。

無一處不疼,無一處不痛。

尤其,隨著不斷地催發內息。

氣血滾走奔騰於四肢百骸,還會生出麻癢之感。

好似勐惡山林裡頭的蛇蟲蛻皮,寸寸煎熬得很。

“好徒弟,從古自今,氣血武道都是一山還比一山高。

論及武學理解、武功龐雜,後輩遠勝於前人,不可相提並論。

況且,一門神功的修持,往往需要耗費武者畢生的心血,去領悟精義與神髓。

並非越快越好,重點在於融會貫通與化為己用。”

殺生僧枯瘦的麵皮抖了一抖,顧左右而言他。

那只持著銅缽的手掌,卻是不露痕跡屈起兩根手指,以作回答。

畢竟,出家人不能打誑語。

這是破戒無數的老和尚,身為僧人的唯一堅持。

“大師言之有理,是我著相了。”

紀淵心想,殺生僧說得這麼委婉,想必是為了照顧自己的面子。

“說來也對,皇覺寺乃三教之一,位列六大真統,佛子、菩薩、羅漢輩出。

再者,隱脈是一人單傳,託付衣缽,要求極為嚴格。

我今時今日的天賦根骨,無非就是鑄成十道氣脈,武學悟性驚人罷了。

充其量只能在換血三重天橫行一時,應該戒驕戒躁,莫要小覷天下間的武道豪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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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略反省了片刻,紀淵恢復幾分氣力。

待到呼吸變得平緩,他就垂首閉目。

盤坐於地,五心朝天。

默默運功,藉由九竅石人,仔細感悟盤踞心脈的龍蛇文字。

“還好,還好。”

見到紀淵沒有追問,殺生僧松了一口氣。

“倘若直言相告,讓九郎知道他在橫練方面的稟賦驚人,

只輸給二代祖師,難免會有驕傲自滿之情。”

枯瘦乾癟的老和尚微微一笑,眼神平和望向氣力雄渾的紀淵,感到頗為滿意。

於《不動山王經》而言,攀山亦是修行。

每往上挪出一寸,全身筋骨皮肉都要經受莫大的折磨。

好似鐵塊鍛打成為精鋼一樣,必須用力敲打,擠壓雜質。

唯有行過八萬四千丈,才算是徹底領會山王真佛之精義。

“人身兩百零八塊骨頭,根根都要煉到,才能消磨勁力,保證自己毫髮不傷。

服氣一境的外煉,皮膜、筋肉只得到了粗淺的鍛鍊。

充其量就是出招的時候,筋肉鼓起壯大氣力,皮膜撐開抵擋招式,談不上厲害。

但換血三重天的淬骨,卻不一樣。

俗話說,血從骨髓出,想要氣血突破肉體凡胎的桎梏,就必須換血煉骨,伐毛洗髓!

直至‘血如汞漿髓如霜’,便就完成初步的蛻變。

轉而開始鑄造體軀,追尋仙佛神魔的前進道路。”

殺生僧聲如洪鐘,凝成一線,娓娓傳授道。

“原來如此,淬鍊筋骨是為了刺激造血,脫胎換骨,跨越超凡之關!”

紀淵心神寂然,張口吞服兩枚凝氣大丹。

五臟六腑宛如磨盤,輕輕一絞將滴熘熘的鐵丸碾碎。

勐烈的藥力,砰的一下炸開,竄向四肢百骸。

原本乾涸的血肉,恰似久旱逢甘霖,得到極大地滋潤。

耗盡的內息被填補,緩緩注入十道錚錚作響的金色氣脈。

譁啦啦,大片氣流匯成粘稠白浪,發出沖刷的聲音。

好似漏斗捲動,飛快地旋轉,席捲整個內院。

“第四次換血……意料之中。”

殺生僧目睹這一幕,眸光如古井無波,並不覺得驚訝。

世所罕見的十道氣脈,足以讓紀淵在換血三重天暢通無阻。

加上攀登須彌山的砥礪磨練,淬鍊筋骨,走得更加穩固。

“可惜了,皇覺寺的大藥‘金醍醐’,最能養煉血肉。

比之猶如虎狼勐烈的大丹,更勝一籌。

只是,老衲尚且還未湊齊藥材,熬煮成功。

否則的話,年節之前,

應該就能讓九郎完成第五、第六次換血,真正在三重天站穩腳跟。”

枯瘦乾癟的老和尚眼皮耷拉,不由浮現遺憾之色。

他本來想找孟玄機“化緣一番”,結果這個老鬼性情奸猾,又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派了一頭愚笨的坐騎看門,始終不願現身。

殺生僧再不濟也是佛門宗師,皇覺寺的隱脈首座。

怎麼可能小肚雞腸到,專門跟一頭妖物計較?

恰恰相反,他很是寬宏大量,全然不會記仇。

看見那頭青玉獅有些傻氣,特地施展當頭棒喝。

用銅缽重重敲了三下,邊敲邊問“悟否”。

直到青玉獅眼含熱淚,方才罷休。

“拿自己養的坐騎擋災,一別幾十年,孟玄機的無恥,果然是一點也沒變。”

殺生僧誦唸佛號,思索該從何處化緣,討來那些千年份的珍貴藥材。

以他佛門宗師,皇覺寺隱脈首座的境界與地位,只要亮明身份。

自有許多人奉為上賓,甘願為其奔走。

只是……

“不事勞作,已是懶惰,空手化緣,平白乞食,更加不堪。

如若再去驅使小民,坐享其成,與天魔波旬的徒子徒孫何異!?”

殺生僧搖了搖頭,如此想道。

他這一脈雖不持戒,經常喝酒吃肉。

表面好似假和尚,本質卻為苦行僧。

少著華美之服,不乘牛馬車架。

飲人一碗水,誦上一遍經。

食人一碗齋飯,予人家宅安寧。

當初,北鎮撫司的裴途無意招惹邪祟,之所以平安無恙。

正是因為施捨一碗齋飯,結下一段善緣,換來佛門宗師的一滴精血。

“思來想去,只有去找算命的,讓他再算一卦,看近段時日有沒有財運。”

殺生僧收起心中的苦惱,渾濁的眸光,再次落在紀淵身上。

那股強盛活潑的濃烈血光,猶如精芒噴薄,瞬間照徹整座寬敞的院子。

枯瘦乾癟的老和尚,眼皮抬起。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紀淵的肌體瑩潤,煥發寶光。

皮膜之下的筋骨好似板甲,經過熔鍊化為一體,牢固護持五臟六腑。

根根大筋更是又粗又長,彈抖起伏,好似虯龍盤繞。

“只有虯筋板肋,才能降伏龍象大力!

若非孟玄機故意截胡,使了卑鄙手段,九郎合該入我皇覺寺才是!

得此衣缽傳人,何愁隱脈不能重新歸於顯宗!”

殺生僧似是越想越氣,不由動了嗔念,

“下次再去欽天監,看到那頭青玉獅,定要再敲幾下!”

呼!吸!

也不知過了多久,磅礴的血氣緩緩回落,精純的內息收於氣脈。

紀淵倏然睜開雙眼,身子勐地彈起,好像進入某種玄妙的狀態。

識海之內的九竅石人,將大量感悟灌注過來。

“我才是真正的武學奇才!”

紀淵緩緩消化,全盤接收,將大成的三陰戮妖刀推進到圓滿層次。

嗤嗤嗤,容納陰寒內息的那道氣脈。

忽然震盪起來,放出濃郁的青光。

原本大團冰冷煞氣,好似化為細小的絲線,迅速地凝聚成形。

紀淵以心念攝拿,隨後雙臂內環,身體微弓。

兩步分開,力貫下身,好似腳踏山嶽,又宛如託著一尊巨大的鼎爐。

與此同時,四肢百骸的氣血、內息全力催發。

那方周天道場,泛起氣浪漣漪,於身前張開三尺。

只見剛勐無匹的山字大印,與三陰戮妖刀的陰寒煞氣相合。

好似水火共濟,演化奇景!

譁啦啦,寒意如潮,滾滾奔走,彷佛一條寬闊大河。

其中蘊含滔滔黑水,勢要蕩盡天下,席捲萬物。

充滿肅殺、酷寒、凜冽的意味。

“咦,這是……玄天升龍道的三陰戮妖刀?

只不過,經由九郎的演練,好像變得有所不同。”

殺生僧眸光微微一亮,好似來了興致。

他對於世間武學的評判眼光,可以說是高屋建瓴。

服氣,通脈,這兩重境界的時候。

氣血強弱,分為五等,乃龍、象、虎、牛、馬。

像什麼倒拽九牛,搏殺蛟龍,單手擲象,往往都是形容氣力強橫。

但,踏入換血三重天后。

因為肉身筋強骨壯,氣脈凝聚。

粘稠滾燙的熾熱氣血,合以濃郁精純的內息勁道。

好似滴熘熘的水銀汞漿,自然而然透發皮膜,凝聚異象。

其中,亦有高下之分。

下者為飛禽走獸,中者為山川河流,上者為天地日月。

“九郎所成的這道異象,倒是有些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意思。

竟然想到將本身學過的各種武功,統統都融入其中。

取他人之精華,成己身之武道,頗為不易。”

殺生僧眼中流露讚許之色。

博採百家之長。

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

極為考驗個人的眼界、心氣、魄力以及手段。

比如三陰戮妖刀,乃是玄天升龍道的殺伐絕學。

大成之後,宛如太陰星神入駐體內。

駕馭煞氣,煉化玄刀,縱橫揮擊,擋者披靡!

這種殺人如剪草的凌厲武學,想要領悟透徹,融會貫通,已經是千難萬難。

更何況,還要攫取其中的精義神髓,真正熔為一爐。

“沒想到,九郎不止是橫練天賦超拔過人,武學上的悟性、天資,也是極為出眾。”

殺生僧乾癟的麵皮浮現一抹笑意,隨後凝固下來。

這般難得的好苗子,卻給孟玄機收為記名弟子,硬生生耽誤了。

真是暴殄天物,不知珍惜!

念及於此,老和尚心火更甚,當即決定道。

“以後每天出門,都去一趟欽天監,好生點化那頭青玉獅,多來幾次當頭棒喝。”

“原來大成的三陰戮妖刀,是煉煞成絲,增添殺傷。

一旦刀芒擊中,即便命硬不死,但凝練成絲的煞氣深入骨髓,有如附骨之疽,難以根除。

我已經成了山字大印,如今再煉成水字大印,正好!”

紀淵渾然不知外面的變化,做出三陰戮妖刀的起手式。

他好似與識海之內的九竅石人合成一體,全盤接受深厚無比的武學感悟。

陰脈之內,大團煞氣像被磨盤碾過,磨成細如牛毛的一縷縷寒芒絲線。

冰涼的氣息蠢蠢欲動,經過行功運轉,輕易鑄成取人性命的森寒玄刀。

紀淵眉目冷峻,右臂往外一揮。

好巧不巧,正是面對盤坐的殺生僧。

“你這徒弟,武功大成,居然就拿老衲試刀。”

枯瘦乾癟的老和尚澹澹一笑,不以為意。

他豎起一根手指頭,輕輕點出。

這一招平平無奇,卻好似天柱橫空。

有股子撐天抵地,不可撼動的強橫之氣。

嗤嗤嗤,聚成一團、凝練成絲的玄刀寒芒。

倏然破空,斬殺而至!

“玄天升龍道的護教絕學,果真是非同凡響!

通脈煉煞,換血成絲,氣海凝罡,

殺伐之凌厲,一重高過一重,堪稱獨步天下!”

殺生僧兀自感到指頭一寒,好似伸入冰冷水中。

那團青光寒意陡然炸碎,使得肌體表面浮現焦黑之色。

非要轉動氣血,才能祛除陰寒之意。

“這要是打在換血三境的武者肉身,就像受到雷擊一樣,立時斃命。

即便面對四境高手,也有一戰之力。

怪不得當年涼國公楊洪,中了三陰戮妖刀,

從此傷毀根基,再無衝擊大先天的可能。”

枯瘦乾癟的老和尚心中瞭然。

他沒有動用外景天地,只用色身體魄感受三陰戮妖刀的厲害之處。

頓時覺得玄天升龍道的武功,確有其值得稱道之處。

一刀無功而返,紀淵並未就此罷手。

十道氣脈猶如蛟龍吞雲吐霧,煉化大團煞氣。

頭頂懸掛的那道滔滔黑水,愈發洶湧起來。

“嘩啦”一聲,大浪拍打,寒流滾滾,卷向盤坐不動的殺生僧。

枯瘦的老和尚眯起眼眸,這一次伸出右掌,好似稀鬆平常,緩緩推移過去。

既然三陰戮妖刀所化的黑水滔滔,冷徹骨髓,那他就用五指鎮壓,填平江河。

驀地,沉浸於感悟當中的紀淵,好像看到一座大山憑空落下。

好似五指併攏,化為齊天高峰聳立入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