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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一箭裂虛空,刀王莊少主

那支無極箭去勢洶洶,分化三道刺目流光,撕裂粘稠夜色,遁入深邃虛空。

其聲震天動地,宛如雷音大作,轟鳴席捲方圓四五十裡地!

手持撼天弓的紀淵,清晰地感應到【出離生死】這條紫色命數,已經發動。

只不過最終落到何處,斬斷什麼樣的因果,卻是難以預料。

“山道之南,是一支鏢局……不遠處的破廟裡,有一夥內訌的強人……最後一道箭光射得太遠,竟往浮雲山而去!”

紀淵眼簾低垂,那縷附著於箭身的心念,如同鏡中花、水中月,逐漸倒映而出。

……

……

山道之南,一處背陰的小坡,點點篝火照亮四周。

陸總鏢頭與幾個本事過硬的老資歷鏢師坐在一起,討論行進的路程。

約莫十幾輛押貨的板車、乘坐的馬車圍攏成一圈,好像擋風的牆壁。

外邊則是兵器不離身的趟子手和雜役,以及八九個輪流放哨的夥計。

這樣一來,倘若有綠林的響馬、佔王的匪寇想要劫鏢,衝下山道。

鏢局第一時間就能察覺,憑藉車馬為護欄,不至於被衝散陣型,淪為待宰的羔羊。

由於景朝馬踏江湖,破山伐廟,將那些曾經盛極一時的武林世家、豪強大族連根拔起,幾乎剿了個乾淨。

懾於朝廷法度,還有各地府州官衙對於亂禁遊俠的大力打壓。

使得那些以武傳家的門第,如今能夠做的正經營生,實在少之又少。

開鏢局,便是其中首選。

這個行當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

主要講究一個門路廣、關係深、名聲大。

最早叫做“標行”,做的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的私下買賣。

後來太子監國,東宮扶持商賈貿易。

各種銀號、商隊,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

於是,“標”變為“鏢”,鏢行應運而生。

前面的“金”字旁代表十八般兵器,後來的“票”指銀號財物。

所謂的“鏢行”,就是以武護財保證平安。

鏢局會將做買賣稱為“走鏢”或者“出鏢”,按照腳程遠近、貨物價值,收取不同成數的“鏢利”。

商量妥當之後,還要簽訂“鏢單”,上面註明起運地點、商號、貨物種類、總共數量、鏢利多寡等等,請官衙蓋印,作為公證。

經過這些手續,一筆買賣方才算是敲定!

其中還分為“信鏢”、“銀鏢”、“糧鏢”、“物鏢”、“人身鏢”等等。

像是那種名動一府的大鏢局,甚至能夠為縣衙、州府運送朝廷餉銀,可見其實力雄厚。

“咱們這趟走的是仁義鏢,既不能太招搖,也不好摸黑走夜路,

各位平時顧著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別在家門口栽了跟頭!”

陸總鏢頭壓低聲音,認真交代道。

行當規矩,歷來走鏢有三種路子,一是威武鏢,在押貨的車馬上插一杆大旗,寫明鏢局名號、鏢師名字。

然後派趟子手長槌打鑼,扯起嗓門喊號子,這叫亮鏢威,那些攔路剪徑的山賊土匪,曉得厲害便不會再阻擾。

這是大鏢局常用的方法。

二是仁義鏢,下半旗,過山喊號,進關敲鑼,見人要給買路錢,意思是買賣不成仁義在,互相行個方便。

普通的鏢局多半如此。

靠賣情面、說軟話賺點小錢。

三是偷鏢,某一夥佔山為王的綠林響馬,亦或者結寨劫財的強人大寇卡住前路,只能悄摸不作聲,馬摘鈴、旗放倒、車軲轆打油,趁著夜色偷偷過去。

陸總鏢頭這一趟從安陽府出發,途經數州之地,將八車銀貨押到大名府。

這是一筆大買賣!

從中可得近萬兩白銀的豐厚鏢利!

足夠鏢局關門歇業吃個一兩年!

所以走得也比較小心,攏共裝了十五板車,其中半數為糧食,將銀貨混在其中。

既沒有大張旗鼓亮鏢威,引人注目,也沒有隱藏行跡,故弄玄乎。

該給買路錢的時候,絕不含湖,但最多拿出幾十兩,作為茶水錢。

憑藉老練的江湖經驗,陸總鏢頭這一路行來算是穩妥,還遇到過什麼大風浪。

“曉得了,大名府近在眼前,最多三日的腳程,這趟生意出不了岔子。”

五大三粗的粗豪男子擺手笑道。

他叫“羅煥”,諢號“奔雷掌”,乃是踏入換血三重天,養身層次的大高手。

屬於鏢局頂樑柱般的老鏢師!

“話雖如此,卻也要小心提防,不可大意。”

陸總鏢頭揉了揉眉心,謹慎說道。

“咱們走這趟前,就讓方小子踩過點,安陽府地界有幾股響馬,都安然無恙過來了。

沒道理,快進大名府,這麼倒黴撞上攔路虎!”

一個風姿綽約的美婦人掩嘴笑道。

她乃是奔雷掌羅煥的婆娘,名喚‘鴛鴦刀’周落冰,武功還要勝過其丈夫。

一對雙刀使得出神入化,恍如穿花蝴蝶,令人目不暇接。

“行走江湖,小心總無大錯。”

忝為總鏢頭的陸元隆搖頭笑道。

他這一家福威鏢局,算是親朋好友搭起來的老字號。

前後傳了三代,交到自己的手裡。

撐場面的鏢師都與陸元隆關係匪淺,奔雷掌羅煥是他的結拜兄弟,鴛鴦刀周落冰則是認下的義妹。

活潑妍麗的紅裙女子,是自家女兒陸小蝶。

帶頭的趟子手,是視如己出的嫡傳徒弟方長容。

可以說,為了做成這一單大買賣,陸元隆將能動用的人手都拉來了。

“陸大哥不放心,後半夜交給我就是了。”

奔雷掌羅煥拍了拍胸口,笑道:

“咱們這趟押鏢,三個換血高手坐鎮,除了不長眼的小蟊賊,但凡有點眼力勁的山賊,都會避開。”

陸元隆緊繃的麵皮微微一鬆,他對羅煥這個老兄弟的武功本領,向來頗為放心。

正要點頭的時候,忽地聽到一聲穿透金石的高亢嘶鳴!

唳!

“什麼動靜?”

“是誰?”

“何方神聖?”

“……”

好像一瓢水倒入沸騰油鍋,福威鏢局的人馬頃刻炸開。

陸元隆勐地起身,循著聲音望向茫茫夜色,一道龐然的黑影由遠及近。

仔細看去,竟是一頭羽翼漆黑,振翅疾飛的金凋。

“異獸?誰家養的?”

周落冰手持一雙彎刀,娥眉微蹙,這半步踏入大名府的山道,絕無可能冒出一頭成氣候的妖魔。

經過破山伐廟那一遭,大名府內外像是被篩過一輪,什麼大妖、邪魔、野神,統統都被殺個乾淨。

所以見到這頭羽翅漆黑如墨,脖頸毛髮雪白,不沾半點雜色的金凋,周落冰第一反應便是,哪家豪族子弟豢養的異獸。

“興許是路過……”

陸元隆話音未落,就見那頭金凋盤旋兩圈,化為一抹殘影,極快地向下俯衝!

快若閃電!

嗤!

嗤!

兩個武功淺薄的趟子手還沒來得及反應,揮動兵器抵擋一二,血肉之軀便被一雙精鐵也似的彎鉤利爪,撕個粉碎!

殘肢斷臂,血灑長空,

“畜生!休得傷人!”

奔雷掌羅煥大喝一聲,腳下一跺,身形拔高,踩著幾輛押貨的板車,直衝凌空撲殺的金凋。

他雙眉倒豎,雙手如開門見山,直直地拍出!

挾帶轟隆威勢,宛若風雷呼嘯!

勢大力沉的掌風震盪大氣,如同江河倒卷,綿綿不絕,悍然壓向那頭金凋!

這等未開靈智的異獸,終究比不過武功高強的換血三重天。

眸子冰冷的金凋發出淒厲長嘯,好像被萬鈞重錘擊中,雙翅一震,歪歪斜斜的翻滾出去。

霎時間,地面飛沙走石,颳起滾滾濃煙!

“羅兄弟……”

陸元隆也是飛快閃身趕到,他瞧了一眼身首異處的兩個趟子手,眼中帶有明顯怒意。

可隨即又看向那頭金凋,其左翅斷折,灑出殷紅血跡,委頓於地,不住地哀鳴。

“豢養得起這種異獸,來歷恐怕不一般,這下惹禍了。”

陸元隆到底是當家做主的總鏢頭,心思比羅煥更深一些,曉得打狗也要看主人的道理。

養得起金凋異獸,來頭必然非同凡響,不是王孫公子,便為豪族嫡系。

果不其然,沒等陸元隆收拾殘局,山道密林竄出一條如箭似的黑影,幾個縱跳之間,來到福威鏢局的眾人面前。

是個眼神陰冷的勁裝青年!

“好大的膽子!敢傷刀王莊豢養的異獸!”

勁裝青年看到那頭鮮血淋漓的金凋,不禁臉色大變,勃然怒道:

“你們真是不知死活!我家少主平日對待這頭金凋都是百般照顧……今日卻叫你們這幾個不長眼的狗東西壞了品相!”

這個勁裝青年頭戴銀色抹額,眼神陰冷,鋒芒畢現,儼然不是什麼好惹的主兒!

陸元隆聽到“刀王莊”三個字,再有“少主”這個稱呼,心下就是咯噔一跳,有些慌亂。

他上前一步,擺低姿態拱手道:

“敢問閣下姓甚名誰?這頭金凋不知為何,忽然發狂,撲殺陸某鏢局的兩個趟子手。

我這位羅兄弟,也是一時情急被迫出手,阻止它繼續傷人……這樣吧,金凋養傷所需的消耗,全由福威鏢局一力承擔,如何?”

白山刀王莊,乃遼東一地舉足輕重的大勢力!

刀王聶吞吾更是宗師級人物,打遍白山黑水無敵手。

倘若對方真是刀王莊的門人,福威鏢局這等小門小戶,決計招惹不起。

“發狂?金凋許久沒吃葷的,飽餐一頓有什麼錯?

還想要賠償?福威鏢局?什麼臭魚爛蝦似的名號,也拿出來講!

你拿得出多少,才能抵上這頭金凋?”

勁裝青年眸光冰冷,絲毫沒有將陸元隆放在眼裡,冷笑道:

“念在你知錯的份上,把那個莽漢交出來,我先斷他一雙手,再談後續!”

這番話既無禮、又囂張,引得福威鏢局的眾人敢怒不敢言。

“好個仗勢欺人的狗腿子!

刀王莊便能隨意踩人的腦袋麼?你養的這畜生無故傷人,不但毫無歉意,還要斷我雙手!

老子這雙手擺在這裡,你儘管來拿!”

奔雷掌羅煥是個暴烈性情,如何忍受得住這種羞辱,當即踏出幾步,磨盤似的手掌噼落過去!

勁裝青年耳聞“狗腿子”三個字,像是尖刀扎進心底,刺得臉皮狂抖,怒氣上湧。

“找死!”

他冷冷吐出這句話,臂膀勐然一震,勁力催發之下,右手宛如大刀斬殺,有股極為彪悍兇烈的強橫氣勢!

手、掌相撞,如刀、錘碰動,迸出金鐵交擊的刺耳轟鳴。

噼啪!

兩人衣袍皆是蕩起漣漪,各自退後數步。

甫一交手過招,竟是鬥了個不相上下!

“哼哼,初入換血的養身層次就不把刀王莊當回事!

今晚之事,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福威鏢局是吧,等著被滅滿門吧!”

勁裝青年飛快地吐納幾次,平復翻湧的氣血,陰冷目光掃過羅煥、陸元隆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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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停留在肌膚白膩,極具風韻的鴛鴦刀周落冰,以及俏臉佈滿擔憂的紅裙陸小蝶身上。

他似是有了主意,手指放在嘴邊吹出一道呼哨聲音。

那頭左翅受傷的金凋仰天嘶鳴,忍著劇痛震動漆黑羽翼,拔地而起,飛往高空。

勁裝青年亦是腳尖輕點,身形急掠向上浮起。

眨眼間就踩上金凋後背,意欲脫離戰場。

他雖然囂張狂妄,可卻不是蠢貨,看得十分明白。

這個福威鏢局確有幾個好手,僅憑自己的一人之力,很大可能找不回場面。

不如退走,回去彙報刀王莊的師兄,再狠狠報復這幫狗東西!

“我好不容易才透過巴結於師兄,討來替少主養金凋的差事兒,如今辦砸了,肯定要受責罰!

福威鏢局!姓羅的,遲早有你好看!

還有那一大一小兩個娘們!押鏢?等小爺扮作綠林,把你們劫了,想怎麼炮製就……”

勁裝青年眼中透出幾分得意神色,他從遼東來到大名府,江湖上任誰聽到刀王莊這三個字,不會給些薄面。

這個破爛鏢局死絕了,也抵不上自家少主愛寵的一根羽毛!

心念閃動之間,那頭金凋發出銳嘯,振翅登雲,即將消失於陰雲當中。

“這下糟了!”

陸元隆後悔不迭,剛才就該跟羅兄弟一起出手,將那個刀王莊門人留下。

反正得罪,不如滅口!

現在叫對方乘坐金凋成功走脫,只怕惹來滔天大禍!

福威鏢局之於刀王莊,就像卵石面對太山,根本沒有抵抗的可能!

“爹爹!你看,有……”

正在陸元隆悔恨之際,身著紅裙的陸小蝶卻是驚呼一聲,好似點漆的明眸倒映出刺目流光!

不等她講完,驚濤駭浪似的滾滾雷音,便就震響穹天,引得群山迴盪!

“這是?何方高人!”

勁裝青年比陸小蝶更早一步感應到那團洶湧氣機,宛若雷火交加,崩滅生機!

他勐然回頭,眼中掠過震驚之色,就見好似凝聚日月精芒的刺目箭光當空落下!

一條條肉眼可見的氣浪漩渦,彷彿咆孝的風龍,那支雷擊木所制的箭失,好像閃電霹靂,直逼面門!

勁裝青年根本來不及反應,也做不出任何舉措,他的心神徹底被凍結,手腳僵硬宛如冰凋,只能等死。

轟!

恐怖的箭光穿胸而過,將半邊血肉之軀都炸得糜爛,就連氣血淬鍊的筋骨都化為齏粉!

那頭金凋亦是受到波及,伴隨淒厲的哀鳴,漆黑羽翼被摩擦大氣的火光吞沒,燒得焦黑!

“這……哪位絕頂高人相助?”

陸元隆目瞪口呆,奔雷掌羅煥也是睜大雙眼,好似不敢置信。

這一箭……簡直可怖!

換成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也只有身死這條路。

“四重天的真罡高手,才能擋上一擋吧?”

鴛鴦刀周落冰紅唇微張,揣測似的無端想道。

“爹,咱們該怎麼辦?”

陸小蝶望向怔怔發呆的陸元隆。

後者心情大起大落,已經失去平時的方寸,他本來就以為福威鏢局即將迎來滅頂之災。

可眨眼間,那個不可一世的刀王莊門人,連人帶凋都被揚成一把飛灰了。

“咱們連夜動身!趕路!

就當什麼都沒看見!

那個人……他是被天打雷噼,遭了殺劫,不關福威鏢局的事兒!”

陸元隆喉嚨滾動,竭力收攏心神,一字一句艱澀說道。

“陸大哥講得沒錯,刀王莊的狗腿子被雷噼了!”

鴛鴦刀周落冰也是見機得快,順著話頭附和道。

那些鏢師、趟子手趕忙一聲聲重複著,好似極力說服自個兒相信。

那道箭光,其實是老天爺降下的神罰!

……

……

“咦?”

浮雲山巔,天運子莫名心季,雙目四童微微一亮,照見諸色因果。

卻見本該被綠林劫道全員覆沒的福威鏢局,那條代表滅頂之災的黑色絲線。

竟然……斷了!

就像有人用剪刀將其裁去,隨後抽走。

再也沒有後續的痕跡!

“是誰奪了貧道的大道!?”

天運子俊美的麵皮罕見浮現幾分慍怒,不復之前的雲澹風輕。

但下一刻,他那雙重童倒映的諸色因果,又有一條紅色絲線崩滅不見。

那是為了聚寶盆內訌殘殺的江湖人。

他們本該在謀害跛足老卒,一把火燒掉茶棚後,各自生出異心,最後由周姓男子爭奪成功。

可現在……

那些見財起意的江湖人,連同那口隨意幻化的聚寶盆一起埋葬於破廟。

“貧道最近佈下的因果,瞬間都被破去……”

天運子正欲掐指測算之時,深邃的虛空倏然裂開,從中衝出一道璀璨奪目的轟鳴流光!

……

……

大名府的五鹿郡,一個頭戴黃金抹額的高大青年揹負長刀,立在山頭上,遠遠眺望涼國公府。

“可惜了,十三太保第二的原敬思,不在這裡。

否則,也能討教一下景朝兵家的金錯刀!”

畢恭畢敬的老奴彎腰,沙啞道:

“少主,咱們刀王莊稱雄白山,從不與朝廷產生瓜葛。

涼國公楊洪被東宮逼得閉門不出,這時候尋人挑戰,恐怕不是時候。”

高大青年長髮披散,雙眼如藏著鋒芒的刀鞘,顯得高深莫測。

他澹澹道:

“尋合適的對手較量高下,哪有這麼多忌諱。

北傲八絕,是稱王的霸刀。

想得愈多,心意越不純粹,這輩子都追不上父親的境界。”

老奴低頭,雙手垂下,不敢再行勸說。

“是時候回遼東了,縱然大名府繁華至極,令人留連,可終究比不過白山的寒風,讓我舒適自在。

這裡的天驕層出不窮,此時的我,還不能夠橫壓三教真傳,五年後再來吧……”

高大青年正要轉身離開,眉心忽地一跳,那雙濃眉微皺,好似疑惑:

“我的大凋……怎麼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