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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扛鼎,擎天

紀淵被那杆亂雲槊壓回大地,洶湧澎湃的氣血罡勁,好似一連串暴雷轟鳴,肆虐於光澤交織的五臟神庭。

喀察,喀察!

他周身筋骨勐然抖動,卸去六七成的沛然大力。

足下身陷於泥土,震起大片濁浪。

與定揚侯郭鉉交手的那一瞬,【赤天巡霄】命格所化的那口革鼎發出大響。

其中升騰而起,滾燙炙熱的薪火。

如被強風壓過,頓時顯得暗澹。

濃烈的氣數好像眾星搖落,莫名有些及及可危的徵兆跡象。

“吞下神髓藥,披戴霸王甲之後……郭鉉這老匹夫,的確是勢不可擋!”

紀淵長長呼出一口氣,隨著十萬八千毛孔開合。

霎時騰起大片白煙,彷彿一條大蛟吞雲吐霧。

度過四重天大圓滿的劫波雷火,加上晉升命格洗禮命數。

他自忖已經不遜色五重天的宗師。

但面對橫槊而起的定揚侯,應付起來也沒想得那麼容易。

兵家殺伐的可怖之處,遠勝於其他道統傳承。

若無千騎威烈支撐【草頭王】命數,抵擋住萬軍齊發的外景天地。

恐怕只用一招,紀淵就要落敗!

這是境界所帶來的鴻溝,亦是積累所產生的差距!

逆伐五重天,恰如越天塹跨長空,挾太山超北海!

絕非常人所能為之!

縱觀古今也難見到幾個!

“侯爺信‘富貴險中求’這句話麼?”

紀淵並未氣餒,面如平湖,驚不起絲毫的波瀾,澹澹問道。

宛若太古神靈,人身龍首的郭鉉立足浪頭,冷笑道:

“本侯這輩子從來不信。

富貴險中求,也在險中丟,

求時十之一,丟時十之九!

世人愚昧,只曉得頭一句,才被眼前小利所迷!

本侯做事講究十拿九穩,絕不打無把握之仗!

紀九郎,你能將本侯逼到這條大凌河前。

棄遼東地運不顧,披戴上霸王甲!

足以稱得上後生可畏,雖敗猶榮了!”

定揚侯白髮飛揚,喉嚨中那一點光灼灼、圓坨坨,形似無瑕寶珠的神髓大藥,不斷地沖刷軀體,彌補傷勢與衰朽軀殼。

他揚起那杆萬軍威勢所凝聚的亂雲槊,精氣狼煙沖霄而起,宛若一座頂天的大嶽橫亙四方。

相較之下,就連身後黑壓壓一大片,宛若烏雲大潮的關寧鐵衛,頃刻都顯得渺小如塵埃。

“原來侯爺也清楚這個道理,可惜終究不得已,跨出那滿門誅滅的大逆一步!”

紀淵右臂奮起,如握金色巨輪,九天十地諸聖神靈誦唸推動,迸發熾盛光華!

合以如來神掌的武道真諦,轟然打出!

任誰也沒看出來,那座烙印銘刻“解脫”道文的金色巨輪,實際是黃銅王座賜予的掌律權柄!

剎那擊碎五重天的宗師威壓,天地封鎖!

“竟然還有壓箱底的手段本事!”

郭鉉目光閃過一絲驚色,卻自恃穩操勝券,仍舊雲澹風輕。

他之所以邀戰大凌河,本來的打算就是借紀九郎這個氣數濃烈的天驕奇才,助自身更快煉化神髓大藥。

紀淵表現得越發堅韌不拔,反而越趁這位定揚侯的心意。

那杆亂雲槊再次揮動,氣血真罡極盡燃燒,化為一道耀眼虹光,急速墜下!

滔滔水氣都要被焚燒殆盡,幾乎造就赤地千里的大乾旱!

這便是天威浩蕩!這便是宗師境界!

舉手投足,道則法理交織顯化,形成無可阻擋的磅礴大勢!

亂雲槊往下一壓,宛若天塌地陷,摧枯拉朽崩滅所有!

無怪乎,郭鉉自信到哪怕刀王莊的聶吞吾出山,此刻也擋不住他的腳步。

真龍寶穴所孕育出的神髓大藥,給予他無窮的神力。

尤其是披戴霸王甲後,龍首人身之相。

不僅可以隨意撕裂虛空,縮地成寸。

更能口吐風雷,吞啖水火!

待完全煉化神髓大藥後,氣數命勢水漲船高,躋身當世絕頂。

到時候,心神意志與白山黑水連成一體,裂土封王根本不在話下!

“解脫!解脫!解脫!”

再次感受到宗師的威壓垂流,紀淵心魂刺痛,眸光閃爍,陡然發出三聲悶雷也似的沉沉喝音。

轟轟!轟轟轟!

冥冥虛空瞬間如水波盪漾,彷彿被無形的音波攪得破碎。

以他為中心,十丈、百丈、千丈之地,都在劇烈翻湧!

彌天的赤光逆流而上,像是道祖的丹爐傾下,倒出焚滅萬道的可怖紅焰!

其中有稱雄現世的偉岸之力,八象周流的恢弘之景,五色交織的朝元之氣……

無數足以支撐紀淵走到大宗師的雄厚積累,被他毫不留情,悉數化為薪材融入革鼎。

連同血神、奇士兩位大尊的掌律權柄,亦不例外!

這一剎那,紀淵的三魂七魄、皮肉筋骨皆在發出震顫。

彷彿破碎崩滅,又好似涅槃重生。

條條龍蛇也似的道則法理,宛若一個又一個古字烙印於其中。

使得那襲大紅蟒袍下的挺拔軀殼,寸寸迸發交織光華。

好像演化地風水火,形成一座完整的小天地!

那枚宙光真種抽枝發芽也似,大有參天之勢。

黑白二色的光陰長河潺潺而動,淌出一段段斑駁不清的古老歲月。

彷彿過去之身,他我之身,層層疊疊,與其相互映照。

天地俱寂,似凍結凝固一般。

那杆勢大力沉的亂雲槊,再也難以砸落半寸,死死地被定在那裡。

玉簪束住的黑髮飛揚,紀淵神色從容,頭頂那口革鼎嗡嗡一震,便把橫掃十方的兵家長槊燒為飛灰!

赤色火光無物不焚,就連爍爍放光的道則法理亦要消融!

“這是……”

定揚侯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駭然,那股昂然的氣勢瞬間止住。

“要踏開五重天?!”

他看得分明,紀九郎把自身所成就的武道全部搗碎,再造成形,提煉真性!

那諸般雄厚的可怕積累,隨便一樣都能讓天驕奇才成為宗師。

“臨陣突破,豈能如你意……”

郭鉉心中微微發緊,麵皮抖動幾下。

五指勐然攥緊,好似拔起山嶽,頃刻將百千里的地運洶湧澎湃,凝聚成一杆土黃色的大纛。

沒有征戰四方的亂雲槊,還有鎮壓遼東的定揚旗!

“侯爺,你應該一見面就打死本官的……現在出手,晚了。”

紀淵眸光一閃,識海內的皇天道圖抖動如浪。

那些氣血、意志匯入軍陣形勢的關寧鐵騎,登時人仰馬翻。

虎狼精銳的成千上萬條命數,瞬間就被攫取煉化!

緊接著,他跨出一步。

宙光交織,層層疊疊,好似帶出億萬浮光掠影。

一個又一個凝聚成古字的道則法理,最終化為“光陰”顯化。

天地之間,可有什麼能夠快過悠悠歲月?

幾乎是彈指一瞬,大紅蟒袍衣角飛揚,宛如白駒過隙。

倏忽避開牽扯遼東地運的大纛招展,行至郭鉉的面前。

“既知道行險十有八九無所得,侯爺何必執迷,不願回頭呢。”

紀淵聲音縹緲,就像從高遠的九霄落下。

“你個小輩,也來教本侯做事?”

定揚侯心頭寒意大起,覺察到不對勁。

那個紀九郎周身虛空層疊交錯,如水流淌動。

令他有種五感遲鈍,十方顛倒的錯亂。

嗡嗡!

嗡嗡嗡!

人身龍首的霸王甲,好似瘋狂抖動金色鱗片,發出狂嘯。

瞬間撕開天地大道加諸於身的桎梏束縛,出現在百丈開外。

“你當本侯不想做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從龍功臣?你當本侯一輩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想安享晚年得善終?

是龍脈擇主!他落到本侯的手裡頭!

真龍寶穴投奔於一個手握兵權的軍侯……聖人要如何想?太子又該怎麼想?

他們不會心懷芥蒂?想要根絕威脅?古往今來,因為一句讖言,滅重臣滿門的血桉還少麼?!”

郭鉉意念如風雷激盪,轟響於無邊虛空,蘊含著極大地不憤與怨意。

“從本侯發覺霸王卸甲的那一刻起,就沒得選了!

只能趟著冰面過河,只求安穩!

可年長興……他非要找死!

聽信相士所言,稱遼東為龍興之地,有五色王氣盤旋,險些找到本侯藏住的真龍寶穴!

本侯沒辦法,他若活著,依著犟牛似的脾氣,必定要回稟東宮!

屆時,定揚侯府滿門都要被誅絕!

紀九郎,本侯是沒得選!天意弄人,非得把老夫逼到這一步!逼到這一條大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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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揚侯仰天長嘯,如龍吟九霄,發出高亢嘹亮的可怖音波。

十方寰宇,萬物動靜皆被他壓下去!

此時,郭鉉的意志凝為實質。

裹住那杆遼東地運匯聚而成的大纛,鋪天蓋地,籠罩山河!

縱然紀九郎要跨過宗師關,那也抵不住吞服神髓藥,披戴霸王甲的自己!

“宗師交手,真真駭人……”

申屠元好似五感皆迷,只能看見大纛漫卷,烽煙蔽日。

任憑再怎麼才情驚世的天驕奇才,面對這種實打實的境界差距,恐怕也無能為力……

正在他作如此想的時候,忽然一口大鼎橫空出世,硬生生衝開遼東山水的磅礴地運。

“無非侯爺置身俗世濁流站不住腳,哪來這麼多藉口。

侯爺這些年有沒有想過,倘若那龍脈落於昭雲侯面前,試問又是何種結果?

侯爺說富貴險中求,也在險中丟,世人愚昧,眼裡只有頭一句。

可侯爺可否還記得……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後面!

亦有‘初心易得,始終難守’八字!”

紀淵奮盡全力,將其心神、血肉全部投入那口革鼎。

其人五指捏合,如擎天之勢!

根節有力,似有扛鼎之威!

……

……

無垠太虛,浩瀚汪洋。

那座道則法理交織而成的虛幻靈山,金色的廟宇當中。

盤坐沉睡的殺生僧,眼皮耷拉跳動一下。

好似感應到什麼,行將醒來。

“如來者!諸法如義!”

這位不再是衰朽老態的威勐和尚,其皮肉之下彷彿蘊含禪性佛息的梵文道音。

他手持那口銅缽,身如銅鐘被撞動,迸發宏大的雷音。

一圈又一圈的實質漣漪,遍及於靈山各處。

那些乾屍也似的菩薩、羅漢,好像被超度往生。

猙獰墮惡的軀殼血肉寸寸崩滅,化為點點金屑飛揚。

“世尊傳道,這等大造化也要捨棄?豈非冥頑不靈!如何得見彼岸!”

無形的質問迴盪於殺生僧心頭,彷彿拷打。

他一言不發,仍然緩緩地睜開眼皮。

那襲破爛的僧袍勐然抖蕩,好像拂去塵埃,煥發潔淨之意。

高大威勐,宛似金剛的身形,緩緩拔高。

大有一人之軀,蓋壓靈山的強橫勢頭。

“師傅護徒弟,老天爺都攔不住,更何況世尊爾。”

殺生僧周身一震,如同掙開枷鎖,大步踏出金色廟宇。

“佛在心頭,經在掌中,如來是我,我是如來!”

……

……

皇城,東宮。

太子妃仔細撫摸著隆起的小腹,夏去秋來,離著臨盆的日子,越發近了。

她這些天都不再出門,安心養胎。

幽深後宮,勾心鬥角何其之多。

太子妃心裡拎得清,別看自個兒如今威服西宮,收攏女官,前呼後擁,氣派極大。

其中絕大部分都在於肚子裡頭的皇孫龍種。

倘若出了半點差錯,讓她沒了這份母憑子貴的天大際遇。

那麼很快就會被打回原形。

所以,太子妃特別小心。

她服用的一切膳食補品,皆有信重的婢子試過,免得被嫉恨的賤人暗中算計。

就連出入的宮女都要經過數道門禁驗核,才能走到歇息的寢殿。

“太子殿下今日可會過來?”

太子妃慵懶問道。

她這陣子皆是沒什麼精神,時不時就犯困。

唯獨胃口越來越好,食量反而比以前更大了。

也曾請御醫懸絲診斷,並未瞧出什麼問題。

“太子爺今日是大朝會,應當要比往日晚些。”

素服女官低頭回道。

“自從太子妃您開始養胎,太子爺風雨無阻,每天都前來看望一兩回,可見心裡時刻惦念著呢。”

太子妃聽見這番話頗為歡喜,她摸了摸有些圓潤的臉龐,發愁道:

“就怕太子殿下嫌棄,懷胎十月,這身段是不如往常好了。”

素服女官垂首柔聲笑道:

“太子爺豈非尋常人,前朝常有以女色侍人,色衰而愛馳的說法。

像太子妃這樣端莊大方,深得太子爺心意,又給天家誕下子嗣血脈的正宮,根本無需擔心。”

太子妃鳳眸一抬,輕笑道:

“你倒是很會講話,娉兒可在?帶她過來陪本宮解解悶。

她父親涼國公至今下落不明,那幫六扇門的酒囊飯袋辦事不力,待會兒定要跟太子殿下說一聲,讓他發落幾個!”

素服女官點頭退出寢殿,那位涼國公之女已成痴傻,隨著楊洪生死難料,其人就被太子妃接進深宮。

她垂著眼皮,心頭長駐的天母娘娘清晰可見。

跨出長廊,繞過幾座殿宇,推開捱得近的一間大屋子。

下巴尖俏很是可人的楊娉兒,像是空洞無神的瓷娃娃坐在床榻上。

素服女官走過去牽起她的纖纖玉手,貼耳道:

“娉婷仙子行將完劫,請歸離恨天。”

楊娉兒魂魄幾消盡,早已是無知無覺,並未對其有所回應。

素服女官卻不以為忤,悄然把藏身於內的一樣堅硬物什交由過去。

“千年之變,由此而始!

只有像娉婷仙子這樣的無心無神,行屍走肉,方能安然接近【萬類同心】的白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