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風起,籠罩在封逸身周的迷霧越來越濃。之前放眼望,還能大約看出半里左右的山景。可經受這寒風一吹,霧氣翻湧,竟阻擋了視線,連身外五尺方圓的景象都看不真切。
迷幻朦朧,不辨東西。
封逸牽掛洛冰的安危,急尋左近,卻始終不見血跡。
“她傷勢嚴峻,又被一隻五階玄獸追殺,如何能逃?”
封逸心急如焚,越來越難能冷靜。
但他知道,越是這個時候,就越該保持冷靜。只有端著冷靜與沉著,才能於細微處辨查出異常,繼而辨明方向。
閉上雙眼,深深呼吸,緩慢吐氣。
蘊含著濃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氣順著氣管流進肺腑之中,將封逸心頭的焦躁與慌亂驅散了不少。
再深吸一口氣,封逸這才睜開眼來。
回身觀望,七彩玄牛的殘屍橫在右手邊,熱血奔流,卻被散落在山野之中的碎石阻擋,漸漸匯聚成一汪血泊。
濃霧將陽光遮擋,血泊無法折映光芒,雖不甚耀眼,卻依舊觸目驚心。
封逸凝視血泊,沉心暗忖:“我剛才追尋的方向沒錯,只要退回來路,找到血跡。然後再沿著血跡一路追去,必能尋到她。”
打定了主意,便再移目四野。
“我剛才是自哪個方向來的?”
一番遭遇戰,不僅讓封逸失去了洛冰的蹤跡,更讓他尋不到自己來時的道路。
煩心再起,封逸暗罵了一聲,起腳狠踹玄牛殘屍。
踹過之後猶不能解氣,便連翻再踹。
“我便是將它踹成一堆爛肉又能如何?”
封逸頹然長嘆,收回了欲再踹玄牛殘屍的右腳。
目光鎖定玄牛的殘屍,緩慢後退。直至退出七八丈遠近,這才移開目光,急掃身下荒草。
寒風中,濃霧下,枯草搖波。可哪有血跡存在?
封逸皺眉搖頭,邁步上前。
可走了七八丈遠,竟沒能瞧見那七彩玄牛的殘屍。
“這……”
身在濃霧中,不辨方位,便是失之毫釐,也將謬以千里。封逸深知這一點,故而剛才後退之時,他一直凝視著玄牛殘屍,就是擔心自己退走的路徑稍有偏差,繼而迷失在這迷霧之中。
可任他謹慎再謹慎,終究還是被迷霧惑亂了方向感。這一連七八丈的偏差,已註定了方位已經亂到無可撥正。
“媽的!”
封逸怒罵連連,閃身右移。
沒有玄牛的殘屍,腳下的枯草叢中也沒有血跡。
再前行、右奔,依舊如是。
路越走越遠,方向越走越偏,憂心越來越重,煩悶也越來越勝。
其實封逸並不是個容易被外物左右脾性之人,之所以此時如此,全是因為他心中有了牽掛。
是那種可以捨棄自己的性命而換取對方安寧的牽掛,有此牽掛在心,莫說是封逸,即便是天底下最冷靜的人,也難免不會心起惶惶,手足無措。
“啊……”
紛亂與煩躁逐漸將封逸的心肺盈滿,他怒極長嘯,吼聲中有元力摻雜,震天撼地,驚山蕩野。
“啊……啊……啊……”
嘯聲接替自遠天響起,似有人在遠山呼喊回應。
封逸知道這並不是有人在閒著沒事來呼應自己的暴躁狂喊,而是聲音被山勢所阻,反震而回的迴音。
有迴音,便必定有山。
迴音跌宕連綿,顯然山勢錯亂迴環。如此連環山勢的圈饒下,必有山谷。
“會不會是那盜首螈居住的山谷?”
封逸忽有此想。
念頭急轉,越發覺得可能性很大。當下一邊狂喊著,一邊憑藉迴音傳來的方位辨查路徑,往右前方急奔。
喊叫所帶來的迴音固然能為封逸指明路徑,可他似是忘記了,此地並非尋常所在,而是妖獸遍地,危險層出不窮的靈霧山脈。
叫聲引來了兩隻黑風魔狼。
黑毛無風自動,碧眼幽光氾濫。妖氣雖不太強盛,嗜血之意卻是熾烈非常。
封逸身處迷霧之中,眼睛的作用不大。又因為心有焦慮,對危險的感知力也下降了許多。正狂奔著,忽被一頭黑風魔狼迎懷撞了個正著。
黑風魔狼乃是一階妖獸,雖然戰力不強,可奔行速度很快。
它的速度快,封逸的速度更快。
速度快,慣性必然就強。兩番加持下,這一衝撞不僅將封逸撞得倒飛出五六丈,更將那黑風魔狼撞得暈頭轉向,慘嗥不止。
“奶奶的,雜碎!”
封逸大罵一聲,強忍著胸腔的震盪,猛地翻身而起。
急步衝上前去,開天刃急掃,將那黑風魔狼自中身斬成兩截。
狼血潑灑,腥臭撲鼻。忽有勁風起,急襲後心而來。
封逸心生警兆,忙向右側橫移閃避。
凝眸觀瞧,竟又是一隻黑風魔狼。利爪生寒,獠牙外翻,喉頭蠕動,悶哼不絕。
若非封逸閃避得及時,這利爪與獠牙必已將他後脊撕碎。
驚怒交雜,封逸大罵道:“若不是你們這些畜生雜碎,我怎會又一次跟她錯過?幹你娘的!”
一句話罵出了口,開天刃也已急斫而下。
黑風魔狼雖號稱有銅頭鐵腦,卻哪能擋得住開天刃鋒利的刀刃?
“啊嗚……”
慘嗥方剛發出,便戛然而止。
封逸粗氣連喘,藉著魔狼慘嗥的迴音,再一次辨明了方向,急奔向前。
奔出十七八丈,迴音散盡,方向感再度被迷霧惑亂。
封逸只好高聲一喝,辯位後再奔。
他喝得頻繁,妖獸也來得頻繁。
一階妖獸很多,二階妖獸不少。
三階妖獸也有。
封逸急火攻心,一咬牙催使了燃血秘術。憑藉擢升而來的強橫戰力,殺一階,斬二階,鬥三階。
汙血染遍周身,他渾然不管不顧。
精血在急劇耗損,他心下雖急,卻也無可奈何。
好在戰鬥並沒有持續太久,等到那只叫不出名字的三階妖獸魂消於開天刃下後,封逸已來到了那個迴盪了吼叫之聲的山谷。
濃稠的迷霧如舊,山谷不大,正中也沒有幽潭。
不是盜首螈棲居的山谷,封逸大失所望。
正失望著,封逸驀地一怔,似聽到了什麼聲音,忙屏息凝神,側耳聆聽。
寒風又起,呼呼自耳畔拂過。風聲中,隱隱似裹攜著一道虛虛幻幻的女子求救聲。
好似在說:“封逸……救命!”
封逸心頭一顫,喜道:“是她。”
只是風聲雜亂,求救聲也虛幻之極,封逸無法憑此而辨別出洛冰究竟身處何處。
“沈璇,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封逸高聲大叫,元力裹雜在聲音之中,經由山谷周側的矮峰迴盪,傳出了老遠。
“能,快來救我……”
洛冰高聲回應,這一次封逸聽清楚了,聲音發出的地方,正是矮峰的另一面。
當下再不遲疑,忙運起身法,攀上矮峰。連看也不見峰下境況如何,便猛地縱身躍入了峰低的濃稠迷霧裡。
霧氣翻滾變換,寒風獵獵呼嘯。
風聲與洛冰的求救聲交相起伏,風聲不急不勁,洛冰的求救聲卻十分急促,似乎正值生死存亡的危機關頭。
封逸急火攻心,再度催使燃血秘術,將速度提升至極限,死命狂奔。
“沈璇,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忽地霧散,眼前豁然開朗。
不是那盜首螈居住的無霧山谷,而是一片平坦曠野。方圓三十餘裡,豔陽在天,斜掛西南。
曠野正中,洛冰紫衣染血,持劍後退。她的身前,那已顯露出本體的盜首螈正耀武揚威地漫步前行。每踏前一步,便仰天一吼。
吼聲藉著風勢鑽進了封逸的耳朵裡,震得他雙耳轟鳴,似要失聰。
但他來不及計較這些,眼見洛冰情況危急,生死只在頃刻,忙狂催身法,大步前衝。
但剛奔出三里地不到,忽聽右側曠野之上又響起一道呼喊求救之聲。
那聲音封逸同樣熟悉,正是師父辛黎所發。
與此同時,還有一道沖天禽鳴隔空傳來,叫聲中摻雜著濃烈的驚懼與不安,顯然也是生死繫於一線。
封逸忙移目去看,但見右側十里外,兩隻骨翅蠍尾獅正震盪雙翼,俯衝咬噬。而被它所噬咬的物件,正是一個滿頭蒼髮,形容枯瘦,衣衫襤褸的耄耋老朽。
不是師父辛黎,又是何人?
“師父!”
封逸高聲大叫,一別多年終於再度與師父重逢,一時間歡喜、激動、悲苦、委屈等駁雜情愫紛紛自心頭湧出。
淚水頓時模糊了雙眼,連喊叫出口的那一聲‘師父’也沙啞了。
“師父沒死,師父沒死!”
封逸此時的歡喜,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可當歡喜過後,他的思緒再一次被小灰的驚叫聲拉回了現世。
再看右側荒野,骨翅蠍尾獅已衝至師父身旁,獅口開張,猛地咬了下去。
辛黎畢竟老邁,眼見血盆大口噬來,只好抬手格擋。
但他的修為畢竟低劣,抬起來的右手沒能擋住骨翅蠍尾獅的大口,反被其獠牙一錯,給自中咬斷。
鮮血潑灑,辛黎吃痛悶哼,摔跌倒地。
“師父……”
封逸痛心大叫,但見一直盤旋在高空之中不敢落地的小灰猛地唳叫一聲,斂翼衝下。
那只咬斷了辛黎右臂的骨翅蠍尾獅渾然不理,自顧仰頭將斷臂吞食。繼而邁開大步,逼近正癱軟在地,痛呼不止的辛黎。
小灰還未衝至辛黎身旁,另一只骨翅蠍尾獅已斜刺裡舞動骨翅削來。
骨翅邊緣鋒利之極,小灰哪裡能擋?“嘎嘎”怪叫過後,灰毛散落一地,下腹已被骨翅斬裂,腸肚流淌,慘烈非常。
小灰“嘎嘎”怪叫個不停,辛黎“啊……啊”痛呼不止。
封逸心頭濺血,忙扭轉方向,朝辛黎的所在奔去。
一邊狂奔,一邊怒喝:“狗日的莫要害我師父,有能耐來跟老子鬥,欺負他一個老人家算什麼本事?”
語音還未落地,左邊山野之中又響起了洛冰的悽慘痛呼。
封逸聞得聲響,扭頭去看。
但見盜首螈已身化一道流光,疾朝洛冰撞去。
她若在全勝時期,斷不會懼了這一頭五階玄獸。可現如今她傷勢嚴峻,行動已很艱難,又哪來的氣力再阻擋這猛烈的衝撞?
“噗……”
洛冰被撞飛出老遠,口中噴出的鮮血在明豔陽光照耀的荒野中滑出了一條優美的弧線。
弧線末端,洛冰摔落地面,胸腔在急劇起伏,雖然未死,情況卻已不容樂觀。
她扭過頭來,望向封逸。眸中帶著渴求,容顏悽美。
“封逸……救……救我……”
另一邊,小灰仍在“嘎嘎”怪叫,辛黎同樣扭頭來看封逸,大叫道:“逸兒,快救為師……”
封逸分身乏術,心中又痛又悲。
該救誰?
他念頭只一轉,便確定了目標。
救師父!
“沈璇,對不起了。師父……師父他……我不能不救他。”
眸中苦淚長流,封逸咬碎了滿口鋼牙,認準了辛黎所在的方向,邁步狂衝。
耳畔風起,獵獵有聲。
風中傳來洛冰的聲音,“封逸,你……為什麼不救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