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與香風,正是封逸日思夜想的人兒。
秋日下,秋風中,灕江水波光粼粼。江中船隻往來,上有船伕呼喝,亦有商販護衛們把酒高歡的喧鬧聲。
身穿紫衣的少女停步在灕江岸邊,驀然回首,正見封逸腳踏勁風,呼嘯而至。
“洛……”
封逸張開了嘴,想要高聲呼喊心中人的名字。可剛喊出一個字,便聽得“錚”的一聲脆響,佳人手中的長劍已然出鞘。
劍指前身,佳人冷眸。
“三玄城的封逸?你為什麼要跟蹤我?”
冰冷的語言,仿似來自九幽的玄冰,薰染得封逸那一顆本熱血沸騰的小心肝兒倏地停止了顫抖。
他怔立在洛冰身外三尺處,任由那白惶惶的長劍抵在自己的胸口上,呆呆地看著眼前人。
“你……又忘了?”
良久過後,封逸才深吸一口秋日下的溫熱空氣,輕聲問道。
洛冰俏面如舊,面上寒霜亦然,冷冷地凝視著封逸,蹙眉道:“忘了什麼?”
封逸心起黯然,暗道:“她果真又忘記了。”
見洛冰面起疑惑,封逸有心解釋,卻一時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經久的沉默,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久別重逢意味,暈散在二人之間。又是許久過後,封逸才終於說道:“你曾是榆林宗的少主沈璇,現在是天劍宗的長老洛冰。我……我是你的……”
說到此處,封逸忽想:“我是她的什麼?朋友?或是……”
“你是我什麼?”洛冰沉聲問道。
封逸斟酌再三,最終只說了“朋友”二字。
“朋友?”洛冰面起恍然,隨即面色陡沉,冷冷地道:“自今日起,你我不再是朋友。”
說罷,轉身化作一道紫色流光,飛掠過灕江,消失在茫茫秋野之中。
封逸呆立原地,良久也未能回神。
他的腦海中,迴盪著洛冰離去時的無情面龐以及冷淡言語。
“不再是朋友……”封逸呢喃自語,只覺心兒很痛,痛到難以呼吸。
他想要**,卻怎麼也張不開嘴。想要飛渡灕江去追尋洛冰的身影,卻怎麼也抬不起腳。
“為何如此?”他心下自問。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來回答自己的問題。
茫茫然,不知呆立在江邊多久,封逸忽地又想到了那日在梟吳祭壇內的情事來。
“是了,是無情道。她所修乃無情道,無情無情,自該摒愛除情。”
天底下為何會有這般另類的功法,封逸不知。他又想起了那日梟吳祭壇內,洛冰幡然回神後的情狀。
“她若要重拾情愛,需得自毀無情道玄功。若不自毀玄功,便永遠也不可能再與我相愛……”
無疆世界,玄修為重,生來首要之事,便是踏入玄修路途,參悟天地之道,問求長生。
既如此,矛盾便來了。
封逸若要洛冰重新化作沈璇,與自己相親相愛,勢必要毀了她的玄修長生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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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不毀她玄修路途,便再無可能與之廝守終生,恩愛至白頭。
如何是好?
封逸跌坐在江岸邊,看著粼粼江水中倒映著的秋陽,心想:“她現在已是闢海境後期修為,更是西境玄榜第一,玄修之路光明無限,將來很有可能堪破極境桎梏,問道長生。我……我怎能自私地以情愛來束縛她?”
反反覆覆地自問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封逸似想通了什麼,猛地直身而起。
遙望西天,目露悲涼,“也罷,你求長生,我不阻攔。自今日起,咱們……”
‘緣盡於此’四個字,封逸如何也說不出口。
情來時,恍惚倉促。情去時,剔骨拔髓。
怎一個痛字了得?
秋風起,封逸黑衣乘風獵獵,孤立江邊,說不盡的落寞與孤獨。
邱平終於追了過來,眼見封逸如此,似有所察。
他畢竟長了封逸十歲,闖蕩江湖這麼些年,也曾經歷過一些刻骨銘心的情愛。
封逸此時心裡的痛,他懂。
“你來臨江城,就是為了她吧?”邱平坐倒在封逸身旁,將一直提在手裡的酒罈遞到封逸身前。
封逸點了點頭,探手接過了酒罈,仰頭痛飲。
酒水灑了滿頭滿臉,他似不覺,自顧喉頭翻湧,“咕嚕咕嚕”地喝。
“無疆浩渺,總會遇到更好的。”邱平想陪著封逸喝酒,可酒只有一罈,被封逸捧在臉上猛灌,他沒得喝。
“咕嚕咕嚕……”
也不知喝了多久,這一壇苦酒竟總也喝不完。
封逸愈喝愈覺得心痛,一甩手,將酒罈丟進了浩蕩灕江中。
“走,進城喝酒。”
他直身而起,尋城門而去。
邱平長聲一嘆,跟著去了。
灕江上,江水浩蕩,波行不疾。
一艘掛著天劍旌旗的樓船自下游逆流而上,停進了碼頭。
“看清楚了嗎?”船頭上,身穿錦衣的青年男子寒著面龐,眸泛冷光,沉聲問道。
旁側一個小廝點了點頭,“看清楚了,面生得緊,不是臨江城人。”
錦衣男子微眯起雙眼,冷冷地注視著封逸遠去的背影。
他呢喃自語:“不是臨江城人?那會是誰?”
小廝聞聽此言,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低聲道:“許是洛冰長老在榆林宗的舊識。”
錦衣男子搖頭,“不可能,榆林宗舉宗覆滅,除了欲以外,再無一人存活。”
“他似乎對洛冰長老很有情意。”小廝抬手橫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個斬首的動作,低聲道:“要不……”
錦衣男子看了他一眼,明亮的眼眸之中流露出讚賞神光,“不管他是誰,既然對洛冰長老動了情,那就留不得。”
說罷,冷聲一哼,甩手走進了船上閣樓。
低沉的聲音自閣樓內傳了出來,落入小廝的耳中,“鹿鳴,你去處理。”
名叫鹿鳴的小廝獰笑著躬身唱喏,飛身跳下了樓船,尋著封逸與邱平的背影,往城中去了。
秋風起而又停,樓船帆震三番,駛離了碼頭,朝著灕江下游去了。
……
酒鋪還是那個酒鋪,老夥計提來一罈又一罈精釀,擺放在封逸與邱平身前的酒桌上。
酒香四溢,聞之欲醉。
老夥計放下酒罈後,躬身束手在一旁,並不離去。
邱平挑眉看了他一眼,不滿地道:“怎麼?怕大爺付不起酒資?”
老夥計連忙搖頭擺手,直道不敢,卻還是束手一旁,不肯離去。
封逸心煩意亂,甩手將那枚三階噬帝鱷的內丹丟了出去。
“滾!”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喝得老夥計連滾帶爬,倉惶逃離。
不一時,酒鋪掌櫃走了過來,恭敬地放下兩個巴掌大小的丹藥瓶後,致歉一聲,躬身去了。
他們只是凡夫百姓,面對玄修,自該恭恭敬敬。
但他們也不是普通百姓,這酒鋪的東家乃是天劍宗。所以酒鋪老闆的姿態雖然擺得不高,氣度卻並不卑微。
丹藥瓶中是三階噬帝鱷內丹抵消了酒資後的剩餘,被酒鋪掌櫃易換成了聚元丹。
封逸也沒在意瓶內有多少,只是悶頭喝著酒。
酒方半酣,封逸忽然問道:“邱兄,臨江城內允許殺人嗎?”
邱平眉頭陡皺,搖頭道:“天劍宗有明文規定,城內不允許鬥毆。違者不論對錯,就地杖殺。”
封逸“哦”了一聲,“可我很想殺人怎麼辦?”
邱平不明白封逸此言何意,但也知他心情不好,並未追根問底,“城外無妨,可隨意殺人。”
封逸又“哦”了一聲,“什麼地方殺人最隱秘,最不會被外人看到?”
“兄弟……你要殺誰?”邱平放下酒罈,看了一眼站在櫃檯後,扒拉算盤的酒鋪掌櫃與恭立一旁的老夥計,說道:“他們只是尋常凡夫,兄弟何必與他們計較?”
封逸搖頭,“不殺他們。”
邱平眉頭皺得更緊了,“那是誰?莫非兄弟在臨江城還有仇家?”
封逸移開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街市喧鬧,有商販叫賣的聲音,也有孩童玩鬧哭笑的聲音,此起彼伏,充盈雙耳。
邱平隨著封逸的目光看去,並沒有看到車服異常,形容奇特者。
他不知封逸在搞什麼名堂,也不知封逸在做什麼打算。
卻見封逸右手一招,滿桌美酒盡入玄囊之中。
“此地不適合喝酒,咱們換個地方。”封逸站起身來,說道。
邱平渾然摸不著頭腦,但也只能隨著封逸一起站起身來,邁步走出了酒鋪。
“二位大爺常來。”老夥計送客出門。
街道寬廣且長遠,封逸與邱平並肩走了足足小半個時辰,才終於走到城門口。
此時秋陽已落至西山頂,轉眼夜幕便要來到。
邱平問道:“兄弟,你到底是怎麼了?情事雖痛,可千萬別因此而亂了心神。”
封逸搖頭一笑,沒有說話。
城北有密林,內中多松柏,四季常青。枝繁葉茂,遮擋了秋陽與天光,同時也阻住了城中人的視線。
封逸停步在密林中,環看了一圈後,點頭道:“確真是個殺人的好所在。”
說罷,冷視身前十丈外的荊棘林,冷冷地道:“朋友跟了兄弟近一個時辰,也該現身了吧?”
林中,飛鳥群起,嘰喳有聲。
一條身著黃衣的矮瘦漢子邁步走了出來,笑看封逸,讚道:“好聰明的耳目。”
甫見有人走出,邱平驀地一怔,隨即神情轉冷,擺好了防禦姿態。
黃衣漢子正是鹿鳴,瞥了邱平一眼後,再度將目光移向封逸,“在城中老子還真不好下手,你小子倒也懂事,乖乖自己跑出了城,倒是給老子省了不少麻煩。”
封逸還未說話,邱平已沉聲喝問:“你是何人?我兄弟二人與你有何仇怨?”
鹿鳴白了邱平一眼,“與你無仇,與你身邊的這位小兄弟有仇。”
邱平扭頭看向封逸。
封逸挑了挑眉,“因為洛冰?”
鹿鳴獰笑道:“你倒是不傻。”
“洛冰?”邱平愣了愣,隨即醒悟過來,驚道:“莫非是玄榜第一,天劍宗的長老洛冰?兄弟你的心上人竟然是她?”
封逸不言不語,眸中泛起一抹黯然。
鹿鳴卻一臉鄙夷神光,斥道:“區區一個初入內息境的毛頭小子,也敢妄圖染指洛冰長老,哼!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說著,邁步朝封逸走來。
一直走到封逸二人的身前一丈外,才停下腳步,冷視封逸,說道:“你們兩個自裁吧,今日是老子的生辰,老子不太想殺生。”
他個頭不高,氣勢也不強大,就那樣抱著雙臂,站在荒草地上,卻給邱平一種直面高山的感覺。
仿似眼前站著的並不是一個矮小漢子,而是一尊高大神魔。
這是修為境界的壓制,牽動了心緒所引發的錯感。
邱平乃內息境後期修為,距離通玄境也只有半步之遙。鹿鳴卻給他這樣一種錯感,由此可見,他的修為至少也在通玄境以上。
至於到底是什麼境界,以邱平的目力,還看不出來。
封逸也沒看出來那黃衣漢子到底是什麼修為,但他可以確定,對方未入化元。
不入化元,封逸便不懼,殺之如屠狗。
他之所以沒有立時動手,是因為他還有疑問。
“我很好奇,那個站在樓船頭,身穿天劍宗長老服飾的男人是誰?”封逸邁前一步。
鹿鳴笑道:“小子,你還不配知道我家主人的名字。”
說罷,面起不悅神光,“天色不早了,老子還要趕回去跟婆娘一起吃生辰宴,你們倆趕緊自裁,莫要耽延老子的時間。”
封逸點了點頭,“你不想說,我突然也不想問了。既如此……”
一語落地,刀光忽出,血灑秋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