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公子叫什麼,封逸並不知道。他只知道對方是三玄城主陳安平的獨子,是三玄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少。
他被自己所殺,拋屍荒野,封逸本沒太在意。
因為他知道血氣會引來食肉野獸,陳大公子與王二的屍體不出一時半刻,必會被野獸發現,繼而吞噬成兩具骸骨。
毀屍滅跡,有時候並不一定要自己親力親為。
再加上陳大公子被殺後,不久便爆發了獸潮。獸潮衝擊,萬物成齏粉,又豈能留下什麼屍骸,被三玄城中人輕易尋到?
“可若不是因為這件事,三玄城又會發生什麼大事?”
疑惑如雲,終不如上前詢問。
公孫怡乃公孫家三小姐,三玄城中無人不識,倒不虞城衛軍會攔路盤查。
三人並肩,行至城牆下,一隊守城兵士提刀持劍,前來見禮。
為首的是個四方臉的中年壯漢,一雙虎目之中滿含血殺之氣,先衝公孫怡恭敬一禮,繼而再拜公孫良,最後將目光移至封逸身上,仔細打量。
“馮統領,三玄城出了什麼事情嗎?城衛軍怎會如此戒備森嚴?”
公孫怡還禮後,出言詢問。
大漢姓馮,乃八百城衛軍的一個小統領,率百人,身負內息後期修為,端地是一方高手。即便是公孫家家主當面,也足以平起平坐。
但公孫怡是玄榜少年天才,如無意外,必將要受到西境霸主天劍宗的重視,將來的玄修之途必然明光一片,前途不可限量。馮統領自然不敢自持修為與身份,禮慢於她。
聞聽公孫怡發問,便將目光自封逸的身上移開,微笑著回道:“怡小姐有所不知……”
初時還在微笑,剛說半句話,忽然收斂了笑意,轉為悲愴,“唉!陳大公子他……遇難了。”
此言一出,封逸心中陡起一陣漣漪。
“果然因為此事。”
漣漪之中,暗藏著他對三玄城城主府的欽佩,竟能在那千里範圍的窮山惡水之中,如此輕易地尋到陳大公子的屍身。
三玄城對轄地的統御力,遠超封逸的想象。
“什麼?陳少……怎會如此?誰人下的手?”
公孫怡聽此重訊,並未表現出太多的悲傷,只是滿目震驚與不可置信。
封逸將她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裡,暗地裡推斷公孫怡與那個陳大公子的關係應該不怎麼樣。
轉念間,想到陳大公子玄囊裡的淫-邪之物,便即釋然。
公孫怡如此美貌,怎會不引得好色之徒垂涎?
那陳大公子正是個名副其實的好色之徒,公孫怡厭惡他,也在情理之中。
“兇手還未查到,不過從陳大公子的屍體上推斷,兇手的修為應該在內息上下。高不會太高,低也不會太低。而且……”
說著,馮統領一瞥封逸,眸中閃過一絲謹慎。
“而且,與陳大公子一同遇難的還有王家的王二。兩人應該是被同一人所殺,從王二屍體上的傷口來看,兇手用刀,而且刀法犀利狠辣。”
馮統領此言一出,公孫怡下意識地扭頭看了封逸一眼。
封逸也用刀,追風刀也很犀利狠辣。
倒不是公孫怡懷疑封逸,只是忽然聽到用刀之人,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封逸。
這一眼,引起了馮統領的注意,他再一次將目光移向封逸,“怡小姐,這位是……?”
封逸抱拳見禮,公孫怡代為介紹,“這位是龍隱宗的前任少主封逸,獸潮爆發,龍隱宗覆滅。我與他曾是舊識,相遇於荒野後,便結伴而來。”
封逸憑一己之力斬殺龍隱宗宗主穆秋柏以及鄭大虎等人時,公孫怡正在荒野之中尋找二哥公孫良,所以並不知曉此事。
“龍隱宗?”馮統領面露疑惑,似乎沒聽過龍隱宗之名。
封逸笑道:“末流勢力,偏遠小宗,馮統領應該沒聽過。”
“三妹,二寶餓了,咱們快回家吧。”公孫良拽著妹妹的衣袖,左搖右擺。
公孫怡只好衝馮統領抱拳,“時辰不早了,馮統領,暫且別過。來日若得閒暇,小女於府中設宴,萬望馮統領不嫌寒舍鄙陋,賞光一醉。”
馮統領“哈哈”笑道:“怡小姐說哪裡話來,若有宴請,馮某定當赴宴,絕不推辭。”
公孫怡抬了抬手,邁步先行。
封逸跟隨在後,神色變換間,擔憂心生。
那陳大公子的玄囊,還在自己的身上,不處理,恐有異變。
城門外,馮統領眼望公孫怡三人離去的背影,讚歎道:“公孫家有女如此,何愁不興?那大少公孫弘來日若想執掌宗族大權,怕是難了。”
嘆罷,右手輕擺。
一個高瘦黑甲衛士邁步上前,躬身聽命。
“去查查那個封逸,還有龍隱宗。我總覺得那小子心裡藏著事兒,不簡單。”
……
三玄城之繁榮,封逸平生僅見。
街道寬大,足以容得下三輛四轅大車並行。兩側商鋪林立,周邊小販千百。即便已是日暮時分,叫賣之聲也不絕於耳,息壤繁盛,好不興旺昌隆。
行街道,路人擦肩;穿小巷,孩童成群。
七拐八繞,走了近兩刻鐘,終於來到一座豪華威儀的府邸前。
有家僕老遠便看見公孫怡與公孫良,飛奔下府前臺階來迎。
入得府內,亭臺樓閣,假山修竹,小溪迴廊,紅牆綠瓦,勾心鬥角。
奢華之中另含雅緻,雅緻之中又露奢華。
公孫怡問陪行老奴道:“榆林宗的沈落楓父子可來到嗎?”
老奴年近六旬,弓背彎腰,白髮蒼蒼,“五日前便來到了,說是小姐您介紹的,下人們不敢怠慢,便急報了家主知道。現已加入外堂,暫做個外堂統領,率十八銀甲衛。”
公孫怡點了點頭,對此般安排非常滿意。
銀甲衛與紅甲衛,乃公孫家兩大護族戰隊。銀甲衛七十二人,由公孫怡統領。紅甲衛一百零八人,由其大哥公孫弘統領。
隨著兄妹二人年歲的增長,族內權勢之爭也愈發激烈起來。
明面上或還是一波寧靜湖水,暗地裡卻已是暗流激湧。沈落楓乃淬體九層修為,其子沈斌亦是淬體四層武者,二人由公孫怡招攬而來,自然該加入銀甲衛,成為公孫怡一方的助力。
回到自家府邸,公孫怡身上的大小姐傲氣愈發濃郁起來。扭頭看了封逸一眼後,斟酌片刻,說道:“先去見過沈落楓吧。”
公孫良吵鬧著肚子餓,非要拉著封逸一起先去吃飯。公孫怡好說歹說,才終於安撫了他放過封逸,隨著老奴去了。
男女二人,並肩迴廊內。
公孫怡忽然說道:“剛才在城門外的事情,是我大意了,在這裡先給你道歉。”
封逸擺了擺手,“沒什麼。”
剛才在馮統領面前,公孫怡聽聞殺害陳大公子的兇手是刀客後,曾下意識看了封逸一眼。
這無疑是在表明,封逸也用刀。
雖然這一眼或不會引起馮統領的注意,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如果馮統領真看見了,且還在意了,細細調查過後,或會對封逸不利。
“此事……是否跟你有關?”公孫怡沉默許久,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心裡的好奇。
封逸扭頭看她,目光平靜,毫無波瀾,“我不過淬體武者,那王二乃內息高手,還有陳大公子在旁,我豈能是他二人的對手?”
公孫怡嘴角露笑,“果真是你。”
封逸停步,挑眉,看她。
“如若不是你,你又怎知那王二是內息高手?”公孫怡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封逸的讚賞,見他神情變化,由初始的平靜化作現在的輕蹙劍眉,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你放心,此事我絕對不會多嘴。如果你自己不說出去,陳安平此生也休想知道殺子兇手是誰。”公孫怡鄭重起誓。
封逸卻冷笑反問,“如果我見過沈落楓後,不接受你的招攬,此事會否還是秘密?”
公孫怡面色陡變,如罩寒霜,“你當我公孫怡是什麼人?我看中你,招攬你,是出於愛才之人。人各有志,你不加入我公孫家,我自然也不會勉強,又豈能用那種下作的手段來威脅與你?”
封逸見她的嗔怒發自真心,暗道自己確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深感歉仄,抱拳致歉。
公孫怡並不接受他的道歉,怒哼一聲後,轉身便走。
封逸也不再多說什麼,跟著公孫怡,繼續行走於紅木迴廊之中。
他卻沒有看見,公孫怡的嘴角,正在微微曲起,笑得很自負。
自負什麼?
自負自己已經吃定了封逸,必會加入公孫家,成為自己這一方最大的助力。
有些人吃軟,有些人吃硬。
根據這幾天的相處來推斷,公孫怡很確定,封逸不吃軟,也不吃硬。
自己折了小姐的身份顏面來求,他未必會加入公孫家。自己威逼脅迫,他更不會加入公孫家。
他是一個只按照本心行事的人,本該無拘無束,難以被人所掌控。
可公孫怡有把握能掌控住封逸,因為她發現封逸並非真真正正的只按照本心行事。
他雖然不吃軟也不吃硬,卻吃情義。
那一日,他可以因為一句冷言為了清兒與自己大打出手。
山野中,他因為公孫良是自己的二哥而沒有給他當做傻子來看待。
如此樣人,情義為先,便是最大的破綻。
很巧,公孫怡與胖子想到了一起,並且都採用了同樣的方法來招攬封逸。
胖子灑下的是恩情,公孫怡灑下的豈非也是恩情?
只是這一切,封逸都還不知道。
他只知道,再一次見到沈落楓時,對方竟落拓了許多,滄桑了許多。
頜下碎須拉碴,精神萎靡,氣質頹敗。
見到封逸後,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喜,只是幽幽一嘆,嘆盡了胸中悲愁。
宗門沒了,兄弟朋友都死了,他如何能不哀愁?
“節哀。”
封逸不會勸慰人,沉默許久,也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來。
沈落楓頹然一笑,搖了搖頭。繼而衝公孫怡躬身見禮,“見過怡小姐。”
公孫怡將其扶起,毫無一絲小姐架子。
沈落楓的身後站著一個年約十八九歲的冷麵少年,眸中明光爛爛,直視封逸。
待公孫怡上前將其父扶起後,這才將目光移向公孫怡,眼波變換,忽轉愛慕。
公孫怡含笑點頭,繼而看了封逸一眼,說道:“你們聊,我先回去了。稍後給你安排住處,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公孫家你都可以放心居住。”
封逸點頭致謝,待公孫怡離去後,這才正視沈落楓,問道:“沈宗主……”
剛一開口,沈落楓便擺手打斷了他,“宗門都沒了,還是什麼宗主啊。”
封逸改口道:“沈叔叔,我此來是想問你……沈璇……到底去了哪兒?”
沈落楓焉能猜不到封逸來尋自己的目的?深深地看了封逸一眼後,擺手示意獨子退下。
等到房門閉合,這才落座於木桌旁,看著桌上的微弱燭火,幽幽地道:“璇兒……咳咳,她到底去了哪裡,我也不太清楚。”
見封逸面色急轉,似要追問。沈落楓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繼而指了指桌子另一邊的木椅。
封逸落座,沈落楓斟茶。
一杯熱茶下肚,沈落楓才再度開口,“你喜歡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