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沈落楓之子,沈斌。
身著黑色勁裝,束髮在背,面無表情,不見悲喜。
封逸直身相迎,梁木亦連忙起身,抱拳為禮。
“沈兄。”
在龍隱宗時,封逸並沒有見過沈斌,也不知道榆林宗第二高手沈落楓竟有這麼大一個兒子。
而今龍隱宗沒了,榆林宗也沒了。兩人異地相逢,封逸倍感親切。
至於沈斌覺不覺得親切,封逸就不知道了。
“封……統領。”
沈斌對封逸的稱呼很是生分,抱拳過後直身望向封逸,臉面上閃過一抹猶豫與低落。
繼而扭頭看向站立在封逸身後的梁木,猶豫消散,低落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欲言又止。
封逸知道他來尋自己必然有事,當下擺了擺手,示意梁木退下。
待院門重新關閉,兩人落座,玄清斟茶,封逸問道:“沈兄此來何意?”
兩人本不是舊識,也沒必要做那無謂的寒暄,直截了當先談事。
沈斌垂眉沉吟了片刻,忽然長嘆一聲,“唉!實不相瞞,在下來尋封統領,是有一事相求。”
他仍然是那麼客氣。
“但說無妨。”封逸端杯喝茶。
“我……”話到了嘴邊,沈斌又猶豫了。
扭頭看了一眼門外天光,最終咬牙說道:“我想加入銀甲衛。”
封逸“哦?”了一聲,挑眉道:“令尊乃四隊統領,沈兄若想加入銀甲衛,直接去與令尊明說,或者尋怡小姐自薦,豈不是更好?”
沈斌頹然長嘆,“唉……封統領有所不知,初來公孫家時,我便與父親提起過要加入銀甲衛的想法。可是……”
他搖著頭,神情之落寞,比其父沈落楓更甚。
“令尊不允?”
沈斌“恩”了一聲,說道:“父親說,銀甲衛明文規定,非淬體六層以上的修為不要。我不過淬體四層修為,不說怡小姐會不會允許我加入,即便是怡小姐點了頭,也會被人在私下裡議論她處事不公允,偏向我父子。”
這確實是個問題,公孫怡有爭權之心,不管是待人還是處事,自得處處留意,步步小心。
若是破例讓沈斌加入了銀甲衛,勢必會引起其他人的不忿,有損她公孫怡的小姐威名。
“既然如此,沈兄為何肯定從我這裡能加入銀甲衛?”封逸笑著問道。
沈斌既然來了,那一定是確定了自封逸這裡,可以加入銀甲衛。
至少有加入的可能,否則他也不會過來。
都是年紀相當的同齡人,且出自毗鄰的兩個一品末流勢力,出身相似,沈斌自然不很願意向封逸低頭哀求。
至少在封逸看來,沈斌不是那種十分樂意低頭的人。
但是他低頭了,為了加入銀甲衛。
原因是什麼?他為什麼那麼想要加入銀甲衛?
封逸沉吟思索,忽然想起了昨天沈斌看向公孫怡時的愛戀目光,頓時心下恍然。
情之一字,確實傷人,能讓男兒悲愁,也能讓男兒低頭。
在封逸自顧思索的同時,沈斌也開口說話了。
“我雖然只有淬體四層修為,戰力卻絕對不會弱於淬體六層武者。而且……而且封統領你與其他人不同,別人在意的都是修為境界的高低,而你在意的是戰力的強弱。越級殺敵,向來都是你的拿手好戲。”
說罷,沈斌猛地起身,飛掠出門。
就著不大的小院,呼呼生風地打了一套剛猛無匹的拳法。
封逸看在眼裡,贊在心裡。
“這沈斌果然有足以比肩淬體六層武者的修為,血肉之力當在兩千五百斤左右。”
轉念又想:“若不使用燃血秘術,我即便是催發元力附著於血肉間,血肉之力也抵他不上。”
沈斌確真是個驚豔之才。
拳停,風止,沈斌喘息片刻,而後邁步回返正堂。
落座後,看向封逸,眼神之中蘊含有無盡的期盼。
期盼著封逸能點頭。
果然,封逸點頭了。
“以你的戰力,確實有資格加入銀甲衛。不過我與令尊畢竟相識,他不允之事我若冒然許給了你,只怕會令他不悅。”
沈斌大急,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定定地看著封逸,靜等他未說完的後話。
“這樣吧,我尋個機會去跟令尊說一說此事。”
封逸斟酌片刻,做了這樣一個決定。
他著實不好拂了沈斌的面子,只是這件事情於情於理,都不該他出面來舉薦沈斌。
畢竟沈落楓在中間坐著,且還是沈斌的父親。
沈斌不無失落地應了一聲,垂頭喪氣,起身而回。
封逸無奈苦笑,想了想左右也沒什麼事情,便起身追上了沈斌。
“沈兄莫要如此悲觀,令尊也不是那種不通情理之人。好好說一說,而後在眾人面前表現出自己最強的戰力,告訴他們你是憑著自己真本事加入的銀甲衛,並不是靠人提攜,不就成了。”
封逸說得輕巧,沈斌卻只是繼續垂頭苦嘆。
兩人並肩,不一時便來到了沈落楓居住的小院。
所謂守衛公孫家,其實都只是那些銀甲衛們該忙碌的事情。沈落楓是統領,除非出了什麼問題,需要他親去處理,其他時間都是自由的,可以隨意安排。
見封逸與沈斌一同走來,沈落楓頗為詫異。
念頭一轉,便已明了封逸此來何為,又為何會與沈斌在一起。
四方臉面的威武中年男子狠狠地瞪了沈斌一眼,而後朝封逸搖頭苦笑,卻並沒有說什麼話,只是側身引請封逸進屋喝茶。
三人分主次而坐,封逸放下茶杯,說道:“沈叔叔……”
沈落楓左手一擺,打斷了封逸的話,“斌兒既然請了封賢侄來當說客,老夫還能再說什麼?罷了罷了,明日我去與怡小姐說便是。”
封逸沒想到沈落楓會答應得這麼爽快,同時也暗驚自己的面子竟會這麼大。
不過轉念便即釋然。
他明面上的修為雖然只在淬體五六層之間,實際上的戰力卻足以傲視整個淬體境,難覓敵手。
沈落楓自認不敵,所以便不自覺地對他生出了一些敬畏之意來。
無疆世界,強者為尊。身份與地位,都憑手腕上的力量來決定。
論起來年齡,封逸是晚輩。論起來身份,封逸與沈落楓同為銀甲衛統領。論起來實力,封逸更勝他幾分。
既然如此,他沈落楓焉能不賣封逸這個面子?
沈斌似覺自己聽錯了話,帶著不可置信看向自己的父親。
直待封逸咳嗽兩聲提醒後,才終於如夢初醒,大喜道:“父親……您同意了?”
沈落楓白了他一眼,“你這孩子,總是這麼喜形於色,一點沉穩之氣都沒有。你若能有封賢侄一半的心性,我這個當父親的也就知足了。”
父親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意,兒子只好收斂了狂喜,板起了臉,又恢復了封逸初見時的那種冷漠神情來。
衝封逸抱拳一拜,由衷道謝。
封逸含笑搖頭,卻聽沈落楓嘆道:“修行路漫漫,危險常在,苦難多有。你將來的路該如何走,全看你個人的造化,父親沒什麼大本事,也只能幫你到這兒了。唉……”
一聲長嘆,嘆出了修行之苦難,嘆出了人父之哀愁。
封逸不知人父哀愁,卻知修行之苦難。
卻聽沈落楓說道:“封賢侄,你乃人中之龍,將來必將輝煌騰達。有朝一日晉升內息、通玄,甚至化元、闢海都不在話下。”
封逸雖然有這個自信,但被人如此當面稱讚,仍是大為惶恐,忙搖頭道:“沈叔叔謬讚了。”
沈落楓喝了口茶,繼而正色道:“封賢侄,念在我與你師父曾是舊友的份上,也看在沈叔叔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薄面上,日後的修行路,可否稍稍提點提點斌兒?老夫在這裡先謝過了。”
不知為何,沈落楓總有一種感覺,封逸不是西境這一隅之地所能困住的真龍,有朝一日他必扶搖直上九萬裡,走出西境、金族甚至夷洲。
這是一種沒有絲毫來由的感覺,說出去極為荒唐,可沈落楓很確信。
封逸看了看沈斌,又看了看沈落楓,說道:“沈兄天資極高,也有一顆進取之心。若得機緣造化,將來的成就必不在侄兒之下。沈叔叔如何有此一言?當真是折煞侄兒了。”
這是客套話,該說出來,否則便有自傲狂妄之嫌。
客套過後,封逸也正了顏色,“沈叔叔慈父之心,侄兒明白。侄兒保證,將來的修行之路,必將沈兄做自家兄弟看待,此生不棄。”
封逸發下此誓,有兩個原因。
一是沈斌其人確實不是那種奸惡之徒,可交,也可深交。
二是沈落楓曾點出了鄭大虎陷害師父辛黎之事,更直言告知了他沈璇離去的緣由與經過。
沈落楓其人如何,封逸很清楚,是個稱職的長者。如此樣人,不管以前龍隱宗與榆林宗的關係如何,都該敬以待之。
得封逸如此一言,沈落楓眉頭舒展,大為歡心。拉著封逸的手,又閒聊了好一陣子。
倒是沈斌,滿腔心思都沉在了即將加入銀甲衛的歡喜之中,全沒有在意到自己父親與封逸後續的那許多對話。
閒聊結束,封逸看了看天光,酉時將近,也該去集合三隊了。
當下起身告辭,卻再一次被沈落楓拉住。
扭頭看他,卻見他已自腰囊內取出一張摺疊整齊的羊皮捲來。
封逸疑問:“沈叔叔,這是?”
沈落楓道:“這是淬骨丹的丹方。”
這句話沈斌聽到了,他收回思緒,將目光移向父親,眸中也含著十分的不解。
“榆林宗沒了,我父子也不通煉丹之道,留著這個丹方也沒什麼用,便送還與賢侄吧。”
封逸聽清楚了,沈落楓說得是“送還”。
淬骨丹丹方乃是榆林宗重寶,並不是封逸所有的東西,沒有給,何來還?
當下如實相問,卻得沈落楓回答說,這淬骨丹的丹方,原曾是他師父辛黎之物。那一夜辛黎忽去榆林宗,以此丹方易換了一株古怪至極的玄草,並且保證以後此丹永留榆林宗,他辛黎永生不再煉製此丹,丹方也不會再外洩。
這個保證辛黎做到了,淬骨丹果真成了榆林宗獨有之物。
封逸連忙推辭,“既然師父曾易換給了榆林宗,那麼此物便與侄兒再無關係,沈叔叔且莫言還。”
沈落楓搖頭道:“我父子不會煉丹,要來何用?賢侄便收下吧。”
見封逸還要再推遲不受,沈斌忙上前勸說,“父親說得是,這東西在我們手裡一點兒用處都沒有,與其藏在腰囊裡蒙塵,倒不如封兄給收了。我曾聽璇妹說過,封兄會煉丹,將來若有機緣能尋到煉製淬骨丹所需的藥材,煉製一爐,分我父子幾粒不就成了。”
他旨在要封逸收下丹方,並沒有索要淬骨丹的意思。
但沈落楓聽在耳裡,卻不是那個滋味。當下狠狠地瞪了沈斌一眼,斥道:“你當這是交易嗎?”
沈斌吐了吐舌頭,低頭不敢再言。
封逸推遲不過,只好收了。
出得院門,徑往校場而去。
小院內,沈落楓待封逸走遠後,看向沈斌,語重心長地說道:“斌兒,日後與封逸相交,切記要賦予真心,萬不能動絲毫歪心思。”
沈斌點頭道:“知道了,父親。”
心有不解,便問道:“父親為什麼這麼看重封逸?難道就是因為他實力強悍?”
沈落楓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兒子的問話。
心裡卻在想:“他深愛著她,她又何嘗不是?有三婆婆那樣的強者護道,並自稱為老奴,她的身份該尊崇成什麼樣子?只要她稍稍動用一絲一毫的家族力量,封逸便可以化作真龍,一飛沖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