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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香繞柔魂,風波颯起春庭

其時晚宴已近尾聲過不多久就到了曲終人散時候。

席間雖然那郎成夫婦有時說話古怪但彭縣爺感念他們捐資鉅款的盛德便也不以為意;待席散時便與醒言一道將他夫妻倆一直送到府門外。

站在府門前少年與那兩位俠士揮手話別間言談得體舉止大度便讓站立一旁的彭公暗暗點頭。

送別郎氏夫婦醒言便轉身對彭襄浦一揖言道:

“今晚小侄亦感尊公盛情。現下筵席已散我便欲回房休息也好待中夜時再去府中巡視。”

聽彭公一直“賢侄”“賢侄”的叫得親熱醒言便也在稱呼上自居侄輩。反正雖然做了上清宮道士這麼久可他打心眼兒裡還是沒習慣“貧道”、“小道”之類的稱呼。

見醒言告辭彭縣公卻是哈哈一笑道:

“賢侄此言差矣!我彭府家宴還未曾正式開始。”

“哦?家宴……?”

未曾想到還有另外一場晚飯倒讓已經酒足飯飽的少年覺著這些官宦人家的排場就是非比尋常。正聽彭襄浦說道:

“賢侄不必遲疑稍停我就將小女喚來與你一同再用些酒食。”

說到此處彭縣公又靠近一些無比親切的說道:

“其實不瞞賢侄說與你相交這一兩日甚覺投緣便不由起了納賢之心。正巧我小女潤蘭也是適齡正與閣下年歲相匹不如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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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聽彭公這番說辭醒言一時驚愣。而就在此時不遠處的黑暗中也突然傳來“吧嗒”一聲重響似是有誰冷不丁被絆了一跤——已自驚愕的少年凝起目力望去便看到正是那位還沒走出多遠的朗成正極力穩住趔趄的身形。

剛來得計朝那處高叫了聲“小心”一頭霧水的少年便已被彭縣爺一把拉住樂呵呵直往客廳而去。

重新邁入客廳中醒言見到瓊肜雪宜仍自端坐酒席中而此時桌上的殘羹冷炙早已被僕童撤去換上了些清淡的餚碗菜盤。

老老實實端坐在席中的小瓊肜見著陪主人送客的哥哥回來便眨眼嘻嘻一笑說道:

“哥哥還有得吃哦~”

就在醒言入座不久便見彭夫人被丫鬟簇擁著從後堂出來向他福了一福便坐入席中。須臾之後那位縣令小姐彭潤蘭也盛裝而出在一片環佩叮噹聲中坐入宴席。

見人已聚齊彭襄浦便拈起酒杯又把剛才在門口所說的那番招婿之意重複了一遍。這一回彭縣公言語不再遮攔直截了當就說要把愛女潤蘭嫁與醒言為妻。

聽得這明確話兒少年固然是一時愣怔得說不出話來而那位彭府小姐則更是出其不意渾沒料到一向疼愛自己的父親竟這樣毫無先兆的就隨便做出嫁女決定來。於是這位才貌冠絕湞陽縣的彭府小姐霎時如五雷轟頂一般驚得半句話兒也說不出來!

此時雖然宴堂中紅燭掩映但燭影中女子的臉色卻一下子變得煞白。

坐在女兒身旁的彭夫人雖然心中早有預兆但也沒料到老頭子突然間便說出來一時間也是措手不及慌了手腳。稍待片刻見得女兒可憐情狀這位做母親的便忍不住出言為她緩頰:

“我說老爺這兒女婚姻大事不可兒戲;這事咱不如從長計議。”

這是彭夫人使出一個“拖”字訣力圖等老頭子一時糊塗勁兒過去便又是風平浪靜。

聽得彭夫人之言醒言也覺說得甚是有理便附和道:

“尊夫人所言甚是;這嫁娶之事確不等同兒戲。彭公美意醒言心領只不過我與彭小姐才——”

就在他絮絮叨叨的謙讓之時另一位當事人潤蘭小姐卻已是柔腸百轉在心中想到:

“莫非……那甚麼‘鴛鴦分飛’、復又‘否極泰來’的姻緣籤兒竟要應在此人身上?”

不知是否前世的孽緣不知怎的一向心高氣傲的彭家大小姐看著眼前這位一臉謙顏的陌生少年便沒來由的一陣意亂心煩只覺著渾身不自在。

於是這堂中眾人便見這潤蘭小姐忽然帶著哭腔叫道:

“我死也不嫁小道士!”

然後便站起身來離席掩面而去!

見女兒這番情狀那位正在興頭上的彭襄浦彭縣爺立時便面沉似水好生不快。稍停一下才轉臉勉強笑著對醒言說道:

“卻讓賢侄見笑了。這丫頭都是我平日疏了管教!——不過你放心兒女親事只需父母之言;潤蘭和你這樁婚事都包在老夫身上了!”

“呃、彭公其實也不是這樣的……”

“賢侄不必多言;我知你們年輕人害臊不過賢侄莫非沒聽說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大好事實無需羞言!”

“……”

見著因自己擾得一室不寧醒言心下也甚是不安。只是任他平日如何機靈但這突然有人許親論嫁之事卻還是平生頭一回碰著。當即便把這位也算見過些大場面的四海堂主給慌得進退失矩不知自處。又見著彭公這一腔熱心也不好就拂了他美意醒言便只好口角囁嚅訥訥了咕噥幾句便再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感覺這席上氣氛沉悶少年胡亂用了些酒饌便起身告辭託言夜色已晚也應去園中巡察。見他為府上之事如此勤勉用心彭襄浦又是大為感動便趕緊起身將他與雪宜瓊肜三人鄭重送到舍堂外。

待他返身回座卻聽夫人忍不住埋怨道:

“老頭子今晚莫非你酒喝多?也忒個心急!你也不是不知潤蘭她自小麵皮兒就薄;又讀了些詩書理了些琴操如今這心氣兒就更高你今晚乍這麼一說蘭兒她——”

彭夫人剛說到這兒卻猛被夫君打斷:

“什麼心氣兒高麵皮兒薄?如今只要不給我出乖賣醜便是我彭襄浦天大的福氣!——你且休言內裡情由我回房再跟你細說!”

見老爺如此語氣一向慣於順他心意的彭夫人也只好閉口不言專心吃飯了。

且不提夫人心中懊惱再說醒言會同瓊肜雪宜二人又準備去園中守候泉中妖物。只不過經了方才這事他一時倒也不好意思直接便往彭府閨閣蘭院中趕只帶著二女在彭府中胡亂轉悠。

對於醒言而言剛才彭縣公席間突然許親之事在他想來倒有幾分荒唐。畢竟按少年一向的見識正如那彭夫人先前所言這男婚女嫁乃是終身大事實在不可兒戲。因此彭縣公與自己只有一面之交不到兩日之緣竟至於要將愛女下嫁確讓人有些難以理解。

“難不成我張醒言真有這麼好?嘻嘻!”

想著想著少年就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剛想要飄飄然卻轉念想到:

“不對!許是彭公只看到我這一身楚楚衣裳才生出些錯覺。現如今婚嫁最講門閥相配;雖然我現在也頂著中散大夫名號但家戶卻連庶族都算不上;若他知道我只是一介寒門之子家中更是山裡農戶大概就不會作如此想頭了。”

一想到這醒言倒有些怏怏起來:

“唉雖然認識些女孩子但門當戶對的卻一個都沒有!”

對他來說雖然一直與居盈丫頭甚是情洽可自從上次見了南海太守親自上山迎她的架勢醒言便知道無論有多融洽但自己的終身大事是絲毫不敢往那少女身上聯想了。

想到這些已陷入慣性思緒的少年甚是傷感渾然不覺身邊正有兩位女孩兒正一心一意的左右跟隨。晚風中他又忍不住想到:

“唉若這婚事能成對我來說倒也是一樁美事。不過潤蘭小姐與我只有一面之緣看樣子又對自己身份成見甚深又如何能撮合到一塊兒!罷了罷了這事兒荒唐!還是專心巡察才是!”

只不過雖然心中想得灑脫但對醒言這十八少年而言畢竟這事兒關乎男女嫁娶以前自己還從來沒怎麼想到;一經彭縣爺提起這由頭便不由得讓他如百爪撓心一時竟靜不下心來!

於是過了一陣醒言便忍不住轉臉問身旁的小妹妹:

“瓊肜妹妹你說那潤蘭、怎麼樣啊?”

聽得哥哥相問小小少女頓覺自豪便全力開動小心思努力想了想才鄭重回答道:

“潤蘭姐很好可以娶。就是有點愛哭——但這樣才最可愛啦!”

“呃這樣啊。其實我也只是隨便問問又沒說想娶她。”

停了一陣又忍不住問雪宜:

“雪宜你說呢?”

見他相問寇雪宜也是斟酌再三才認真回答道:

“稟堂主潤蘭小姐才貌雙全也是良配。”

“哦……哈哈我也只是隨便問問的啦!哈哈”

三人就這樣心不在焉的走過一程最後又棲身於彭府小姐繡樓前的春庭中。當然這次他們換了個方位藏到另一處牆角花架竹影中。

此時府中一處內房裡那位彭襄浦正一臉嚴肅開始跟妻子交待起家庭大事來:

“夫人你可曾記得一月多前的那個早上潤蘭閨苑中那個本已旱幹的池圃忽又冒出汩汩的清泉至今仍噴湧不絕?……”

且不提這對老夫妻秉燭夜話再說潛藏於夜色之中的四海堂三人。這一夜他們對面閨閣小窗上搖動的燈火到了很晚都沒有熄滅。

就在醒言攜著瓊肜雪宜潛隱花陰不久忽聽得對面小樓上淙然一聲然後便是一陣幽幽的琴響翩然飛過一池寂靜的春水又拂開紛華的桃李杏花一路宛轉著傳入三人耳中。

夜空中這浮水而至的琴音清高虛潔幽奇古淡應和著春晚花庭中嘶嘶不倦的蛩鳴卻顯得那樣的落寞悽清。正是那:

淡淡波紋愁似紗春眠春起送年華。

徘徊且愁無人處只得琴歌伴水霞……

靜謐的夜晚中醒言聽得分明這縷幽然而至的琴音奏得正是那古曲《幽蘭》。據他看過的琴譜雲“幽蘭操”一曲抒的是蘭在幽谷中與雜草齊生的悲傷。

記起這則琴操曲解醒言不禁苦笑一聲暗忖道:

“唉彭小姐怕是誤會了。這門飛來的親事我這等飄泊之人自是無福消受也從不會答應。若是彭小姐知我真實心意或許便不會如此哀傷……”

無法剖明內心的少年只有在杏花疏影之中靜靜聽這滿含憂愁的琴曲。

縹緲的神思隨著彈琴人纖指的挑抹而婉轉遊移不知不覺間醒言想到若是仔細回想起這位宦家小姐的面容還真是自有一股高門特有的氣質內蘊其中又流露於言談舉止之間是普通人家兒女怎麼裝扮也裝扮不來;而這番幽澹清凝的奏彈也大都只有書香門第中的閨媛秀女才能勝任。畢竟琴音易響而難明;琴棋書畫中“琴”字列於最便表明它是四藝中最難之技。

“高門貴第的氣質麼?”

不知怎麼漸漸的浮動於少年腦海中那個高貴的面容不知不覺中已如晨霧般慢慢消淡;而另一位人間仙子的俏靨嬌顏卻漸漸如海底明月般悄悄浮出水面。心神俱與中耳畔這縷幽幽然的琴聲也變得越的空靈起來一如那月圓之夜清鬱悠遠的高山瀑琴……恍惚間夜風中彷彿有人在耳邊低低吟唱:

“盼白露滋紅動幾枝花影夜涼如水。

池漾春痕何處水盈掬。夢伊原是夢更添得迷離情意。

靈心知未總碎恨零愁漣漪淡生香菸波每長憶。

庭空閉流雲一朵美人千里……”

這一夜就在這幽淡的琴聲中平安逝去;昨夜曾露出些崢嶸氣勢的妖靈也並未在琴聲中順水而至。

第二天一早聽醒言報得平安無事彭襄浦又是一番讚歎說道這全是因少年道行高深才嚇退那擾宅的妖物。於是彭公免不了又對昨晚夜宴所提之事頗為期許說道若是女兒有幸能與醒言在一起便再也不會怕有甚妖物前來蒿擾。

只是面對彭公這番美意經得昨晚那一陣竹影花光裡的幽思醒言雖然還想不太明白但至少已經知道自己並不能接受這一番招納之意。於是待彭公再提這茬時他便顧左右而言他遮掩一番含混過去。

說起來彭襄浦彭縣爺這番言行倒還與先前表現一致;但那位彭夫人現下的作為就讓醒言覺著頗為奇怪。因為原本對他甚為冷淡的官夫人現在卻出奇的熱情起來一番言語款談下來對兒女親事倒似乎比她相公還要焦急。

其實醒言還不知道就在雪宜循例再去後院水池邊洗衣服時彭夫人還特地找過去拉住這清柔女子問長問短。最後她甚至大方的表示即使將來雪宜為妻她家女兒為妾也在所不惜——

夫人這坦率的話語直把向來羞恬的姑娘鬧了個大紅臉於是只好平生第一次未曾將衣物仔仔細細搓淨便囫圇著捲起羞赧萬分的逃回廂房去。

而房中這位驚魂甫定復又坐立不安的梅花仙靈雖然自那回已經打定主意要對自家堂主全心全意毫無保留但今次這番情由卻實在羞人便也只好隱而不言不作通稟了。

這一番紛亂且不作細表;再說那位少年。感念彭公盛情心覺著無處報答醒言便越將朗成夫婦“君子不立危牆”的諫言拋到腦後。於是到了這日晚上他便又提著封神古劍前往水怪隱現的庭院中潛伏。

只不過這次少年卻是獨身前往而讓另兩個女孩兒呆在別處等候待有動靜時再前來接應。因為醒言分析了一下兩夜無功恐怕是三人動靜太大驚了那靈通無比的妖怪不敢前來。於是這晚他便隻身獨往。

待到了小姐庭院中他又施展出靈漪兒傳授的“水無痕”法術將自己隱身在空明中不露出半分痕跡。

一切佈置周全只看那個妖靈是否前來!

不知是少年分析得當還是這番用心感動了上天就在亥時將近、子夜將至小姐繡樓中的燈燭剛剛熄滅之時正隱身於夜色之中的少年忽然就覺著一陣陰風颯颯吹過直掃得身上徹骨的寒涼。忽又覺眼前景緻有些暗淡便抬頭望望天上原來是本無雲翳的夜空中竟聚起一朵陰鬱的烏雲正遮住西天邊本就昏黃的殘月。

不知何時起這夜晚春庭中熱鬧不歇的蛐蛩也已經停住了嚶嚶的鳴唱。只轉眼間眼前這原本生機勃勃的春晚花庭就變得幽沉陰暗有如多年沒有人住的幽宅!

“好妖物!為你倒廢了好幾夜睡眠今次總算是來了!”

預感著妖靈就要現身少年不惟不緊張倒反而還有些興奮。

在此緊要關頭他更是屏息凝神不敢有絲毫懈怠生怕一不小心再嚇走那機敏無比的靈怪。

……就在空明中這一雙清眸目不轉睛的注視下於那噴湧不輟的假山泉圃中隨著其中泉浪翻騰跳蕩月影裡正漸漸湧起一陣朦朦的霧氣。這霧氣彷佛比周遭黑夜更加黝暗漸湧漸聚漸聚漸凝不多時竟凝結成一個高大人形的模樣。

“這是……”

躲在暗陬窺伺的少年不敢怠慢趕緊凝目極力望去——卻見這藉著水氣凝成的神怪大致凝結成*人形之後並不再結成實體只如一座高大浪壁一般動盪立在湧泉波浪上。

稍待片刻那怪往四下望了望似是確定並無異常之後便展動著漾蕩的手足開始在一片浪花飛濺中做起法來。只見一陣手舞足蹈之後那人形靈物口中漸漸噴出一陣暗色的煙霧飄飄嫋嫋悠悠盪盪持續不斷的朝四處夜空中飛快散去似是用不著多久便要將整個彭宅囫圇籠罩。

隱身在怪人不遠處的少年自然是當其衝。待那暗霧一及身他身體裡便是一陣太華流動瞬間就將這昏昏沉沉的慘淡煙霧完全化卻。

念及自己這太華流水專消悖亂之氣的特質醒言心下便再無遲疑不動聲色間一道極力施出的龍宮法咒“冰心結”已是望空飛出直朝前方泉圃處飛撲而去。

而就在強大無匹的靈咒、將那怪物雙足牢牢凍結在凝成冰雕的泉浪中時又從少年手中古劍上飛出兩輪燦然皎潔的皓月一缺一圓一陰一陽閃耀著摧魂奪魄的光芒纏繞飛舞著直朝那個動彈不得的水怪颯然擊去!

目不及交睫之間那只順水而至、破浪而出的妖靈便已是命在須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