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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雲舒霞卷,無事且吟春蹤

雨後初晴的湞水河一改之前的粗野狂暴變得如豆蔻少女般溫柔。

高天上仍未散去的雨雲在碧藍天空中結成各種模樣變幻莫測如舟如巒。被天外的陽光一染又如同那傍晚才有的絢爛夕霞。

就在這水闊天空的湞河水面上有一位少年正頭枕煙波載浮載沉出神仰望著天穹中雲舒霞卷。

“剛才是一場夢麼?”

暖洋洋的一川春水彷佛正將自己的思緒散泡開讓自己怎麼也聚攏不起心神去明明白白想清楚剛才半晌中生了何事。

頭頂高天上的雲霞傳明散彩投在少年身周的細細漣漪上反射出千萬片淡紫的光華。醒言就這樣神思縹緲隨波逐流渾不覺時光與川流同逝。

正在這半夢半醒之間忽聽得有人在耳旁輕輕呼喚:

“哥哥靈漪姐姐走了麼?”

聽得這句嫩生生的問話少年這才如夢初醒渺渺的神思重又回到人間。轉臉看去現那說話之人正是瓊肜。不知何時這小女孩兒已悄悄遊在自己身邊微鼓的粉玉面頰正浮在離自己很近的水面上與微漪的波紋一同上下漾蕩。

被她這麼一問醒言頓時清醒過來心中忖道:

“倒不知這小丫頭竟有這樣好水性!”

口中答言道:

“是的瓊肜你靈漪姐姐已經先回去了。”

“噢……”

聽完哥哥語調與往日有些不同的回答小瓊肜只應了一聲便閉上眼睛讓小腦袋在水面上一沉一浮只留秀長的睫毛在那兒微微顫動。瞧著活潑的小少女忽變得如此靜默看在醒言眼中倒變得有幾分高深莫測起來。

正莫名其妙之時又見眼前的小妹妹忽睜開明亮的眼眸帶幾分害羞的誇說道:

“哥哥……我也有角哦~”

“嗯我知道啊你說這個……呃?角?!”

她這位堂主哥哥初時只是漫不經心的回答但稍待一琢磨小少女話語中的含義便讓這上清堂主嚇了一跳面色也變得有些燒起來。

“瓊肜你剛才說……”

正要試探著詢問卻見瓊肜妹妹小腦袋一陣浮移瞬息已湊到近前一臉期盼的說道:

“哥哥我也想親親呢!”

“!!”

正心懷鬼胎的少年聞言立時大窘便想要一口回絕。只不過只稍一凝思這位智勇雙全的四海堂主便立即和緩下緊張的神色鎮定應答道:

“好啊。那瓊肜你要親哥哥臉上哪塊兒呢?”

“這個、”

聽醒言一問這個似乎目光如炬的小女娃兒倒一時犯了難只在那兒手指兒抵腮努力回想起之前“看”到的情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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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頭這副緊張思索的模樣直把她堂主哥哥看得冷汗直冒。正在惶恐之時忽覺臉旁水波一陣動盪然後面頰上便是一朵溫潤印來——原來小瓊肜已嘟著小嘴兒湊過來在他臉頰上蜻蜓點水般觸了一下!

“呼~還好還好!”

弄清小妹妹落口處醒言心下頓時一寬便將興高采烈的小丫頭負在肩頭施展開遁水之術“闢水咒”朝先前來處的岸邊鼓浪推波而去。一邊迴游一邊苦笑著在心中思忖道:

“這小丫頭也不知是何來歷;人都說‘神目如電’今日看來這小妹妹即使偶爾也有看走眼也離神目差不太遠了……”

回到岸上便見寇雪宜與樊川潤蘭二人一直都在那處等候。見他倆歸來這幾人便一起踏上歸途。

就在醒言他們齊往湞陽迴歸之時卻不知在頭頂高渺的雲天上正有人目不轉睛的朝他們細細觀瞧。

過得一會兒就聽得那堆沉寂的暗紫雲團中忽響起一個惱怒的聲音:

“靈漪這死丫頭連這事也要搶在我前面做!哼哼!”

稍停一下語勢又變得頹然:

“又、又被她比下去了嗚~”

這句不甘心的話語正從天邊一片紫色的暗影中傳出卻絲毫看不到說話之人的蹤影。就在這話音剛落之時暗影旁邊一大團紫色的雲霧竟忽然幻出一張大嘴在那兒開口應道:

“主人別生氣那黃角小丫頭如何能跟您比!依屬下愚見四瀆小龍女雖然表面看起來玉潔冰清其實內裡也沒甚好眼光和主人您正好相反……”

“閉嘴!”

一聲嬌叱喝斷這句古怪的吹捧。見滿腔好意只換來主人暴怒這片能說話的紫雲團頓時一陣戰慄抖落不少雲片碎屑再也不敢吱聲。這回還算幸運自己這位惱羞成怒的小主人現在兩眼只顧盯著大地上那個一心前行的身影一時也沒顧得上懲罰它。

專心看了一會兒這片紫色暗影中忽又女聲對身旁懷著驚懼的雲團說道:

“嗯不用害怕我看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看來那龍丫頭確實沒眼光我也看得好一陣就是看不出這小道士有甚出奇處!”

“當然當然主人您向來都明察秋毫!您看不出就是沒有了!”

對屬下吹捧那紫影中人渾然不覺還是只顧從雲隙盯著下方那人心中暗暗忖道:

“哼我倒要看看這小道士究竟是什麼樣人。雖然本不關我事但這沒眼力的靈丫頭是自己死敵已是眾所周知;如果她竟喜歡上一個庸人傳出去也會連帶壞了我的名聲!”

就在這時候已被暗中盯牢的少年旁邊那個嬌柔怯弱的縣令小姐經了這番折騰饒是春風和煦也忍不住“啊嚏”一聲打了個噴嚏。

見她寒涼樊川自是問長問短醒言也在旁邊笑道:

“彭小姐如此應是有人掛念了。”

聽他這般說小瓊肜便撲閃著眼睛問為什麼。醒言告訴她如果誰被人牽掛想念便會打噴嚏。聽了哥哥的話小女娃兒就有些難過說如果這樣的話她就從來沒人想念牽掛;於是之後又費得她堂主哥哥好生安慰力陳這只是傳言其實並不準——

說到此處高天雲影中那人便冷冷接道:

“很不準!”

於是地下的少女便破涕為笑歡叫道:

“哥哥你說得對天上也有位姐姐說很不準!”

見瓊肜開顏醒言也不敢追究她的荒唐言語便牽著她的手兒與其他幾人繼續趕路。只是這小女娃兒被哥哥拉在身旁忙著趕路之時卻忍不住回頭滿臉迷惑的看了天邊雲霞一眼。

那處正有條綿亙千里的雲團泛著幽暗暝惑的紫光蜿蜒伸向天之西南……

南海神靈與湞陽縣女的婚事進展順利得大大出少年的預期。醒言原以為還要費得自己多番口舌卻誰知那湞陽縣主彭襄浦一聽他字斟句酌的把事情說完便當即一口應允!

見這位方正的彭縣公如此好說話倒把醒言倒憋了一口氣;那許多精心準備的雄辯話兒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全被生生堵回。

此際醒言與縣公甚是廝熟便忍不住問他為何如此爽快——卻聽彭縣公說對他這樣能呼風喚雨、飛劍馭龍的神仙人物如何能不言聽計從?再者那樊川也是南海神靈既然已與小女情投意合又如何能反對得?說到此處彭襄浦忽又聯想起一事恍然大悟道:

“呀!到現在老朽方知原來小女潤蘭最後求得的那一卦說道‘若有貴人提拔處好攀月桂上雲端’這貴人正是張仙長啊!”

聽彭縣公如此贊他醒言倒很不好意思說道:

“彭縣公過譽了。如果說有貴人便應是我那位龍女朋友。她已答應會盡力保舉樊川擔當湞水河神以保得湞陽地界年年風調雨順……”

聽他這麼一說彭襄浦、彭夫人等所有在場人眾俱都合掌撫額稱善讚歎不已;若非先前醒言、樊川一番言語吩咐恐怕他們就要當場跪拜禮敬了。

此時彭家小姐自然也對醒言好生感激明白前因後果後之前對少年的偏見早就冰消雲散。於是彭潤蘭就喚出當日給少年道士指路的那個慧黠俏丫鬟跟少年說起杏兒當日尷尬之事頓時就把這幾人逗得樂不可支!

過得一兩天湞陽彭府中便張燈結綵大擺筵席為樊川潤蘭二人操辦婚事。自然作為新人好友醒言攜著雪宜瓊肜二女全程參加了他倆的婚禮。

在婚禮過程中這位計蒙神之後樊川依足了世俗間的禮儀按著湞陽城中資深媒婆的指點一絲不苟的履行婚禮中各項繁瑣的應盡事宜。其實在醒言看來這位南海濤神對這些繁瑣事兒不僅沒有任何不適反倒還樂在其中。

到了夫妻拜堂之時看著高燃的龍鳳花燭下那對含情脈脈的嬌客新娘少年和觀禮賓客反應一樣盡皆在心中讚歎:

“真讓人羨慕啊!”

在他身旁那兩個女孩兒見著這紅火喜氣的場景也是一臉的欣羨。

特別的那位“神目如電”的粉妝小少女看到霞帔燦然的新娘子鳳冠珠簾後眸如春水、靨似桃花的動人模樣竟一時忘了咀嚼口中好吃的糖果只在那兒含糊不清的小聲說道:

“我也好想做哥哥可愛的新嫁娘啊……”

且不提不諳世事的小少女新添的心事;這次兩位新人成婚醒言除了將這次求雨得來的賞銀盡數贈出又讓瓊肜趁著她書法正好之時在一對灑金紅幅上寫下一對新婚對聯作為他們的賀禮。這副滿團喜氣的對聯寫的是:

蘭影浮光皎月交明花燭夜

龍躔應律祥雲直逼鵲橋天

傳說中計蒙神龍人身於是醒言便撰得此聯。他們送出的這副對聯被彭縣爺特地命人高高掛在婚禮畫堂正中。見著這滿紙如落雲煙的出塵筆意諳曉詩書的新嫁娘又回贈了一聯:

得與梅花為眷屬

本來松雪是神仙

這聯兒落在醒言眼中倒讓他有些耳熱心跳。而那位南海濤神樊川感念少年恩情便取出隨身收藏的南海異寶火浣戰衣贈與隨少年同行的寇雪宜。

這領潔白如雪宛如素練的女式戰衣材質取自南海萬頃波濤中一處仙島名為炎洲。炎洲島上有火林山山中生有異獸火光鼠。這領雪色戰衣正是以其獸毛紡緝而成“火浣布”再由南海龍域中巧手仙娘製成一套緊湊連體戰甲穿戴後可以不懼火炙實為人間難得的護體異寶。聽樊川說這襲衣甲若染汙漬尋常皂莢皆浣洗不得而只需在火中一浣便可。

這樣寶甲樊川也只有一件款式正合雪宜便贈與她穿戴。這位鼓浪興濤之神如何看不出醒言這位清泠柔淡的隨從女子生性不畏冰寒只畏炎火這火浣雪甲送與她護體正是適合。

相贈之時見樊川甚是誠懇醒言稍微謙遜幾句也就不多推脫很爽快的替雪宜收下。

收下這闢火寶甲醒言得了些啟便有些不解的問樊川既然他是水族神靈為何不趁便找來闢水衣靠讓潤蘭穿用。

聽他相問樊川便告訴少年非是沒有闢水衣靠而是他先前主上南海水侯嚴禁水族中人給凡人任何闢水之物以免世人輕窺神界威嚴。提到這樊川又好生感激的告訴醒言說道如果這次不是水侯仰慕的四瀆公主撮合他與潤蘭他也不敢像這樣大張旗鼓。若無靈漪允諾恐怕即使他求雨成功獲得佳偶從此也要藏頭藏尾與佳人一起隱遁僻遠山林。

聽他這麼一說醒言才意識到那位女孩兒給這對鴛侶幫了多大的忙。

又逗留一兩日尋得一個時機醒言便跟彭縣公、樊川夫婦二人告辭要去繼續踏上尋訪上清水精的歷練之路。

聽說醒言要走彭襄浦倒沒感到多少意外。畢竟這湞陽池淺難留住這樣的神仙人物。只不過因為還有樁心事未了他還想多留他們幾日。

於是待少年說出告別話兒彭縣公便恭謹求懇道:

“張仙長要走下官自然不敢強留。只是能否請幾位再多停留幾天?我也好著人繪下幾位神影日後便能依樣塑像給您幾位活神仙立下生祠也好讓治下子民們逢年過節有個感恩拜禱的去處……”

聽得彭縣公這般說少年頓時坐立不安連連告罪推辭不已。只不過這回饒是他再三推辭彭襄浦卻仍是堅持不已。

見縣主態度堅決醒言略一思忖想到一事便微微笑道:

“彭公美意醒言心領;只是此事我實在消受不起立祠後恐怕非但無福反還會折壽。況且小子不才卻還頂著本朝中散大夫的爵位也勉強算是朝中散官。若立生祠實在僭越恐怕會引得洶洶物議。”

“……!!!”

彭襄浦一聽這“中散大夫”之言頓時便目瞪口呆!

告別了湞陽醒言三人便隨便擇了個方向沿著偏北的驛道隨意而行。

經過一場春雨的浸潤這天地間的景物已經清朗了許多。行得半晌經過一處鄉村私塾醒言聽見青竹掩映下的書塾中正傳來童子們抑揚頓挫的清脆讀書聲。

聽著這些稚童們整齊劃一、但顯然不求甚解的誦書聲不禁讓醒言回想起當年自己在季家私塾中隨著小夥伴們胡亂唸誦晦澀詩文的好笑情景。

“呵~那時還真是有趣啊!”

就在要陷入對往日追憶中時書塾中那陣朗朗的讀書聲正乘著和煦的春風一聲聲傳入少年的耳中:

“蒹葭蒼蒼

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

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

宛在水中央……”

這無比熟悉的古詩歌此時卻讓屋外聽者的心中蔓蕪起一縷異樣的柔情;不自覺會心一笑青衫少年便復又向眼前無盡的春路煙塵中迤邐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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