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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舌上爍金,咀英華以當肉

也許寇雪宜杖斃羅子明的那一瞬場外人中只有她家張堂主看得最清楚。

見到那透體而過的金碧花芒醒言突然間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終於明白羅子明頭頂那花光是怎麼回事!”

“嘗聞故老相傳惡人溺斃之前頭頂常會戴水草游魚之影。今日看來這惡貫滿盈的火影閻羅羅子明所謂三花聚頂之象只不過是語示他斃於花靈杖下而已!”

與剛才自己親手殺死段如晦不同此時他見羅子明斃命於雪宜杖下正覺得格外痛快。畢竟他方才聽得分明羅子明這殺才親口跟雪宜承認那些人命血案都是他放火做下。此刻見羅子明被自己所放之火焚燬正是應了那句“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這時候鄒彥昭等人也都是交頭接耳說道這些邪教惡徒最終還是沒能逃過祝融大神的火刑。鄒彥昭他們認定醒言先前噬滅段如晦身上惡魂的那道光焰也一定是祝融火神的天刑。

就在醒言他們心中舒暢之時那位得勝的女子已款步往回行來。此時寇雪宜身後猶有一溜火焰隨她迤邐而行。直到快到醒言近前這追魂焰苗才終於化作青煙一縷完全消散。

姿態嫻雅的走回醒言面前雪宜便將聖碧璇靈杖收回插入鬢間躬身一揖稟道:

“堂主幸不辱命。雪宜已按堂主先前吩咐取了那惡徒性命。”

原來昨晚四海堂主便跟她交待讓她在與火影閻羅對敵時絕不要手下留情。見雪宜得了勝仗平安歸來醒言也非常高興讚道:

“雪宜你最近功力又有了精進。剛才見你杖上靈花似乎又比上回飛雲頂上見到的更加盛大!”

聽得堂主誇讚梅花仙靈赧然一笑便去小瓊肜手中取過袍服將自己婀娜窈窕的身姿掩藏。

聽雪宜姐姐得了堂主哥哥誇讚這時候瓊肜正是躍躍欲試。著忙將手中衣物還給雪宜便有如撒歡小鹿一般“噌”一聲直往場中蹦跳而去;待醒言醒悟過來跑上去將她捉回之時這好鬥小丫頭竟已跑出有四五丈之遙!

手兒被醒言攥在手裡掙動不得小瓊肜便不解的問道:

“哥哥為什麼要把瓊肜抓回來?是不是要讓那個老人家先走?”

面對瓊肜質疑醒言便告訴她三局中他們已勝兩局這第三局就不必再比了。現下他心裡也怕瓊肜下場會有啥損傷能不比就不比。

聽了醒言解釋小丫頭卻好生失望嘟著嘴兒含混不清的埋怨道:

“嗚~人家還想再和那個會飛的碗兒玩玩呢!”

且不說這邊有人懊惱再說那位淨世教上師金缽僧。此刻見羅子明隕命當場己方又輸掉一局這僧人正是心情複雜。雖然最終還是不必上場但與當初料想卻是大相徑庭。望著對面那個躍躍欲試的張瓊肜金缽上師也不知自己該喜該愁。

在他身後的那些淨世教教徒見本教連折了兩位法力高強的賢師此時神色盡喪反不似第一局之後那樣義憤填膺。畢竟第一場段賢師隕命敵手似乎還不明不白倒似是自己倒地一般;但剛才這場那位雪甲女子修羅殺神般的雷霆一擊他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正是此消彼長就算他們現在心中有何不忿但一想對方手段也只得化為一腔懼意。

呆愣一會兒覺出身後教民情緒低落金缽僧覺著自己也該有所表示。朝對面望了一眼他便把手中金缽小心藏到袖裡又回頭跟心腹教徒交待一兩句然後就腳不點地般朝祝融門那邊飄然而去。

見他到來除了小瓊肜只顧忙著拿目光瞄他袖口之外其他人大都戒備生怕這詭計多端的和尚再弄出什麼花頭來。

只是這次他們倒過慮了。和他們這副緊張神色相比向來咄咄逼人的金缽和尚此時態度倒頗像那漸漸放明的天光端的是和煦非常。據他所言此次賭鬥原本也只是想將神教光輝遍佈到更多地方並非尋常江湖門派之間的吞併。不過既然他們失敗此事便就此揭過。

看著眼前僧人忽變得如此通情達理口中話兒軟款無比醒言心下倒有些愧意。畢竟不管怎麼說自己這方剛剛傷過他們兩條人命。就在他見著眼前之勢想要表達幾句歉意之時卻聽金缽僧已是語鋒一轉冷語言道:

“張施主有一事我們須得說個明白。”

“嗯?何事?請說。”

見金缽僧忽然語氣不善醒言倒有些愕然不知他要說啥要緊事。只聽面前這和尚森然說道:

“張施主應知道雖然我們之間曾有君子協定說是比鬥中死傷各安天命。但老衲以為現下場外那些官府衙役們恐怕就不一定這麼想!”

原來這通觀全局的金缽僧早就注意到就在圍觀人群之外正遊蕩著不少衙門差役。

這些差人正是陽山縣令所派。這位陽山縣主得了當地教門聚眾比鬥的訊息雖然不便阻止但也怕萬一出了亂子落下了失察之罪於是便派出衙中得力捕頭差役來這松山下監視。

而這位淨世教上師見今日無論如何都討不得好去便借題揮想要藉著官府之勢說不定能反敗為勝;如果這樣一來竟能讓這幾人下獄那更是大妙!說起來即使這幾男女再厲害難不成敢跟勢力龐大的官府朝廷鬥?

這一番急智也委實難為了這位金缽上師。若換了旁人當此新敗之際哪還有暇想到要反咬一口?而他這幾近無賴的話兒聽在鄒彥昭、石玉英等人耳中雖然人人心中大罵賊禿無恥但各人心裡也明白若按金缽僧往日智謀名頭就是沒理也能攪出三分又何況現在他們確實死了人。若是這賊和尚一路放賴下去以他們淨世教在地方上的實力縣令大人未必就不會屈從於他們的誣告。若是因此事連累了這幾個恩人得性命那他們真是萬死莫贖!

想到這一點原本歡欣鼓舞的鄒彥昭石玉英等人臉色便有些白。

與他們惶然相比這位被金缽僧兩眼緊逼之人也不過在初聞此語時微有些憤色。停了一下低頭略想了想便見這清俊少年已恢復了平常神色不慌不忙的說道:

“你這話倒也有理。不過既然閣下這麼說那我也有一事不得不提。”

“哦?何事?”

這回換了金缽僧驚奇。

便見眼前這少年轉臉望了望那幾個分開人群去尋衙役的淨世教教徒然後回過頭來淡然相告:

“其實也不是甚大事——禪師有所不知小子不才還是朝廷御封的中散大夫。既然你有心要告那這官家慣例我須讓你知曉——”

見眼前僧人聞言一臉愕然少年哈哈一笑繼續說道:

“禪師須知我這中散雖算不上什麼高官貴爵可在當朝也勉強算在‘八議’之列。若你堅持去告我自當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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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覺眼前和尚震驚中猶帶一絲猶疑於是這身兼中散大夫的道門堂主便又一笑傲然說道:

“至於我是否中散大夫——抱歉隨你信不信。這印綬珍貴不便予閒雜人等觀看。若你真去告官我自會讓縣主大人查驗。”

說罷便轉臉一聲呼喝喚上同樣震驚的鄒彥昭石玉英等人與一班門徒們揚長而去。

這時候雖然天上的雲陣漸漸鬆動偶爾在春野上漏下幾縷明亮的陽光;但在松山峰巒的遮蔽下闊大的石坪鬥場大部分地方仍然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下。與這灰暗的天光相比在場的淨世教教徒們也大都心情灰敗。看著那兩位覆著白布的橫死賢師這些底層教徒不禁起了些疑惑:

不是說加入神教就能避過赤火天劫?為何連段、羅這兩位修行積善極為出色的賢師最後也都喪命在火劫之下?如果他們都逃不過劫數那自己將來又如何能修煉渡劫?

說起來淨世教教徒大多是社會底層民眾對現實苦難頗為無力。現在正好有淨世教這因頭便入教抱成團兒至少可保不被別人欺負。事實上自入教以後這些原本軟弱之人倒大都可以去欺壓別人真是好生出了一口惡氣。得了這些好處他們自也心甘情願去接受那些渡劫教義的洗腦渴望能早日脫離俗世的生活凡脫俗在大劫之後成為凌駕他人之上的高等存在。

只是待看了今日這兩場比鬥後卻讓他們原本堅定無比的信仰如冰封凍土照上第一縷春陽不知不覺中便開始融化動搖起來。

與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此刻得勝返城的醒言、鄒彥昭等人卻是興致高昂。雖然此時陽光未明但他們卻覺得春光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明媚;一路行來一路交談快活得就好像在踏青一樣。

走出一陣子瓊肜突然想起來應該問哥哥一個問題於是便開口說話:

“哥哥什麼是‘八議’呀?為什麼那老和尚、聽了就不想跟你說話啦?”

聽身後小妹妹甜甜的問起與她同乘一馬的中散大夫便和藹的解釋道:

“妹妹你不曉得凡是能用‘八議’之人不小心被人告了就可以不上堂不受刑訊。若真個定了罪還得報到朝廷裡讓那些大官們商議。即使最後定罪還要奏請皇帝御批——”

說到此處少年突然想起來此刻身後的小丫頭一定是滿臉懵懂不解於是便換了口氣幹淨利落的說道:

“反正就是那賊和尚若去官老爺那兒告我基本告不倒!”

“而你雪宜姐姐雖然不能用這法兒但既然老和尚耍賴那我也可以說你雪宜姊是我婢女;家奴打死人都是我指使怪不得她——反正就是一陣蠻纏保準讓他討不得好去!”

說到這兒少年臉上又露出久違的狡黠笑容。而他身後那個沒多少是非觀念、永遠只準備站在哥哥這邊的小丫頭絲毫不曉得去計較他這些說法是不是符合聖人禮教而只顧在那兒拍手歡叫:

“我就知道哥哥本事最大!”

這日晚上鄒彥昭等人便在石玉英府上大擺慶功筵席而醒言三人則為奉為座上賓。

這紅帕會會石玉英乃郡中富遺孀身家十分殷厚。而她本人又急公好義才會被推為會。說起來金缽僧看上她這孤寡婦人組成的紅帕會一來想為教中討不到老婆的教民強拉媳婦;二來則是垂涎她家的財力。

此時石府高門大院中正是紅燭高照畫堂中熱氣蒸騰。數十道鮮美的菜餚如流水般送上席來。醒言、雪宜、瓊肜三人正被共推在筵席上安坐。

這時候鄒彥昭等人對醒言的稱呼已從“張少俠”變為“中散大人”。只不過在他們如此稱呼了數聲之後少年總覺得這話不是在叫自己便又要求他們呼自己“醒言”即可。

慶功宴開始不久細心的石會便注意到這位平易近人的中散大夫臉上神色竟似頗為不樂。不知這位恩公有何心思於是她便覷個空兒跟坐在醒言旁邊的鄒巫祝使了個眼色。見她提醒又瞅了瞅張中散的神色鄒彥昭便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

“張少俠是否有事煩惱?”

鄒巫祝還是不敢僭越不敢直呼中散大人的名諱。只聽他慷慨言道:

“少俠請放心若有何事要用到兄弟只要吱一聲哪怕是刀山火海兄弟們也要為你闖一闖!”

見這磊落漢子拍著胸脯保證醒言也甚是感動說道:

“其實也不算什麼事兒。只是小弟今日竟殺了人每想起來便甚覺苦惱。”

原來對少年來說雖然事前從道理上左思又想都覺得殺死段如晦羅子明這兩人絲毫沒什麼不對也絕不會有啥愧疚。只是這畢竟是他第一次殺人;無論事理上如何說得通但待自己真的親手扼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命那又是另外一回事。現在一想起來醒言就覺得十分彆扭渾身都不自在。

聽他說出煩惱那位祝融門的巫祝漢子卻哈哈大笑起來;笑罷便見這粗豪漢子將杯中之酒一仰而盡大叫道:

“段如晦這廝往日不知傷了多少無辜性命。今日少俠將他剷除正是大快人心。這樣害人惡徒又如何值得少俠為他煩惱。更何況若是這廝今日不死日後不知還要害多少人!”

聽了鄒彥昭這粗聲大嗓的話兒原本心神煩亂的少年頓時一凜品了品話中含義便趕緊起身取過酒壺親自替這位祝融門巫祝斟滿杯中酒然後向他舉杯祝道:

“鄒兄所言是極醒言受教了。這杯我敬鄒兄!”

然後便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待他飲罷受寵若驚的鄒彥昭也將杯中酒一口氣喝完。

將一團烈酒嚥下肚少年也是豪興大長身而立對著眼前席間相陪眾人朗聲說道:

“方才確是醒言糊塗。在下曾讀經書中有聖賢言:‘天地不仁聖人不仁殺而成*人;凡夫不仁俗子不仁殺而害人。雖同殺不同道也。’今日我與雪宜除去那倆害人惡徒只不過效仿聖人之道罷了又何須介懷!”

說罷便舉杯痛飲一口。

見筵席主角開懷這席間氣氛便又重新熱烈起來。

又過了一陣坐在那瓊肜旁邊的紅帕會石玉英卻見身旁這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開席已久卻幾乎沒動食筷便覺得甚是奇怪。得了空兒這個面相雍容的石會便悄悄問瓊肜:

“張家小妹妹為何放筷不吃菜餚?”

聽婦人相問平素活潑的小姑娘卻只靜靜的答道:

“不太想吃。”

聽她這麼一說身為主人的石玉英頓時緊張起來急切問道:

“不想吃?是不是這些菜味道做得不好?”

“也不是。其實、”

見這位和藹可親的大姐姐如此關心瓊肜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訴她:

“其實從今天開始瓊肜就要節食了!”

聽清她這話醒言雪宜全都看向這個小妹妹不知道她又在搗弄什麼事兒。聽瓊肜這麼一答那石玉英也來了興趣含笑問她:

“為什麼想要節食呀?”

“因為……”

說到這兒小姑娘卻有些害羞低下臉兒絞著指頭說道:

“因為瓊肜總是貪嘴身兒就有些肥了;不光飛不起來將來就連好看衣服都穿不了~”

原來她昨晚入浴之時聽了雪宜姊零零碎碎的教誨似乎聽說她們女孩兒家不能太貪嘴;如果吃得太肥蠢堂主哥哥就會覺得不喜歡。一鱗半爪記住這些注意事項再加上她一直就懷疑自己飛不高是因為自己太饞嘴於是小瓊肜那小小心眼兒裡便痛定思痛決定從今天開始她要開始節制吃食堅決不再貪吃!

聽了她這話兒石玉英不禁與醒言雪宜幾人相視而笑。眼前這口稱想要節食的小女娃現下也只不過面頰微鼓正是可愛非常又如何稱得上肥胖?

“這樣以後會不會節省些錢糧?”

這是少年聽了小瓊肜話兒後第一反應。只不過才稍一轉念四海堂主就覺著此事荒唐便要打消小妹妹這念頭。正要開口之時卻見那石會已然舉筷夾了一物伸到瓊肜面前笑言道:

“小妹妹這醉香水晶雞正是我陽山石家最有名的一道菜。十分好吃喔~你不嚐嚐?”

原來石玉英此時正與醒言心思相同;在她眼裡瓊肜正是身時候實在不宜太單薄。

再說立志節食的小丫頭盯著眼前那清香四溢、宛若透明的酥雞遲疑了半晌之後便探出腦袋將水晶雞塊一口叼來然後口中含混不清的說道:

“那、節食還是從明天開始吧!”

……瞧著這正在大嚼的小妹妹少年堂主越看越憐愛。忽想到一事他便朝身旁靜靜啜食的女子說道:

“雪宜今日我才知道你們肌膚粉白的女孩兒還是穿上白衣好看。趕明兒你就和我去街上綢店布莊轉轉也給你瓊肜妹妹做一套。”

“是。”

且不提石玉英府中張燈結綵人人歡暢;再說這日深夜淨世教壇口一個偏僻的居室中那位陽山縣碩果僅存的教中腦正一臉凝重的細聽來人稟報。讓眼前這一身僕役打扮的教徒一絲不漏的稟明今晚石府酒筵情狀金缽僧便取過一錠白銀賞給來人讓他小心回去不得洩漏行蹤。

待送走來人整個昏暗的精舍中只剩下他一人之時這位一直莊肅儼然的淨世教上師頓時便鬆懈下來一下子彷佛蒼老了十歲。撫著手中那把已經黯然無光的斬魂刀金缽僧渾濁的老眼中竟似有淚光瑩然。

靜默良久之後被破窗而入的寒涼晚風一激他那雙似已失去生機的眼眸中突然又爆起兩點湛然的寒光。一瞬間金缽僧整個人都為之一振彷佛又恢復成那個事事都在掌握之中的淨世老禪師!

此時春窗外飄來的這幾縷晚風正將如豆的燭火吹得飄搖不定。燭光搖曳之時便將金缽僧安坐的身形在對面牆壁上撕扯成奇怪的暗影忽長忽短光怪6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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