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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凌波步晚,攬得煙雲入夢

聽席末有人說話白世俊抬眼望去見那人正是府中幕客青雲道長。

這位青雲道長原本是個雲遊四方的行腳道士前來投靠白府不過半月之久。雖然這道人道行並不高深但白世俊看他投奔之意甚誠還會些幻術也就勉強收下。入府之後這青雲道人平日舉動平淡無奇舉止還常常有些猥瑣因而在白世俊幾位心腹幕僚心中已把他歸在了“雞鳴狗盜”一類。而今晚這賞月夜宴府中其他奇人異士多有不來但這位能力並不出眾的青雲道人卻上趕著前來赴宴。

不過現在也幸得他解圍。一聽青雲道人主動請纓正自尷尬的無雙公子立即精神一振欣然說道:

“好!如此良夜若只是喝酒歌舞未免乏味那就有勞青雲道長。”

青雲聞言正要起身白世俊卻兩手虛按笑道:

“道長莫急;世俊還有話先要跟這兩位貴客說。”

說完白世俊便起身離席來到雪宜身側對著她和醒言二人深深一揖歉然說道:

“雪宜姑娘醒言兄抱歉方才世俊酒有些喝多言語間恐有冒犯還請二位原諒!”

見他這樣誠懇道歉原本還有些不快的四海堂主倒反而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趕緊起身回禮連說無妨。

等白世俊平息這場尷尬那青雲道長便起身向席間一禮說他今日要表演的戲法名為“酒釀逡巡”。說罷他便讓旁邊的侍從取來一隻空酒壺然後去到湖邊彎腰在錫酒壺中注滿清澈的湖水。等他將盛滿清水的酒壺拿回席上這位面相平凡的青雲道人便閉目凝神口角囁嚅似在念著什麼咒語。

在青雲作法之時和眾人一樣醒言也全神貫注的觀看。不過與旁人略有不同這位同出道門的上清堂主更加留意青雲道人的一舉一動。原來醒言平素戲耍時見識過瓊肜那些好玩的小戲法現在也很想知道這些憑空擬物的幻術倒底是怎麼回事。

青雲法咒也念不多久手掌中就耀起一陣淡淡的清光然後他將雙掌撫在酒壺上只不過片刻功夫青雲道人便嘻笑一聲:

“成了!”

就在他將壺蓋揭開青雲附近的賓客立即就聞到一股清醇的酒香撲鼻而來。

見得術成青雲道士先執壺趨步來到白世俊身前給他剛被人倒空的金樽中斟滿。然後便把酒壺交給席旁的續酒侍女讓她給座間其他男客倒酒。

一會兒功夫之後席間特地準備的空酒杯便都已倒遍這枕流臺上立即氤氳起一股濃郁的酒香。等杯中湖水變成的美酒入口席間又響起一連串的稱讚聲。

見青雲露了這手座間賓主都對他有些刮目相看。

只是在這一片欣然之中有一人卻沒這麼愉快。此人正是醒言。現在他已是義理道力修為俱佳待仔細觀看過青雲道人“酒釀逡巡”的法術後對幻術倒也頗有些領悟。只不過等他照旁人的樣子將道士所變美酒抿入口中卻現入口的居然還是淡而無味的湖水。

“幻術畢竟還只是幻術啊……”

凝望杯中之物醒言立知其理。再看著旁邊那些興高采烈的賓客他倒頗有些懊悔:

“罷了若是自己沒修道力今晚豈不是既能喝上美酒又能千杯不倒?”

胡思亂想之時為免壞了大家興致他也只好裝出一副暢快模樣將一整杯清水給喝了下去。

等席間這陣歡騰略略平息那興致正高的青雲道人表示他還有一樣“空瓶生花”的戲法。誰知等他將這法術略略解說完醒言身旁那個半天沒作聲的小丫頭終於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我哥哥也會變花……”

“哦?”

聽清瓊肜之言白世俊大感驚奇便請青雲稍住然後問醒言少女方才所說是否屬實。等他點頭稱是後白世俊來了興致便請醒言也像青雲那樣給大家示演一番。拗不過醒言也只好起身準備表演那頃刻開花之法。

其實對醒言來說剛才看過青雲那手“酒釀逡巡”已差不多能按幻術之理憑空生出花朵。只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準備示演自己諳熟的“花開頃刻”之法。

在眾人注目中醒言緩步來到水榭臺邊仔細打量起水邊那些層層疊疊的蓮花。看了一陣選中一朵含苞未放的荷苞醒言轉身對眾人說道:

“諸位請看這朵水蓮花含苞待放現在我便要催它綻開。”

話音剛落還沒見他像青雲道士那樣念什麼咒語便忽有一陣鮮綠光華從他掌中紛縈而出翠影繽紛一縷縷一圈圈朝那稚嫩花苞上纏去。而當碧綠光華剛一接觸荷苞這只緊緊閉合的花骨朵就如同吹氣般突然漲大眼見著花瓣層層剝開轉眼就展開成一朵嬌豔欲滴的飽滿蓮花在夜晚湖風中隨風搖曳如對人笑。

眼睜睜看著花骨朵綻放成盛開蓮花眾人驚異之情並不亞於方才。原本心思並不放在招攬之上的無雙郡守白世俊現在也對醒言刮目相看。只是他們還不知道以這位道門新晉堂主現在的能力太華道力運來旭耀光華罩去莫說是一朵蓮苞就算是一大片荷塘也能讓它們全部開花!只不過按醒言心思畢竟這轉瞬催花之術有違天地自然生之理還是該少做為妙。

見法術成功醒言也不多逗留轉身朝那些神色驚奇的賓客抱拳一笑便迴歸本座中去。

等他回到座中白世俊自然一番讚歎說道原以為醒言只是劍術群沒想這幻術也變得這般巧妙。見過青雲醒言二人巧妙表演白世俊興致高昂之餘又覺得有些可惜:

“惜乎我飛黃仙長不在否則這酒筵定會更加熱鬧!”

在這些歡騰賓客中有一人此時卻有些暗暗吃驚。此人正是方才變水為酒的青雲道士。

與座中其他人不同對少年這手片刻催花之法的高明之處貌相普通的青雲道人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明白雖然自己幻術擬物擬人無所不像但實際上都只不過是觀者錯覺而已。所謂“酒釀逡巡”、“空瓶生花”其實施術後清水還是清水空瓶還是空瓶只不過觀者錯以為水有酒味、瓶生鮮花。因此上這些法術雖然看似神奇但對於修道之人而言實際只是些小把戲。

但剛才青雲看得分明那個突然來訪的少年將那荷苞轉瞬催綻卻是實實在在的讓它開放。這一能逆轉自然的法術青雲非常清楚正是那道家三十六天罡**之“花開頃刻”。而這三十六天罡**精妙幽深實非一般修道人所能習得。

明曉這一點再想想先前雪宜那呼吸如常的模樣不知為何這位居於府僚末席的青雲道人眼中竟好生露出些遲疑之色。

心中正自猶疑醒言已回到座間雙手捧杯辭謝白小公爺讚譽之詞。就在這一瞬青雲忽看清他左手指間那只黑白鮮明的戒指立時忍不住面色大變:

原來眼力極佳的青雲道長看出少年戒指中黑色煙玉四周那一圈看似雪絲銀屑之物竟是一圍細碎的玉樣白骨!

閒言略過且不提青雲道人心中驚懼再說那位無雙公子又飲了幾杯酒望見醒言身畔那兩個女孩兒明媚如畫不覺又是一陣酒意湧來心中便有些感嘆:

“咳這位寇姑娘與那人相較也只在伯仲之間。若是我白世俊此生能娶得其中一位長伴左右那又何必再圖什麼鴻鵠之志。”

想到此處這位少年得志一路青雲的無雙太守竟有些神思黯然:

“唉也不知那人此來為何如此冷淡。半月多過去只肯見我兩三次……”

“難不成她現在真個是一心皈依清靜道門?”

原來醒言不知道在這荒災之年眼前這樣奢麗的夜宴身畔這位多情公子已在離迎仙台最近的枕流閣中擺下過十數場幾乎是夜夜笙歌。而所有這些奢靡夜宴的主人只不過是希圖能用這樣的飲宴歌聲引得那位慣習奢華場面的女子也能來傾城一顧過得玉橋與他相會。誰曾想那個出身富貴無比的女子居於迎仙台苑中深居簡出竟好似這趟真個只是來消夏避暑。

正在白世俊想著有些傷神之時他卻突然看到一物立時神色一動舉杯問醒言道:

“醒言老弟我看你腰間懸掛玉笛不知對這吹笛一藝是否熟習?”

聽他相問醒言也沒想到其他便老實回答:

“不怕公子恥笑我於這笛藝一流確曾下過一番功夫。”

聽他這麼一說白世俊面露喜色誠聲懇求:

“那醒言老弟可否幫本郡一個忙?”

忽見白世俊變得這般客氣醒言正是摸不著頭腦只好說若是自己力所能及定當鼎力相助。聽他應允白世俊立時大喜將事情原委娓娓道來:

“不瞞你說你身邊有這樣雪蕊瓊葩般的寇姑娘我無雙府裡卻也有個同樣天下一等的絕麗仙姝。”

“哦?那要賀喜白公子金屋藏嬌。”

聽得白世俊忽說起風花雪月之事醒言一頭霧水也只好隨聲附和。聽他這話俊美無雙的白郡守卻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

“唉……這人卻不是我金屋藏嬌。她只是我府上一位貴客。”

聽他這麼一說正有些昏昏沉沉的少年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到:

“莫非白天侍劍所說貴客便是這位女子?”

正在揣測只聽白世俊繼續說道:

“醒言你不知道這位女客有些不慣人多之所所以今晚未來赴宴。否則定當讓你見識一番!”

“呀那倒可惜了。”

察言觀色順勢答話醒言說的大部分倒是這青年郡守的心意。聽他這麼說白世俊臉上立時浮現笑容熱切說道:

“其實你若想見她並不甚難。”

“哦?”

“是這樣我知這位佳人最近甚喜笛樂;只要醒言你極力吹上一曲若能有些動聽處說不定便能引得她循聲前來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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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原來如此。”

醒言聞言心說原來說了大半天白郡守只不過是要他吹笛——吹笛之事有何難處?這正是他本行!心想此事易行醒言剛要慷慨回答卻見白世俊又笑著添了句:

“醒言老弟你日後定會知道若是今晚你能將我府中那位尊客引來瞧上一眼那便是你三生修來的造化!”

說到此處白世俊臉上竟是神采奕奕容光煥。見他這樣醒言也被勾起六七分興趣趕緊起身離席去到臺榭水湄對著月下的秋蘆湖舉笛橫吹。

剛開始時近水之湄這幾聲幽幽的笛音還未引得座中人如何注意。只是漸漸的眾人便覺這月下寧靜的水天湖山中正悠悠拂起一縷泠泠的水籟天聲宛如清冷的幽泉流過白石入耳無比的清靈淡泊。

寧靜的月夜如何能聽到深山泉澗之音?溯源望去卻原來是那個能讓花開頃刻的少年正舉笛臨風在清湖之畔吹響笛歌。

此刻座中之客大多是見多識廣之輩;風月歌板煙柳畫船有何不識?只是現在聽著這陣月下笛歌卻讓他們心中升起一種陌生而奇異的感覺:

清泠幽雅的笛音時而清激時而潤和卻無論輕徐緩急都彷佛與這山水月雲融為一體不再能分辨出倒底是何旋律是何曲譜。

而那悠揚宛轉的笛歌愈到後來愈加空靈縹緲彷佛是從雲中傳來。

聽得這樣出塵的笛音所有人都沉浸其中就連無雙公子也忘了讓少年吹笛的本來之意只管痴痴的傾聽。

當這樣凡脫俗的笛音正在水月雲天間飄搖徘徊之時和著這曲笛歌塵之意忽從湖山那邊悠然傳來一陣歌聲。這縷宛如仙籟的歌音唱的是:

“雲海擁高唐

霧鬢風鬟

約略梳妝

仙衣卷盡見雲嵐

才覺宮腰纖婉

一枕夢餘香

雲影半帆

無盡江山

幾度憑欄聽霜管

蟾宮露冷香紈

…………”

這樣與笛曲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歌聲乘湖風傳來已漸依約卻令它更加清冽幽絕如落月中之雪。

而這曲不帶人間煙火的歌唱從湖山那邊幽然而起時吹笛少年恍若未聞仍是心無旁騖順其自然的將它和完。只是當這陣歌音漸消漸散他才如夢初醒。那聲音是……

“是她?!”

意識到這樣熟悉的歌音醒言突然間心神劇震趕緊睜大雙眼極力朝湖山那頭望去——只見一抹清幽雅淡的月輝中正有位宛如夢幻的白衣少女依約倚在那白玉橋頭!

當酒意漸濃的少年再次見到這位不知魂縈魂繞過多少回的容顏則之前所有的疑慮所有的憂愁都在一瞬間煙消雲滅;不知是被酒意相催還是被歌音牽住此刻他腦海中只顧得及反覆想著一件事:

“我要與她相見!”

看看眼前這時還能阻隔他的也只有眼前這水光涵澹的煙波平湖。幾乎未加思索清狂作的少年便在身後幾聲驚呼中縱身跳入清湖!

……煙波浩渺一萍可渡。

自羅浮洞天而來的上清少年此刻正御氣浮波立在一朵青青荷葉上朝湖山那頭飄然而去。

此時他身後的歌舞樓臺中一片靜寂。

“是居盈姐!”

枕流閣中的靜謐忽然被一個脆生生的嗓音打破。而待興奮起身的小少女正要飛身追隨哥哥而去卻被她身邊的女子輕輕拉住——這時候所有人或驚異、或疑懼的目光都匯聚在湖中那個凌波而去的少年身上。而眼前這曾被白世俊、張醒言先後傾杯的蘆秋湖也彷佛不再寧靜;浮波而去之人身後的水路中正時時躍起閃耀著銀色月華的魚鯉。

就在醒言沐一身月華御氣凌波快行到那白玉拱橋時那位倚欄而待的少女如蓮花般綻開寧靜的妝容吐氣如蘭朝橋下悠悠吟誦:

“孤標傲世……偕誰隱?”

臨到近前的少年聞聲會心一笑;正要作答時卻微一遲疑然後便伸出右手微微流轉太華就見得有一朵空靈明透的紅色蓮花正在手中憑空凝成。於是醒言便拈花微笑朝橋上如煙似幻之人曼聲吟哦:

“一樣花開……為底遲?”

其時天地俱寂惟有流光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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