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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57章

她以為死便是世間上最可怕之事, 而她連死都不怕,那便再沒有什麼能讓她害怕的。

可如今她方親身體會到, 生不如死遠比死亡可怕。

“招,我全招,全招了……”皮開肉綻的劇痛凌遲著她,她哪還敢嘴硬。

“早該如此, 也不必白白受這折磨。”趙贇冷笑,將空空如也的茶盞遞給了程紹禟。

程紹禟順手接過,又把它交給了一旁的太監夏德海。

“你叫什麼名字?是在何處當差?”趙贇不緊不慢地問。

“奴婢秀兒,在西院謝側妃處侍候, 奴婢是負責清掃的三等丫頭。”

“那藥確是你尋來的?又確是你放進大公子與小石頭的吃食裡頭的?”

“不, 不是奴婢, 奴婢不曾找人買過什麼藥, 更不曾把藥放到大公子與小石頭的吃食裡。”事到如今,秀兒哪還敢隱瞞, 自然是知無不言。

程紹禟眼皮跳了跳,對她這番話卻是絲毫沒有意外。

“既然不是你做的,為何你又要承認?”趙贇對這個答案同樣不覺得意外。

“側妃娘娘向奴婢許諾, 若是奴婢應下此事,便會給奴婢家人一筆錢,讓他們回鄉過些好日子。奴婢沒有辦法, 唯有答應下來。”

趙贇一下子便坐直了腰,緊緊盯著她追問:“側妃娘娘?哪個側妃娘娘?”

“謝側妃!”

程紹禟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厲聲喝斥道:“太子殿下跟前, 你竟敢胡亂攀扯他人?!謝側妃乃是大公子生身之母,如何會做出這樣的事!”

“奴婢所言句句屬實,絕不敢欺瞞殿下!”秀兒見他不信,更怕又要再忍受一番酷刑,急得忙道。

“這些話,是謝側妃親口跟你說的?”趙贇重又靠著椅背,不放過她每一分表情。

秀兒臉色一僵,搖頭道:“不、不是,是娘娘身邊的梅香姑娘對我說的。”

梅香是謝側妃身邊的一等丫頭,她說的話自然便是謝側妃的意思,秀兒知道這點,同場之人同樣清楚。

謝側妃正慶幸兒子被救了回來,而自己也找了個替死鬼擋下了此事,哪裡想到趙贇竟是從頭到尾都不相信她所作的安排,如今又是秘密地提審秀兒,將她所做之事挖了個徹底。

此刻她望著神情焉焉的兒子,不禁又擔心起來。

這孩子不會變成傻子吧?若是如此,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得不償失了!

“你可是覺得還有哪裡不舒服?”她不放心地問。

趙洵飛快抬眸望了她一眼,先是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你這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到底是什麼意思?”謝側妃皺眉。

“娘,小石頭呢?他怎的還沒來?”趙洵有幾分怕她,可還是鼓起勇氣問起了小石頭。

謝側妃一聽便沉下了臉:“你問他做什麼?難不成都這般時候了,你竟還想繼續與他到處亂跑亂瘋?!”

若不是因為那個孩子,她何至於辦了這麼一件白費心思之事!

趙洵被她這嚴厲的模樣嚇得縮了縮脖子,眼中也不知不覺地泛起了淚光,卻是再不敢多話。

一旁的奶嬤嬤瞧著有些心疼,有心想要上前勸慰幾句,但又懼於謝側妃神色不豫,到底不敢多事。

“娘娘,殿下往這邊來了!”正在此時,梅香急急忙忙地進來稟報。

謝側妃臉上一喜,連忙命那奶嬤嬤替趙洵更衣,自己則快步進了裡屋,對鏡理了理鬢髮,又補了口脂,梅香則貼心地替她整了整衣裙,這才笑著道:“殿下日理萬機,這會兒還能抽出空來瞧娘娘,可見心裡真真實實是有娘娘您的位置的。”

謝側妃笑得有幾分欣喜,又有幾分驕傲。

畢竟她是這後宅裡唯一一個育有太子子嗣的女子,便是太子妃也要給她幾分面子。至於寧氏與別的什麼侍妾,那根本不值一提。

“殿下……”走出去便看到趙贇大步流星地邁過了門檻,她忙迎了上前,正要行禮問安,趙贇卻看也不看她,直接吩咐奶嬤嬤,“把大公子抱出去!”

那奶嬤嬤哪敢有二話,連忙抱起趙洵,也不管他樂不樂意,徑自把他抱了出去。

“殿下,您這是……”謝側妃猜不透他的來意,只是見他冷著一張俊臉,心裡‘咯噔’一下,隱隱有幾分不安,只還是勉強揚起了笑容向他行禮請安。

“孤自問算是心狠手辣,直接或間接死在孤手上之人,怕是數也數不過來。”趙贇深深地凝望著她良久,終於啟唇緩聲道。

“殿下寬和仁厚,世人皆知,又何必如此枉自菲薄。”謝側妃有些慌亂地接了話。

“寬和仁厚?”趙贇嘲諷地勾了勾嘴角,“身處權勢旋渦當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寬和仁厚?說出去也就騙騙無知的世人罷了!”

與皇室子弟說什麼寬和仁厚,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了!

謝側妃訥訥地再不敢多言。

趙贇睥睨著她,半晌,又是一聲冷笑:“只是孤怎麼也想不到,你一個婦道人家卻有著比尋常男子更要狠的心腸!很好,果然不愧是孤的側妃娘娘!”

謝側妃臉色大變,‘撲通’一下便跪在地上大聲喊冤:“殿下此言,妾身縱是萬死也不能夠!”

趙贇往前踏出一步,捏著她的下頜,強迫她對上自己的眼睛,陰狠地道:“你可知道,孤平生最恨兩種人,一是背叛孤的;二便是把孤當作無知婦孺般戲耍的!”

“而你,便是第二種人!你把孤當作什麼?三歲不知事的孩童,還是愚不可及的蠢貨?!你以為推出一個替死鬼,孤便會相信了麼?”

“論起狠心,孤不如你!誠然在皇室當中說什麼‘虎毒不食兒’著實諷刺,只是身為母親,竟然給稚齡親兒下毒,你著實是令孤刮目相看,自愧不如!”

皇室當中血脈親情最為淡薄,父子兄弟刀刃相見並不是什麼稀罕事,故而‘虎毒不食兒’這樣的話用在皇族身上,著實是說不出的諷刺。

但再怎麼狠,再怎樣血腥,他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心狠的婦人,謝氏,確是頭一個!

謝側妃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便褪得乾淨,瞳孔縮了縮,身體更是因為極度恐懼而不停地顫抖著,只還是想著負隅頑抗,抵死不認。

“殿、殿下此話是何意?妾、妾身不明白……”

“死到臨頭仍在嘴硬?可見是不見棺材不留眼淚!”趙贇一揮手,隨即便有兩名護衛拖著一個血人走了進來,徑自把那人扔到在謝側妃跟前。

謝側妃嚇向險些尖叫出聲,只是當她認清眼前這張佈滿血汙的臉正是秀兒時,終於知道大勢已去,當下便跪爬到趙贇跟前,用力地磕頭求饒:“殿下開恩,殿下開恩……”

程紹禟揚了揚手,那兩名侍衛又將早已昏迷不醒的秀兒帶了下去,聽得謝側妃此話,眼中頓現殺氣。

開恩?當日怎又不見她對小石頭開恩?小石頭一個懵懂不知事的孩童又能礙得了她什麼?!為何要招致如此禍事!

一想到兒子吃的苦頭,他便恨不得將眼前這毒婦斬殺當前!

趙贇素來敏感,察覺他的殺意,不著痕跡地瞥了他一眼。

看來經此一回,這位仍舊有幾分婦人之仁的下屬,怕是從此要添了硬心腸。

“你該慶幸他二人安然無恙,更應該慶幸趙洵是從你肚子裡爬出來的。”趙贇一腳踢開她,厭惡地道。

謝側妃被他踢得直接倒在地上,腰間被踢中的地方更是一陣劇痛,可當她聽清楚他這話時,眼中頓時生出幾分希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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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不管怎麼說,兩個孩子都安然無恙,而她還是殿下唯一孩子的生身之母,看在兒子的份上,殿下只怕還是會寬恕自己。

程紹禟也以為他打算網開一面,一時惱極,拳頭都不知不覺地握了起來。

“所以,孤便賜你一條全屍,好歹也全了你與洵兒這番母子情分!”趙贇恍若未覺,以極輕極緩的語氣說出了對謝側妃的判決。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饒命啊!”謝側妃有想過一旦事發,自己會有的下場,但卻從來沒有想過竟是連性命都保不住,只哭叫著求饒。

程紹禟同樣沒有想到趙贇會直接賜死謝側妃,憑心而論,他確是有想要殺了這毒婦的心思,但到底理智尚存,知道此婦人暫且動不得。

“殿下!”早就得到報訊的太子妃匆匆趕來,剛好便聽到了趙贇此話,一時臉色都變了,素來最是端莊知禮的女子,此刻連禮也忘了行,“殿下萬萬不可!謝側妃殺不得!”

“孤乃當朝太子,想殺一個心腸歹毒的婦人還殺不得?!”趙贇冷冷地道,又轉身喝斥程紹禟,“愣在這做什麼?還不把人拖下去?是選三尺白綾還是匕首一把都隨她,孤不希望她還能活著看到明日的太陽!”

“殿下,殿下且聽妾身一言再作決定不遲!”太子妃大急,一把抓住他的袖口,“殿下且想想,謝氏到底是上了玉牒的太子側妃,又是洵兒的生身之母,她若是無緣無故便沒了,殿下如何向宮裡交待?如何向謝府交待?”

“若有心人從中作梗,讓人覺得殿下刻薄寡恩,對為自己生下唯一血脈的側妃尚且如此絕情,將來又如何待黎民百姓?”

趙贇皺眉,冷漠地道:“孤行事,何需向旁人交待?況且,日後孤為一國之君,小小百姓的幾句議論又算得了什麼?”

“殿下!”見他仍舊不聽,太子妃急得險些都要掉淚了。

“謝氏確是罪該萬死,只殿下好歹看在洵兒的面上……”

“你不必多言,孤意已決!程紹禟!”趙贇打斷了她的話,怒目瞪了仍舊站著一動也不動的程紹禟一眼。

程紹禟幾番掙扎,最終還是一咬唇,朝著他躬身拱手道:“屬下以為,太子妃娘娘所言甚是,還請殿下三思!”

“你!難不成你忘了自己的兒子險些喪命她手?!”趙贇不敢相信他居然會為謝氏求情。

程紹禟死死地握了握拳頭,垂眸又道:“請殿下三思!”

“好,好一個寬和仁厚的程大統領!”趙贇氣極反笑。

程紹禟抿了抿薄唇:“請殿下三思!”

太子妃也沒有想到事到如今,程紹禟竟也會放過謝側妃一命,不禁多望了他幾眼。

趙贇臉色鐵青,額上青筋頻頻跳動著,兇狠地瞪著他良久,終於陰沉著道:“側妃謝氏病重,西院自此封禁,無孤命令,不準任何人進出。謝氏,非死不得出!孤之長子趙洵,即日起交由太子妃撫養!”

“侍女梅香,杖斃!侍女秀兒,驅逐出府!”

謝側妃徹底癱軟在地,毫無血色的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命確是保住了,可是,活下來卻比死還要更難受。

兒子交由太子妃撫養,而她困於西院,非死不得出!

太子妃倒是愣住了,趙洵日後交由她來撫養?

對這樣的處置,程紹禟也說不出什麼。誠如太子妃所言,謝氏不能死,一個生下了子嗣還上了玉牒的太子側妃,哪是可以輕易打殺的。

但是要讓他放過她,他也絕對做不到,如今太子這般處置,於她而言,怕是更生不如死。

“大哥,此女是不是隨便找個地方扔掉便算了?”侍衛們架著仍舊昏迷的秀兒,問程紹禟。

“把她送回給她的家人吧!”程紹禟回答。

兩名侍衛彼此望了一眼,這才應下,架著秀兒出了門,準備把她送回家去。

凌玉也很快便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也聽聞了太子對謝側妃等人的處置,久久說不出話來。

“大公子是她的親生兒子,她如何下得了這樣的手?她這樣做,於她又有什麼好處?”

程紹禟抹了一臉,淡淡地道:“無非是貪婪與愚蠢在作祟,不提她了,小石頭呢?”

“在素問那裡,怕又是瘋鬧一處了,我去瞧瞧。”凌玉放下手中的繡屏,剛要起身出去,迎面便撞來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她連忙伸手穩住了那小身影,看著跑得一身汗,臉蛋也紅通通的小石頭,有點無奈地捏了捏他的臉蛋。

“小壞蛋,你給我站住!”楊素問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小石頭一聽,當即咯咯笑著朝程紹禟撲去,像只小猴子一般攀著他健壯的身體直往上爬。

程紹禟笑著將他抱起,楊素問已經衝了進屋,一看到屋裡的程紹禟,頓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飛快地便又跑掉了。

“你這小壞蛋又做了什麼壞事?”凌玉在兒子的小屁股上拍了拍,故意虎著臉問。

“沒有呀!沒做壞事。”小石頭一臉的無辜。

凌玉搖了搖頭,看著又再度活蹦亂跳的兒子,心中卻甚是欣慰。只是一想到府裡發生之事,又皺起了眉,衝程紹禟道:“不管是否會惹惱太子,我都不會再同意小石頭進那府裡了。”

程紹禟頷首:“你放心,明日回府我自會向太子殿下說此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經此一事,他也算是對後宅女子的心狠有了新的認識,自然不會再讓兒子牽扯進去。

小石頭似懂非懂地聽著他們的話,好一會兒忽地脆聲問:“大公子呢?日後我不能和大公子一起玩了麼?”

凌玉沒有想到他會問起趙洵,略有幾分遲疑:“小石頭很想與大公子一起玩麼?”

小家夥噘著嘴巴彆彆扭扭地道:“也不是很想啦……”

不是很想,那便是有點兒想了麼?凌玉望了望程紹禟,“大公子如今在太子妃那裡?”

“是,日後他便由太子妃親自撫養。”程紹禟回答,對太子這個決定,他其實是相當贊成的,一個那樣心狠的母親,又如何能把孩子照顧好,大公子若是再眼著這樣的母親,耳濡目染之下,將來還不知會長成什麼樣的性子。

“娘,那我日後還能和大公子一起玩麼?”小石頭又插話。

凌玉遲疑了片刻,輕撫著他的臉蛋道:“日後得了空,娘便帶你去找大公子。”

小石頭這才重又高興起來。

程紹禟次日回府,瞅了個空便委婉地代兒子向趙贇請辭。

趙贇聽罷似笑非笑地道:“你這是把孤這府邸視作了龍潭虎穴,怕會吞了你兒子不成?”

“屬下不敢。”程紹禟將姿勢擺得更低,卻並沒有再說什麼解釋的話。

“嘴裡說著不敢,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回事。程紹禟,孤發現自己有些看不透你了。說你婦人之仁,可有時候你卻又狠得下心來;說你心狠手辣,有時你卻又心慈手軟。”

“殿下言重了。”

趙贇深深地望著他,良久,才淡淡地道:“既如此,便如你所願,小石頭無需每日過府了。”“多謝殿下!殿下若無其他吩咐,屬下便先行告退了。”

“出去吧!”趙贇低著頭開始翻看密函。

 

程紹禟從趙贇書房離開,迎面便看到寧側妃朝這邊走過來,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名提著食盒的侍女。

“側妃娘娘。”他腳步一頓,眸色有幾分陰沉,微微垂著頭掩飾住了。

“原來是程統領,令郎身子可大好了?”寧側妃含笑問。

“多謝娘娘關心,犬子已然大好。”

“這就好,到底是吉人天相。”

程紹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望著她背影的眼眸卻似是凝起了風暴。最終,垂下眼簾將一切平復了下去。

寧側妃可不管他,折了一個謝側妃,還能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她心裡可謂是極度愉悅,趁著一切塵埃落地,這日便精心打扮過,打算好好地當一回解語花。

只是待夏德海從書房內出來,委婉地請她回去時,她臉上的笑容一下子便僵住了,到底也清楚此處並非她可以發作之地,唯有勉強地笑了笑:“殿下既然不得空,那我改日再來。”

“娘娘慢走!”夏德海恭敬地道。

程紹禟當值完畢正打算歸家,路經園子竹林,忽聽身後有人喚自己:“程大哥!”

他下意識地回頭,意外地看到金巧蓉從裡頭走了出來。

“是你?”

“小石頭怎樣了?身子可好了些?”金巧蓉自來便有幾分憱他,也不敢看他的臉,只問起了小石頭。

“已經好多了。”程紹禟頓了頓,還是不贊同地道,“你不應該來找我,若是讓人發現了,這太子府你只怕也留不得了。”

“程大哥救我!”金巧蓉忽地‘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程紹禟沒有想到她竟會如此,一時皺眉不悅地道。

“程大哥,求你救救我,就算不看在咱們以往的親戚情分上,也看在我沒有對小石頭見死不救的份上,好歹救我一命!”金巧蓉卻又開始給他叩起頭來。

程紹禟神情一變:“你果然插手了此事!那也就是說,寧側妃亦不是清白無辜!”

“是,當日若不是我換了嫡姐的藥,只怕小石頭和大公子就不會只是昏睡不醒。程大哥,我並非挾恩而報,也不敢說自己對你們有恩,只求你大發慈悲救我一命!”

“何人會威脅到你的性命?”程紹禟心中已有了猜測,只還是緩緩地問。

金巧蓉呼吸一窒,神情竟是添了幾分茫然。

何人會威脅到她的性命?

嫡姐、生父、親舅……每一個都應該是她最親的人,可每一個都威脅著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