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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⑦章

列車到站,曹嚴華興沖沖揹包出站。

昨兒晚上,車廂裡發生了小小意外,有個鐵路慣扒行竊,也是膽兒肥,估計是從車頭一路扒過來的,拎著用來掩飾的提包裡,裝了十好幾個扒來的錢包。

半是背運半是沒眼力勁,迎頭撞上了來自解放碑的曹爺。

這不是魯班門前弄大斧嘛。

他曹嚴華是誰啊,高手中的高手,隔著十來步就已經嗅到賊味兒了,再細觀那人表情、肢體動作、目光逡巡和警惕的路線——靠!簡直是他曹氏行竊標準教程培訓出來的。

讓你看看什麼叫行業的大神、泰山上的北斗!

曹嚴華不動聲色,等那人的手斜斜插進他衣服內口袋時,一個胳膊用力,夾住了。

那人往回一抽,沒抽動,臉色立時就白了。

曹嚴華眼珠子一瞪:什麼意思啊,你手往我懷裡摸什麼摸啊,性*騷*擾啊?

這步走對了,你要說是抓賊,旁人未必敢往前湊,一說是騷*擾,半車廂的人都興奮地圍過來了,裡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眼見著這賊,插翅也難飛了。

觀眾到了,是時候再添一把火,曹嚴華裝著和那人拉扯,“廝打”間,一個“不小心”,把那人的包掀了個底朝天,十幾個皮夾子,噼裡啪啦,落了一地。

一兩秒的靜默,人群中忽然有人尖叫:“那個是我錢包!賊!”

……

乘警來了,賊押走了,生平第一次,曹嚴華趾高氣揚的跟著警察走,去配合說明情況,列車上廣播失物招領,陸續有失主過來認領錢包,對著曹嚴華連聲道謝,還有對老夫婦拉著他不放,一定要給他補張臥鋪。

曹嚴華心裡甜絲絲的,假裝客氣的推辭了幾句之後,高高興興地接受了。

睡在臥鋪上,還做了個香甜的夢。

——這趟列車改名了,專門以他命名,叫“嚴華號”,車廂裡還張貼著他的照片,照片上,他胸口別一朵榮譽大紅花。

——萬頭攢動的表彰大會現場,主持人白巖松舉著話筒聲情並茂:“下面,讓我們歡迎感動中國十大人物,最高票數當選者——曹嚴華!”

迎著燈光和掌聲,他上臺。

主持人:“很多觀眾來信,想知道,這樣一位英雄,在現實生活中是什麼職業,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勇氣,面對著兇殘的竊賊挺身而出呢?”

曹嚴華:“我是一名演員,準確的說,是一位功夫演員。”

觀眾席上一片驚訝之聲。

主持人:“奇怪的是,觀眾好像從沒看過您的作品……”

曹嚴華:“我剛剛出師,我的師父木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鏡頭切到臺下的木代,一頭華髮,眼角綴著幸福的皺紋,眼中閃爍著驕傲的淚水。

“我師父說,沒有練成十分的本領,就沒有資格跟人講自己會功夫——這話,我一直銘記在心。”

主持人:“那看來您現在已經出師了,那麼,未來我們是否會有機會欣賞到您的作品呢?”

曹嚴華:“當然,我剛剛和成龍大哥合作完成了一部《警察故事之我來自解放碑》,不日將和大家見面……”

……

真可惜,列車就這樣到站了。

曹嚴華伸長脖子,踮著腳尖在擁擠的接站人群中尋尋覓覓,終於讓他看到木代,揚著胳膊向他招手。

曹嚴華精神抖擻地跟著木代往外走:“小師父,我小羅哥呢?”

木代停下腳步:“曹胖胖,我過來接你,就是想提前跟你說一聲。”

說啥?怎麼還鄭重起來了?

“羅韌這兩天精神不是很好,你適當地,要照顧他情緒,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要說話也撿高興的說。”

曹嚴華奇怪:“我小羅哥怎麼啦?”

“沒怎麼。”

曹嚴華心裡泛起了嘀咕,這才發覺木代的情緒也不是很好,有點悶悶的。

上了車子,覺得車裡的氣壓都比外頭低了幾度,羅韌不說話,木代也不說話,車子上了省道,一路疾馳,這一帶多彝族,地景風貌人文和麗江又不同,看到急劇下切的河流,綿延不絕的山嶺,還有一層一層的梯田。

曹嚴華可憋不住不說話,小羅哥和小師父一定是吵架了,他理當想辦法活躍氣氛——更何況,他還想拋磚引玉的、把昨兒晚上的事顯擺出來呢。

“小師父,我剛和三三兄發了訊息,長途大巴比火車慢,但是他說,今天晚點時候也能到呢。”

“嗯。”

“三三兄說,我那山雞表現還行,就是有點愛吵吵——小師父,你說我給它起個什麼名字才好?”

“還要名字?”

“當然!寵物啊。”

“爆炒辣子雞。”

曹嚴華沒反應過來,倒是開車的羅韌,忍不住,嘴角彎了一下。

曹嚴華氣了:“小師父,怎麼能叫爆炒辣子雞呢?你整天對著它叫爆炒辣子雞,人家雞不得有心理陰影啊?”

木代哼一聲:“雞不就是用來吃的?它逃脫了這樣的命運,難免會浮躁驕傲,給它起這樣一個名字,時刻提醒它做雞的本分。”

“我覺得不好。”

木代從車內的後視鏡裡瞥了曹嚴華一眼:你當然覺得不好,你一開口,就知道你想說什麼了,還徵求別人的意見,你老早想好取個什麼名兒了吧?

果不其然,曹嚴華話鋒一轉。

“小師父,你不是說見了我太師父梅花九娘,不能說謊話嗎,到時候,太師父肯定知道我當過賊——我得向她表明,我早就幡然悔悟了……”

“為了時刻銘記解放碑那一段走錯了路的失足經歷,時刻鞭策自己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決定把它取名曹解放。”

木代坐在副駕駛上,忍不住翻白眼,想說句話來嗆他,電話響了。

不是她的,也是巧,曹嚴華和羅韌的電話都響了,手機鈴聲此起彼伏的。

羅韌接電話,言簡意賅表情平和,只寥寥數字:“嗯,好,行。”

曹嚴華就不同了,嘰裡呱啦,口氣很衝,火氣很大:“什麼什麼保險?不買!不買!不買!”

掛掉電話,怒意未消:“不知道又是辦什麼會員的時候把我資料洩露出去了,現在消費者隱私還有沒有保障了?”

又拿著手機點點戳戳:“百度查一下,山雞吃什麼,要不要給我們解放買個窩兒……”

保險?

這兩個字為什麼聽起來這麼親切,而又耳熟呢?

木代忽然想起什麼,一個激靈坐起來,扭頭向後。

“保險?”

“嗯哪。”

曹嚴華漫不經心,粗短的手指頭在手機屏上滑啊滑的。

“女的打來的?”

“嗯啊。”

“是不是大西洋人壽保險公司的?”

“沒聽清是哪個洋的,反正都騙人的……”

木代氣壞了,一指頭戳曹嚴華額頭上,把他戳倒在座椅背上:“你就抱著你的曹解放一起過吧!”

曹嚴華莫名其妙:“怎麼了啊?”

木代恨恨,正要說什麼,車速慢下來,再然後,緩緩停靠路邊。

羅韌低頭,看著手裡的手機,眉頭緊皺。

木代奇怪:“怎麼了?”

“青木發來的照片,有人拍到獵豹的手下,在浙江一個古鎮出現過。”

他把手機遞給木代。

畫面上,是個普普通通的男人,穿白色汗衫,駝色大褲衩,盤腿坐在石橋上,咧著嘴,比劃著“嘢”的手勢。

看不出兇悍,看不出狠戾,混在人群中,像個面目模煳的遊客,完全不惹眼——但可怕的往往就是這種人,讓你提不起預期去防備。

曹嚴華不知道什麼青木獵豹,但有熱鬧瞧,是萬萬不想錯過的,趕緊把腦袋擠過來:“什麼什麼?我看看,讓我看看。”

木代手掌抵著他腦門,又把他推回去:“你邊兒去。”

“別,別,我看出來了,有點不對,我看出不對來了!”

趁著木代愣神,手一伸,刷的就把手機搶過去了。

然後洋洋得意,往座椅靠背上倚,翹著二郎腿,慢慢把圖片放大:“這有什麼好看的嘛,這男的長得跟賣土豆似的,還能當人手下?咦……”

木代沒好氣:“還我。”

曹嚴華想躲,木代手臂伸長,帶了小擒拿手,曹嚴華還沒鬧清怎麼回事呢,手裡已經空了。

他有點懵,過了會,忽然琢磨出味兒:“不是,小師父,小羅哥,再給我看一下,我好像,真的在哪見過……”

他的口氣不像是使詐或者作偽,羅韌和木代對視了一眼,示意給他。

曹嚴華低著頭,放大那張照片,再放大,直到畫素模煳。

然後抬頭。

“小羅哥,你記不記得,有一次,你到鄭伯的飯店來找我,提到五珠村那幅海底巨畫,還說神棍在另一個地方,也看見同樣的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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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嗎?羅韌心裡忽然一凜。

想起來了,是有,是在浙江,一個古鎮,青石板橋,三張踏腳的石板畫,甚至比五珠村海底的那幅還要完整。

他記得自己當時還對曹嚴華說,這是當地的風俗,把一些罪桉刻在橋板上,任人踐踏,就可以讓這種惡事不再發生,有些甚至刻了男女偷情傷風敗俗,踩的人尤其多。

“小羅哥,你把那張照片,放大了看,那人屁股坐著一塊青石板板,邊上的那塊上,那個線條,跟當時你給我看的照片,好像是一樣的……”

浙江、古鎮、兇簡、獵豹的手下……

羅韌有些恍惚,總覺得有些東西,隱在眼前深重的濃霧裡,雖然暫時還看不真切,但正漸漸展露……讓人膽戰心驚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