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的死,是他心頭的一根刺。
如果陳安能早日對陳宏下狠手,何致養大他的野心,如果陳朝剛能早早處置柳氏,也不會有祖母的被害……
每一件都源於不安寧的後宅。
子女還得是一個母親所出的才感情好,隔了個肚皮,就隔了太多的心思。
侍妾心肝顫了一下,現在的陳蘊少了往昔的儒雅,安靜的時候,多了一股讓人看不透的陰沉,那眸子有時候也變得犀厲起來。
莫氏病倒,他是長子,許多事原不是他管的,他也不得不管起來。
謝氏雖是世族女,卻從未處理過喪事,現在又有身孕,這些庶務、內務幾乎全是陳蘊在打理,好在邱媼、莫大管家、莫松夫婦都是得力的事,府中下人們亦得規矩聽話。
太后宮。
太后半夜醒來,再也睡不著,近來胸口很悶,總想咳嗽,一咳起來就沒個休止,她剛一動,扒在榻前的莫靜之就醒了。
“太后……”
太后道:“不是告訴你,讓宮娥們服侍就行。”
莫靜之含笑答道:“我沒事,我身子好著呢,今兒七殿下還說我瞧著胖了些。”
她終於答應了太后的提議,願意下嫁七皇子為正妃,這於太后是喜事。
太后道:“陪哀家說說話。”她在宮人服侍下坐起身,“想當年,我來都城玩,結識先帝,比你出下還小些,我與他同時看中了一隻很漂亮的狐狸燈,花燈做得很精緻,後頭還有一個機括,一啟機括狐狸的眼睛就睜開了,再一闔,就是一個閉眼睡覺、一臉慵懶的小狐狸……”
往事歷歷,就跟昨天發生的事一樣。
她與先帝爭執,誰也不願讓出狐狸燈,後來便一道打賭,比誰猜中的燈謎多,這燈就歸誰,最後,她輸了,在一炷香裡,他猜出了七十九個燈謎,而他只猜出七十二個。
他笑得儒雅:“你是我遇到最聰明的小娘子。”
太后嬌惱道:“願賭服輸,你當拿這話打趣我。”
她若聰明,就不會輸給他。
他拿了漂亮的狐狸花燈,卻雙手遞給她,“這燈,我送你。”
“這不是你贏的?”
“我贏花燈原就是想送給最心儀的女子。”
他說,她是他心儀的女子。
後來,莫太后才聽說,整個都城最會猜燈謎的就是當今三皇子。
那時候的她,原訂有人家,三皇子心儀她,可父兄都不同意這門親事。
母親不應,是不捨她遠嫁;父兄不應,說一女不許兩家。
莫家做不出一女許二郎的事,更不會因她違背莫氏的祖訓。
是他,自己去她未來的婆家,說他相中了莫氏嫡女,要娶她為婦,還給那家另外保媒說了王氏嫡女。
而這些,她一直不知道,直到成親後,才明白過來,為不讓她被世人非議,讓與她訂親的那家擔下了所有的罵名,世人一直以為,是他們悔婚看上王氏女在前,沒人知道,其實是她與先帝相戀在前。
他娶她為妃,讓她成為太子妃,之後又是皇后。那些年,他身邊的妻妾只她一人,他怕她被世人誤會,只象徵地收了四個侍寢婢女,可他從來沒有碰過她們,那就是做樣子的。
他戲謔地說:“娥英,你若永得我心,我便唯你一人。”
娥英,他說古有賢惠美人娥皇、女英,但他唯願得她一人足矣,所以他贈她暱稱“娥英”。
莫太后是第一次向後輩提及自己年少時曾訂過一門親的事。
“洛陽蕭易,當年也是天下名動一時的少年才俊,才華橫溢,哀家十二歲時,他隨其父到廣陵,與我祖父賀壽,兩家覺得門第相當,為我們訂下親事。
那時的蕭易就像現在的王灼,我也是歡喜的。可是與他相處,卻不如與先帝自在、快樂。母親和長嫂說,這是因為我對先帝動心了。
哀家這一生,最大的幸事是得遇先帝,也是嫁對了先帝……”
莫靜之沒聽過蕭易這個名字,據她所知,蕭家也沒有一個蕭易的人。
“後來呢?”
“後來蕭易追隨咸陽王造反,失敗之後,自刎咸陽城,還險些累及蕭氏一族,蕭氏宗主在得曉他投了咸陽王,立時將他一家驅離洛陽。”
難怪,莫靜之沒聽過這名字,原是早就逝去的人。
“女子這一生,得嫁對人,也必須得嫁對你上心之人,若是有情,亦甘之如飴。阿靜,姑祖母不是阻止你,而是王灼對你無心,他若對你有心,姑祖母也不會讓你解除婚約。”
七皇子則不同,七皇子喜歡莫靜之,這是一種能將她捧在手心裡的疼愛。
莫靜之以前一直患得患失,不願面對現實,可就在昨天,看到越來越體弱的太后,她痛下決心遂了太后心願,竟是從未有過的輕鬆。
原來,放手了還可以輕鬆些,連她自己也未想到。
可是明明輕鬆,為什麼還是不願意放手王灼。
他不歡喜她,王灼歡喜的始終都是陳蘅。
陳蘅在他的心裡是唯一。
王灼在她心裡亦是唯一。
一個人的相思,太苦。
就在幾日前,王灼入宮,是去祠部尋一個做小吏的朋友辦事來的。
她無意間與德淑公主在外頭散步,只聽德淑公主大呼一聲:“是王三郎,靜表姐,是王灼……”
她似被凝住,曾經一聽到這名字就會失去平衡的心跳,而這一刻,卻是道不出的安靜,她滿心滿眼都是他,看著他立在不遠處。
“灼拜見德淑公主!見過莫五娘子!”
莫靜之還了禮。
德淑公主嘻嘻一笑,用一個“你們說,我避開”的眼神,攜著宮娥離去。
萬語千言,在這一刻,化成了長久的靜默。
“一直以來,我們終究沒有機會見面,灼郎,我只問你一句:你還願意娶我嗎?”
王灼一臉坦然,“七皇子待你一往情深,是我難及。你當知道,我心中之人不是你,莫五娘子,我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意。”
一句無法違背,讓她這麼久的堅持成為一個笑話。
她朝思暮想的人,從來沒有歡喜過她。
“為什麼?我哪裡不如陳蘅,哪裡不如她?”
她以為自己不會嫉妒,可這一刻,她嫉妒了。
她有多堅持,王灼就有多固執。
他們其實是一樣的人。
為什麼他固執等候的那個人不是自己?就像她的堅持一直是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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