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
天上殘存幾片陰雲,烈日從陰雲間隙穿過,一時間有的地方陰天、有的地方晴天。
一片亂礁上響起陣陣呼喊。
“水妖逃了!”
“退了!”
一頭插翅白虎站在高聳礁石上,左腿折斷、左翅也被撕去大半。
一個中年女修走到旁邊,拱手道:“多謝魏司主前來救援!”
“道友客氣了。同為地府修士,本就該互相幫忙。”
盧通看向遠處,沉聲道:“這一次不知道要折損多少道友。”
中年女修心中閃過一些後怕,取出一瓶丹藥,遞過道:“司主此番受傷是為了風儀宗,請務必收下這瓶丹藥,否則暖清心中難安!”
盧通沒有推辭,打出剩餘不多的法力,張口吞下丹藥。
“魏某見識淺薄,此前從未聽過風儀宗,敢問貴宗在哪裡立宗?”
“小門小宗,在魚宮山借了一座山頭棲身。”
盧通心頭稍動。
魚宮山,象山府深處的一片群山。
山中異象繁多,靈氣肉眼可見,匯聚成團彷彿一條條靈魚,可以在那裡開山的宗門不可能是小門小戶。
“竟然是魚宮山修士,看來即便魏某不來,道友一行也是安然無恙。”
暖清嘆了口氣,搖頭道:“若非司主鼎力相助,我等早已……”
“長老!”
“長老!”
遠方傳來一聲聲呼喚。
二人轉頭看去。
一個人影漸漸靠近,盧通看清來人的相貌,不禁心頭一動。
嘉恆,弈法宗另一名金丹大修士。
“長老!”
嘉恆逐漸靠近,遠遠地喊道:“你們可曾見過弈法宗辛辰長老!”
說完看見插翅白虎,瞬間愣在原地,一息後大聲喊道:“司主!”
盧通問道:“長老不見了?”
嘉恆落在礁石上,顧不得客套,焦急道:“長老被大妖圍攻,我帶人趕到時已經消失不見,求請司主幫我一起尋找。”
盧通定了一息,和暖清對視一眼,輕輕嘆了口氣。
“司主!”
“暖清道友!”
暖清也嘆了口氣,道:“辛辰長老被幾個大妖圍攻?”
“兩個。”
“還好,以長老的實力,以一敵二未必沒有生機,我們……”
“對!”
嘉恆心神十分慌亂,聽到尚有生機,立即大聲應下,彷彿找到了主心骨。
暖清神色一暗,繼續道:“這裡還不安全,我們先退出此地,再安排弟子們仔細搜尋。”
“對,請道友派出風儀宗弟子,一起尋找長老。”
暖清神色稍變。
風儀宗僥倖度過了這一劫,但是弟子死傷不小,存活的也心力交瘁,短時間內沒有餘力幫別人。
盧通道:“長老可是在平時巡守的大塘口附近被圍攻?”
“對,就是那裡。”
他走出兩步,道:“暖清道友,你先帶門人退回去,弈法宗那裡交給我便是。”
“有勞司主。”
……
大塘口,原本是一處河口,後來河流改道,只留下乾枯河床。
如今河床內堆滿了淤泥、礁石、水草等,數百具殘屍、骨架等躺在眾多雜物上。
“司主,就是這裡。”
“好。”
盧通落在一具殘屍旁。
短短一天內,這是第三次返回此處。一炷香之前,他返回這裡清理痕跡,遇見了大群水妖啃食綠尾水猴、鱗狼的屍體。
嘉恆站在旁邊,心神慌亂,小聲唸叨道:“長老法力高深,肯定安然無恙,區區兩個大妖……”
一個身披五花甲的築基弟子走到前方,瞥了嘉恆一眼,朝盧通行了一禮,道:“司主,一共找到一百三十六片金山塔殘片。”
說完遞過一匣子大大小小的暗金碎片。
盧通掃了一眼,道:“金山塔是辛辰長老的法寶?”
“對,若非金山塔庇護,我們沒有機會逃走。”
築基弟子咬了下牙關,痛聲道:“若非長老捨命庇護,我們早就死於妖獸之口!我們連累了長老。”
盧通看了一眼嘉恆,又看向築基弟子。
圓頭、肉鼻,看起來有些眼熟,似乎不久前在金塔下見過。
“叫什麼名字?”
“王傑峰。”
“傑峰,這裡還不安全,你帶他們退回去。這裡有我們留下。”
“是。”
王傑峰行了一禮,退出兩步後又回過身,拱手道:“謝司主!”
時間悄然流逝。
烏雲完全散去,天空藍得沒有一絲雜色。
烈日下,盧通站了半個時辰,道:“走吧。”
“啊?”
嘉恆神色有些呆愣。
盧通瞥了一眼,轉身朝後方走去,道:“嘉恆,弈法宗近百弟子的性命全在你一人肩上,你挑得起嗎?”
嘉恆張開嘴巴,腦海中一片空白。
……
象舟,一間二層小樓內。
盧通抱著一個黑葫蘆,祭出大片黑霧,上百頭霧鬼鑽入霧中,大口吞食,互相爭搶陰靈。
斐英粼坐在一旁,臉上滿是後怕。
“兄長,這次死了五百多條性命,金丹大修士都死了四人,萬幸蕭師兄庇護,帶我逃過了一劫。”
盧通法力稍動,分出一大團黑霧送入蕭木口中。
“謝司主!”
他沒有理會,問道:“最近收穫如何?”
斐英粼臉上的懼怕散去,咧嘴一笑,道:“我劫了一艘船!”
“哦?”
“仙船修士,船上東西不夠吃,他們偷偷去遠處撈水藻,被我逮住了!船上有三個人,一個築基、兩個練氣,蕭師兄幫忙拿住了築基境,我親自殺了兩人,其中一個還磕頭求饒,說什麼只求一口飯吃,家裡有五口人……”
斐英粼的聲音越來越小,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散去,最後低下頭一言不發。
盧通知道他在想什麼。
弱肉強食。
人人都知道,可不是每個人都下得去口。
他出身半妖,在千穴山上九死一生,早已明白不是吃別人、就是被別人吃。
可是斐英粼不一樣。
象山府生活安穩,少吃一口也餓不死,尚未意識到“弱肉強食”四個字,不單關乎錢財、修為,同樣決定了生死。
“回去休息吧。”
“嗯。”
斐英粼悵然若失地起身離開。
房間內一片寂靜。
只剩下大股黑霧升騰,一個個鬼影鑽進鑽出,發出吮吸般的細微風聲。
“虹英呢?”
“還在法源山。”
“等她出來後,讓她立即過來見我。”
“是。”
……
留在鬼城三日。
一一見過芒異、童競威等人,很快定下了攻破鼓水小城的計策:裡應外合。
二人在外,率領象舟攻城,並且引走城中的元嬰修士;盧通在裡,找機會毀掉陣眼。
夜晚。
盧通坐在地上,旁邊趴著一頭插翅白虎,正運起《九川煉血功》祭煉血軀。
門外響起西禽的聲音:“司主,有人登門拜訪。”
“誰?”
“弈法宗,王傑峰。”
“帶進來。”
盧通斂去法門。
王傑峰走入門內,深深地拱手拜倒,道:“求司主收留我等!”
盧通挑了下眉頭。
“什麼意思?”
王傑峰一直埋著頭,沉聲道:“嘉恆投靠了芒異,我等收到指令,立即前往小頭山駐守鬼洞。”
小頭山,原本的交接地帶,才剛剛攻下了不到半年。
洞海宗的修士經常襲擊,駐守此地比巡守湖岸危險百倍。
盧通臉上露出苦笑。
那天故意警醒嘉恆,目的是讓嘉恆開口求助,他順理成章地攬入麾下。
不料一轉頭投靠了芒異。
他上下打量了王傑峰一番,道:“你不想去?”
“弟子不怕死,只是不願意淪為他人棋子,死得不明不白。”
“哼。”
盧通輕笑了一下,道:“鬼城上下誰不是棋子?你一個築基境的小修士,難不成還想下棋?”
“弟子不敢!”
王傑峰把頭又低下去一些,道:“替宗門死,弟子心甘情願!替芒異死,恕弟子不從!”
盧通略作思索,幽聲道:“那我呢?”
王傑峰立即跪倒在地,額頭緊貼地面,大聲道:“屬下願替司主效命!只求司主憐惜弈法宗上下!”
盧通起身走出幾步,站在頭顱前方。
“抬頭。”
王傑峰立即仰起頭,肉滾滾的鼻子上佈滿了汗珠。
“你們有多少人?”
“七十三人。”
盧通有些意外。
弈法宗此行一共百人,近半年死了十幾個,還剩下八十多人。
王傑峰的人竟然比嘉恆還多。
“不錯,我收下了。”
“屬下拜見司主!”
王傑峰再次低頭,額頭重重地磕到地上,濺出幾星汗水。
“起來吧。”
“是。”
盧通回身坐到血軀旁,開始思索如何安置這些手下。
王傑峰等了兩息,道:“司主,芒異命我等明天正午出發前往小頭山。”
“無妨。”
盧通思索片刻,眼睛閃過一道亮光。
“你先回去召集其他弟子,明天早上隨我去見一個人。”
“是!”
第二天。
盧通、王傑峰站在一間木屋外,等了近半個時辰,鬼城外終於飛來一個黑袍人影。
盧通搖頭笑道:“道友真是讓我好等。”
“什麼事?”
童竟威聲音冷漠。
盧通正要開口。
童竟威又立即道:“進去說,你一個人進來。”
“好。”
房間內,二人分別坐下。
童竟威直接道:“僅此一次,下次不許帶生人來見我。”
“知道了。”
盧通心中有些佩服。
同樣是內賊,童竟威遠比他謹慎,可惜古仙早知道了童家的身份,只是還沒有下手。
“什麼事快說,我只有一炷香時間。”
盧通收斂念頭,道:“我想勞煩童家,幫我安置幾十個修士。”
“什麼修士?”
“弈法宗弟子,為首的正在門外。”
童竟威一直沒有脫下面紗,看不出神色,道:“你想幹什麼?”
“保他們一命。”
童竟威沉默不語。
盧通繼續解釋道:“三天前,弈法宗死了一位長老,如今又被派去交接之地。我與死去的長老有交情,想幫他留些香火。”
“有什麼好處?”
“你要什麼?”
童竟威又陷入沉默,過了許久,沉聲道:“幫我送兩個人進入象山府,再把他們安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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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通眼神稍動。
“童家人?”
“對。”
“可以。”
盧通一口應下,說完心頭稍動,繼續道:“把他們送入弈法宗,如何?”
“好,你的人交給童家便是。”
“你打算怎麼安置他們?”
“童家在荒山內佈置了一座別府,裡面有山、田、演武場等,安置了一部分童家人,把他們也安置過去。如何?”
“可以。”
二人商議了一番送人之事後。
盧通走出房間,帶著王傑峰朝天上的象舟飛去。
“傑峰。”
“屬下在。”
“剛才那人會帶你們前往童家別府,去了之後好好結交童家子弟。”
“是。”
“記住,把童家人當做自己人。”
“是。”
……
微風吹拂。
麥香陣陣。
盧通沐浴在陽光下,看著滿山的澹黃色黍苗,臉色恬靜,心中卻十分焦急。
黍苗開始染金了。
再有一個多月就可以收割,也到了約定的攻城時間。
可是古仙還沒有回應。
第二封“請功信”早已送出去,信中反覆詢問接下來如何行動。
可是一直沒有回應。
他有些擔心,這麼繼續下去,一旦真的攻下鼓水小城,會不會記上一記“大過”。
和芳落在不遠處,手裡提著一個竹籃子。
盧通掃了一眼,搖頭笑道:“又送什麼了?”
“一筐青桃,說是百里外一個陣法中剛熟的,拿來給老爺嚐嚐鮮。”
和芳洗淨三枚青桃,送到躺椅邊。
盧通拿起一個桃子丟給和芳,又拿起一個咬了一口,頓時滿口汁水。
略酸、微甜、十分清爽。
“不錯。”
和芳握著桃子,道:“老爺,項高空已經來了三十九次。老僕覺得,若是所求不過分的話,能否幫他一次。”
盧通一口咬下桃核,用力吐到田裡。
“看不出來你倒生了一副軟心腸。”
“開花結果,四十次來回奔走,多少該結一個果子。”
和芳看著桃子,輕嘆一口氣。
盧通瞥了一眼,看出了和芳眼中的落寞,一口吞下剩餘桃子。
“要是所有花都結出果子,豈不是把樹壓垮了?項高空我另有用處,既然主動送上門,不用白不用。”
“老僕逾越了。”
“虹英還沒下山?”
“沒有。”
“你去法源山把她帶過來,告訴三名王,我要用她破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