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終了。
一場看不見的風波之後,七寶府、闕府、舍鹿府全部恢復了平靜。
闕府池塘邊一片演武場中。
三尊丈高丹爐一字排開,十分少見的石質丹爐,爐肚大如房屋,正面還有一個獅頭模樣的出丹口。
一條十丈稍多的黑白神龍盤繞在丹爐之間,面前飄著一本書。
《五返靈嬰論》
一種熬煉金丹、破入元嬰的法門,經過五次熬煉,經過寶丹、英丹、妙丹、神丹、真丹,最後借真成嬰。
書中只有模湖描述,沒有詳盡法門。不過仍然受益匪淺,熬煉之法中包含許多煉丹手法。
此時,盧通才明白,為何元嬰大修士大多見識十分廣博。
不只是因為活得久、見得多,而是成嬰十分艱難,想破入元嬰境,必須博覽眾識,才有機會破入此境。
闕玉走到丹爐前,打出一道法力,獅頭睜開雙眼,露出丹爐內的景象。
“師兄,仙丹成了。”
“好。”
盧通收起書本,揚起頭顱,龍首如殿,一根根猙獰尖角直衝天際。
張口吐出一枚赤紅玉符。
闕玉一掌按在丹爐上,四尺獅首張開大口,露出一條條手指粗的嫩紅蛭蟲。
“嘖!”
一聲怪叫,遊血蛭衝出丹爐,騰空化作水桶粗的血蟒。
三尊丹爐依次開啟,一條條遊血蛭飛出,丹爐周圍化作一片血色,“嘖”聲連成一片。
盧通念頭稍動,血符內的遊血蛭心生感應。
“嘶!”
一聲肉耳無法聽到的尖銳嘶響過,所有遊血蛭同時平靜下來,互相纏繞著湊向玉符,形成一座尖銳險山。
盧通心中動念,同時抬起龍爪,一爪撕開胸口。
遊血蛭立即改變方向,一頭扎向傷口。
一記龍爪揮過。
猶如鐮刀割草,一排蛭蟲被截斷寸許,化作一灘飄著濃香的嫩紅血水。
他運起法力,把血水攝入體內。
“呼!”
舒爽、刺痛同時湧入心頭。
盧通長吐一口氣,癱軟在地上,龍爪接連揮過,把剩餘的遊血蛭全部切為丹水。
片刻後,渾身鱗甲全部炸開,無數鱗片、尖角脫落,接著皮肉紛紛脹起,彷彿一個個巨大肉瘤,短短幾息變粗了一倍有餘。
盧通強忍許久,只覺心神一痛,忍不住張口痛叫。
“啊!”
一隻龍爪重重地落下。
周圍數丈內,光滑如玉的青色石板同時一震,石屑橫飛,幾根勾爪輕易撕開石板,摳入地底深處。
接著一束血水濺出。
龍爪劃過時,勾爪折斷、鱗片脫落,露出裡面的皮、肉、筋、骨等,它們似乎變成了活物,一邊蠕動,一膨脹收縮,快速呼吸、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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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蓄許久的數百枚血靈迅速消耗。
“啊!”
盧通心中又驚又喜。
自從頭兩次吞入“仙丹”後,後來再沒有如此劇烈的疼痛,越疼、長得越快,這一次又將脫鱗換骨。
黑白神龍逐漸變成一條沾滿血跡的無鱗肉龍。
近一個時辰後,演武場上遍佈鮮血。
池塘也染紅了大片。
盧通癱軟在一堆亂石上,氣息極為萎靡,每次呼吸都彷彿用盡全身力氣。
闕玉走到頭顱前,取出一瓶雜果丹,喚道:“師兄?”
盧通用力提起眼皮,張開嘴巴,露出一張光禿禿的血盆大口。
牙也掉光了。
闕玉倒出一整瓶丹藥,一把丟入龍口內,從龍頭看向龍尾,眼泛異光,道:“師兄,這次精進十分迅勐!”
“嗯。”
盧通已經感應不到身體,有心回頭看一下。可是渾身無力,體內彷彿多了無數口黑洞,正在源源不絕的吞噬法力、精血。
闕玉從頭走到尾,又從尾走到頭,來回看了幾次,道:“最短十七丈!比剛才長了五成不止!”
“嗯。”
盧通心頭欣喜,噴出一口熾熱氣浪。
闕玉又看過龍爪、龍頭、鬃毛等,默唸了幾下。
“師兄,你的手臂比書上的神龍長。神龍臂短、爪長,加起來與體長相比,大約佔不足一成。師兄單是手臂、肉指,已經佔去兩成稍多。”
“嗯。”
盧通心中早有猜測。
這枚血種,納入了墨麒麟、祝風猿、雷女等。另外還有十分珍稀的爽靈幽精,源自一頭馬妖的元嬰。
他一直懷疑,龍形大部分都是因為那頭馬妖、還有墨麒麟。
日落、月升。
夜色中,盧通仍然躺在池塘邊,仰頭看著天上的殘月,心中十分無奈。
動不了。
略作恢復後,又凝結了三滴血靈,可是血靈剛出現,瞬間都被吞噬一空。渾身上下每個角落,每絲血肉都十分飢渴。
第二天太陽升起。
闕玉來到演武場邊,遠遠瞥了一眼,立即瞪起雙眼,道:“師兄,你,還動不了?”
“嗯。”
盧通微微動了下頭。
恢復一夜,終於可以稍有動作,只是和以前相比,頭顱突然變得十分沉重,像是頭上壓了一座山。
闕玉左右看了下,道:“好要多久可以恢復?”
“很久。”
盧通閉了下眼,道:“勞煩師妹告訴典四兒,讓她過來。”
闕玉點頭應下,看著血肉表面的晨露,還有泥沙、碎石,道:“師兄,要不,我叫下人過來,幫師兄清洗一番?”
“好。”
晨光下。
一個個丫鬟、小廝,拿著水桶、掃帚、抹布等過來,看著血淋淋的丈粗龍軀,開始小心翼翼的清洗。
很快,近半個月過去。
演武場換上新地板,池塘恢復清澈,假山、樹木也重新種上。
還多了一條簡易長廊。
丈半高的長廊,走勢曲折,彷彿一條長龍,下面也正趴著一條龍。
盧通趴在長廊下,眼睛微眯。
一個十八九歲的小丫鬟捧著一本書,湊在龍頭前面,一臉認真地盯著碩大龍目。
他看了一會兒,眨了下眼皮。
小丫鬟立即翻開下一頁。
涼風中,一頁頁翻過。
一個黑袍人快步走進廊下,道:“老爺,受傷了?”
盧通側過頭,看著典四兒,咧了下嘴角,道:“太貪心,一口下去吃撐了。”
典四兒打量了一遍龍軀。
鱗甲還沒有長出來,不過血肉表面已經生出一些殘缺紋路。
她瞥了一眼小丫鬟,道:“你退下吧。”
“是。”
小丫鬟放下書本,俯身行禮。
“等下。”
盧通張開嘴巴,吐出一套銅甲、一杆大槍,道:“去吧。”
射象宗弟子的鎧甲。
當年偷襲時殺了不少,除了為首之人莫察的法寶有些用處外,其餘弟子的法寶已經入不了眼。
小丫鬟不敢接。
典四兒揮手打出一道法力,連人、帶法寶一起送出走廊。
“怎麼才能恢復?”
典四兒走到旁邊,本想抬手撫摸,手掌抬起看到掌心的瘡疤,又不動聲色地放下。
“沒有大礙,氣血虧空而已。一天不行就一月,一月也不行那就一年,早晚可以康復。”
典四兒微微頷首,坐在旁邊,運起一道法力隔絕內外,道:“老爺,外面一點訊息也沒有,兇手找到了?”
“嗯。”
盧通看了一眼水面。
池塘內已經恢復清澈,十分清楚地倒映出白雲、藍天。
他張口吐出一層層輕紗,開始講述來龍去脈,講完後道:“聽說寧海不見了,這件事應該就此作罷。”
典四兒戴著面甲,看不出神色,不過動作遲緩了許多。
片刻思索後。
典四兒突然抬起頭,道:“老爺,寧海他們……會不會是闕神蓬在暗中指使?”
盧通童孔一縮。
事情雖然了了,但是疑點還有很多。
寶囊是元嬰真人,即便嘗試橫渡虛空,身邊多半留有防身手段,近些天和闕玉閒談,已經得知入夢術的‘夢神’就有防身之能;
還有舍鹿,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卻被平白拉入渾水;
還有帶寧海見闕神蓬時,寧海開口便是“辜負了師叔看重”,似乎意有所指。闕神蓬此前一心看書、修行,連闕玉都無心看護,想來不會照拂別人的親傳弟子;
還有最重要的,這場風波中只有闕府獨善其身。
典四兒道:“我聽說,只有真人才能殺死真人,憑……”
“好了。”
盧通打斷典四兒的話,十分遲鈍地搖了下頭,道:“術書仙船的自家事,和我們無關。”
“哎。”
典四兒嘆了口氣,心緒有些不平靜。
盧通也耷拉下眼皮。
闕神蓬不是壞人。
只不過,人因勢而變。
以前獨坐經閣,可以不理會外界紛擾,如今入了紛爭,已經不能再憑喜好行事。
不主動出手,等劫難臨身時只能淪為待宰羔羊。
闕神蓬很聰明,不會看不明白。而且越是聰明人,改變得就越快,也越狠。
二人安靜片刻。
盧通斂起紗帳,道:“最近鬼城如何?”
“紛爭不斷。角竹箏四處開掘水脈,鬼城內近兩成陸地淪為水域,地府又派來很多人。角竹箏傳過訊息,到時可能會有甲象書院的弟子。”
“甲象書院。”
他眯了下眼,頓時想到了龍光書院的商桃。
當時遠不如商桃。
如今……
盧通心緒稍動,八尺肉指輕輕動了下,指爪末端,正在生長的勾爪發出一層亮光。
典四兒道:“我最近在寶煉宗,他們有一道傳承,先化妖,再以肉身吞噬妖血,藉此鍛體。其中有一道化妖法術,名叫‘三山嶺牛’,聽說防禦極為強橫,可以抵禦天外流星。”
盧通眼睛一亮。
“他們願意外傳?”
“正在談,有一位真人弟子答應幫忙促成此事。”
盧通點了下頭,略作思索後按下此事,問道:“新野群山那裡如何了?”
“極其慘烈,聽說有上百里的山川被夷為平地。”
“新野群山才是必爭之地,多派人打聽訊息,我懷疑自珍王說的機會就在新野群山。”
“好。”
“還有宗門,每年送些寶貝回去,交給忘秋,讓她轉交給苦凰長老。再問下白巧,她陪在甘果身邊,應該有我們不知道的……”
……
一天天過去,轉眼已是半年後。
盧通終於可以行走,十分緩慢地鑽出走廊,一步一搖地走進演武場內。
“冬!”
龍爪落地發出一記沉悶撞擊。
即便已經刻意收斂,可是渾身血氣彷彿一座座大山,根本無力掌控,只能十分艱難地搬運、騰挪。
走了一圈,演武場上的石板也毀了一圈。
黃昏時分。
深銅色陽光灑在池塘內,池塘中央的賞光樓發出億萬道金光,光中裹著無數細小顆粒。
一個木匣從光中掠過,穿入走廊,落在書桌上。
盧通立即回身走去。
還沒有走到廊下,闕玉已經從池塘內乘船出來,道:“師兄,法寶成了,煉化煞氣的法寶。”
盧通動作加快幾分。
走到廊前正要低頭,一根尖角已經碰上走廊,水柳木連成的走廊,毫無抵抗之力,瞬間木斷、廊倒。
闕玉趕忙攝出木匣,搖頭道:“師兄以後恐怕只能住金石鍛打的龍宮了。”
“哈哈。”
盧通笑了兩聲。
闕玉開啟匣子,取出一尊蛤蟆。
肥蛤蟆,土黃色,三寸高、三寸寬,趴在闕玉掌心,肚子漲得滾圓。
盧通打出法力接過。
蛤蟆背上佈滿了綠豆大的孔洞,四隻爪子下面探出一根根半寸長的細針,近看時才能發覺,細針全部空心。
闕玉道:“此寶名為吞煞蛤蟆,可以儲存海量煞氣。每種煞氣佔據一個孔洞,互不干擾。蛤蟆必須一直託在掌心,透過煞針與血肉、法力相連。”
有不足,不過有遠勝於無。
盧通朝賞光樓方向行了一禮,遞迴蛤蟆,道:“勞煩師妹,把此物轉交給典四兒。”
“好。”
闕玉收起蛤蟆,又掏出一張符籙。
符籙很大,一尺長、巴掌寬,明面上沒有紋路,殘陽照上去才反出一個白蓮花。
“這時?”
闕玉神色鄭重,親自走到面前遞過,道:“這是老君賜下的寶符,師兄務必妥善保管,明年開春,此符會帶我們前往天外天修行。”
盧通神色一愣,很快心口湧出一股熱流,十分靈巧地探出脖頸,一口吞下寶符。
“老君親自賜我的?”
“嗯。”
闕玉眼中藏著一些疑惑,道:“一共賜下五張,除了師兄和我外,還有雲傲師姐、耀微師兄、舍鹿師叔門下的策仁師兄。”
盧通眨了下眼,心中十分明白,主動捨身接下以後的麻煩,了結仙船上的大恩怨。
如今回報來了。
元術老君的回報,真是大手筆。
盧通心中動念,渾身血肉、筋骨聳動,人立而起,落日餘暉下彷彿一尊十餘丈高的石塔。
石塔轟然“折斷”。
他俯身行禮,道:“謝老君厚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