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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先查封春花樓。”韓琦道。

既然這春花樓也是其中一環, 拔出蘿蔔帶出泥,定會有其他線索一併帶出。特別是林三郎那邊,應該能從春花樓那裡找到牽涉的證據。

李遠當即領命告退, 只要能抓到林三郎那些人, 現在要他拼命都可以。

既已經有人證證明, 再審周福之時理該變得容易些。誰料即便有朱二牛的指證, 周福卻仍然拒不認罪。

明擺著是他下毒,他卻不認, 便是故意在耍無賴。如果案子只涉及周福一人, 他不認罪也就罷了,但如今牽涉巨大,不僅干係到處理那些囂張官貴的問題,還關係到那些已經被拐騙的以及以後即將被騙和折磨的女子們的性命。

因為沒有現代高科技的刑偵手段去進行所有細微痕跡的追蹤檢驗,進而高效地去指證相關涉案的犯人,所以刑訊逼供的存在, 就有其歷史合理性。

周福的證供尤為重要, 必須要讓他坦白,當下就正該是用刑的時候。

不光是崔桃, 王釗等人也都希望韓琦能夠允准對周福用刑。

韓琦看了眼崔桃, 只淡聲囑咐一句:“別把人弄死了。”

“好咧。”崔桃立刻起身,叫李才把周福押到隔壁間。

李才忙請示問:“崔娘子都需要用什麼刑具,我這就去拿——”

“牢裡的那些就太沒新意了, 我這有一個好想法,你去找兩個木匠現做一個。若有現成的木板, 大約半個時辰就能做出來。”

崔桃說完就畫了一張圖,特意標明需要注意的地方,讓李才去辦。

周福被押到東側間的時候, 明顯能感覺到押他的兩名衙役身上有股子歡快勁兒。他本來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他被兩名衙役綁在長凳上,聽兩名衙役高興地對崔桃說“成了”,才確定真的不是自己的錯覺。

“你們……你們要幹什麼?”

周福被綁在只有六寸寬的窄凳上,本就覺得非常不舒服,又見崔桃手拿著扎滿銀針的草人兒,忽想起崔桃之前在桂豐樓時的表現。她前一刻還嬉皮笑臉討吃食,轉頭就突然變臉,那樣子這叫人害怕,周福心裡莫名地忐忑起來。

他活到這歲數,做了多年‘選人’的營生,所以他見識過的人不在少數。眼前這一位,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周福剛想到這裡,眼睛突然被蒙上一塊布,眼前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他什麼都看不到了,那種因未知害怕而帶來的恐慌感,讓他備受折磨。

“你們要幹什麼!你們是衙門的人,你們怎麼能對我這麼做!這是嚴刑逼供,我冤枉!我是冤枉的!我被誣陷了!”周福慌張地大喊,以求透過這種方式,能夠制止對方接下來的行為。

崔桃拿著戒尺在周福臉上拍了拍,“慌什麼,我還沒動手呢。這能叫出來的都不叫疼,不疼怎麼算嚴刑逼供呢?所以為了坐實你對我的指責,我會好好對你嚴刑逼供的。”

“在我下手之前,你可還有話說?”崔桃懶懶地問,其實這句她非常不想問,她怕周福一旦繃不住都招了,那她就無處可發揮了。

“我冤枉!你們放了我!放了我!放了我!”周福彷彿沒有聽到崔桃的那句問話,不停地大喊冤枉。

崔桃讓衙役把周福的鞋脫下,然後從小人兒上拔下了三根銀針……

周福張了張嘴,脖子青筋暴凸,他極力想喊出聲來,但聲音終究是沒有發出來。

豆大的冷汗順著他的臉頰不停地往下流。

崔桃用戒尺輕輕戳了一下周福的身子,周福嚇得立刻渾身顫慄起來。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還是說不出來,這種憋屈的絕望感讓他更加恐懼了。

“很害怕是不是?看不見,喊不出,別著急,你馬上還會聽不到。要知道你現在所受的這些,不過是被你拐去賣掉的那些女子所遭受痛苦的百之一,甚至千之一。那這點折磨對你來說,算得了什麼呢?”

崔桃說著,又下了一根銀針,這下週福徹底聽不到了。

看不見,喊不出,聽不到,但整個人卻是完完全全清醒的狀態中。

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恐懼了。周福不知道下一刻崔桃還會對他做出什麼,他在腦子裡做出了各種揣測,害怕什麼想什麼,陷入無限的恐慌之中……

崔桃前從屋子裡出來的時候,李才馬上來告訴她,她要的那個刑具已經做好了。

李才看看左右,又悄悄地對崔桃道:“剛瞧見街上有家鋪子在賣冰雪冷元子,便給師父帶了三份兒。”

這時節還不算太熱,鮮少有賣冰雪冷元子的。正因為不常見,李才覺得崔桃肯定會喜歡,就特意買給她

崔桃一聽是三份兒,笑著稱讚李才懂她。

三大碗冰雪冷元子,每一顆都圓圓的,顏色淡黃,它們被沁入在冰水裡,有碎烏梅肉和紅色的枸杞點綴其中,看著就覺得可口誘人。崔桃用匙從冰水裡舀一顆送進嘴裡,口感冰冰清涼,不需要過多的咀嚼,舌尖碰一下,再用嘴抿一下,這小圓子便像化在嘴中一般,沙沙冰涼,滿口沁著甜絲絲的濃郁豆香。

這冰雪冷元子雖然跟一般的甜品一樣甜,但比一般的甜品要香很多,甚至可以飽腹,所以吃起來有種踏實感,讓人特別容易有好心情。

崔桃也不是吃獨食的人,讓李才也吃一碗。

李才卻連連道不用,“買來就是孝敬師父的。”

“衝你這份兒孝心,我以後一定會好好教你。”崔桃也不客氣,痛快地把第三碗也吃完了。

時間差不多了,崔桃就回了東側間,摘下週福眼睛上的黑布。

周福突然見光還有些不適應,本能地閉了下眼睛,才眯著眼睛適應眼前所見,當他看清楚崔桃的臉時,嚇得渾身又開始顫慄起來。

崔桃冷冷瞥他一眼,拔下了兩根銀針,直接插在了小草人的腦袋上,那位置好像是從腦袋的兩處眼睛的位置貫穿。

周福看得懼怕不已,身上又是一波顫慄。

“這就怕了?可這才用了幾根銀針,還有這麼多沒用上呢。”

周福用過不停地搖頭來表示,他不行了,不要了。

崔桃提醒道:“你可以說話。”

“求求你……別這麼折磨我了……求你……我不行……別……”周福磕磕巴巴求饒道。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周福還以為崔桃要譏諷他現在狼狽,但聽她接下來的話,他又是嚇得心驚膽戰。

“不活得挺好麼,能呼吸,能說話,能求饒,還能看見這世道都是什麼鬼樣子。那個被你殺死的朱大牛,他可是什麼都看不見了,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崔桃用戒尺拍拍周福的臉蛋,唏噓感慨,“你可真幸福啊!”

“不不不……別……”

“別招供!”崔桃接了周福的話,“千萬別招供,我這還有招沒使完呢!”

“我招!我招!求仙姑快饒了我吧!我招,我都招!”周福馬上改口求饒道。

“都招了?”崔桃挑眉問。

“真的,都招!”周福趕緊乖乖地應承道。

“最好不要如此,我還有個剛做的刑具。”崔桃失望地說罷,就叫人將周福放下來,然後饒有興致地帶著周福去院子裡,請他好好欣賞了一下她新做的刑具夠不夠氣派。

只見方形的厚木底座之上,插著密密麻麻拇指寬的刀刺,這些刀刺之上,擺著一把鏤空的凳子,凳子後有一木柱,上有一根繩子吊著。

崔桃告訴周福,犯人由木柱上的繩索吊起,然後再綁在凳子上。

“別瞧那像是個凳子,實則四條腿是活動的,人一坐上去,凳子就會下塌到刺刀之上,身體的重量得全靠那根繩子吊著才行。”崔桃破有耐心地跟周福解釋道,“這刑具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叫觀音坐蓮。等繩子一斷,啪地坐下去!那感覺就跟觀音要給你送上西天一樣爽快了。當然是不大可能立即就死的,臀肉多而耐刺。憑我的醫術,及時給你止血上藥,在反覆來個十次八次應該也不成問題。”

周福只聽崔桃的形容都覺得屁股疼,難以想象那些尖刀真扎上會是什麼感覺,他嚇得渾身哆嗦,連連跟崔桃表示他絕對不會撒謊。

崔桃哼笑一聲,不置可否。

這時候,韓琦等人也出來了,一起見識到了院中的刑具。

王釗直嘆太絕了,他在衙門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般狠辣的刑具,光看著都覺得某地方疼。

韓琦隨即負手回屋。

崔桃就帶著周福進了大堂,令他受審。

周福看起來身上無傷,卻渾身都已經被冷汗溼透了,整個人像是剛從地獄裡逃命出來的一般,仍然有些驚恐未定。

眾人見之前還敢在韓推官跟前油嘴滑舌、虛與委蛇的周福,如今竟成這副樣子,心中不禁有些暢快。看向崔桃的眼神,可不敢再有半點兒怠慢了。真看不出來,瞧著面貌如此清麗甜美的嬌柔女子,居然有如此驚人的狠絕手段。

崔桃倒不在意他人看她的眼神如何,拿著白絹帕一根根地擦拭著她的銀針,然後一根根收起來。

眾衙役:“……”看起來更加可怕了!

“小人的父親便是個柺子,到小人這便子承父業了。小人與朱大牛自幼相識,因瞧他父母去得早,一個人拖著病弱的身子還要照顧兄弟,不禁同情他,加之小人做這個活兒也確實需要個幫手,便讓他跟小人一起來幹。

我這人耐性不如他,處事也不如他謹慎,所以有些事兒交由他來做,比我更合適。於是這七八年內,都是我便負責在各地跑走,挑選合適的女子帶回來。他則負責在長垣縣以及汴京地界,聯絡買家,”

周福簡單介紹了他這些年跟朱大牛一起幹活的情況,接下來他便交代了他毒殺朱氏兄弟的緣故。

“近兩年,我們的主顧只有一家,春花樓。春花樓的楚鴇母是個爽快人,每次給的錢都最多,我們自然就願意跟她做生意。楚鴇母跟我們說過,她買來的這些良家女子並不會留在樓裡接客,而是送到各處有需要的勳貴之家伺候人去。小人想著這更是好事兒了,那些小娘子從清苦地方出來,能到富貴人家享福,那我們這些做柺子的也算積德了。

在半年前,朱大牛按照以往的習慣去給春花樓送人,楚鴇母聽說朱大牛直接出城回家,便讓朱大牛幫她處理兩樣東西,找個地方倒了就行,東西已經給裝到他車上了。

朱大牛回車上的時候,見車上面有兩桶泔水,也沒多想,以為就是倒兩桶泔水的事兒。等他趕車出城之後,發現車上有一袋錢,他開啟錢袋發現裡頭都是金銀珍珠,才發覺得不對。後來他找個沒人的地方把兩桶泔水倒了,才知道那裡頭真正裝著什麼。”

眾衙役聽說那楚鴇母居然將兩名身量纖瘦的女子硬生生塞入桶中,還加了泔水,個個驚駭之餘憤怒不已,都氣得握拳。也恨這周福在敘述這些經過的時候,居然沒有多少內疚之狀。

“他當即便來找了我,我能有什麼辦法,屍身已經到了我們的手裡,若報官我們身微言輕,豈能說得清楚?再說報官了,我們做柺子的事情也會一併被查出,誰願意被刺字流刑千里?我們都還有家人需要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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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便硬生生把牙打碎了往肚子裡咽,忍下了這樁事。誰知後來那楚鴇母得寸進尺,每次都要朱大牛幫忙處理屍體。她倒是給了我們不少錢,說我們大家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同榮同損。”

周福表示即便他們憤慨難當,可這事兒已經做了,大家誰都洗不清。他和朱大牛在無奈之下,只能跟楚鴇母共沉淪。雖然拿得錢更多了,但卻是整日提心吊膽。

“焦屍案出了之後,我們都怕事情敗露,楚鴇母那邊特意過問了緣由。朱大牛給的解釋是說,他在運屍的過程中,半路車壞了,又不能把屍體撂在路邊。只能把車上的人和連同掩藏屍體的稻草,一起放在山溝裡燒了。卻沒想到這事兒被衙門的人發現,上報了開封府。不過好在這魏縣令和他相熟,他已經從魏縣令那裡解到這案子沒什麼線索,所以大家只要暫且消停一段時間便沒事了。

楚鴇母那邊本是信了他的說法,可前日他突然跟我說,他要帶著他兄弟搬離長垣縣,洗手不幹了。挽留無果後,便心生懷疑,找了楚鴇母商議此事。楚鴇母說朱大牛兄弟知道的東西太多,哪怕他存有一點焚屍上報的可能,都必須殺了滅口,讓我當斷則斷,否則就是連累大家。

我便在昨日特意買了牛肉,包了朱氏兄弟最愛吃的牛肉餡包子,每個裡面都下足了毒。便在今天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在櫃上掉了包,並親眼看著朱二牛拿走了包子。”

周福接著就交代,他之所以會這樣安排,正是因為桂豐樓不賣牛肉包子。桂豐樓在早上忙碌的時候,的確不會有人去特意留意櫃上的東西。

周福之所以敢選擇這樣下手,便是想玩一招燈下黑,以為沒人會想到這牛肉餡的包子會是桂豐樓裡人的替換的。

眾衙役們聽到這裡,慣例在心中佩服起崔桃來,幸虧她敏銳才能察覺出來。若換成是他們,還真是容易根據’桂豐樓不做牛肉包子、包子放在櫃上沒人注意’去推斷兇手另有其人,以為桂豐樓只是倒黴被誣陷了而已。

“魏春來與朱大牛之間的干係,你不清楚?”韓琦問。

周福搖了搖頭,“我只是聽朱大牛說過,他跟魏縣令還算相熟。”

“那你在外可有什麼綽號?”韓琦再問。

周福怔了下,低下頭,低聲道:“夢婆。”

“什麼,你竟然是夢婆?夢婆不應該是女子麼?”王釗不禁驚歎出聲。

“便是為了掩人耳目,才起了這個綽號,叫人意料不到竟然是我。”周福悶聲解釋道。

眾衙役作恍然大悟狀之時,崔桃哼笑了一聲,“你果然沒讓我失望,很想為我試試新刑具。”

韓琦聞言輕笑了一聲,顯然他也早就聽出來周福在撒謊。

“終於可以試試我這刑具的厲害了!”崔桃嘆道。

周福聽這才恍然反應過來,忙辯解自己說的都是實話。但崔桃根本不聽,衙役們更是聽從了崔桃的吩咐,迅速地將他綁在了刑具之上。

韓琦手捏著驚堂木,凝眸望著在屋外折騰的崔桃,不禁重吸了一口氣。她過去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連刑具都會做?這是僅憑看書就能得來的東西?

待周福被綁好之後,崔桃就拿了一根蠟燭,去燒那吊著周福身子的繩子。周福嚇得當即嚎啕大叫,那叫聲比殺豬還難聽。

眼見著草繩被燒黑了,燃起了火焰,周福驚恐地仰頭看一眼,又低頭看一眼,嗷嗷大叫著喊:“我說實話!夢婆不是我,是魏縣令,魏春來!”

眾人看著周福都沒動,周福瞪大眼看著馬上燒斷的繩子,隨即嚇得緊閉雙眼,再度大叫一聲。在他身體身體下落的瞬間,王釗等人將周福架起,扯了下來。

周福在地上滾了一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後臀,餘驚未定地重重舒一口氣。

“最後一次機會。”崔桃警告道。

周福一聽崔桃說話就哆嗦不止,看都不敢去看崔桃,連連點頭,發誓自己一定會乖乖道出所有的實情。

原來周福剛剛說的那些經過都是半真半假,摻了水分。

周福早就跟縣令魏春來鬼混在一起了,魏春來原本曾是周福的客人,他很滿意周福提供的女人之後,便將他結實的有同好官員也介紹給周福。後來竟有了口碑,一個介紹一個,竟然搭上了京中權貴的線。

魏春來一則是為了錢財,二則也是為了討好權貴,來便跟周福沆瀣一氣,合起夥來做生意。

後來,因有客人不太滿意周福選來的女子‘沒見過世面’,魏春來便安排這些女子先去春花樓受教。

所謂春花樓楚鴇母算計朱大牛,其實也並非是她一個人的主意。是魏春來擔心朱大牛還‘清白’,一旦在哪一天發現他們真正的勾當會有風險。所以魏春來就和楚鴇母商議了拉朱大牛下水,安排他負責處理死屍。

還有下毒滅口朱氏兄弟的事,也是魏春來的主意。昨日深夜,魏春來讓朱大牛來縣衙找他,便是有些懷疑朱大牛當初焚屍的動機。

魏春來與朱大牛假意周旋半晌之後,察覺道到朱大牛有問題,便通知周福滅口。那牛肉本是周福買來準備自己吃的,因考慮到朱氏兄弟愛吃,他就拿它做了包子餡下毒。

至此,才算完整正確地交代了整個經過。

魏春來隨即被帶來跟周福對峙。

魏春來起初還以為周福並沒交代出自己,假話連篇地跟韓琦再度表示:“下官只是和朱大牛相熟,收了他的賄賂,別的事情下官真不知道。”

周福哆哆嗦嗦地在旁哭,不停地給韓琦磕頭懇求:“求韓推官一定要保住我的一雙兒女,魏縣令曾威脅過我,那焦屍案如果敗露了,查到我身上,我若敢把他供出來,他便弄死我的孩子!我剛剛撒謊也是迫不得已。”

魏春來聞此話,才恍然意識到,周福居然把什麼話都交代了。

“你個蠢貨!你怎麼能什麼都說了!留我在外,我尚且可以周旋,救你一命!”魏春來怒叱周福。

周福直接趴地上哭了,“我再不說,生不如死了,等不你救我的命。再說你自身都難保了,豈可能會顧上我?”

“魏春來,便是他不交代,你當我們便會信你的話?”崔桃哼笑一聲,“這個夢婆,既然是能聯絡到汴京官貴的人物,不跟官或貴擦點邊兒,哪裡能做到?

周福解釋說,他叫夢婆的緣故是大家都想不到。他祖上就做柺子,有什麼讓大家想不到的,何至於特意起個這樣的綽號?倒是魏縣令叫這個,才真叫人意想不到。不過可惜了,我們開封府的都不是一般人,都想到了。”

眾衙役心中不約而同地腹誹:崔娘子太客氣了,最多就你跟韓推官想到了,我們真沒想到。

魏春來癱坐在地上,整個人像失了魂兒一樣,呆呆滯滯。

接下來就是詳細審問,拿到了魏春來簽字畫押的證詞,在並上週福的一起,帶回開封府。

倆涉案要犯魏春來和周福自然也要押送回汴京。

不過囚車走得慢,押送的事兒由李才負責即可。

崔桃和韓琦等人先行騎馬趕回開封府,繼續處置春花樓楚鴇母和林三郎等涉案人員。

因為現在已經有現成的證供,再去緝拿這些人就不費事了。魏春來手上有一個賬本,除了記載了林三郎、丁五郎和李大郎之外,上面還記載了十位的官員和世家子弟。這些人一樣都要被傳喚。

當然,因為此案波及面廣泛,涉案者多為權貴,自當上報上面請求定奪。

崔桃在韓琦去找包拯之前,特意攔住了他的去路,“能不能跟韓推官打個商量?”

“說。”韓琦睫毛微顫,低眸看著崔桃那張清麗甜美的臉龐。

“如果只按照律法處理這些人,未免太便宜了他們,能不能請上面同讓他們在死前也都體驗一下那些女子生前所遭受的一切,?”崔桃見韓琦默然看著自己沒吭聲,還以為他不太贊同她這種‘暴戾’的提議,馬上換個說法道,“我認為刑罰的設定不僅是為了震懾和預防犯罪,還應當讓犯案者領悟到其中的痛苦,促使他們反省懺悔。有懺悔的懲罰,才算真正的懲惡。”

韓琦“嗯”了一聲,對崔桃囑咐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點休息。”

韓琦走後,王釗等人就湊了過來,連連稱讚崔桃在這樁案子裡的表現極佳。真想不到那周福和魏春來居然如此狡猾,竟然都是先招假供去糊弄人,幾乎把他們都給騙了。

“對了,崔娘子讓人做的那個刑具可真嚇人,那要是坐上去,不得爛開花了麼?”王釗驚歎道。

崔桃笑一聲,問那刑具如今在哪兒。她帶著大家去瞧了之後,直接坐了上去。倒把王釗、李遠等人嚇得都驚呼阻攔她。

卻沒誰想到,那鏤空的‘凳子’在受重崔桃,往落下去的時候,下面的那些刀刺也都跟著落進了木底座之中。崔桃最後只是坐在了一塊木頭上。

“原來這只是嚇唬人的?”王釗等人恍然大悟。

“不然呢,還真把人刺得血淋淋的,瀕臨致死?只是透過用刑這種手段逼供而已,卻不能濫用刑罰,不然我跟那些窮兇極惡的兇手又有什麼分別?”

崔桃一席話,令王釗等人都頗感受教。隨後她就在眾衙役不絕的敬佩目光中,晃著青幞頭的腦袋,瀟灑地走了。

再說包拯,從韓琦口中得知整個案情之後,當場拍桌痛斥這些官貴放僻淫佚,若此風不正,大宋官員還有有何臉面去面對百姓。他氣得再不說二話,直接進宮面聖。

因案情重大,呂夷簡等人也被傳喚至宮中議定此事。大理寺和御史臺也參與其中,刑部也來人了,卻不是刑部尚書,而是兩位侍郎。因此案中重要涉案人員林三郎正為刑部尚書之子,這林尚書自然被迴避了。

林三郎得知自己所為的那些事情敗露,忙哀求父親為自己想辦法。

“那些女子見兒子出身尊貴,都是自願獻身來討好兒子。兒子年輕,自是招架不住這些,這又怎能算是兒子犯罪呢?要怪也該怪那春花樓楚鴇母哄騙兒子,獻給兒子這些拐來的女人。”

“我自會在奏摺中寫明,為你澄清此事。但此事之後,你可要收斂些,不能再幹這種丟人的事!”林尚書訓斥他到。

林三郎連連應承,請林尚書放心。

林尚書便關他在家中禁足,想等著此事風聲過了再說。卻不曾想,他這請罪陳明的摺子剛遞上去,開封府便來人強硬抓走了林三郎。

林尚書怒極,阻攔質問王釗:“到底是誰給你們的膽量,居然敢來尚書府抓人?”

“自然是官家。”王釗亮出御賜金牌,震得林尚書當即腿軟,隨後跪了下來。憑著他的寶貝三兒子如何哭哭啼啼哀求,他也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被衙役們押走。

共計十三名官貴,陸陸續續被緝拿歸案,未有一家徇私求饒成功。

起初有幾個人以林三郎為代表,仗著家世顯赫,不肯交代。但開封府在亮出十足的證據之後,也不管他們認不認嘴,別讓他們體驗他們自己曾弄來折磨人的刑具,而且所有人都換上了囚服才執行。

林三郎這才後悔莫及,被折磨得痛哭流涕求饒,對於他犯下的種種惡行最後都如實交代了。

情況確如崔桃之前所猜測的那樣,這些人對於訓教不合格的女子會有特殊的懲罰。他們會挑選一個大家都合適來的日子,在那座叫‘肆苑’的京外宅邸內狂歡,聽話的要看著那些不聽話的女子是如何被折磨致死,甚至死後屍體還要被火灼燒。倘若她們之中以後還有人不乖巧,敢反抗,便依例同樣懲罰,如此制度下倖存下來的女子早就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三日後,開封府開堂宣判此案,包拯親自出馬主審,下令將魏春來、周福、楚鴇母、林三郎等共計十六名嚴重涉案人員處以斬刑。

鮮血一遍又一遍染紅了地面,卻換來百姓們一陣陣拍手叫好的歡呼聲。

晌午的時候,汴京下了一場大雨,那著粘著罪人鮮血的地面又被沖刷得差不多快乾淨了。

下午的時候雨停了,天兒卻還是涼意十足。

這麼大一樁案子告破,大快人心,當然要好生慶祝一下。碰巧兒天涼,崔桃就張羅著吃火鍋。

崔桃在院中間臨時砌出一小灶,將鍋放在上頭,又用牛油和各種香辛料炒出了火鍋底料,盛出一部分存在罐中封好,用於以後再用。餘下的部分添水,加羊蠍子牛骨慢煮半個時辰。

這期間這煮肉的香味兒一陣陣地往外散發,饞得人直流口水。

崔桃禮貌性地邀請了王釗、李遠、李才等人,本以為他們中有人可能會回家,未必會應邀,卻不想都答應了下來。

王釗還問崔桃要不要邀請韓推官也來。

崔桃根本沒想過讓韓琦跟大家吃這東西。韓琦那張臉外加他渾身清雅的氣質,在崔桃看來更適合喝露水。

不過既然王釗提到了,他如果說不請未免有些不大好,崔桃便讓王釗去請,反正他也不會來。

卻沒想到,到了晚飯的時候,韓琦居然也來了。他穿著一身深青色的錦袍,倒把他的身材襯托的更為修長,人更顯穩重雅緻。

崔桃看他這樣,更覺得他跟熱鬧又重口味的火鍋有點不搭。等眾人準備落座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趕緊叫王四娘再搬一個凳子和拿一雙碗筷來。

接著,萍兒就將洗好的青菜,崔桃自制的魚丸、蝦丸、牛肉丸和蘑菇丸子端上來,另還有切好的幾大盆羊肉卷和牛肉卷,青蝦、蘑菇、鴨腸、黃喉等物也都少不了。

鍋裡頭有煮好的羊蠍子軟軟爛爛的,在鍋底調味料的煨燉之下,味道絕美。

大家紛紛端著碗,迫不及待地先夾著羊蠍子啃起來。

崔桃也加了兩塊出來,然後看那邊的韓琦才緩緩起筷。

“這兩塊好。”

崔桃隨即就把自己的碗跟韓琦換了過來,她夾的那兩塊兒比較容易吃,直接用筷子便可將肉剔下來。指望韓琦直接拿骨頭上嘴去啃,幾乎是不大可能的,畫面無法想象。

果然也如崔桃所料的那般,韓琦只是每次用筷子夾一小塊肉送進嘴裡,吃相很斯文。

除了這些涮火鍋吃的食材,崔桃還準備了冰糖銀耳雪梨,荔枝膏水和冰雪冷元子。

火鍋吃熱了,還有渴了的時候,喝上一碗敗火潤燥的甜品正合適。

“這蘸料好吃,特別是這肉卷,涮得剛剛熟了,在這蘸料裡一滾,粘著麻醬好花生碎入口,簡直太香了。”王釗夾那一筷子肉卷,大概就有半碗了,在蘸料碗了一攪和,統統都塞進嘴裡,滿足至極,真的是太銷魂了,美妙到讓人禁不住想尖叫。

韓琦斯斯文文地吃著,其實也用了不少。大家如何熱鬧地叫著,他不會跟著附和,但也不會掃興,偶爾也會應和兩句,所以並不會給其他人帶來不舒服或者格格不入的感覺。

等這一頓吃完,天色也不早了,大家幫著崔桃收拾完碗筷,就各自告辭了。

韓琦最後一個走,對崔桃道:“倒是辛苦你了。”

“有關吃的事兒,我從來都不覺得辛苦。”崔桃見張昌一直不在,便略送了送韓琦。

在陪著韓琦站在門口等馬車的時候,東方的天空忽然亮起了煙火,一抹光亮昇天,突然炸開,煞是好看。煙花這種東西,不算便宜,突然放這個自然是什麼人在慶祝什麼。崔桃便想到今天斬殺了十幾名官貴的事,或許這些人早在京城得罪了不少別的勳貴,所以這會兒便有貴人放炮慶祝了。

馬車來了,崔桃便對韓琦道:“韓推官慢走。”

“倒是很久沒叫過大人了,不允的時候一直叫,允了的時候便不叫了,可是故意如此?”韓琦還在看著天上的煙火,似乎只是隨口一聊。

“大人。”女聲輕輕的,帶著一絲清甜,在他左耳畔突然響起。

韓琦怔了下,扭頭看向崔桃,卻發現崔桃早已不在他身邊了,等他回頭去看,才看見她跑走的背影。

崔桃跑了一段距離之後,突然回頭,發現韓琦還在,就對他又笑了一下,舉著手裡的燈籠對他搖晃了一下,似乎像是跟他說再見,隨即才徹底跑開了。

馬車在門前停留良久,韓琦才上了車。

此後三日,因為開封府暫時沒有案子,崔桃也沒有在韓琦面前現身。

韓琦在第四日的時候,問起崔桃近日在忙些什麼。

王釗馬上道:“哎呦可了不得,她自己弄了些磚和木頭,要在荒院裡建個涼亭。我頭一天看見的時候,她才在院東側挖了坑,如今涼亭都差不多蓋好了,只差在上面鋪瓦。而且這從頭到尾,沒有外人,都是崔娘子一個人在蓋,王四娘和萍兒只是搭把手。”

正為自家主人磨墨的張昌,聞言用不可思議的口氣道:“所以,她還會蓋房子?”

本來正專注於書寫的韓琦,手在這時突然頓住。

“八成會,我看她蓋涼亭那手法,蓋個開封府都不成問題。”王釗再度驚歎不一般,“這崔娘子怕是什麼神仙轉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