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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崔桃沐浴更衣之後, 神清氣爽,先休息是不大可能了,畢竟案子還沒審完, 總叫人不放心。

崔桃剛出院子, 公堂那邊就來人找她了, 說是便有鐵證擺在面前, 那雲淡也是一聲不吭,拒不招供。又因其藐視公堂, 嘲笑官差 , 略用刑逼她,卻不知為何,那些刑具用在她身上就跟撓癢癢一樣,分明應該是很疼的,她卻好像一點不疼一樣,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大家都沒見過這種犯人, 韓判官新上任更是沒見過了, 便吩咐小人請崔娘子過去瞧瞧,這人到底是真瘋了還是假瘋了?”

崔桃至公堂, 便見雲淡髮髻凌亂, 衣衫帶血。她此刻的狀態卻正如衙役所言的那般,瘋瘋癲癲在笑,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的地面, 乍看她眼睛不眨一下,似乎有些呆滯, 但細看她那眼神兒,透著幾分蔑視的嘲諷勁兒,顯然人並沒有真瘋。

韓綜正發愁該如何審下去, 這正常用的招數都用完了,卻都沒用。若此刻退堂等來日再審,再給了雲淡一夜休息和緩和的機會,又怕明日在公堂她更會耍新花樣。

韓綜發現這在開封府為官,真不如在家做二郎自在。在這裡,樣樣事都要按照律法來,循規蹈矩而行,不給你擅自施展的機會。這對付人的狠手段,韓綜不是不會,但卻沒有哪一招是正大光明的,所以這會兒他又沒招了,真是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自己新官上任的諸多無奈。

崔桃的到來,令公堂內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一分。因為憑崔桃一貫表現出的能耐,所有都知道,如果這事還有解決辦法的話,一定在她這。

“聽說你不招供?”崔桃問雲淡。

雲淡眼珠兒一動不動,死盯著地面。

“交易果然不算數了?”崔桃再問。

雲淡眼睛還是不動,左嘴角卻撇起來了,發出一聲嗤笑。

“既然交易作廢,”崔桃起先話語緩緩,隨即話鋒一轉,“韓判官又何必仁慈 ,便對張樂用刑,夾棍、烙刑等等輪番上,他年輕細皮嫩肉的,必然受不住,便一直用刑到他肯交代出他夥同雲淡一起犯惡的罪行為止。”

韓綜恍然反應過來這招有多妙,蛇打七寸,對付人也當直擊其要害,雲淡的要害就在張樂身上。韓綜不禁感慨自己到底是新手,因初次上堂覺得生疏便思慮頗多,竟把最重要之處給忘了。

“極是!”韓綜立刻就要下命。

“不——不能作廢,別讓他來!我招!”雲淡眼珠兒終於動了,她搖晃著腦袋,隨即抬頭,紅著眼睛怨憎地看向崔桃。

崔桃可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個人在外頭瞧‘熱鬧’。

之前在梅花觀的時候,崔桃問過雲淡,她的那副瘋癲嘴臉是否被張樂瞧過,雲淡轉移了話題,沒有直接回答。崔桃覺得她在刻意迴避,雲淡在張樂面前該是偽裝了,不然心性純善的張樂是有多傻,會願意為她這種瘋子頂罪。

崔桃讓雲淡先交代那些被她殺的受害者,都葬在了哪裡,如齊氏、南宮氏。

雲淡愣了下,驚訝地望崔桃一眼,哼笑著扯起嘴角:“想不到讓你猜著了。我本來答應交易後,就要立刻告訴你們的,是你們的人嘴賤非招惹我!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爛嘴瞎說的人!

哼,不知為何世上總有這種人,嘴巴賤,瞎了眼,瞧不清事情全貌,便憑己所想口吐亂言,胡亂造謠。更有那許多不長腦子的,不問真相,不論真假,人云亦云,生生逼死了當事者!”

“地點。”崔桃不想她這些謬論,只強調重點。

雲淡一臉不爽道:“觀後樹林,我常打坐之處。”

衙役當即領命前去梅花觀,通知留在那裡的衙役挖掘。

“你一共殺了多少人?”崔桃問。

“真把我當了瘋子不成?也就你說的那兩個,再加上鬼宅的。”雲淡說話的口氣隨意,好像她一共殺了四人並不是什麼嚴重的事。

崔桃沒有打斷她,讓她繼續交代殺人動機。

齊氏是雲淡殺害的第一名被害者。

當時與齊氏在觀內同住的人中,有一名叫孫香的女子,年芳二八,容貌極佳,雖算不上傾城美人,但在梅花觀內絕對算得上姿色最好的一個。孫香原本隨母來京投奔親戚,不想親戚沒找到,母親卻病故了。為了給母親治病,孫香花光了所有盤纏,然後又典當了衣物首飾,買棺葬母。因此她沒了錢財,便來梅花觀求助。

孫香因容貌好,性子也討人喜歡,在梅花觀中人緣很好。領活計的時候,大家也都讓著她,只讓她做輕快的活兒。齊氏卻看不慣,幾次刁難孫無果之後,她便造謠說孫香其實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女兒,跟過七八男人了,身上有花柳病 ,還說她母親是做鴇母的。

話是暗中在傳,女人們中真不乏有跟齊氏一樣,嫉妒孫香美貌的。後來這謠言傳來傳去,就像真的一樣,漸漸就有人疏離了孫香。有一人帶頭,便越來越多人跟著。更有人說,誰要是跟孫香好,向著孫香,那必然跟孫香一樣性本淫。

等孫香起初發現不理會自己的人越來越多,還不懂為何,後來終於知道緣故,急得解釋卻沒人信。孫香便跑到觀後的林子裡偷偷哭,由此就被雲淡發現了。

同樣是姓孫,也同樣是因為謠言被人欺辱,這哭聲令雲淡不禁就想起來她嬸子孫寡婦的悽慘來,當天夜裡她便發了噩夢,夢裡全都是孫寡婦自盡那夜聲音淒厲哭著喊冤的場景 。

至此,就不得不先追溯雲淡跟孫寡婦之間的過往。

雲淡在家裡排行三,前面還有大姐、二姐。她母親在生她的時候難產,好容易從鬼門關熬出來了,卻再不能再生育。所以雲淡的父母都把雲淡當掃把星,覺得因她不祥,才害得他們夫妻沒了兒子緣,絕了後。

雲淡因此從小就不被父母待見,只能吃一家子剩下來的飯菜,穿最破舊的衣服,稍微長大一些,幹的活兒還要比兩位姊姊多,還會時常因父母氣兒不順遭捱打。她在正長身體的時候,從來都吃不飽。

孫寡婦因瞧雲淡可憐,一直偷偷照料雲淡。見她傷了,就買藥膏給她塗;見她餓了,就給她做有肉渣的燒餅給她吃。孫寡婦自己都不舍得吃帶肉的燒餅,要先緊著雲淡長身體。

孫寡婦受冤自盡而死的那一年,雲淡十四歲,父母正急著隨便把他嫁出去。本要找的那戶人家,兒子有點呆傻,所以不用他們賠多少嫁妝。還是孫寡婦出面說情,還主動出錢給雲淡添嫁妝,讓雲淡父母找了一戶正常人家的勤快兒子結親。

於雲淡而言,孫寡婦是比母親還親的人,是她活了一輩子對她最好的人。

事發那一夜,聽到孫寡婦喊冤的哭聲,雲淡本想去找孫寡婦,卻因父母之前的警告,怕被捱打,就沒敢去。當時她就靠在窗邊,聽著孫寡婦哭喊著,最後不知不覺睡著了。她本想著等天亮了,她再去看嬸孃,告訴嬸孃她永遠相信她。可是等第二天她跑去的時候,卻見往日對她最最好的嬸孃,身體搖搖晃晃地懸在樑上。

“從那之後,我就日日噩夢,我後悔那晚自己沒能及時去告訴嬸孃,我相信她無辜,我會想辦法偷偷救她出去。嬸孃一定是覺得所有人都不信她,所有人都不幫她,連一直受她照顧的我都沒有信她,她絕望透了,才會選擇自盡 。”

雲淡說到這裡便泣不成聲,就像是個普通傷心的女子,全然沒有之前表現地那般又瘋狂又戾氣。

“張樂是嬸孃留下的唯一骨血,我一定要像嬸孃當年照顧我那樣照顧他。當時我爹孃非逼我嫁人,我便拿了嬸孃給我的嫁妝,偷偷離家出走,來了梅花觀出家。每年我都會留送一袋錢扔到他舅父家,等他年紀大些了,能跑出來玩兒的時候,我便每隔兩三天就會去看他一次。”

雲淡是看著張樂長大的,一直很好地照顧張樂,給張樂偷偷帶所有他想要的東西。張樂也是因為雲淡的照顧,才想要做一個和雲淡一樣能夠普濟眾生的出家人,故而才要堅持出家為道。顯然認為雲淡在普濟眾生的這個看法,是張樂從自己的角度理解而出。

“他從不知你殺人?”

“不知。他倒是知我懷疑無憂那狗東西可能是當年嬸孃之事的禍首,再三勸過我別冤枉錯了好人。告訴我或許無憂只是因為他們同鄉都姓張,多少掛著些親戚有關係,又瞧他身世可憐,才對他多有照料。”

提到無憂道長,雲淡恨意的濃厚,說話依舊會咬著牙。

雲淡殺齊氏的動機,就在於孫香的受冤令她想起當年的悲痛,她忍無可忍,便擇機將齊氏騙到觀後林子裡,欲動手掐死她。不料遭齊氏反抗,倆人在廝打過程中,雲淡將齊氏摔到在樹幹上,令其折斷頸骨窒息而亡。

當時雲淡的腦海裡頓時有一種好似為孫寡婦報仇的暢快感,接著就想到了挖眼割舌……

雲淡便順手拿了雕木人的刻刀,將齊氏的眼睛挖了出來,割了舌頭,才將齊氏的屍體埋了。隨後還做了法事,確保齊氏魂飛魄散,不會找她報仇。

殺南宮氏,也是跟齊氏差不多的理由,也用了跟殺齊氏一樣的殺人手法。在碰到南宮氏的事兒之前,雲淡本本以為自己當初只是一時衝動,不會再動殺欲,可當她剛巧聽見南宮氏跟人背地裡嚼舌根子,猜測雲風道長亂做丹藥可能是騙錢的時候,她便越發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這人若不除,她便會滿腦子迴盪嬸子死前的慘叫聲,不管做什麼事都渾身不舒坦。愧疚感會沉甸甸地掛在心頭,直至把人弄死了,才算漸漸減輕,消散了。

再接下來,就到了鬼宅挖眼案的尹氏和邵氏。這二人卻是徹底惹惱了雲淡。

自張樂為道之後,雲淡還是會偶爾跟張樂見面,問候照顧張樂一番,給他帶他喜歡的木雕小人兒,買他愛吃的點心等等。

可不巧,有一日她跟張樂在觀後樹林見面的時候,被尹氏和邵氏瞧個正著。二人貪財,便以此要挾雲淡,要她偷道觀三十貫香火錢給她,當然要給她可以通兌的交子,輕便容易拿。雲淡負責管梅花觀的賬目,而梅花觀的香火一直不錯,她在外做法事也賺了不少錢,拿出這些錢來對於雲淡來說,確實容易。

可邵氏偏要拿一句‘你若不給 ,我便把你跟小道士有私情的事宣揚的滿天下皆知’,威脅雲淡。

“你們說說,她們這不是找死麼!”

雲淡豈能讓她們失望,她先假意應承了邵氏,後約邵氏和尹氏在觀後樹林見面,她先殺邵氏,隨即打暈了尹氏。

雲淡之所以沒有同時殺兩個人,是因她不可能同時運送兩具屍體去汴京,便先留尹氏在賬房內。賬房只有她一個人能進,鑰匙只有一把,她會每日給尹氏灌一碗昏睡湯,令尹氏不必鬧騰。因觀內那幾日忙著給神君們過聖誕,雲淡作為長老實在脫不開身,才會在過了四天後才去處理尹氏。

她之所以沒有即刻處死尹氏,全然是因為她若早死,屍體腐臭,不便儲存和運送,肯定要現殺現運才方便。

“現殺現運才方便?你說得可真是輕巧,那可是人命啊!”

衙役們看不慣雲淡身為出家人 ,忽然如此兇狠屠戮,毫無憐憫之心。

崔桃:“我記得張樂承認殺人的時候說過,屍體在冰庫存放會影響驗屍對死亡時間的判斷。”

雲淡的供述,基本上符合勘察的情況。張樂那邊的嫌疑雖然接近於無,但有的問題還是需要解釋明白。

雲淡忙告訴崔桃,張樂舅父有一好友是縣衙的仵作,二人時常見面吃酒事閒說,張樂那時常在旁湊趣,日子長了自然多少會知道一些有關驗屍的事。

這情況當然會派人去查實。

隨後不久,李才派人來報,他們果真在雲淡平常打坐的地方,挖到了兩具死屍,都已經化作白骨。

至於為何要在打坐之處埋屍體,雲淡也老實地給出了解釋。

她第一次殺人那會兒,剛好是林子裡出蘑菇的季節,幾乎每天早上觀內年輕的弟子們都會來林子裡尋一圈蘑菇,如果什麼地方有新翻出的土,必然會引起注意。而藏屍在她打坐的地方,以草蓆蔽之,觀裡的弟子們都知道那是她打坐的地方,便不會特意注意。再之後,反正埋了一個了,不差埋第二個。而且雲淡每次打坐的時候 ,一想到自己是坐在造謠者的屍骨之上修煉,頗有一種這樣修煉精進更快的爽感。

“為何前兩具屍體你都埋葬了,偏尹氏和邵氏的屍體,你要大費周章運到汴京鬼宅?”韓綜責問。

“當然是因為無憂那個狗東西!”

從無憂道長開始特別照顧張樂開始,雲淡便覺得他奇怪,懷疑他跟當年孫寡婦的死有關。因為她太‘瞭解因內疚而對一個人好’的感覺了。

但是張樂一直阻攔和解釋,說無憂道長可能無辜,只是純粹好心照顧他而已,勸她被再為過去的事而困擾。

可無憂道長嫌疑那麼大,她怎麼可能不被困擾?

雲淡準備在殺害尹氏和邵氏之前 ,就做好了決定,要利用二人的屍體去試一試無憂的反應。鬧鬼的鬼宅加上挖眼割舌,看他會不會因愧疚而害怕,做出什麼反應。當然,最先拋屍的邵氏的屍體一直都沒被發現,在雲淡意料之外。不過她也預料到了,等屍體發臭的時候,肯定還是避免不了要被發現的,畢竟在汴京,那裡可是住戶密集的地方。

果然,先後兩次了,無憂道長在別人冤死的時候不超度,偏偏要對鬼宅挖眼的屍體執著超度。

雲淡便完全肯定,無憂道長肯定是當年的禍首。

“可惜我還未及得機會下手,便被你們發現了。”雲淡滿臉的不甘心,眼睛瞪得通紅,隨後又落了淚,“他是為了我,才不惜當你們的面把自己變成一個行兇者。”

雲淡隨即看向崔桃:“崔娘子若真如外傳那般洞察細微,是個破案神人,便該清楚我堂弟他根本無心去謀害無憂。他太痴太傻了,一門心思想為我頂罪,殊不知他那個做法有多蠢,被人一查就會識破,白白做了犧牲。他就是心思太純,太心善了,像嬸孃一樣。可惜這世道殘酷,人善被人欺,去做善良的人總不得好報,倒不如活得壞一些痛快!”

“帶他上來。”崔桃道。

衙役押著張樂上堂。

雲淡一見到張樂就激動起來,伸手要去抓他,張樂卻連退幾步,躲開了雲淡。

雲淡愣了下,整個人若失魂一樣望著張樂,問他怎麼了。

“你怎麼會是這副樣子!”張樂一直在堂側透過窗縫看著雲淡受審的經過,從她之前的發狂,到後來無情殘酷地闡述整個作案過程,他感覺天都塌下來一般,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所見,完全想象不到雲淡的真面目會是這般模樣。

“我做這些,都是為了給嬸孃報仇啊!”雲淡無法接受張樂指責自己,聲音尖銳地辯白道 。

張樂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回應雲淡,他眉頭緊縮,一時間陷入痛苦地躊躇之中 。

崔桃看眼張樂此狀,才出言道:“你這根本不是在為孫氏報仇,這些受害的女子跟孫氏半點關係都沒有,你這種行為只是在發洩自己的私慾。你因當年的事,內心愧疚難安,為了讓自己好過些,才會在遇到類似情況之時寄情轉移,想以此來減輕自己的內疚感。

自己作惡,自己認了也算坦蕩。可千萬別把你殘忍殺人、行喪盡天良之舉的名頭安在孫氏身上,她可擔不起這髒名,她當年自盡便是為了清白之名。”

張樂含淚的眼眸恍然清明起來,他用痛苦又難以置信地眼神看向雲淡,不停地搖頭,往後退步。

雲淡從被崔桃揭穿那番話之後,就慌忙爬過來要跟張樂解釋,奈何她爬近一點,張樂奪得更遠。隨即衙役就將雲淡扯住,不準她亂動。

“不是,我不是她說的那樣,不是……”

“若不是,這些年你為何一直不敢在張樂跟前亮出你的真面目?為何在梅花觀那麼多人面前,把自己偽裝成老實寬厚的樣子?其實你自己都知道自己不正常吧?你其實很瘋的!”

“不——不是!你這惡婦亂說!我要割了你的舌頭!”

啪!

衙役一聽雲淡居然敢這樣說的崔娘子,毫不猶豫一板子打在她嘴上,當即就令雲淡口吐鮮血。

“竟膽敢當堂對官差出言不遜,先拉出去重打三十杖!”韓綜好不猶豫,立刻喝令道。

雲淡不甘心地看著張樂,乍然尖叫起來。經過已經審問完畢,衙役可不容她再瘋,直接把人堵住嘴,拖了下去。

張樂此時早已淚流滿面,身子簌簌發抖,跪下來磕頭請罪。

韓綜倒是奇怪張樂的態度轉變,“當初在三清觀,憑我們怎麼問你,你都不肯說,還打定主意要給雲淡頂罪,為何如今還覺得吃驚?”

張樂在與雲淡的相處這麼久,自然是能強烈地感覺到雲淡為他母親的死愧疚至極,似乎有想為她母親報仇的心思。

“當時聽崔娘子推敲說挖眼割舌案與梅花觀有關,我預感不妙,便料知此事定與她有關。想她必是因為我娘的緣故,誤入歧途。我便下意識地想為她頂罪,我以為她一定是一時想不開才會那麼做。若我以命渡她,她應該會明白道理,及時收手。”

“想不到是我犯蠢,在自欺欺人,在自我矇騙。”張樂因沒見過雲淡真面目如何,便自我逃避,儘量找理由為雲淡開脫,因為他心中的雲淡,一直都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人。

“當年我貪玩,非要她帶著我去爬家附近的滿鬼坡。那地方之所以叫滿鬼坡,便是因為坡下頭長滿了一種全身有毒刺的矮樹,據傳連鬼滾進去都會被扎得出不來。我因採野果子跌下山坡,是她立刻跳下去護住了我,護著我不被毒刺扎,揹著我走了出去。那時她被扎得滿身都是刺,特別是雙腿,挑刺出來之後,因為有毒殘留,傷口不好癒合,流膿發臭,後來用小刀一處處剜掉傷口腐肉才好。”

張樂告訴崔桃等人,當時給她瞧病的大夫說了,雲淡發熱嚴重,能撿一條命回來都是奇蹟,但她那兩條腿會一輩子都會坑坑窪窪,疤痕難以平復,這對於十八歲的妙齡女子而言必然悽慘。可雲淡沒有怨言一句,甦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關心他的安危。這之後依舊寵著他,慣著他,不管他想要什麼東西,做什麼事,雲淡都一直努力支援他,滿足他。

為雲淡,張樂願意舍這條命的。他一直以為雲淡是他看到的那種善良的樣子,覺得她就算是殺人,也必然是有莫大的苦衷,出於不得已的無奈,而不是的單純發洩的殺戮。她明明可以澄清她跟他之間的身份關係,令尹氏和邵氏沒話說。她明明可以選擇替孫香正名,趕走齊氏,也可以打發南宮氏離開……她卻都選擇了殺戮。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世俗之人是容易造下口業,可罪不至死啊!”張樂叩首伏在地上,痛苦地咧嘴,痛哭不止。

有幾個人,這一輩沒有背後議論過人,偶爾誤解過人,說人壞話的時候?可能有的人行為過分些,真會逼死人,可這種事畢竟屬於少數,大多都可以適當處理進行解決的。若只因一個人道德行為上面有失,便拿性命作為對其的懲罰,未免太可怕了。

隨後開封府收監張樂,後因無憂道長甦醒,特來求情,表示不欲追究張樂的青蛇傷人行為。而崔桃也令人用小青蛇拿豬做的實驗,證明了小青蛇的毒素確實會在發作一段時間後,令生物體可以自行代謝毒素出去,恢復健康狀態。所以對於張樂的處置,便從輕了。

至於雲淡,自然是罪無可赦,按律問斬。

結案後,趙宗清特意上門邀請開封府眾人,可在休沐之日,去他的別苑小聚,想吃什麼菜隨便點,理由是他要替他的至交好友無憂道長感謝大家。

趙宗清來邀請的時候,還特意給韓琦帶了份兒小禮。

韓琦看著從食盒裡端出來的一盤燒餅,問趙宗清何意。

“酸棗燒餅,真好吃,我最近才發現的,便想與稚圭一同分享。”趙宗清說這話時,盯著韓琦的眼神有幾分不意味不明。

韓琦道了謝,只命張昌收了燒餅,沒多言。

“我看稚圭年紀也不小了,可訂親事沒有?若沒有,可巧了,我有一堂妹可謂是才貌無雙——”

“已有擇親的人選,正在議定中。”韓琦立刻道。

趙宗清挑了下眉,笑著撇嘴問:“不知可否問一問,是哪家小娘子如此好福氣?”

韓琦回看趙宗清。

“可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那一位?”趙宗清此話自然是在指崔桃。

韓琦依舊未言。

趙宗清卻笑起來,“那我要收回前頭的話了。”

韓琦凝眸看著趙宗清。

“是稚圭的好福氣了。”

言外之意,若是別家女子跟韓琦議親,那是別家女子的幸運。但若是崔桃和韓琦議親,就換成是韓琦的幸運了。

“確實。”韓琦應承道。

否認已然沒必要了,看得出趙宗清很認定。

“那你可要儘快了,別被人捷足先登,比如我。”趙宗清此話令韓琦再度警惕看他,趙宗清忙笑著解釋道,“我可正經有一顆道心,絕無娶妻之意,但是我眼瞧著太后不大對,所以你要先下手為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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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宗清說罷,就對韓琦擺了擺手,和他道別了。

韓琦默然凝視趙宗清的背影,隨即蹙眉回身,徘徊數步。

一炷香後,在崔桃來找他的時候,韓琦對她道:“趙宗清有問題。”

“然後?”崔桃追問。

“你我先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