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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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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沒有人統計過工作日一頓簡單的午餐需要花多久時間,我只覺得今天中午一切都快得超出了預計:走到馬路邊剛好綠燈,到了餐廳剛好不用等位,從買好午飯到它被做好送到我面前只用了八分鍾。無論我如何放慢速度,十分鐘後也已經徹底吃飽。

時間就是這麼不遂人願,當你等待時它拉長,當你拖延時它又縮短。

跟施傑比耐心絕不是明智之舉,我不想回書店,只好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邊散步。沒有哪個正常人樂意仲夏正午在戶外散步,何況我還沒有帶傘。手機在包裡微微振動,是小章來的簡訊:“不用給我帶飯,晚點出去吃。”

所有餐廳都排滿了等位吃飯的人,這個時間段真不適合發呆人群逗留。一路穿過商場和小店,忽然有個念頭掠過腦海:我想到一個去處。一個我曾在某天深夜下班後去過的地方,那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街邊咖啡廳。這十來分鐘的步行距離此時此刻正合我意。

店門口那塊褐色的招牌今天在我看來格外可愛,玻璃外牆折射著耀眼的陽光,曬得睜不開眼的我推門鑽了進去。縈繞身邊的熱氣迅速消隱。店裡依舊播著輕快的日文歌,收銀機前稀稀拉拉有幾個排隊的顧客,我也加入其中。

在我身前隔著兩個人處有個熟悉的背影。噢,我差點忘了這地方還是他帶我來的。在習慣去我工作的書店之前,他應該常來這裡吧。看來如今他又恢復了舊習慣。

還沒想好如何自然地打個招呼,他已經端著咖啡轉過了身。

他看到了我。

就像每一次偶遇那樣。

住得近果然不是一件好事,生活習慣相近就更糟了。這表示我們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遇見,只要不刻意躲避的話。

而黎靖卻沒有走過來,反而再一次轉過身。當他再轉回來時手上端了兩杯咖啡,什麼話也沒有說,將其中一杯遞給我。

杯裡冰塊在拿鐵中浮浮沉沉。我接過杯子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話:“我不是來找你的。”鬼才知道我為什麼選了這麼一句開場白。

“知道。”他笑笑,徑自朝一張空桌走去。

我端著咖啡躊躇好幾秒,還是跟上了他。剛才的表現已經夠傻了,要是就這樣走出門去,簡直就等於在臉上寫“我就是來找你的”七個大字。

圓桌很小,凳子又有點高。我們面對面坐著,更像兩個互不認識的搭臺顧客。

“怎麼了?”他突然問。

我心不在焉地抬起頭,吸管戳到了嘴唇:“什麼怎麼了?”

“你。”

“我?我出來吃午飯。一會兒就回去。”

還好我沒傻到胡謅今天休息之類的話,身上的制服明明白白顯示著我工作時間跑來另一家咖啡廳買比小章水準低一大截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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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他站起來。

“不用,又不遠。”

“沒關係,我不趕時間。”又是這句。

“我等一會兒才走。”

“那就等一會兒送你。”

他坐回椅子裡。

可我們也不怎麼聊天,就這樣坐在一起真的有必要嗎?時間終於開始拉長變慢,就在我剛剛嫌它走得太快之後。

黎靖送我到書店門口。路邊沒有見到施傑的車。

再往前走兩步就是臺階,臺階上的玻璃門就是我們這趟散步的終點。

“我到了。”我站住,向他道別。

他知道這個姿勢表示不打算邀請他入內,於是點點頭:“嗯,進去吧。”

他表情平靜又自然,他乾淨的頸部妥帖地包裹在襯衫衣領裡,下巴上沒有胡楂。他一直都像初見時那麼整潔、那麼溫和、那麼疏離,似乎從來不變。以至於每次臨別時看他一眼,我都無法斷定那是不是最後一眼。他也站在原地,一如往常要看著我先進去。

我轉過身走上臺階,握住門框邊的扶手,推開了門。

施傑和小章一內一外隔著吧檯聊得正起勁。此時我終於記起這棟大樓地下還有個地方名叫停車場。

門頂的風鈴輕盈地一響。他們倆齊刷刷地扭過頭看我。

小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彈了起來直衝門口:“你總算回來了真餓死爺了我吃飯去!”整句話配合動作一氣呵成不帶標點。

上午那兩個學生也已經走了,店內就剩下我們兩人。

“還生氣呢?”施傑若無其事地走近兩步,在離我二十釐米時站住了。距離這麼近,我只能平視到他的領口。若有若無的須後水味道繞在我鼻尖。女人的戀愛通常都是由感官開始,他身上那股明亮、健康的氣息漸漸逼近,足以愚弄你的感官,讓你感覺到放過了他就再也遇不到如此美好的男人。

他實在很迷人,再加上一點真誠,即使穿梭在複數戀愛物件中也很有可能輕易被原諒。

我沒有說話。既不想開口又無言以對。

“對不起,我鄭重向你道歉。那天晚上我的語氣重了點。”陽光透過玻璃門刺進來,他的睫毛末端被染上像小動物絨毛一樣柔軟的光澤。

“沒關係,你不用特意來道歉。”我退開,隨手放下包。

“那,還是朋友?”他露出笑容。

這一刻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聰明——他這類人不可能在鬧得翻臉之後還非要跟對方做朋友,除非做的是能約會能上床那種。我們之間還沒有過任何親密行為,如今他說出朋友兩字不過是一個安撫加緩兵之計。

我簡單地用單音節回答:“嗯。”按照常規劇情,現在已經演到我應該為他的風度感動再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自慚形穢了。

丁霏,你少刻薄一次會懷孕嗎?我想到這句立馬忍不住笑出來。

“笑什麼?我做了什麼好笑的事嗎?”他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有趣。慧儀那邊你哄好了嗎?”

他臉色微微有點變化:“我跟她……好吧,反正說什麼你都不信。就當是我做得不對,你就不能原諒我嗎?”

“不需要啊,你剛說了還是朋友。朋友不用管你跟誰談戀愛吧?”

“就只是朋友,不可能再發展了?”他不死心地追問。

“朋友就要發展?那你跟小章也是朋友,你們倆也要發展嗎?”

“行行,現在不說那麼遠。”他鑽到吧檯後不知從哪個櫃子裡變出一束花遞到我面前,“這回真是買的。我第一次買花送給你,能不能賞臉一起吃晚飯?”

施傑的情商和風度果然不是假的,如果不是那夜惹毛了他,估計我永遠都沒機會見識那麼難得的一幕。

我沒有去接那花:“征服別人對你真那麼重要?被人甩沒什麼可恥的,誰都被人甩過。如果你堅持認為被分手傷害了你的尊嚴,我給你個機會:把那束花帥氣地甩到我臉上,說你想說的臺詞,然後走出這個門。”我替他拉開門。

熱氣昏昏然撲面而來,我卻從未像此刻般清醒。

同樣沒受熱氣影響的施傑冷著臉問:“你這招又是什麼意思?”

“把分手耍帥的鏡頭留給你發揮,不好嗎?”

“你要是不在乎我那天為什麼發那麼大脾氣?就算我做錯了什麼,你都已經發洩過了!玩夠了,把門關上跟我好好說話。”他啪地把花拍在吧臺上,開始恩威並施。有個比自己高出一頭的男人面帶怒意杵在面前不是不害怕的,這場對峙中他的氣勢和體能都佔有絕對優勢。

獅子壓倒螞蟻,根本就是自然界的規律。

施傑,很抱歉破壞了你對這段關係的掌控權,更抱歉傷害了你大男人的尊嚴。有人要離開你根本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失敗,不用急著將這一筆塗改到滿意為止。你完美、驕傲、不缺錢也不缺人愛;而我,除了這點微不足道的堅持什麼都沒有。你輸不起,我輸得太多已經不再怕。

我站在門邊一動不動,沒有鬆手也沒有退後:“你唯一在乎的就是我沒有追著你求你不要因為另一個女人離開我。這種事永遠不可能發生,無論你來多少次,結果都是我請你消失。如果你不喜歡這個結果,最好在走的時候做出主動把我甩了的樣子。”

說罷,偏過頭看向門外,不打算再知道他的表情變化。

而這一眼就讓我僵在了原地——門外臺階下站著黎靖。他沒走,他一直在。剛才的鬧劇他全都看在眼裡。我之所以不告訴他跟施傑之間發生的事,只是不想讓他覺得我在跟別人分了手又想起他。我不是離開施傑後才想起他,我從未不想。

施傑一把扯下我拉住門的手,門驚慌地劃出弧線再砰一聲閉上。

他略帶輕蔑地盯著我,盯得笑了。

“這就是你的理由。他?”他偏過頭瞟了一眼黎靖,“一腳踏兩船的不是我,是你。”

我彷彿看見挫敗感從他身上漸漸退散,他終於找到了合理的解釋。這不是他的失敗,而是我出了問題;他迷人他耀眼他浪漫他體貼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只是他控制不了我有另一個交往物件。此情此景幾乎是治癒了他。

門又被推開。

黎靖進來站在我身邊。

施傑面對他站著,臉上沒有敵意,依然只有輕蔑。他憑什麼擺出一副正牌男友抓到第三者的表情?而他不打算再跟我們說話,扭頭準備走。

黎靖叫住了他。

“等一下。”他平靜地開口,“她跟我都不會做在別人關係裡插一腳的事情。如果我們要開始,一定是在確定只想跟她一個人過一輩子的前提下。有一絲一毫的不確定都是對對方不負責任。我假設你不懂什麼叫認真,但如果你還能像個男人一樣思考,就不應該有這麼幼稚的想法。就算我跟她在一起又如何?坦白說我不會再把她讓給任何人,尤其是你。還有,帶走你的花。”

他聲音平緩而沉穩,冷靜得像是在陳述某個已成定局的事實。

他這是……在表白?唉,別自作多情了,人家幫你解圍而已。

施傑面無表情沒有理他,隨後把目光移向我。

“你想看我甩你?”他說著抓起吧臺上那束花,指關節處的皮膚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現在我滿足你。”花重重地栽進了垃圾桶。

垃圾桶搖晃幾下,站住了沒有倒下。施傑頭也沒回地拉開門大步走出去。

屋裡安靜下來。沒有人出聲的片刻,CD機緩緩轉動,播著安德烈·波切利那張《託斯卡納的天空》。我們靜靜地坐下,在他以前常坐的那張桌邊。剛才在黎靖當著施傑說那些話之前,我們兩人都沒有真正聊過天。不,不止剛才,這兩個月來我們都沒有真正像平時一樣聊過。

“剛才怎麼沒走?”

“剛才怎麼不告訴我?”

黎靖和我再一次同時開口。如此巧合發生太多次,我們已經懶得去驚訝。

他說:“你先說。”

我說:“你先說。”

“呃,回來之前我就覺得有點奇怪。你中午走出那麼遠又不是為了吃飯,所以我猜書店可能有什麼人或者什麼事讓你不想回來,而且不方便跟我說。我確實有點擔心。”

“所以你才送我回來?你擔心什麼事?”

“不管什麼事。”他輕聲但堅定地回答。我承認那一刻有種錯覺,好像真的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會在身邊一般。

我試圖努力將這種不切實際的期望趕走,又問:“那剛才又不進來?”

“我剛開始不確定你們發生什麼事,所以……你還沒說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的事跟你也沒多大關係。”

“你的事跟我有關係。”

他這句話不假思索地冒出來,但語氣平靜得不像衝動失言。

我們之間有過太多不該當真的誤解,這一次,我不想再失望。於是我像普通好朋友般衝他笑笑:“謝謝。剛才感覺你真像我老爸。”

“噢,所以你說我不像大叔。”他也笑了,“你們到底是,呃,是怎麼回事?”

黎靖有點尷尬的表情一覽無餘地說明他除了不善於搭訕,還很不善於詢問別人的私事。

“你都聽到了,他還有別的女朋友,碰巧他女朋友我也認識。”

“這樣。那你現在感覺好些了吧?”

“我沒有感覺不好,又不是婚後出軌。我跟他什麼都沒發生過。”說到這裡我意識到他跟他前妻的問題,立刻有點後悔,“啊,對不起。”

“不用。我也沒有感覺不好。而且你也不必解釋得那麼詳細。”他看著我。一時間我真的搞不清楚他眼神裡到底有些什麼訊息。

他是在暗示什麼?或者他知道我怕他誤會些什麼?他上一次說類似的話,是在問我前男友跟他到底有沒有相似的時候。

我只好開始轉移話題:“總之謝謝你。不過,我現在也有點擔心了。”

“不管擔心什麼,有事立刻打電話給我。”

“這你恐怕幫不上忙,出版公司那邊我的稿費還得他簽字。”

黎靖相當配合地笑起來。比微笑弧度要大一點,左臉頰露出那個淺淺的單酒窩。只不過兩個月沒見到這樣的表情,我竟然隱隱約約有種恍如隔世的感動。

他說:“很遺憾,這我的確幫不了你。不過我可以請你吃飯當安慰。”

“你們男人除了請吃飯和送禮物還有別的招沒有?”

“有啊,帶你去爬山。”他一本正經地答。

“免了!上星期我才爬過,面膜五天才恢復原狀。”話說出口頓覺不妥,這根本就等於主動承認我一直在想念他。

我期盼著他問點什麼,可他什麼也沒問。什麼都不問表示他明白,他很清楚。他幾乎已經將我這點秘而不宣的心事看了個透。幾分鐘前我剛剛在他面前跟人分手,現在就要轉而暗示他了嗎?

他似乎覺察到我的尷尬,於是回到了吃飯的話題:“你覺得我的廚藝還行吧?”

“不是還行,是很好。”

“那,你今天想吃什麼?”

“等等,什麼叫今天我想吃什麼?”這是句百分之百的廢話。我只是不想再跟他回到從前超越朋友又不算戀人的關係。否則,這兩個月對我們來說究竟算什麼?

他愣了一愣:“我在約你。聽不出來?”

“因為我剛剛推掉了那家夥的晚餐約會,所以你打算陪我度過失戀第一天?”

“你非要我說明白?”他終於不淡定了。

“剛才你說得很明白了,請我吃飯安慰我。”我繼續裝傻充愣。是,我不確定,我不敢確定,更不敢在他面前隨隨便便自作多情。

他斟酌片刻像是在衡量用詞,接著說:“不是安慰,是約會。”

約會?他居然親口說約會?

“你,你就這樣……我是說今天是我突然遇到你,然後你送我回來,然後你就趁機約我?你要是不撞見我就永遠不約了?還是說既然見到了就隨便約約?”

“不是隨便。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為你有男朋友!”

“在我沒有男朋友之前你不是也不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願意?我當時只是告訴你需要時間。”

“需要時間去想還叫願意?還是你今天看到我又失戀一次所以決定大發慈悲乾脆收留我算了?”

“當時我們發生了些事,我當然需要時間整理清楚,我有女兒,我有……”他停住了。

“你有前妻。當時你不知道自己喜歡誰多一點,對吧?現在你前妻結婚了,你沒希望了,所以就只有選我?”我語速快得連自己都不相信,只感覺憤怒又悲哀。

“不是。”他按住我的手腕不讓我站起來走開,以一種我從未從他身上感受到過的力度,“在她結婚前我們溝通過一次,所有的不愉快已經解決了。我跟她的問題需要時間解決,沒錯;十幾年的感情不可能消失不存在,但我清楚那都是過去,不再是現在。我也希望花時間讓女兒在接受她媽媽再婚之後再接受我也要跟別人在一起。我本來想,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可以先跟黎雪試著相處,可以接觸多一點我生活中的一切再作決定。我不希望我們在一起以後你要面對這方面的壓力,更不希望你日後後悔。我只想你完全瞭解我之後再選擇,我不想你選擇了之後又因為種種原因離開我。我沒想到你的顧慮,所以剛才發生的那些事都是我的責任。我不能,再讓這種事情發生。”

“所以你只說需要時間。為什麼你認為我以後會離開你?為什麼你都不解釋?”我無法形容此刻的驚訝,只呆呆地問。

“不是每個人都會跟別人說自己害怕的擔憂的事。而且,對不起,我那時真的不確定你對我是不是一時好感,會不會很快消失。”

我的手腕微微出汗了。可是他的手掌那麼溫暖,我捨不得推開。

“別告訴我你會分辨不出什麼一時好感。”

“假如你對我產生感情有其他原因呢?”

他說得很含蓄,可我聽明白了:“你說Alex?我承認最初注意到你是有他的原因,但自從認識你之後,我再沒有把他和你的名字聯想在一起。哦,有一次,就是他給我打電話那天早晨,我誤以為是你。”

“我不知道。也沒有辦法問你。”

“但是你說我值得更好的人。”

“因為你說你不願意。我知道一直有更好的人在你身邊,當然前提是我不瞭解他。所以這是我的責任,我說過不能讓這種事再發生。就算你將來要後悔,今天我還是會對你說這些。”難怪他剛才對施傑說不會“再”讓給別人。

他的敏感不比我少,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不願意是因為你早就定義過我們之間的關係。我以為你……”

“我是。至少很早以前是。我們能不能略過感情變化這部分,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變的。”

“這怎麼可能不知道?是你拿走我戒指的時候、是你留著酒瓶塞的時候、是你在我樓下晃來晃去的時候、還是在你買我的書的時候?”

“你的書?”他詫異地反問。他顯然不知道我看到了那本書和裡面的書籤。

“我沒有跟蹤你,我就是看到過那本書!”

黎靖還沒來得及反應,門前風鈴叮的一聲。我們立即像被戳到開關一樣閉嘴朝門口看去。

門口站著今天上午來過的兩個女生,大家面面相覷了好幾秒,黎靖默默鬆開按在我腕上的手。已經晚了,在觀眾面前這就是個典型的情侶吵架場景。還是高個子女生打破了冷場:“不好意思,我上午好像把滑鼠落在這兒了。”她又依次看了我們倆幾眼,遲疑地抬起手做個打招呼的姿勢:“黎——老師。”

我匆忙站起來:“你們走的時候我應該不在。如果漏在這兒了肯定是我同事收了,要不我去給你找找看有沒有?”我三步並作兩步鑽到收銀臺後面開啟唯一一個沒有鎖的儲物櫃。

店裡的收銀臺和吧檯本是個L字形的一體結構,但由於書店門開在轉角上,中間就斷了一截分別變成兩個單獨的結構。儲物櫃裡沒有,我又竄到吧檯去翻小章平時放雜物的格子,總算找到一隻無線滑鼠。

“這是不是你的?”我拿出滑鼠來遞給她,這才意識到找之前完全沒問過她滑鼠到底是什麼樣子。

幸好那裡就一個滑鼠,不屬於我,也不屬於小章。

高個女生接過滑鼠道謝:“是我的,謝謝。”

我看看坐在窗邊的黎靖,他的表情也有點不自然。

“那,我們就,就先走了。”短髮在一旁拉了拉她的朋友。

她們兩人上午當著我討論“黎靖女朋友”的情景猶在眼前,沒幾小時立刻就被抓了個現場。就是這麼不湊巧,自從認識他到現在,人人見到我們倆都以為我們是情侶關係。

我緊張起來沒頭沒尾地宣告:“我不是他女朋友!”

“呃,我希望是。”他還在這時候插嘴。

那兩個女生見情形不對迅速撤退了,又留下我們兩人你看我我看你。

黎靖坐在那邊看著我,從他眼神裡透露出好像明白了點什麼的意思。我就這樣站在原地也不走近,與他隔著兩米距離。他緊張起來的樣子其實也很可愛,只是難得一見的情景總轉瞬即逝。

“嗯,你的書。”他又恢復平時的平靜,微笑看著我。

他肯定也知道我看到了書籤背面的詩。

看他時而沒信心時而自我感覺良好,我實在忍不住潑他冷水:“看看你喜歡的都是些什麼人,跳河自殺的伍爾芙,跛腳男爵拜倫。我想反省反省我到底哪裡有缺陷。”

“看看你喜歡什麼人,就知道哪有缺陷了。”原來他說起笑話來面不改色也挺有殺傷力。

“喂,現在是這麼個情況,你也沒說過喜歡我,我也沒說過喜歡你。”

“我說過。”

“什麼時候?”

“你忘了?”

“沒忘。”

我當然沒忘。他唯一的一次說過這句話是在撞見慧儀的那個夜晚,在他收藏我們一起開的那瓶白葡萄酒的軟木塞的夜晚,在他的結婚紀念日夜晚。他說我們之間的感情不算戀愛,而我還在躲避兩年前的往事。然而他記得,我也記得。或許感情在那個時候已經存在,只是我們兩人都還不能告別過去,更無法接受未來。

是啊,其實我們都需要一點時間。

他輕輕攤開手掌。掌心裡躺著那枚軟木塞。有個問題我不想問,但早在他說需要時間的那天我就已經知道了答案。所有戀愛超過一次的人都有過去,那不能遺棄也無法消失;而每個人站在過去與未來之間的心情也不盡相同:有的人會抗拒、質疑、不完全梳理清楚不會向前邁步,而有的人過分敏感,在有可能受到傷害時會粗暴地拒絕。我們不過是都想下一次能夠走到永遠。

可哪有什麼戀愛可以保證走到永遠?

他終於明白,並非駐足不前就能全身而退;我終於明白歷經深思熟慮的感情未必不純粹,需要時間才能作出的決定也未必不真誠。

初見時我們並肩在江北機場看到的薄暮那麼美,濃霧散盡,便是風景。

年少時,我們依賴直覺生存,憑藉衝動去愛、去信任,如直視正午的日光,必將被灼傷。直到後來我們才漸漸明白:在薄暮時分,白晝可以擁抱黑夜,過去能夠過渡到未來,而時間的持續流逝卷走了我們身體裡衝動莽撞的情感,留下豐盈的記憶與平衡的姿態。

他就坐在那裡,等濃霧散去,等我們都能從容地看清楚眼前可能存在的未來。

屋裡仍然響著安德烈·波切利寬厚溫柔的嗓音,用我們聽不懂的語言一遍一遍複述記憶中所有美好的片刻,巨細無遺。有時候愛就是如此潤物細無聲地存在著,它不容否認、無須質疑、揮之不去、歷久彌新。

我走到他身邊坐下。

他問:“想好晚上吃什麼了嗎?”

“可是我今天十點下班。”

“下午茶這頓吃飽點。”

“那晚上吃了再去跑步?”

“我們這次跑有便利店的街。”

“其實我們的夜間活動專案有不少可選,跑步,逛街,高空擲物……”

“你又有東西要扔?”

“扔你那本酸兮兮的螢火蟲。”

“別記著那個了,前男友都是浮雲,我不在意了。”

這才是他那晚提起那首詩的真正含義?往事再美也總要逝去,會轉瞬熄滅的便不是真正的星辰。(1)文學老師害死人。(2)*果然能直接導致智商低下。我差點又要笑場。

“其實你還是挺捨不得那本書的。”

“正確。”

……

黎靖走後我給唐唐發短信:“約會,晚回家。先睡。”

她飛快地回了一條:“終於發展了?別忘了欠我的現場觀摩八折券。”

她問都不問就能斷定跟我在一起的只可能是黎靖?

其實這世界上千萬種感情,其中並沒有一種叫宿命;有人一秒鐘就能作一個決定,而有人終其一生都坐在濃霧中等著看清楚霧中隱約的風景。當你與往事和解,當你不再與自己的內心抗衡,你會知道誰才是此生最不願意錯過的人:愛本就是沒有確定答案的冒險,誰也無法斷言未來,誰都不是命中註定,你卻甘願與他並肩向未知前行。

——除此之外,我們只是恰好在霧中相遇,不遲不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