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太太和二太太揀著家長裡短的瑣事聊了起來，一會兒話題便停在了水心和應弘的婚事上。水心被二太太叫到身邊擠坐著，親熱地問起家裡種種情況，字字句句落入耳裡，都令人無比心痛。
我藉口身子不適先行告退，渾身無力地走出屋子。主子們剛剛搬進來，還有許多過年的物事不曾齊備，院子裡各處都是往來穿行的丫鬟小廝，我看著心煩，索性回屋養神。
前夜寤寐思服，只顧著想應弘會怎麼回應，焦急的期待最後卻換來了那樣的結果。我忙前忙後，為寶弦子遙和雲軒三個人的事情著急，最終自己卻是最可笑的那個孤家寡人，真真是諷刺。左思右想，不覺得便在榻上睡了過去，睜開眼時一片漆黑，原來連飯點都錯過了。
我披衣而起，走出房門，天色已晚，院子裡靜悄悄的。我藉著大好月色在溫園裡慢慢地行走，身後忽然有人輕喚。我有些意外地回頭，竟是夏雲軒立在不遠處。我道：“這大晚上的，夏公子來這邊做什麼？”
此時四下無人，夏雲軒不再似白天那般忸怩，而是深深地對我作了個揖，口中道：“先前未及道謝，雲軒在此謝過姑娘大恩。”
我笑道：“我在二太太面前抹黑你，給你推辭了一門好親事，你謝我做什麼？”
夏雲軒正色道：“袁姑娘說的本來就是實情，夏雲軒的確是個不懂為人處世的書呆子。何況，袁姑娘幾句話就打消了我娘給我娶親的念頭，我當然要好好道謝。”
我微笑道：“夏公子客氣了。姑太太是一心希望你能繼承家業，望子成龍，無可厚非。只不過人各有志，夏公子的興趣和才能都在讀書明理上面，只要堅持下去，也必有成就的。”
夏雲軒自嘲道：“尋常人家都是巴不得家裡出個狀元光耀門楣，偏在我家裡讀書人是最不值錢的。”
我寬慰他道：“想來是應家已經出了很多朝廷重臣，姑太太深諳朝堂艱險，才不欲你身涉其中，這是她愛惜子女的一片心，你也應當懂得。”
夏雲軒微怔，然後嘆道：“袁姑娘說得極是，我妄議父母是非，實在該打，該打！”
我笑道：“其實姑太太雖然願你繼承夏家的生意，終究也沒命你不許讀書，可見還是偏疼著你的。”一邊說著，一邊與夏雲軒沿著小路向前走去。
夏雲軒道：“這都是二表哥的功勞了。”他搖首笑道：“也奇了怪了，我一個商賈人家出身，想為官為宦，二表哥這個將軍之子卻只在生意場週轉。唉，其實二表哥胸中高才，豈是我一介酸書生可比的？我看若不是因為他身有殘障，不能為官，本來還是該走仕途的。”
我聽他說起應弘的殘疾，心生出一絲憐憫，上次應弘對我說過他的瘸腿不是天生，不知究竟是發生過什麼事。我又趕緊打斷自己的聯想，平白的又走神，總是管不住地要想起他。我道：“你唸書是自己爭氣，和別人有什麼相干？”
“若不是二表哥一直在我娘面前說帶我去做生意，我早就被我爹孃趕到店鋪裡了。”憶及往事，夏雲軒臉上露出些許嚮往之色，“每次都是二表哥把我帶出來三五日，任我自去看書寫字，或是和楚凡去增長見聞，他去忙自己的，不過是給我提供個方便罷了。”
我暗地裡好笑，明明是你給他提供了方便，就和那鶯燕閣一樣，都是障眼法，讓別人猜不透應家少爺究竟在做什麼。聽他提起楚凡，我心裡那點八卦之火又熊熊地燃燒起來：“夏公子和楚凡……關係很好吧？”
夏雲軒毫不猶疑地點頭道：“楚凡為人重義豪俠，是吾輩典範，能與他論交，實在是生平一大幸事。”他嚴肅起來，言語就又恢復了文縐縐的習慣，我不耐煩聽他的場面話，又將話題引道到曖昧的方向上去：“夏公子一直不想娶親，楚凡可有什麼說法？”
夏雲軒不解地看了我一眼，道：“這……我的私事，他為何要有什麼說法？”他頓了一頓，若有所思地道：“不過你這麼一提，前些日子他的確有問起過我對婚姻大事可有規劃，我回他道，未立寸功，不言家事，之後也沒怎麼再見到他了。”
上次楚凡那一問，貌似還是我慫恿的。我暗想，這兩人都太溫吞，即使互相有意，也藏著掖著不敢表示。楚凡這些年浪蕩江湖，什麼樣的女子沒見過？為什麼一直不成親？一定是有隱情的。我得幫他們捅破這層窗戶紙。
我索性直言道：“錦心有一言相勸，還望夏公子莫要怪錦心唐突。”
“但說無妨。”
“人之七情六慾，其實沒有對錯之分，喜歡就是喜歡，沒什麼說不出口的。錦心曾見過許多人為了世俗的眼光放棄了心中所愛，最終只是孤單終老，追悔莫及。比如我上次說的沈璧君，她若是早下決心跟了蕭十一郎出走，怎麼會有後面那許多傷心事？”鋪墊得差不多了，我直戳痛腳，“錦心斗膽猜測，夏公子不是不想成家，而是心裡有了人選，卻一直不敢承認。”
夏雲軒聽得認真，一直連連點頭，到最後一句突然變了臉色，他一陣慌亂，道：“袁姑娘休要……胡亂揣度。”
我看他反應便知必有貓膩，自信又增加了幾分，我柔聲勸慰道：“你想想看，和那人在一起時，你是否覺得很欣喜很舒服？每次見到他，都覺得眼前一亮，所有其他人都不足以與之相比。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就好像天大的難事都可以不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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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雲軒臉色通紅，怔怔地聽著，若有所思。我總結道：“‘喜歡’這事，一點都不丟人，什麼身份地位性……格，都不是問題。只要你認定了那個人，就得努力爭取才行。你不願意娶寶弦，終究是因為你不喜歡她。既然有拒絕的勇氣，為什麼沒有爭取的信心呢？”
夏雲軒腳步越來越慢，喃喃道：“爭取的信心……”他定睛看著我，眼神有點迷茫：“我，我的確一見到這人，就覺得他和所有其他人都不一樣。我有時不敢和他說話，只敢遠遠地張望他，因為他實在是太惹眼，我生怕會在他面前丟了面子……”
我暗笑一句孺子可教，繼續誠懇地鼓勵道：“這就是在意，這就是喜歡了呀。你和他在一處時，可覺得心中平安喜樂？”
夏雲軒怔怔地點了點頭。我道：“所以，你應該主動去告訴他。你不說，他便永遠都不知道了。”
“主動……告訴他？”夏雲軒停下了步子，垂首思索了片刻，最終打定了主意似的，突然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我。
我得意地微笑，看來終於把這個呆子說動了。夏雲軒深深地呼了口氣，對著我一字一頓地道：“袁錦心，我，喜歡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