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短短的路程，我卻覺得跑了很久，久到我全身的恐懼和擔憂都歸於麻木，久到當我跪倒在寺院門口時，幾乎說不出話來。
迎接我的，除了和尚，還有十幾個精壯的年輕漢子，幾個丫鬟，中間簇擁著神情驚惶的陳子遙。陳子遙見了我，居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呆愣著看他，他也傻乎乎地盯著我。
“你……你沒死啊……哇……”
被陳子遙一語驚醒，我趕緊指著來時的方向，口不擇言：“他在裡邊，去救他，林子裡，打起來了。”
那些年輕人裡，有幾個是陳夫人身邊的守衛，聞言立刻就衝了過去，另外幾個是陳子遙今天帶來的家丁，他們剛剛從點穴中恢復，聽了我的話，一個個滯足不前，還心有餘悸地面面相覷。
我不怪他們，能撈回性命就是天大的幸運，哪有自投羅網的道理。我硬撐著站了起來，踉蹌著追過去。陳子遙大喊：“你去做什麼？裡邊有誰？那不已經有人去了嗎？”
我回頭道：“我好得很呢，我去看看。”
陳子遙兩步追過來，攔在我面前說：“不行，你臉都哭花了，好個屁！你要是死了，今天誰給我娘說書呢！”他撓了撓頭，扭扭捏捏地說：“我當時先跑到寺裡，才派人去給應瘸子報信的，不過那些人腳程快，他肯定已經知道了。所以，你就更不能出事兒了，讓人家知道我沒保護好你，我陳子遙的面子往哪擱！”
看著他臉上的淚痕，我心裡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只是那個人還在戰鬥，我實在沒法子等下去。我稍稍安撫了一下陳子遙，就拖著沉重的雙腿跑了回去。
剛剛走了一半的路程，迎面遇上幾個先前過去的家丁。我一眼就發現青衣人不在其中，心裡先涼了半截。我抓住一個人的臂膀，著急地問道：“你們看到那個人了嗎？”
這家丁對我還算客氣，他搖頭道：“的確有打鬥的痕跡，可是一個人都沒有。我們四處找了找，只怕是往林子深處去了。這邊林木繁茂，現在天快黑了，是斷然不敢進去找人的。”
我越聽越急，這就要衝進去找，那個家丁哪裡肯依，連拖帶拽地將我帶回了枯香寺。
我也不是沒計較的人，青衣人武功高強，未必有事，我要是貿然去找尋，才是自惹麻煩。只是被愧疚和擔心折磨著，我此後的幾個小時都不能思維，只盼著應弘的人早至，也好探聽那青衣人的訊息。
可是直到夜深，應弘都沒有派人來，我在庭院裡枯坐，耐心也一點點被磨沒。皓月清輝，浮光滿地，我趴在石桌上把玩佛珠。十四顆珠子數了一遍又一遍，那個“心”字被摩挲得現出原木的顏色。
檀香味濃得化不開，這氣味如此熟悉，我忍不住想到半個月前，那恍如前生的遙遠記憶。我雙手合十，默唸道：“既然上次能讓我實現願望，就請佛祖再聽一次我的祝禱吧。希望今天救我的那個人能平安脫險，希望今後再也不會有無辜的人為我受傷。希望……”祈求得太多，就沒有誠意了吧，我想了想，就只求那個人安好吧，還有現世的親人健康快樂，最後，祝願秦攸能得到幸福。
“袁姑娘也信佛嗎？”忽然有人打破寂靜，我略吃一驚，循聲看去，是個婦人立在身後。她四十歲左右年紀，上身一件藍布短襦，外罩一件灰色皮襖，下身素色長裙，刺繡珠翠一絲都無，看上去樸素得很。
我看她眉眼慈祥，氣質穩重，料想這必然是陳子遙的母親了，一問之下，果然如此。我忙邀她坐下，又為白天的意外向她致歉。
陳夫人微笑道：“袁姑娘不必客氣，子遙任性慣了，一定是他強邀袁姑娘來此，說起來，還得我向姑娘道歉才是。”
“是夫人別客氣才對。陳少爺對錦心照顧有加，今天的事也虧了陳家援手，錦心才躲過一劫。”
陳夫人輕笑了幾聲：“錦心，我自己的兒子，自己還不知道嗎？他這混小子，哪裡懂照顧人呢？”她嘆息一聲，道：“都怪我沒有管教好他。今天聽他身邊人說了最近的事，我知道你是個明白人，子遙身邊都是些狐朋狗友，有你這麼個懂事的帶挈著他，我也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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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感受寵若驚，這陳夫人不會看上我了吧，我可不要跟陳子遙扯上什麼關係。我忙道：“夫人太器重我了，錦心不過是個市井街頭說書賣藝的，哪裡敢和少爺們論交。”
她聞言毫不介意，依舊柔聲道：“子遙說起你被擄走，語氣是極關切的。我問了他幾句，才知是你給他講過的遊俠故事，深深影響了他。如今見兒子有了些豪邁正義的氣魄，我這作母親的也甚是寬慰。”
原來陳子遙的三觀被我帶跑了嗎，所幸沒有跑偏，我松了一口氣，笑道：“夫人言重。說書本就是讓人知曉利害關係，這是錦心職責所在。”
陳夫人點頭道：“子遙是帶你來講故事給我解悶兒的，你不如現在說個來聽聽。”
是了，今天忙亂了半天，倒把正事忘了，我問道：“夫人博覽經書，可曾讀過一本《百喻經》沒有？”
“聞所未聞。”
這就好說了。“這本書裡是一百個佛法故事，大都與愚人奇事有關。我便說一個見水底金影喻。從前有個人路過河邊，看到水裡有金子的影子，他很歡喜，就跳下去撈金。可是他攪了半天泥水，卻一無所獲。他爬上河岸，等水清了，又現出金子的影子來。如此反反覆覆，總是找不見。這時候他父親來了，聽了原委，便對他說，水裡之所以有影子，金子一定在上面的樹上。這人按父親說的，才找到了金子。”
陳夫人仔細想了想，微微點頭：“這故事很有點意思，我們這些愚人，在無我的世界裡，白白生出有我的念頭來，才總是徒勞無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