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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前驅(下)

去年秋冬季節,大金國的中都城建成以來,第一次受到外敵的圍攻。當時的蒙古軍拿中都城和周邊諸多關隘的深溝高壘沒什麼辦法,只勒兵於城外,偶爾虛張聲勢攻城,而以蒙古騎兵反覆掃蕩勤王之軍。

當時中都城裡面臨的主要難題,其實不是守城艱難,而是大批難民逃入中都以後導致的糧食緊缺。許多人家就算有糧食,因為畏懼蒙古騎兵劫殺,無人敢出外樵採,所以柴禾缺乏,難以烹飪。

四個月之後,中都巋然不動,而大金國響應勤王號召的機動兵力在這個過程中損失慘重。而且,愈是忠於朝廷,以國都安危為己任的忠勇之軍,就死得愉快。反倒是那些在各地擁兵避戰的聰明人,多半都活蹦亂跳。

這一次,中都再度遭到蒙古軍的襲擊,局面和去年稍有不同。

此番來襲的兵馬,雖然打著蒙古軍旗號,卻實實在在的乃是原本朝廷所屬的颭軍和漢軍,甚至他們的旗號、編制,都和當年在東北路招討司、北京留守司吃皇糧時一般無二。

彼輩自十二月末攻入中都路,在野戰中依託蒙古騎兵的策應,穩紮穩打。而攻城掠地是其所長,他們一路吞噬了中都東面經略使的轄區,先後攻破平州、灤州、薊州、順州等城池,並同時奪取了貫通中都東北面的戰略要地留斡嶺,也就是古北口。

朝廷在一系列軍事堡壘和要塞中存放的糧食、甲杖、器械,也按照慣例,全都落到了蒙古軍手裡。於是蒙古軍的工作,也就愈發的不疾不徐。

當然,朝廷按照慣例,繼續向各軍州府路下詔,催促勤王。不過河北宣撫使僕散安貞忙著重整河北的勐安謀克,響應並不積極。而河北以外,能夠及時增援中都的有力將帥,又普遍都隔得很遠。

所以一時之間,能夠對付蒙古人的,就只有皇帝和他中都朝廷一眾文武。

到了貞右三年初,中都大興府以西,已經全部易手,只有通州潞縣等寥寥無幾的地方還在大金的掌控。有百餘蒙古精騎甚至一度長驅數百裡,覬覦清州、霸州等地。

僕散安貞這時候的反應倒是很快,他急領本部精兵萬人駐紮於霸州益津關,嚴陣以待,這才使蒙古哨騎稍稍退避。

去年蒙古人從居庸關、紫荊關南下,直入中原,所以河北路、中都路的百姓逃亡中都路東面各州的很多,另外,因為臨潢府路早就丟了,朝廷也把中都路東面當作接納臨潢路逃人的區域。

但貞右三年初,這些百姓的家園再度被摧毀,只得拼命往中都以西逃走。從寶坻縣到直沽寨一線的荒灘、鹽場之間,到處都是肩挑手扛僅有的家當,或者揹著家裡的老弱婦孺往西面逃難的人群。

他們的臉色驚惶而悲苦,更多的是茫然或者絕望。他們都是紮根在土地上的人,每一次背井離鄉,都會給他們帶來巨大的損失,可這樣的損失,他們在兩年裡經歷了兩次!

故鄉的破屋幾間,薄田數畝早就化為烏有了,可這賊老天,就連臨時落腳的一片窩棚、幾百株野麥也不肯給他們留下。這叫百姓們怎麼辦?

在這種大動盪裡,甚至就連鎮防寨子女真人勐安謀克,也是一樣的狼狽。他們混合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裡一起往西逃命,頂多能有一駕推車,在車上坐著老人或者童稚。他們往日裡的生活,肯定要比漢兒要強的多,但這會兒也早就丟了罈罈罐罐。

偶有幾個自以為尊貴的人物,在逃難過程中還想抖威風,多半會死得不明不白。能和其他難民混雜一處的,都是女真人裡的窮鬼,隨身最重要的財物大概就是幾件衣服被子,頂多抱一個褡褳,在裡頭存著幾塊乾糧,幾枚大定通寶。

混在難民裡頭的,也有軍人。絕大多數都丟盔棄甲,姿態異常狼狽。

去年底,朝廷的東面經略使烏林答乞住為了展現決心,把經略司設在最靠近北京路的平州。

結果蒙古人以漢人、渤海人、奚人為主的附從軍攻城,平州壓根守不住,兩天就丟了。而經略使一死,後頭諸多城池的守軍誰也沒有鬥志,陸陸續續全都在逃跑。

“然哥!然哥!”張平亮氣喘吁吁地從後頭狂奔過來,連聲喊道:“韃子!韃子騎兵來了!”

這一聲喊,被寒風帶到了方圓裡許,驚得數百人或者往枯草叢裡勐鑽,或者踏著帶有冰碴子的泥漿水,往更遠處的蘆葦蕩裡奔逃。

蒙古軍的主力並不在此,但零星哨騎縱橫往來,一日總有數回。他們的主要目標,是觀察中都大興府的局面,探查守軍的舉措,同時,也順便蒐羅逃人拷問,看看能不能找到大股的難民,搜刮一些隱匿的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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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隊蒙古騎兵出現在劉然等人的眼中。

中都這裡的天氣,比冰天雪地的北京路要和暖一點,這隊騎兵把骯髒到黑裡透紅的皮袍子裹在腰間,露出袍子裡頭輕便的甲胃。他們一人兩馬,馬鞍的兩側都掛著皮袋子,一側袋裡鼓鼓囊囊裝著不同規格的弓失,另一側裝著鐵矛或者直刀、鐵斧等多種武器。

很顯然,依靠繳獲,蒙古軍的裝備愈來愈充足和完善。

這些哨騎,絕對不是此番隨同成吉思汗南下的怯薛軍,甚至未必是真正意義上的蒙古人。

張平亮心慌意亂,張口就是“黑韃”。劉然估計,他們多半是成吉思汗崛起以後,最後一撥歸附的塔塔爾人;也有可能是契丹人的餘孽。

這些人的鬥志和兇悍程度,比蒙古軍的本部精銳要差很遠。可是哪怕這種蒙古軍裡的末等貨色,他們一個人手裡的武器,便頂得上劉然等人十餘人拿著的。而且,還要精良許多。

“不是衝我們來的,大家不要動,等他們過去!”劉然低聲道。

有人在水窪間小心翼翼地走動,把他的話帶給和所有的難民。於是百餘人在荒草堆裡安靜地等著,期盼蒙古人儘快離開。

這隊騎兵有四十餘人,分成六七股小隊伍,最前沿的已經在數里之外,最後頭的五騎才剛剛出現,慢吞吞地沿著道路策騎而過。

也不知他們注意到了路旁的腳印,還是聽到了什麼聲音,為首一個十夫長模樣的騎兵喝了兩聲,忽然勒馬止步,向四周眺望。

劉然一手持弓,一手持箭,凝視著敵騎動向。

“所有人不要動!都不要動!萬一他們策騎入來,我射這個十夫長和身旁兩人。你們對付前頭那兩人。每人射三箭,三箭之後,隨我拔刀上前廝殺。”

這話的意思,是他有把握一箭射死一個,堪稱藝高膽大了。

包括張平亮在內,幾個逃兵俱都點頭。

而在他們點頭的同時,忽然聽到了連聲慘叫。

怎麼回事?所有人悚然大驚,隨即又反應過來,是蒙古騎兵在慘叫!他們的馬匹也在連聲嘶鳴!

有人在道路最前方動手!

聽聲音,那些伏擊者用的全都是強弓勁箭。箭簇的速度太快,力量太足,在破空時發出銳響,而密集的銳響聲匯聚在一起,就像是寒風從巉巖縫隙穿過時,那種不停歇的呼嘯一樣!

那是一支罕見的精兵,正在道路最前頭,襲擊蒙古騎兵!

落在道路後方的蒙古騎兵瞬間被驚動了。那名十夫長呼喝了幾聲,帶著部下們催馬向前。

劉然從冰冷的水窪里長身而起。

他和那個十夫長的距離,不過二十步,那也太近了!他張弓引箭,一箭就射中了十夫長的後腦。十夫長身旁,另一名蒙古騎兵滿臉狂怒地勒馬回頭,劉然快步向前,第二箭從他張開的大嘴貫入。

再下個瞬間,第三名蒙古騎兵咽喉中箭,而張平亮等人也都衝了出來。

距離這個小小戰場裡許開外,陳冉的部下們已經形成了對少量蒙古輕騎的包圍圈。隔著連綿荒草,陳冉看不清道路後方的情形,但他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方向的變化,不禁輕笑了一聲。

“派幾個人去接應一下。”他對部下們道:“咱們的船隊剛到直沽寨,就能撞見與蒙古人廝殺的好漢,這兆頭不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