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呲。”
這是一道木框糊紙做出的障子,也是日本居室中常見的推拉門。薄薄糊紙已經暗淡發黃,上面隱約可見糊著黑色黏狀物,看得出年代久遠。
推開時一陣嗆鼻灰塵湧上空中。
西黛爾仍將燈提在手上,抬眼看向身前青年,倒沒追究這人敷衍的態度,和他那敷衍的假名。她只是轉了轉手中燈柄,淡淡開口:“你相信世上有鬼嗎?”
——這個問題關乎她對這個人的處理方式。
西黛爾其實沒什麼把握,能在這種環境全身而退,但她不喜歡言衰,再加上她對其他人的態度一向是能救則救。如果自己能從古宅脫身,再帶一個人走應該也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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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讓她出手幫忙的關鍵要素,有很重要的一點:這人必須足夠“聽話”。
這個“聽話”並不僅僅指表面上的含義,西黛爾必須要確認這個十七不會添亂,萬一他看似沉靜,其實只是裝.逼,看見鬼後就嚇得大吼大叫——
這種臨時搭檔,只怕是不能用。
而這句問話,除此之外,還是一種試探。
青年抬眸,神情沒有波動,他看著西黛爾,沉默數秒。
這人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西黛爾卻看明白了。
他大概不信世上有鬼。
不過也正常,七歲以前她也不信。
“沒關係,”她笑了下,不甚在意的道:“等下你看見就會信了。”
十七似乎輕輕蹙眉。
他說:“嗯。”
似乎不置可否,看來不算個堅定的唯物主義。
這個人話很少。
“那麼,”西黛爾看著他,繼續道:“我剛剛已經做過自我介紹,你不來一段嗎?”
她笑:“我們現在可算隊友,要一起逃生的,最基礎的信任總要有一點兒吧。”
這人看著白淨纖瘦,心理素質卻不低,西黛爾準備套點兒話出來。
金髮女孩態度和善真誠,能讓人察覺到她的真摯,加上她容貌過人,即便外表狼狽了些——但女孩子手持銅燈,站在塵埃浮動的昏暗室內,微笑,仍有種說不出的親和力。
在這種陰暗恐怖的環境中,讓人無端想要信任。
但青年看著她,眼眸中依舊沒有波瀾,他看了西黛爾一眼,眸光微轉,似乎在組織語言。
“我在山下停了一會車。”他道:“當時天還沒有黑,我轉身時看見身邊只有一個土坡。”
“上來後,遇到了你。”
西黛爾微愣,這人是從土坡而不是正門進來的?
他臉上神色一直很平淡,微表情和肢體語言幾乎沒有,西黛爾也看不出這人是不是在說謊。
但他似乎也沒有說謊的必要。
西黛爾問:“你是一進來,就看見了我嗎?”
十七:“嗯。”
停頓數秒,他淡淡補充:“隔了大概幾分鐘。”
他似乎在心中回憶時間,有了大致的數後才補充了這一句。
西黛爾:“……”
她沒忍住,追問:“那你這幾分鐘沒有遇見鬼、或者看見些奇怪的東西?”
如果運氣好一點兒,幾分鐘確實也不一定會撞上鬼。大風小說
十七:“嗯。”
西黛爾:“……我明白了。”
她想起什麼,不太抱希望地問了一句:“你進來的那個土坡還能出去嗎?”
十七:“不能。”
他平靜道:“我進來後,它就消失了。”
這就對上了,這棟宅子根本不會放進入的人離開。
西黛爾在心中嘆了口氣,一番話問下來,她也沒看出什麼疑點兒。尤其是十七腳下,踩過的路確實也有留下一星半點兒的泥沙。
現在看來,他確實是個誤入此地的路人,知道的資訊應該還沒她多。
她想了想,試探著微笑道:“我知道的東西比你多一點。古宅很危險,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我對這種環境比較熟悉。如果你能保證聽我指揮,或許我們可以……一起?”
西黛爾已經做好了再拿出點兒料——比如地圖、族長的手札或者讓十七親眼見鬼後,再說服他的準備。畢竟讓一個成年男性在陌生環境中,突然毫無保留的信任、聽另外一個陌生人的話,其實不太現實。
但她沒想到的是,十七不過停頓了兩秒,便輕輕點了下頭。
西黛爾:“……”
她沒說什麼,只是反手將腰間的地圖抽出來,展開,一邊快速看著路線,一邊向十七解釋:“這是古宅的地圖。”
她沒有說在哪裡找到。
十七也沒問,他只是安靜站在離西黛爾還有幾步距離的身側,似乎也在打量地圖。
但西黛爾知道短時間內,一個人不可能記下這種錯綜複雜的路線。何況真正走起來時,她還要擇取怨氣最少的道路走。
她只是先短暫的看了一下,把現在自己所在位置,到二樓樓梯口處的路線分成了四段,準備每過一段路就找一個安全點藏著記下一段路的路線。
數分鍾後,西黛爾收起地圖,轉臉對十七道:“等下跟著我,別亂跑。”
萬一這人跑丟了,再找回來可能就不是人是鬼了。這也是西黛爾在看見他想離開的第一眼,就下意識叫住他的原因。古宅中到處都是鬼怪,隨時可能喪命。
哪怕只是離開片刻,再見時都不一定是人是鬼了。
何況,西黛爾其實並不只想簡單的離開古宅。
在族長手札中,記載著的“它”和“那件事”,西黛爾也一直很在意。如果有條件,她其實更想在古宅中探索一番,把有用的資訊收集起來。
畢竟,即便離開了古宅,古宅後邊一連趟兒的村莊也是個問題,不知道裡面存在著什麼,西黛爾知道自己需要儘量得知必須避開的“那件事”,究竟是什麼。
離開這間房,西黛爾還順便和十七解釋自己手中的東西:“這盞銅燈可以驅鬼,但有時間限制,比如——”
現在。
“窸窸窣窣……”一陣微妙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好像是什麼東西在相互摩擦的聲音。
西黛爾按下銅燈開關。
“看。”她淡定給身邊青年指了指,轉頭看向他繼續解釋:“古宅中到處都是這種鬼怪,人類碰上就會死。”
一個長了八隻手臂,形態宛如人形蜘蛛的女鬼披頭散髮的掛在天花板上,它慘白的面孔,離西黛爾兩人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
西黛爾觀察著十七。
唯物主義者被打破三觀的感受一定不太好,她有點兒怕這人突然做出出格舉動,但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厲鬼,似乎只是稍稍愣了下。
陰冷氣息撲面而來。
十七看了幾眼,既然已經讓這個暫時的隊友看見了鬼,西黛爾直接道:“跑!”
她一邊說,一邊繞過女鬼,順便關掉銅燈——
無法,持續固定鬼怪時,血珠燃燒的太快了。
她按照記憶衝進一條拐角,沒忘記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隊友有沒有跟上。
竟然跟上了。
此時的血珠已經消耗了大半。
路也跑到了又不認識的地方,西黛爾有些心煩了,她尋了處安全的房間,閃身進去,十七跟著她進來。
進屋後,西黛爾才看見屋子中間竟然擺放著兩個蒲團,蒲團前有一個矮桌,桌子上擺著四個穿大紅楓葉和服、眼睛漆黑、烏髮高堆、笑容詭異的胖女娃。
似乎是擺在房間裡的日本人偶。
人偶們身上沾了一層灰,豔紅色的外裳都暗沉許多,西黛爾顧不上詢問十七情況,目光緊緊盯著那四個人偶,數分鍾後才從它們身上察覺到微弱怨氣。
她看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什麼,俯身去矮桌底下的石壁上檢視,只見冰冷的黑色石頭上,似乎被人用黑色木炭寫出來了一列記錄。
筆跡不是簡單的黑色木炭,否則早便在歲月流逝中風化了。上面附著一層淡淡的怨氣,似乎和桌子上的人偶怨氣如出一轍。
記錄的字型歪歪扭扭,看上去像是小孩子寫的,人偶也像是小女孩們的人偶。
【1.26:
今天,和晴子、清美、惠裡、夕萊約定好,我們五個人要永生永世在一起,永遠做最好的朋友。】
【3.12:
晴子失蹤了。】
【3.14:
大人們沒有找到她,說是被山中怪物抓走吃掉了,我很傷心。我們五人約好了永遠不分開,但現在已經分散了。
我找到其他三人,我們發誓要一直在一起。】
【4.28:
清美和惠理突然不理我了。
我見到她們的時間越來越少。
真奇怪。】
【5:12:
夕萊也失蹤了。
大人們都這麼說。】
【5:13:
但我知道大人們在騙我。
我明明看見夕萊了。
夕萊……就在牆壁裡啊,昨晚起夜,她還對我笑呢。】
【5.17:
我的朋友們都消失不見了。
我好寂寞。
她們是想拋棄我嗎?
不,我決不允許……】
【5.18: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失蹤的不是晴子她們啊,
失蹤的,原來是我自己——】
記錄到此結束。
像是小孩子的塗鴉,但在所有記錄的最後一行,有一個簡陋扭曲的笑臉。
:)。
笑臉邊,附著一句話。
【來找我啊。】
……嘖。
西黛爾看完矮桌下邊的記錄後,起身重新看向桌上擺著的四個人偶娃娃。此時十七也來到了矮桌旁,西黛爾看了會兒人偶娃娃,忽然聽見他說:“這些人偶不太對。”
西黛爾:“你看出什麼了?”她只能感受到上面附著的微薄怨氣,如果她沒猜錯,這四個人偶大概是剛剛的記錄中提到的、不斷消失的四個女孩:晴子、清美、惠裡、夕萊。
十七道:“活人祭祀。”
西黛爾悚然一驚。
她轉頭看向十七——這人皮膚透白,臉也漂亮,但她也只有在初見時驚豔了下,現在西黛爾沒什麼心情欣賞美貌,她對這方面也不瞭解,乾脆向青年追問道:“什麼意思?”
青年伸出手,在一個紅色和服的人偶娃娃身上輕輕抹了一把,指尖浮上一層灰,西黛爾盯著他的動作,忽然注意到這人手的形狀也很好看,但指間卻有淡淡的薄繭。
十七垂眼,看著自己的手,他似乎想了下,轉頭對西黛爾道:“你聽過泰國小鬼嗎?把嬰兒屍體做成乾屍,用金箔包裹,供奉在家中。”
他冷冷道:“這些人偶也一樣,它們是用屍體做出來的,看構架,裡面的骨架應該是十歲以下……”
西黛爾懂了。
現在再看那些豔麗人偶,她倒沒有驚悚感,只是越看越詭異,還有點想吐。
但是……這個人好懂啊,他都是幹什麼得?
但西黛爾來不及細思了。
在這個房間中記錄的主人公,以為自己的朋友不斷失蹤,但真正失蹤的其實是她自己——
西黛爾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小女孩的故事中或許隱藏著整棟古宅的秘密,但她又看了眼手中的血珠,心知自己現在撐不到去查出這份秘密的時候。
血珠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西黛爾垂眸看了一下,轉身對十七道:“我手中的銅燈可以壓制鬼,但它的燃料是只有紅門中才有的血珠。”
這句話她說不說都不重要,畢竟剛剛十七已經看見過了。
十七:“……”青年沉默了下,意識到什麼。
西黛爾接著道:“現在血珠快燃燒完了。我要進第二扇紅門,再找一顆血珠——”
她晃了晃手中銅燈,問他:“現在,你是要跟我進入紅門,還是留在這裡?”
“對了,”以防意外,西黛爾還特意提醒了句:“紅門中也很危險,不亞於外邊。”
雖然想把這人當成預備隊友,有的事情西黛爾還是準備交待清楚。這樣,不管等一會兒,十七是在古宅中出事,還是在紅門中出事,都不能算她見死不救。
但她依然保留了部分資訊下,比如——
一個人進入紅門中的次數有限。
十七:“我和你一起。”
他沒有猶豫。
西黛爾:“好。”
她應答的也很爽快,順便提醒了句:“進入紅門後,可能不是你現在的身體。”
西黛爾給十七看了鑲嵌在銅燈上的血珠,以及血珠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顏色。
女孩開啟銅燈,頂著怨氣走出房門。
十七跟在她身後,靜靜抬眸看向她手中那盞銅燈,眼眸微動,眼睫隨即覆蓋下來,遮住眸底神色。
其實,在剛剛西黛爾和他解釋血珠時,他沒有看見這人所說的……只剩三分之一的顏色。
如果不是銅燈亮起,他也……看不見鬼。
但他也沒說。
“嘎吱。”
西黛爾推開了第二扇紅門。
白光閃過,她依舊在一張床上醒來,睜眼,窗邊歡快鳥語傳來,這具身體似乎剛剛睡醒,還有些懵然。
“喂,秀雅!”有個女孩子輕聲喚她:“今天要考試,不要遲到了哦!”
這個人說得,不是日語,也不是英語。
西黛爾抬起手臂,遮了下刺目的日光。
……這裡是,韓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