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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千千結

是三老爺莊勤從樓下發來斥喝,聲音洪亮,嚴厲至極。

樓上眾人聞之色變。

俱想,二哥哥莊璞跟庒琂此番議論,必遭譴責。當下,個個相互交換眼色,盡顯不安,等候老爺們傳呼下樓。誰知沒一會子,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從樓梯處傳上來。

老爺們沒讓他們下去,倒自主上來了。三老爺莊勤在前頭,大老爺莊熹,四老爺莊耀緊隨其後。等他們站到樓廳上,孩輩諸人恭敬舉禮。

三老爺莊勤自上來後,冰冷的眼神未曾從莊璞臉上挪開,他狠狠的注視著他。諸人禮畢。莊勤引請大老爺莊熹在了桌邊先坐,待與四老爺莊耀坐好,莊勤才出聲道:“真是豈有此理,肚子沒半點墨水,竟不知廉恥妄意議論。好是我們自家人聽見,若是在別人面前如此大言不慚,夠讓人貽笑。我問你,昨日的文章,你可改好了?”

庒琂知道三老爺沒責怪自己,倒句句責莊璞,自己顯得有些愧疚。可見三老爺莊勤這副模樣,嘴臉兇狠,她便想象著,就是這副嘴臉害死卓府滿門。此刻,她勾下的頭,稍稍的抬起,平視前方。

恰好,莊璞面紅耳赤轉頭過來,與庒琂目光交接,此處有無奈,有羞恥,或許莊璞生怕庒琂小看了自己,他便昂起頭對父親莊勤說:“文章應如說話這般讓人易懂。老爺讓我改,我不知如何改了。”

莊勤怒道:“去!將你昨日作的文稿拿來!不知如何改,這半日的,我們來教你改!”

莊璞不動。

大老爺莊熹和四老爺莊耀熟悉這位侄子的脾性,瞧他那面目表現,多半不肯服管,此刻又有弟弟妹妹等人在,萬一橫起來,豈不是讓他父親面目無光?於是,二位老爺笑著勸一回,責莊璞一回。

莊熹道:“璞兒性子不喜讀書,那投入軍營吧,讓你去戍邊!到那些地方,你願意跟天跟地跟樹木花草說文章都使得。如今,你在家裡,在天子腳下,得作應該作的文章!就聽你父親的,快快把文稿拿來吧!趁你四叔也在,一同評說,免得你覺著你父親針對於你!”

四老爺莊耀也隨聲道:“很是!去吧!趁我們得空半日,議論兩句。有你父親在,正是進益的好時候。”

有了臺階下,莊璞才命貼身僕子財童去取文稿。

財童去了半日,在書架上沒找到,莊璞藉此機會抽身離開,自行去尋,到了那裡,將財童罵了幾句,實則洩火。可冤枉了財童賠罪受氣。他父親莊勤聽聞,對餘下二位老爺連連道:“看看,看看!自己品行不端正,還怪起他人來!他若再與弟弟妹妹們一處,早晚給帶壞咯!”

莊熹和莊耀笑著安慰幾句。

那會兒,莊璞把文稿拿來,不情不願的遞交到他父親手裡。

他父親莊勤接來,粗看半眼,指著紙張上的文字,說這啊那的,大約點出幾處地方的文字不對,又傳給莊耀。莊耀看了之後,笑道:“文理是有的,只是美感不足。眼中無美,心中即當無感。無感怎能品悅?”

莊勤道:“此等俗輩,哪裡能知道這些。”遂而讓莊璞拿文稿大聲念出。

莊璞不願,他父親又說:“自知粗俗,不敢言聲。斗大的膽子卻用來妄論他事,誤導自家子弟!若放在古人前朝,你定是個十惡不赦的大罪人。”

莊玳聽著,心裡替哥哥不平,嘟囔道:“老爺嚴厲了些,哥哥也沒說什麼。”

莊勤舉手怒指莊玳,道:“爾後我在親你,此刻沒你說話的時候。”看到姑娘們個個嚇得如呆鵝,莊勤收住怒顏,換了個語氣道:“我聽聞你們的姐姐妹妹們有些才情,才同意讓她們陪讀幾日。讀書習學,有先生引道沒錯,可沒有恰當良師在時,應借人之長,補自己之短,相互學習,相互進益。昨日,我看了你們兩個作的文章,你大哥哥十歲時就作得比你們好百倍千倍。在姐姐妹妹們跟前,你們也不怕丟人的!”

莊玳就想為二哥哥平一句話,哪想到招惹父親說這一堆。

大老爺莊熹見三老爺拿自己的兒子莊頊來作榜樣,很是欣慰,拈鬚點頭,道:“如今,你們大哥哥不行了,府上最看得重的只有你們兩個了。別怪你們老爺嚴厲。若老太太知道你們的文章,比這嚴厲的還有呢。可要仔細上心了。”

老爺們平日裡常常對人呼喝,極少時間這樣說話。

莊璞見他們一句一段的,心也犯軟,便抖開紙張,對著文字醒喉嚨,大約示意諸人,自己要念文了。

眾人會意,都屏氣凝神,看著,等著。

莊璞咳完,稍稍環了一眼眾人,看她們表情如何,再張嘴念手中作的文稿,只見他道:“感念都中先賢醇親王,偶抒祭賦一篇,以表書寫人之哀思,賦文如下:這位王啊,終其一生十分傳奇,歷四朝無人可及。聽說,降生時,即是貴胄天王,七星北斗不如他,一代加郡王,二代內廷官,三代封親王,四代總理天海地荒。

要說王的豐功偉績,數不盡數啊,放眼軍政外交抗衡,收眼天庭內苑建造,內外通天。啊!真是位了不起的王。難怪能享受‘世襲罔替’天龍恩寵。

我們要仰望他!懷念他!

所以啊,我寫下這篇祭文,言語說話不多,句句真心,字字真摯,蒼天可鑑啊!”

到此,莊璞收住聲音,不念了。

旁邊站的弟弟妹妹們聽得,已忍不住捂嘴笑。

大老爺莊熹和四老爺莊耀強忍著,只是點頭。

莊勤早已氣得臉色發黑,怒目快要迸裂了,見莊璞停音沒繼續念,催道:“沒有了?”

莊璞道:“沒有了!”

莊勤道:“我記得還有一句!怎不敢念了!”

莊璞重新展開紙張,昂胸抬頭,如同頒宣聖旨,他朗聲道:“最後一句是‘老爺們,我寫得真心不真心?真摯不真摯啊?’”

音停,莊琻和莊玝已憋不住了,哈哈大笑,隨後,莊玳、曹營官、莊玢、莊瑗幾個也隨之笑出聲。不笑者,只有庒琂、大奶奶兩個。

莊勤甩袖子,伸手扯下莊璞手中的文稿,道:“狗嘴兔牙,文爛字臭,聽之阿諛奉承,感之百般諷刺。此等拙字也叫做文章?”

莊勤越說越不給面子。莊熹擺手調停,道:“我看璞兒這文章,得大改。”

莊勤道:“說大改,那是老爺們給他面子了,須得重作。要字字斟酌,句句入情意才是真心。”

莊璞繃著臉聽,一言不發。

再聽莊勤牢騷責罵,邊上站的庒琂忍不住氣了,她面帶笑容,稍稍走出半步,給莊勤端一禮,和聲道:“老爺息怒,琂兒以為,天下字天下文,文字相同,詞義不等,古今通用說‘賦文’須得四六句,駢偶工整。古人總結是不錯的,有辭賦、雅賦、文賦、律賦之分,皆表達不同的情理。這些分法,並未在一個朝代裡出現,源頭自楚辭而來,荀況之賦與宋玉之賦,有天壤之別,宋玉與司馬相如,更難同比。《赤壁賦》怎可與《洛神賦》相提並論?《洛神賦》怎比《阿房宮賦》?二哥哥的文字,若說賦,我也贊同,若說不是賦,我不反對。只是說,祭文帶賦,乃是抒發者的緬懷情感,況實紀錄,二哥哥文裡,這兩點皆是有的。所以,琂兒以為,老爺苛責了些。”

這番話,聲音不大,卻字字敲打人心。被敲得最重的當屬三老爺莊勤了,被庒琂懟得啞口無言。

庒琂說完,心裡久存的那股怨氣,瞬息發洩完畢,精神極度舒坦快意。

莊玳等人不敢相信庒琂會如此頂撞老爺,也不敢相信她能說出這番話語來,畢竟,涉及的才學理論過於龐雜。她竟寥寥數語,並論概括了。

當然,莊璞對庒琂的仗義執言,極其感激。此前因關先生的失蹤,他遷怒於她,多少時日來,不曾釋懷,如今庒琂坦言,莊璞對她日前所生的嫌隙怨恨,如今冰釋了。

只見莊璞投去一嘴微笑,庒琂領會,也微微回笑。

這些,老爺們看得見。

好在四老爺莊耀表現出驚歎,岔開了這時的不堪,他贊庒琂道:“起先聽說,鏡花謝的琂姑娘通文墨,竟不知通得這麼多。叫我意外啊!”

庒琂急忙給四老爺莊耀端禮。

莊勤“哼”的一聲,大意是不滿庒琂公然頂撞自己。

這裡頭的人,感覺到三老爺莊勤的怒氣轉移到庒琂身上了。大奶奶很是著急,頻頻側頭看庒琂,想給她點暗示,讓其收斂銳氣。可庒琂哪裡顧這些,依舊春風滿面,得意萬分。

大老爺莊熹擺手道:“我看,還有玳兒的文章要追究,三老爺和四老爺先不忙去,再理論理論。”

莊熹是笑著說。裡頭確實藏有趣事。因此時,莊熹不想離開紅樓,怕外頭有賓客來訪,自己又得去應對,既然三老爺和四老爺來了,借這個機會絆住他們,讓多陪一會子。此是莊熹這番說話的真正意思。

本想轉移話題,落到莊玳的文章上就完事了,誰知三老爺仍然不肯放過莊璞,道:“今日抖不清楚這頑逆兒,往下的都白說。既然你們的姐姐妹妹們是抄經書的,就下去抄吧,今日,我獨留他們兩個。”

說完,擺開臉面,不語,三老爺是要逐眾人離開。

氣氛瞬間凝重。姑娘們你看我,我看看你,有些驚慌了、

莊熹和莊耀知莊勤的意思,便笑著對姑娘們擺手,意思是讓她們下樓離去。

遂而,姑娘們小心翼翼的端禮,由莊琻領頭,陸續下樓。

曹營官怕老爺們生氣,自己不想受到牽連,所以不聲不響地跟隨姑娘們下樓。樓上,便只留下莊玳、莊璞兄弟二人及其貼身僕子。

至於後頭樓上訓斥什麼話,改什麼文章,眾人不得而知。下到一樓,眾人立馬圍住庒琂說話,都怪她頂撞言論不選時候,惹怒了老爺。

庒琂沒反駁,只是笑笑,假意地顯出些許歉意。呆了一會子,聽到樓上傳來陣陣斥責聲,庒琂便對姐妹們道:“我頭暈的慌,今日佛經你們先抄。我要回去吃藥了。”

莊瑜和莊瑛聽聞,趕緊拉住庒琂,關切地問:“姐姐去年的舊傷還不見好?”

庒琂道:“傷在皮肉,心有餘悸。皮可平,心,偶爾難平,我的傷,有一時沒一時的,哪能好那麼快。”

莊琻以為庒琂因老爺訓斥的話而生氣,便說:“琂妹妹,老爺們訓話,本不該你我插嘴的。你也不許小家子跟著置氣。”

只的,庒琂就是置氣。

眼下,庒琂回道:“姐姐說笑了,與我何幹。我又不趕考讀書,罵的不是我。即便抄佛經,也是你抄你的,我抄我的。不相干,何來小氣一說。”

莊琻聽後,紅臉,咬住嘴唇。

庒琂輕輕端過一禮,跟三喜出門了。後頭,大奶奶跟隨出兩步,稍稍拉住庒琂,庒琂挪開她的手,傾視一笑,沒說話。

如此,姐妹幾個及大奶奶目送庒琂倩倩憐憐的走出紅樓,沿路出北府。

出了北府,道上。

三喜悶了半日,終於對庒琂道:“姑娘不必惱,要打要罵,看他們自己開心。姑娘何須替二爺說話呢。你瞧,大奶奶擔心得……”

庒琂冷冷笑道:“他人之父,長在歲上,心胸竟如此狹隘,倒不如我卓氏父輩寬懷。縱然活得千秋歲,又能如何?歲木枯榮,時代更替,就不準有新賦文了?”

三喜蹙起眉頭,道:“姑娘說的什麼?三喜聽不懂。”

庒琂道:“你要是懂了,張先不必寫《千秋歲》了。”

三喜道:“《千秋歲》又是什麼?”

庒琂滿臉的抑鬱,聽三喜這樣問,忍不住“噗嗤”一聲,捂嘴笑了,嘆道:“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三喜笑道:“懂了,姑娘想起老家,海邊織網打魚,網上結了許多的結。是麼?”

庒琂點頭,口裡卻默默念著宋人張先的詞《千秋歲》。詞曰:

數聲鶗鴂,又報芳菲歇。惜春更把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永豐柳,無人盡日花飛雪。

莫把么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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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此時時節,春夏交際了,此時心情,正是時候。

當然,此時,腳步也臨近中府,快入壽中居了。

庒琂並不知道,今日提早下學回來,無神無意的走去壽中居會撞見仙緣庵舊人。

真是千千結,無頭緒,恨難解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