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谷和桐野茜遛完狗回來，天已經黑了。
好在晚飯容易準備，無非就是架鍋煮肉，沒什麼複雜步驟，米飯也在回來之前就讓朝霧鈴提前煮好了。
冰箱裡幾乎只剩下月讀買回來的牛肉和豬肉，為了營養均衡，桐野茜打著燈，宗谷去後院的菜地裡摘了些蔬菜。
晚餐簡單到桌上只有一個煮鍋，裡面的內容卻很豐富——至少肉很多。
一邊燙一邊吃，四人都很滿足，就是有些熱，冰飲完全無法驅散隨著煮鍋裡瀰漫的水汽而擴散的熱意。
“要是這邊也有空調就好了。”桐野茜不知道第幾次這樣說道。
最近幾天都睡在酒店，乍然回到只有電風扇的老房子裡，宗谷十分懷疑自己晚上會熱得睡不著覺，“之前就有這個打算了：我想在這邊裝幾臺空調。”
“誒？”
桐野茜愣了一下，隨即表示贊同，“好啊。”
“不知道桐野先生和慶子小姐會不會同意。”
畢竟是六七十年的老房子，安裝空調指不定得改造些什麼，比如線路之類的，又或者需要加固某些牆體結構。
更重要的是，這是桐野家的房子，決定權名義上屬於桐野茜已經遠去國外的伯父，實際上還是掌握在桐野夫婦手裡。
“為什麼不會同意？”桐野茜反問了一句，隨即又篤定地告訴他：“絕對沒問題。”
宗谷也覺得問題不大，不過桐野大小姐說話不頂用，還是得等她的父母拍板答應，他才好安排相關事宜。
“你晚上回家之後，記得跟他們提一下這件事。可以的話，明天就可以找人上門安裝了。”
“不。”桐野茜來回擺頭，“我今晚不回去。”
朝霧鈴放下了快子。
宗谷看她一眼，隨後說道：“你剛才還說這邊很熱。”
“是很熱呀，不過也沒到睡不著的程度。我都在這裡睡了半個暑假了。”
“那就明天再說吧。”
“直接打個電話不就好了。”桐野茜拿出手機，“雖然這個點店裡忙了一些，應該還是有接電話的時間的。”
她撥通電話，已經吃得半飽的宗谷又燙了一片肉，一邊吃一邊看著。
“媽媽……誒，沒什麼事……你聽我說啦，宗谷從東北回來了，他想在舊宅這邊裝一臺中央空調……”
“——普通的空調。”宗谷不得不開口糾正。他壓根就沒提“中央空調”幾個字，不知道她是怎麼聯想到的。
“哦，是普通的空調……誒，晚飯？差不多吃完了……誒？誒——”
電話結束通話了。
見她臉色不太對勁，宗谷有些意外，“慶子小姐拒絕了？”
“不，媽媽沒理這件事，只說今天店裡很忙，讓我……讓我們現在就去店裡幫忙。”
“……”
宗谷斜視著她，“是讓你一個人過去吧。”
“是我和宗谷一起啦。”桐野茜端起杯子遮掩著臉色。
只能明天白天再去找京子了，宗谷心想。
“好吧。”
正好跟桐野夫婦商量一下安裝空調的事情。畢竟是他提出來的，還是當面交流一下比較好。
晚飯吃到現在也差不多了，月讀和朝霧鈴也都已經放下了快子。稍微收拾一下餐桌，宗谷準備晚上回來之後再洗鍋洗碗。
“我們先出門了，不用等我。”
朝霧鈴看了看他，“洗澡呢，要等你一起嗎？”
“……”
桐野茜朝這邊看了一眼。
“鈴和月子先洗吧。”宗谷有些頭大，很清楚她是在有意挑逗，“熱水留不留都行。”
“嗯。”
去後院騎出單車，再帶上桐野茜，兩人披著夜色往居酒屋樂泉亭趕去。
地上的影子漸短漸長，單車轉了個彎。桐野茜扶著他的腰，穩住身體，又忽然笑了一下。
“有種明明已經下班到家了，卻又突然被叫回公司裡加班的感覺呢。”
“說得好像你上過班似的。”
“哈哈，電視劇裡經常有這種橋段不是嗎。”
宗谷蹬著踏板，“我還沒過主人公主動給老闆打電話、然後再被叫回去加班的。”
桐野茜在他背上拍了拍，“這說明生活遠比電視劇更精彩。”
“你怎麼說都有理。”
“哼哼。”
她沒來由地覺得高興。
“宗谷。”
“什麼。”
坐在後面，桐野茜順著他的嵴背望上去，頭頂是璀璨星河。
“星星真多啊。”
宗谷抬頭瞄了一眼，覺得她想說的應該不僅於此。
“嗯。”
一路騎行，片刻之後，兩人穿過此時還比較熱鬧的街道，來到樂泉亭所在的巷子口。
“……”
還在減速，宗谷就看見了路邊停著的白色商務車，側面扶雲神社的字樣異常搶眼。
“宗谷的同事們今天也過來了呢。”桐野茜也注意到了。
“嗯。”
宗谷停下單車，讓她先下來。
桐野茜在門口等了一下，跟他一起走進店裡。
正在吧檯忙碌的桐野慶子立即望了過來，見到女兒身後的宗谷也不意外，而是朝店裡的某個位置看了一眼。
“……”
宗谷也望過去，稍微怔了半秒。
跟桐野夫婦打了聲招呼，他徑直走過去，在幾名巫女齊齊望來時露出笑容，“晚上好。”
然後才是單獨的問候，“京子。”
“芳明同學……”
京子放下手裡的玻璃杯，意外與喜悅在唇角淺淺浮起，“你過來了。”
“嗯，店裡似乎挺忙的。”
宗谷點了下頭，又看向離得最近的野間南，“你們怎麼又來了。”
“你這是對待客人的態度嗎？”她拿著肉串，“當心我投訴你。”
他無所謂，“你投訴吧。”
“臭小子。”野間南咬下一塊雞肉，“我今天可是把京子都帶過來了。”
宗谷又看向京子，“不用勉強自己過來。如果受到了職場騷擾，可以給機構寫投訴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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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間南瞪過來，她笑了一下，“不算勉強。”
“京子一個人在家裡很寂寞哦。我說有可能遇見宗谷，她才答應過來的。”野間南說道，“看，果然遇到了吧。”
兩人對望，京子搖了下頭。
宗谷又看了眼吧檯那邊，桐野茜動作很快，已經換上制服在站著了，“我也是十幾分鍾前才決定過來的。”
“反正就是遇到了。宗谷下午回來的？為什麼不到神社來。”
“有點忙。”
“辛苦了。”野間南拿起已經見底的杯子對他晃了一下，“各·個·方·面·都是。”
宗谷點了下頭，也沒多說。
“什麼啊……”花井看了看兩人，“在說什麼暗號嗎？”
“沒有沒有。”野間南開始使喚宗谷，“別站著了，沒看到我的杯子已經空了嗎，快去拿一紮啤酒過來。”
“要錢的。”
“別說這種無聊的話。”
“你確定能喝酒嗎，我看到外面停著的車了。”
“麻友裡會開車的。”
“喂，我可不開……”
“行啦行啦。”
從京子旁邊繞過，短暫地握了下她的手，宗谷又回到吧檯，“一扎生啤。”
拿起杯子接著啤酒，桐野茜朝巫女們那邊望了幾眼。
“學姐居然也過來了呢，真少見。”
“嗯。”宗谷看著杯子，“京子的家人出去旅遊了，最近這段時間經常跟她們一起聚餐。”
或許野間南所說確有其事，她一個人待在家裡難免有些孤寂，以往都會推拒的居酒屋聚餐，今天也半推半就地過來了。
“誒，家庭旅遊……但是學姐被丟下了嗎？”
“也不算是被丟下……總得有人留在神社裡吧。要滿了。”
桐野茜有些無法接受，“要是爸爸媽媽出去旅遊，我是絕對不會留下來——啊呀。”
接滿的啤酒流了出來。
“剛才都提醒你了。”
“我沒注意嘛……宗谷先去換衣服吧，我送過去。”
宗谷點了下頭，“好。”
擦了擦流到手上的啤酒，桐野茜端起酒杯，送到巫女們的桌上。
“野間老師。”
“噢，桐野。”
野間南接過啤酒，又看了她兩眼，“果然還是被美少女服務更讓人高興呢。”
“謝謝……”桐野茜笑了起來，又看向京子，“歡迎光臨，管原學姐。”
“你好，桐野同學。”
“學姐還是第一次過來吧。”
京子點了下頭，“第一次。”
桐野茜看了看她的杯子，裡面只是普通的冰水。
“要喝點什麼嗎？就算不能喝酒，我們這裡還是有很多無酒精飲料哦。”
“謝謝，不用了。”
“好吧。”
宗谷很快換完制服出來，立即被桐野慶子喊過去，“二號桌的烤串，還要一杯生啤。”
“好的。”
將烤串送過去，再拿回酒杯，宗谷接滿一大杯生啤，桐野茜也回到了吧檯這邊。
“感覺學姐有點放不開呢。”
“不，京子就是這樣。”宗谷將啤酒送到二號桌，回到吧檯後又說道：“正常對待就好。”
“噢。”
“小哥——”
又有客人在招呼。
“來了。”
宗谷立即過去，桐野茜看了看他，又看向那一桌巫女。
有些“放不開”的學姐，此時也在盯著忙碌中的宗谷。
“——真漂亮呢。”桐野慶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那位巫女小姐。”
“……媽媽。”
“長得高，氣質也很好，看上去就很聽話懂事，某些方面大概也比我女兒聰明一點。”她望著那邊的京子，“難怪宗谷一進來就圍著她打轉呢。”
桐野茜撇了撇嘴，“因為她們都是宗谷的同事啊。”
“只是這樣嗎？”
桐野慶子看了女兒一眼，又看了看正低頭在點單簿上記錄著的宗谷，“總感覺宗谷跟她更親密一點呢。”
桐野茜不說話了。
宗谷很快回到吧檯，“一號桌的客人要一份雜燴，一串牛舌，一份奶油乾貝燒，兩串烤雞肉串，再加一杯……怎麼了？”
他抬起視線，才發現裡面的桐野母女都看著他。
“沒什麼。”桐野慶子搖了搖頭，拿過他手裡的單子，“我聽茜說，宗谷想在舊宅那邊裝空調？”
“是的。”
“我這邊沒有問題。不過現在有些忙，等店裡客人少一些的時候，再談這件事吧。”
“好的。”
將一號桌客人的需求轉達給丈夫，桐野慶子又轉身拿下一瓶清酒。
“安達女士過來了。”
她向宗谷示意剛在吧檯角落坐下的中年女性，“宗谷應該還認識她吧，給她倒一杯清酒。”
“好的。”
宗谷接過酒瓶，她又看向女兒，讓她拿著酒杯和酒枡跟過去。
“安達女士，好久不見。”
“噢，芳芳！好~久~不~見——你好像稍微曬黑了一點，暑假去海邊了嗎？”
對方是店裡的熟客，只是最近來得比較少，而無論被她這樣稱呼多少次，宗谷還是會覺得不習慣。
“是的……前段時間去了趟九州。”
“跟小茜一起嗎？”安達女士對他身後的桐野茜也笑了一下。
“是的哦，我們去了長崎、熊本還有鹿兒島。”桐野茜在她面前放下酒枡，再將酒杯放入其中，“在那邊玩了好幾天呢。”
“真不錯呢。”
宗谷往裡倒酒，清澈的酒液很快滿溢而出，從杯中流到外面的酒枡裡。
直到酒枡也快裝滿，他才停下來，“請用。”
“謝謝。還有……”
“要加鹽是嗎。”
“沒錯。”
宗谷回過頭，吧檯裡的桐野慶子已經將裝著細鹽的小碟子遞了出來。
“給我就好。”
安達女士接過鹽碟，放到一旁，桐野慶子又親自拿了幾碟下酒菜過來。
“好久不見，安達女士最近去國外了嗎？”
“是的呢。我兒子在義大利……”
暫時沒宗谷和桐野茜的事情了，他拿著酒瓶繞回吧檯內，忽然看見野間南在對他招手。
他又拿起點單本過去。
“給我也倒一杯清酒吧，就像剛才那樣，芳·芳。”
“別這樣喊……怪噁心的。”
野間南不滿，“剛才那個大媽喊得外面都聽得見，你怎麼不說她？”
“安達女士是店裡的熟客，而且經常會帶朋友過來，消費的時候也很豪爽。”
“我也算是老顧客了。”
“還比不過人家的零頭呢。”
宗谷又看向京子，面前的杯子已經快空了，“要來杯柳橙汁嗎？”
她點點頭，“好。”
“還有我的清酒。”野間南說道。
“真要？”
“騙你幹什麼。”她挑了挑眉，又往旁邊一靠，“今天麻友裡請客。”
花井搖著頭，又揮了下手，讓他儘管上酒。
先給京子倒了杯橙汁，順便將酒杯酒枡拿過去，宗谷問道：“要哪種清酒？”
“沒什麼推薦嗎。”
他想了一下，“奏乃智的純米吟釀？”
“怎麼樣？”
“香氣很純粹，是用山田錦的大米釀造的，味道的完成度和平衡度都很完美，口感也很舒適。”
野間南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你懂的還挺多的。”
“我只是選了一個我記得的。”宗谷很誠實。
“那就這個吧。”
回吧檯在巫女們的賬單上加上一杯清酒，再找到奏乃智純米吟釀，宗谷為她倒了滿滿一大杯。
“要加鹽或者糖嗎。”
野間南喝了一口清酒，抿唇品味了一小會兒，說道：“不用了。我沒那麼矯情。”
宗谷拿著酒瓶，不自覺地維護起了另一邊的老主顧，“說得真難聽啊。”
“為什麼要加鹽？”對坐的小林問道。
“有些人覺得加鹽可以提升清酒的香氣和口感。”野間南搖頭，“我覺得完全是心理作用。”
“阿南肯定是嘗試過了才會這樣說的。”花井說道。
她聳了下肩，沒有否認。
“直接加進酒裡嗎？”小林有些好奇。
“不。”宗谷指了指酒枡的邊角，“加在枡角就行，等杯子裡的酒喝完了，再跟枡裡的酒一起喝下去。”
小林看著酒枡，“我倒是想試試……”
捧著酒瓶，宗谷露出微笑，“為什麼不呢？一杯清酒也只要六百日元。”
“來吧！”
“稍等。”
他又去拿新的酒杯和酒枡了。
“嗚哇……”
野間南看著宗谷的背影，“難道最適合這個傢伙的職業是酒保？只要笑一笑，女孩子就會源源不斷地掏出錢來。”
“我是真的想嘗試一下加鹽的喝法……”小林沒什麼底氣。
花井夾起一枚枝豆，“真有這種魔力的話，去幹什麼都一樣吧。”
“男人太危險了。”野間南搖頭。
“只有阿南才這麼覺得。而且你比一般的男人危險多了。”
“哎呀……”
宗谷很快回到這邊，倒滿一杯酒，又拿了一小碟細鹽過來。
他用手指捻起一點，放到野間南已經喝完的酒枡邊角上，為她演示著，“就像這樣，鹽的量由自己決定。”
小林點點頭，表示已經理解，然後直接嘗試起來。
“宗谷在店裡一般會忙到什麼時候？”野間南忽然問道。
“十一點多吧。”宗谷說道，“夏天的話會稍微遲一點。”
“唔……”
她看向京子，“也不算太遲吧？平時睡覺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個點了。”
京子不明所以，下意識地點了頭。
“好。”
野間南雙手一合，“那待會兒我們就先回去了。京子留在這裡，等宗谷下班了，讓他送你回家吧。”
“你們不是好幾天沒見了嗎，正好聊聊。”
“誒……”
宗谷扭過頭，桐野茜端著一盤烤物站在旁邊，兩眼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