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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定義

倉促組建的旅行團,目前終於有了些整裝待發的樣子。

而房諾魯在見到左吳的神情後,又很快調整好了心態——他接受來自皇帝的生殺予奪,這是往後由賣國所可能獲得的巨大利益,所必須伴隨的風險。

但不意味著這對房諾魯來說就是什麼虧心事,賣國也成了他一生的夢想和目標,和那些幾乎預設是多面間諜的臨時僱員一樣。

只不過人家是長期飯票,而自己是一錘子買賣,可說不上誰比誰要強一點。

所以。

房諾魯雖然被左吳的審視嚇了一跳,但秉持著行宮的職員以及一個尚未達成夙願的賣國賊的職業素養,他還是很快調整好了心態,鎮定自若轉向左吳。

只是他看見鈍子輕意一聲,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般,退到遠處興致勃勃的看熱鬧。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房諾魯愈發覺得左吳的表情無比玩味,可自己看著他的視線卻又像統統墜入了無底深淵般,得不到半分反饋。

這讓房諾魯覺得自己像腳陷入泥沼時又看到有野獸在緩緩接近自己般,任何掙扎的動作都只會讓腳於泥潭中越陷越深,卻又不得不去這麼做。

他只能勉強先去找一個話題:

“陛下,行宮這邊的工作一直在穩步推進,只是因為您回來得比預定要早,相應的報告還沒來得及整理完畢……需要我提前交給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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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吳玩味的表情沒有減少分毫,卻忽然有了個有意思的想法:

“報告嗎?老實說我其實從來沒看過,以及你即便現在給我,我大概也不會去看;所以,你現在口頭給我總結一下吧。”

口頭總結?房諾魯點頭,久經考驗的官僚對這方面駕輕就熟,算不上什麼考驗。

可左吳接下來的話讓他的心臟都陡然跳漏了一拍。

左吳說:

“老是你說我聽,真是有些不公平;所以在你說之前,我也和你講講我聽到的訊息——燎原的灰風告訴我,你是我身邊野心最大的奸細……哦,你還不知道灰風是誰。”

咦?

房諾魯確實不認識灰風,以及他本來想笑。

自己目前絕未向燎原出賣過帝聯的任何東西,就此來看,自己確確實實就是無辜的人。

甚至以往為了有朝一日能和燎原高層取得聯絡,而建立的通訊渠道,目前也全部隨著帝聯的消失而灰飛煙滅,就這還能找到自己的頭上?怎麼可能?

但左吳只是念了幾個灰風說的名字,房諾魯的臉便終於完全僵住。

為什麼會這樣?

這麼不講道德!

自己經營一生也就得來那麼幾個聯絡渠道,在它們朝夕間被毀後,自己也只是微微失落而並不氣餒,打算拍拍灰塵重頭再來時;

自己的上司已經在和燎原人的“推杯換盞”中,將自己的努力玩笑般輕易勘破,又將它的碎片赤裸裸放在了自己面前。

像左吳隨手殺掉陪伴自己一生的寵物後,還興致勃勃邀請自己去看它的屍體,欣賞它身上的破口和傷痕般。

房諾魯恍然聽見了自己夢想破裂的聲音,為之奮鬥一生的目標在離自己愈發遙遠。

他身子搖了搖,有些站立不住,吸了吸氣,雙手終於垂下,手上經由全息光影凝成的報告碎裂,化為漸漸消散的星點:

“那麼,陛下;您要我做口頭報告,是想評判我究竟有沒有留下的價值,以及想評判懷揣這般想法的我,對您來說究竟是不是利大於弊了?”

“可以這麼說,”左吳點頭又挑眉:“你不為自己辯解一下?”

“不必,不必的,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那再多的努力也無法彌補了;何況我早就做好了這麼一天的準備,只是它如此輕易的到來,有些讓我不甘心而已,”

房諾魯深吸一口氣:“好的,陛下;既然您讓我展露價值,我也會拼命展露給您看。”

留在左吳身邊,才有繼續賣國的可能;以及他從來只想出賣帝聯一個,專一無比,換物件可不行。

不就是個口頭報告嗎?

只見房諾魯環視行宮一週,這草臺班子中成員連座位都是自己安排,按照各自的職責分門別類,是可以現拿現用的絕好目錄。

然後。

行宮的運作近況被房諾魯款款而談,遇到的各種各樣的問題也有了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法。

如今的帝聯就像個從眉毛處被斬首的巨人,眉毛往下不翼而飛;徒留無比脆弱的這部分,卻要和無數對巨人的財富虎視眈眈的敵人貼身肉搏。

房諾魯目前無法保證能在這般肉搏中勝利,卻盡其所能,調動了帝聯這個巨人生前的餘威,讓正覬覦的敵人仍在試探,沒有馬上靠近。

這是避實就虛的拖延方法,等到左吳去帝聯本土一趟,傳回各種資訊後,房諾魯輾轉騰挪的餘地就會越來越大,本該是無比完美的配合。

左吳心中有些可惜。

正如房諾魯自己所言,懷疑的裂隙一旦產生,便再無修補的可能。

房諾魯的?告一段落,退後一步,沉默,像是在坦然等待針對他的宣判。

而左吳也瞄了一眼鈍子,她在那邊搖搖晃晃,聽著房諾魯的話語,偶爾會有恍然大悟的神情;她本是管理型AI,單獨執掌行宮問題也不算大。

可在房諾魯的安排下,就連她也有了種被物盡其用的充實感覺。

左吳有些感嘆,回想了一下地球殘存的歷史,那些成大事的人身邊的老鄉或者兒時的玩伴,在往後時常都能成為,也足以勝任威震一方的將帥——

這說明有些人只是欠缺一個足以成長的舞臺,只要留有空間,他就能成長為一顆參天大樹。

或許房諾魯就是這樣的人,在自己氣運的加持下,他以後的上限或許不遜色於帝聯有史以來任何一位宰相。

甚至有朝一日,自己解決了帝聯的危機後,打算把一切重擔卸下自己再去銀河遊山玩水時,他也是絕好的託付物件。

那時,左吳也不信房諾魯還會背叛;說到底背叛就是為了利益,而整個銀河間又有多少利益能比得過在強盛的帝聯中一人之下的地位呢?

可惜。

也正如房諾魯說的那樣,懷疑的裂隙一旦產生,便再也無法彌合。

尤其是看到鈍子傻乎乎的模樣,房諾魯能力越強,左吳越害怕有朝一日能在程式二手市場中看到被傻乎乎賣掉的她。

所以,儘管如此可惜,左吳當下的想法還是要把房諾魯換掉。

只是得榨乾他最後一絲價值,他不是對這些臨時僱員熟悉得很嗎?說不定其中就有被他看好的二號人選。

得把那人試探出來。

左吳呼氣,語氣輕鬆至極,像在菜市口遇到房諾魯,開始隨意的聊天般:“房諾魯,說起來,你對這些僱員怎麼看?”

“怎麼看?我想我的報告中有關於這個的專項說明……算了,讓我來猜猜您的意思,”

房諾魯也是嘆氣,轉過身來後退一步,在左吳身後又看了一圈所有人:

“您是想問其中哪些人以後也可堪一用?恕我直言,外聘的夥計能力都很強,但最值得信任的還是以前就在帝聯工作的那些物件。”

左吳抱手:“可我聽說,舊帝聯的工作人員,一千個中只有一個才是沒和其他政權暗中接觸過的。”

“對,但陛下您也知道,那是‘舊帝聯’,”房諾魯搖頭:

“在您登基之前,舊帝聯就像一顆行將就木的大樹,隨時都可能攔腰坍塌;我們這些人只是棲息在其枝頭上的鳥兒,在大樹將毀時,自然也要尋找可以繼續落腳的目標,”

“那些對自己存亡都無動於衷的,要麼是麻木至極,要麼是迂腐至極;陛下,您難道會喜歡這樣的人嗎?”

左吳咧嘴,搖搖頭;他能聽出房諾魯的話裡話外還是在為他自己開脫,但也不能否認有些意思:“繼續說。”

房諾魯也對左吳的態度隱有所感,但正如他自己所說,他會為自己的夢想盡全力掙扎下去;其大腦全速轉動,忽然想到了左吳一定會感興趣的話題。

他說:“說起來,現在的帝聯,和當初的鶯歌索還真是像。”

左吳挑眉:“這怎麼說?”

房諾魯回憶著這段時間與金棉幾次驚鴻一瞥般的接觸,處理創神檄文相關事宜時聽過的麗槲還有他們昔日首領的故事,相符的說辭在快速成型:

“我聽說鶯歌索昔日的首領,在讓三百萬倖存者進入太空時,特意修改了關於他們種族的歷史中,那些見不得人的骯髒之事,”

“其目的是讓鶯歌索的遺民在進入太空後,能昂首挺胸地活著,相信他們是星海間最為純粹,也是最有能活下去,有如此赤子之心的族群。”

這些事是秘辛,也就是左吳一行和鶯歌索關係密切,才能被房諾魯所得知。

左吳在聽。

房諾魯看向那些寥寥幾位原本的帝聯僱員的眼睛眯了眯:

“他們勤勤懇懇,能掌握的卻只有之前的工作中,能夠接觸到的事本就只限於權責;”

“像政權內部的秘辛,各種駭人的利益糾葛和蠅營狗苟,他們也不可能會知道太多的事。”

“就和那三百萬倖存的鶯歌索人,只知道如同童話般的歷史一樣;他們知道的帝聯也如此片面;”

“還有您,陛下,您會讓他們知道一個什麼樣的帝聯?”

因為本質是敵人的一句話就開始打壓下屬的帝聯?要追究因為昔日參天大樹正腐朽欲折時,要追究他們出於自保而做出的種種行為?

曹操還燒掉了部下暗通袁紹的書信呢——和《三國演義》的整本失傳不同,這個故事倒是好好的留存了下來。

左吳點頭,他承認自己有些意動。

還不夠。

“對了,最近桑德崖怎麼樣?”左吳特意提及無毛牛頭人的名字,他想聽聽房諾魯對於軍團是什麼態度。

房諾魯苦笑了一下:“桑德崖閣下……您是知道的,在帝聯本土失聯,還有羿裔斯將軍犧牲後,他就有些……魂不守舍;”

“我在努力和他建立起全新的同事關係,但桑德崖先生有些不配合,只是機械的重複監督那些科技獵人的事,畢竟這是來自軍團和將軍最後的命令。”

左吳咧嘴,這也是他無法信任房諾魯的原因之一——

當時對那些科技獵人,自己至少有軍團的監督這一道保險,可現在忠心耿耿的無毛牛頭人顯然無法再勝任這樣的工作。

房諾魯卻像真的進入了聊天模式般:“說起來,陛下,我又想起了一個有意思的事。”

“說給我聽聽。”左吳不置可否。

“久聞桑德崖閣下以及軍團所駐紮的雙星星系中那顆喧鬧行星,虛擬明星產業可是相當的發達;種種全息投影擠滿了太空,他們各種舞蹈和聲音連恆星的光芒都奪去,”

房諾魯輕笑:“我現在運營帝聯,好像就是在運營一個虛擬明星的感覺。”

“帝聯現在沒有了實體,可偏偏就是在招惹無數人的注意;許多人對帝聯虛擬之下的模樣感興趣,想方設法想要窺探其真實模樣。”

“我記得這種行為在古代有種專有名字,叫開……開……開盒?”

3142年的當下,“開盒”這個詞也變得故古色古香。

“只是那些明星的虛擬形象多少會討不同群體的人的喜歡,而帝聯若也有個可以指代的樣子,那它會是個何等混沌的模樣?”

確實混沌,親外又排外,創立者滅絕,以往被神靈卷顧,四處出擊,無人能說清它的命運。

左吳聽著,也笑了下;只是這笑容忽然有些止不住,像決堤般越笑越大聲。

他抬起了自己的手,如房諾魯所說,舊帝聯現在充其量只是個煙消雲散的虛擬,若本土兆億生靈確實消亡,那這個政權今後的模樣確實掌握在自己手中。

恍然間。

左吳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微弱的光源,新的帝聯則是剛剛冒出地裡的小牙,在自己的映照下,投影出了無數個長長的影子,延伸向不同的路。

對影成三人般。

或許在今後,不同的平行世界中帝聯會有不同的命運,但它們的岔口確實掌握在自己手中。

以往的混沌或許會消失不見,但那又算什麼帝聯?可沒那味兒了。

有時重大的抉擇往往出於一時衝動,左吳咧嘴看向房諾魯:

“你好像對帝聯很有感情?為什麼要想方設法去背叛?”

房諾魯也有些衝動:“我說過,帝聯混沌如斯;或許只有我用背叛把它捅疼時,它才能展現特定的模樣;對我憎恨也好祈憐也罷,都是它的模樣……”

“……嗯,不,抱歉,您可能不理解……抱歉,當我什麼都沒說。”

左吳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我從本土回來前,好好幹,幫我運營好這個虛擬明星。”

“反正它現在一窮二白,無所謂被出賣。”

“我有意讓帝聯包容,就像它的混沌;當然,我也不介意讓帝聯變成一個有過不忠念頭的人無法立足的地方,一個念頭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