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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又如何?

一直到傍晚,大姐林雨才回到府中,徐清沐見著林雨的那一刻,有千言萬語在心頭,卻無從說起。倒是那林雨,牽著徐清沐的手問前問後,像是有聊不完的話題一般,說個不停。

徐清沐小時後在家中,有些沒人疼,倒是這大姐林雨,往往會照顧一二。加之年紀又與林震北相仿,一來二去,感情總歸比旁人要親近一些,當下,林雨拉著徐清沐明知故問道:“如今前來伏牛鎮,所為何事,莫非,就是想著姐姐,前來探望一番?”

徐清沐有些羞赧,被大姐這麼一拉,倒是有了些生澀:“我......此次前來,是為了尋找爹孃一事。”

林雨倒是點點頭:“聽說了,那徐衍王原來是你的親生父親。”

徐清沐看著林雨:“大姐,我想問問,來了這麼久,怎麼沒有看到林老爺?”徐清沐倒是沒有急著前去尋找那蘆三寸所說的、已經逃至伏牛鎮的徐衍王和曹皇后,一來如果父母皆已到達伏牛鎮,連管家都不知曉,想必也是隱藏了起來;二是如果自己大張旗鼓的前去尋找,倒是有些暴露的危險。

林雨眼中有些傷感,不過依舊笑著說道:“爹前去了外地,訪一訪朋友去了。”

徐清沐點點頭,繼續開口道:“那劍氣閣的小娘,也一同前往了嗎?怎麼如今過來了半天,也不見小娘前來?”

林雨喊了聲:“管家,抓緊上飯菜,徐清沐回來了要好好招待!”轉移了話題之後,便笑著拉住徐清沐:“好啦好啦,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這不陪姐姐喝上兩口,如何說得過去?走走走,今兒個不醉不回!”

轉身又看見徐清沐身後的幾人:“這是?”

徐清沐一一作了介紹,當說道身邊的徐陌上時,這孩子心思活絡,以為林雨又是徐清沐哪個相好,嘴甜的喊了聲“娘”,雖然徐清沐阻止的比較及時,可還是讓林雨聽了個清楚。

“你叫我啥?”

“娘啊,這是我爹,跟我爹這麼親密,而且長得還好看,肯定是我娘了!”徐陌上想起這林雨拉著徐清沐的手,極為親密。

“哈哈,這孩子嘴真甜!”便帶著這群人前往飯堂,林雨眼中生喜,拉著徐陌上的胳膊:“來,跟姨說說,這小嘴,是跟誰學的?怎麼跟抹了蜜似的?”

徐陌上一臉乖巧:“我爹教的,我爹說,好看的女人都不撒謊的!”

林雨的眼中,有笑容盪漾。

徐清沐伸手在徐陌上的頭上重重彈了一下,小家夥吃痛,抱著頭貓著腰,一溜煙跑到人群前面:“爹你偏心,七上這麼說你都不打!”

紅衣小姑娘一巴掌拍了過去:“那你說我撒謊?是我不夠漂亮嘍?!”

一時間人群氣氛有些歡樂。

吃完了晚飯,徐清沐開口問道:“林雨大姐,最近伏牛鎮是否有外鄉人前來?”徐清沐還是有些不死心,想透過旁敲側擊,打聽一番。

林雨搖頭:“並沒有,這鎮子從你走了之後,就再也沒人進來了。”林雪回憶道。突然,林雨再次開口:“對了徐清沐,那老黃牛和黃狗都已經......”

徐清沐有些黯然,神情低落:“我都知道了,林雨姐。”

那條黃狗與老黃牛,幾乎陪伴了徐清沐整個童年,補全了空缺的溫情,也在無數個極為寒冷的夜晚,提供了活下去的溫度:“大姐,他們都葬在了哪兒?還是說已經被......”

在伏牛鎮,動物死後,也難逃被人類分食的悲慘下場。倒不是人類有些絕情,而是這些承載了一個人無數記憶的生命,再另一個人眼中,那點毫無價值的記憶裡,不如端上餐桌的一盤肉罷了。

這便是人類獨有的情感羈絆了。

林雨搖搖頭:“並沒有,都被我葬在了你原來常去的那個村頭的柳樹下。”

徐清沐點頭表示感激,隨後一個人獨自走了出去。這月夜,倒是顯得有些淒涼。

月黑風高,殺人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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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閣。

“爹,那徐清沐聽說已經回到了伏牛鎮,我們殺了那林老爺的事......”劍氣閣正屋前,一老一少對坐,桌面上茶三盞。

司徒穹悠悠的喝口茶,聲音有些輕柔與不屑:“先不說他會不會為這林老頭報仇,就算是要報仇,一個斷了登仙橋,註定到不了後三境的廢物,能耐我何?再說,有那勾巨送與我們的那枚銅錢在,任憑他徐清沐找了那個十三境的劍修,也不懼怕!”

那枚長了銅綠、缺了半塊銅錢。

司徒靜已經出落得更加水靈,尤其是那對傲然的心頭好,果真是那琵琶半遮面:“可是爹,我聽說這徐清沐很是了得,而且他身邊站著的那人,可是曾經戮神戰場上,存活下來的三人之一!”怎麼能不擔心?從一開始伏牛鎮的算計,就擺明了與你徐清沐為敵,如今又殺了那林老爺,這個仇,徐清沐一旦認真起來,可就是生死之敵了。

“再說了,原先還有個太子的身份,如今徐衍王成了喪家犬,我們還擔心個什麼?要不是看在那傅仙升還能出手幫助他這麼幾次,豈能容忍他活到現在?”司徒穹有些滿不在意,不過事實,也確實如此。如今少了這太子的頭銜,這徐清沐,還當真就是一個散修劍修罷了。

不足為懼。

“對了,上次那梨蘭宮許昆提親的事,你怎麼看?”司徒穹是有些意向的,如果與這梨蘭宮結了一份香火緣,倒是在江湖地位的鞏固上,多了份十足的保障。

“爹!”司徒靜有些羞赧,看著司徒穹有些不滿,只是兩頰,已有些腮紅。

“好好好,爹不說,不說。呵呵,真是長大了,這點心思呦,倒是像你孃親。”司徒穹笑著喝了口茶,顯得怡然自得。這輩子勤勤懇懇,倒是將劍氣閣經營的有聲有色,一不進廟堂權術,二不落江湖人言,此生,妙矣。

可突然,這個上一秒還在悠閒自得的司徒穹,下一秒臉色鉅變:“誰人破壞我大陣?!”

司徒穹拔地而起,真當我劍氣閣的大陣,任何貓狗都可以隨意踐踏兩腳?

只一瞬間,司徒穹就臨空而立,看著臉上矇住一塊黑布的破陣人,司徒穹有些詫異,因為從此人身上,並未感受到任何氣息,彷彿對面的人,就是一個普通人。

可普通人,怎麼可能凌空而立?

司徒穹為沒有輕舉妄動,而是抬手道:“不知閣下是誰,我劍氣閣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對我劍氣閣護山大陣出手?”

那人嗓音渾厚,猶如年過半百的武夫,聲音氣勢十足:“你可是司徒穹?”

司徒穹並未推脫:“正是。”猶豫了會,這個司徒穹還是開口道:“我想,這其中是不是與閣下有什麼誤會?”

“哼!”那人冷哼一聲,一道劍氣劈在司徒穹面前的護山大陣上,黑夜中閃爍著漣漣光暈:“沒有誤會,只是聽聞劍氣閣護山大陣極為堅固,便想著前來試上一試!”說罷,再次一道劍氣飛掠,護山大陣又接連搖晃幾下。

司徒穹有些憤怒,這人如此不講理?

說罷,也不再耐著性子,翻手間拔出佩劍,一腳跺下,猛然升空,對著那渾身罩在黑袍下的人,一劍斬去。

黑夜中,劍氣肆意。

徐清沐並沒有用輕衍十二劍劍招,也沒有用那水柔劍法。這兩招都太過明顯,很容易讓人猜出身份。看著已經攻殺過來的司徒穹,徐清沐猛然出劍,一條白龍騰空而起,在黑夜中閃爍著白光,伴隨著陣陣龍吟,向著那司徒穹攻殺過去。

司徒穹也不是泛泛之輩,能夠坐在這劍氣閣閣主之位數十年,當真沒有一點底氣?當下,一劍出,黑夜光芒四射。對著那頭三十丈白龍絞殺而去。

只是近身的一瞬間,便被撞了回來,司徒穹心下大震,自己好歹也是十三境劍修,這人究竟有多強,一招便退回了自己的一劍。

徐清沐往前一步,那把虛無翻手間握於手中,對著被白龍擊退的司徒穹,再度出手。一記凌空劈斬緊隨而去。雖然只是平淡的隨手一砍,可那劍氣絲毫不若於輕衍劍訣,畢竟有了龍氣的加持,威力極大。

疲於擋住劍氣的司徒穹徹底慌了神,猛然退回大陣內,一身冷汗迭出。

“閣下,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如此迫害我劍氣閣?”在陣內懸空而立的司徒穹,看著外面一身黑衣的陌生人,聲音有些顫抖。

太強了縱使自己已經十三境,可在他面前,幾乎毫無抵抗之力。

徐清沐並未吭聲,而是又隨手一道劍氣,令人奇怪的是當徐清沐握住虛無劈砍出劍氣時,那看起來無堅不摧的護山大陣,如同虛設一般,絲毫攔不住那隱約透明的劍氣。司徒穹心中大驚,若是這劍氣劈中了閣內一眾子弟,那造成的傷亡,不可估量。

當下,這劍氣閣閣主倒是有幾分氣魄,猛然仗劍於身前,毅然決然擋在了那劍氣前,一身黑紅長袍直接被炸裂,半截手臂垂落,有鮮血滴落。

“爹!”司徒靜一個閃身,直接立於司徒穹身前,看著有些悽慘的父親,那嬌人看著徐清沐的眼神中,有怒火閃動:“你究竟是誰?!是要對我劍氣閣趕盡殺絕嗎?!”

司徒靜的聲音傳來,有悲憤含在其中,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要如此對待他們劍氣閣?

難道......是他?!

不可能,正如父親所說的,在與徐培天道之戰時,不過是十境而已,這才僅僅過了幾個月,怎麼可能有如此恐怖之威?而且,從他的劍和劍氣來看,也不像是那徐清沐本人。可最近除了他之外,並沒有任何勢力與個人,與他們劍氣閣結仇結怨啊?

徐清沐看著受傷的司徒穹和展開臂膀,擋在他身前的司徒靜,開了口:“幾年前,你們殺害林家林老爺的事情,是否還記得?”

果然!

司徒靜全身劇震,真的是他!

“你是......你是徐清沐?我知道,一定是你,也只有你,才會為了林老爺報仇!”司徒靜似乎有些控制不住情緒

,對著陣外那黑衣人歇斯底里,她想不通,為何當初在她眼裡,不過是螻蟻一般的人物,如今再看他們時,自己竟然成了螻蟻。

徐清沐不再掩飾聲音,開口道:“不錯,正是我。”

又看了一眼眼中流露絕望的司徒穹,再次開口:“當年是誰殺了林老爺,交出來,此事我不再追究。另外,我要你劍氣閣閣主,親自披麻戴孝,前往林老爺的墓前,守孝三日!”

徐清沐的聲音有些冰冷,彷彿有刺骨寒意,穿透人心。

司徒靜面如死灰,她知道,如今劍氣閣內,再無一人可以擋住眼前這少年一劍。背後的司徒穹也同樣絕望至極,他萬萬沒想到,從不會被自己視為威脅的一人,如今能夠強大至此,言語之間,便可取了自己的性命。當即,拖著受傷流血不止的身體:“如果我做到,可否放過劍氣閣一馬,我司徒穹一人做事一人當,靜兒,她是無辜的!”

徐清沐並未開口,只是冷冷的看著大陣內的父女。

司徒穹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我女兒司徒靜已經與那梨蘭宮玄道弟子許昆,定下了終身,請你看在梨蘭宮的面子,放過靜兒一次。至於你說的,親自披麻戴孝,為那林老爺守靈三日......只要你肯放過我劍氣閣,我......我做!”

徐清沐收回虛無劍,聲音清冷:“明天,林老爺墳前不見你,此後,江湖沒有劍氣閣!”

說罷,踏步而去,消失在黑夜中。

司徒穹彷彿松了口氣,落回地面後直接一口鮮血噴出,氣急攻心下,險些暈厥過去。

“爹!爹你沒事吧?”司徒靜看著面前的劍氣閣個主,心中極為急切:“閣內大夫呢?快請李大夫來!”接著用手絹按住流血不止的傷口,聲音如泣:“爹......”

“爹沒事......”司徒穹看著眼前的女兒,自從她孃親去世後,這個閣主倒是並沒有再次婚娶,而是一直獨自一個人,將唯一的女兒撫養長大:“靜兒,對不起,是爹沒用,是爹能力不夠......”

話還沒說完,又是兩聲劇烈的咳嗽,口中鮮血吐出,極為慘烈。

“爹,不怪你,不怪你......”司徒靜的心中,連復仇的念頭都生不起,那個少年,那個曾經連自己魅術,都抵擋不了的泥腿子,如今,自己連仰望的資格都沒有。不過隨即想起來什麼似的,司徒靜開口說道:“爹,我們不是有那枚銅錢,為何不......”

司徒穹伸出虛弱且滿是鮮血的手臂,放在嘴邊噤了聲:“噓......”

隨後又像是怕被人聽到一般:“那枚銅錢,爹要當做嫁妝,給那梨蘭宮,以保全你未來的地位,我想,那枚翻書人留下來的金精錢,這世間還沒有誰,可以棄之不顧!”

“但是爹你......”

這位有些蒼老的劍氣閣閣主,伸手撫摸了下眼前的司徒靜,像是捨不得一般:“放心吧,不就守靈三日嗎,爹能忍的......”

司徒靜眼淚不止,早知如此,當初絕對不會以此行事。

可世間,誰言後悔?

......

徐清沐返回伏牛鎮時,已經是半夜。少年並沒有立馬前去林府,而是去了趟那林家的墓地,果然在旁邊,看到了林老爺的墓碑。徐清沐翻手拿出了杏花酒,給地上倒了點,又用腳撫平:“林老爺,徐清沐來看你了......”

一些小時候的回憶,如潮水湧來。徐清沐知道,那林老爺雖然對自己嚴格,卻還是救了自己一命。如果不是這位林老爺,他早就死在了那雪地了。

“以前總覺得,要是你能我好一點,就好了。春節的時候總是期盼著,要是能邀請我進去,就好了。總是再想,既然你救了我,那應該對我很好才對,應該視如己出才對......可後來,拿了劍,習了武,才看了這山河,經歷了人事,才知道,即使林老爺你當初都做了這般,估計我還是會不滿足,會貪心......”

徐清沐喝口酒,眼睛有些微紅:“人心總是這般,不足蛇吞象,林老爺你做的,已經很好了......”

“真的挺好了......”

徐清沐心裡清楚,那林老爺之所以會被劍氣閣的丫鬟加害,估計多數跟自己有關。那日在房間裡沒學完的“林雪”二字,估計就讓那小妾查了覺,至於後面又發生什麼,不用說,徐清沐也猜出了一二。如今,自己去了那劍氣閣,也算給林老爺報了仇。

半晌,徐清沐在墳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那壺杏花酒,徐清沐也沒有帶走,而是留在了林老爺的墳前,少年依稀記得,這林老爺,是有些摳門的。

摳就摳吧。

......

回到住處時,徐陌上和紅衣小姑娘如玉,兩人在竊竊私語著什麼。徐清沐看著徐陌上一天天長大,有了自己的朋友,打心眼裡高興,少年似乎理解了,當初老乞丐,為何會毫無理由,毫無徵兆的看著自己,微笑。

發自內心的微笑。

那是因為美好啊!只有真正付出過情感的人,才能在這個時候,微笑浮於心頭,萬般煩惱如煙,至少暫時的,煙消雲散了。

白祈和七上已經睡下,那七上依舊有著流口水的習慣,咂嘴的時候,像極了口饞的老黃狗。

那只七八歲,有些坡腳的老黃狗。

徐清沐靜靜的躺在床上,這一切彷彿昨天,皆歷歷在目。兒時的記憶,像是潮水般,即便自己不努力去回想,也依舊會觸景生情。

少年心思,細如牛毛。

閉眼,在腦中想著一些或微笑、或皺眉、或遺憾、或苦惱的事情,唯獨沒有後悔二字。

......

第二天一早,北面那家向來早起的務農嬸子,就大聲在伏牛鎮中,邊奔跑,便大喊:“死人啦,死人啦......”

有好事者牙都沒刷,揉著惺忪的睡眼,就攔住了那位嬸子:“驢蛋他娘,一大早的吵吵什麼呢,什麼死啦?”

“林家墳那邊......那邊死了人......”說完,似乎怕別人搶了她的第一手新聞,繼續向前跑去,邊跑便吆喝,那厚重的嗓門,真個伏牛鎮,都在喊叫聲中,起了身。

徐清沐自然而然聽了明白,不過他有些好奇,誰死了?

不過還是梳洗完畢,前往那林家墳地。周圍已經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圍了個滿,徐清沐好不容易擠了進去,才看清那兒躺著的兩人:一個女婢脖頸直接被捏斷,跪伏在林老爺的墳前;另一個站著,一柄長劍自胸口透體而出,身死而人不倒。

有膽大的向前湊了湊,突然驚了聲:“是林老爺新娶的小妾!”

周圍人瞬間退後,都有些驚懼:莫非,是那林老爺索命來了?

伏牛鎮上的村民大多不知道,這林老爺到底是如何身死的,只是在下葬的那天有所傳言,說是林老爺那小妾,私偷了人,合夥下藥,害死了那林老爺。

想來,那個被劍貫穿胸膛的男人,就是小妾偷人的漢子了!

有膽大的婆娘偷偷打量了那站著而死的男人幾眼,心下有些嘆氣,覺得真不值,眼前的小妾,似乎還沒有自己好看。女人嘛,海底針不是白叫的。而一眾男人倒是有些冷靜,一邊疏散眾人往後退,一邊等待著林家的大姐林雨到來。

徐清沐心底有些震驚,沒想到,這劍氣閣閣主,竟然選擇這種方式,來償還了債。

男人正是司徒穹。

徐清沐嘆口氣,原本他說的只是氣話,只要能夠道個歉,這事情也就算了,林老爺已死,無論怎樣,也是活不過來,所以最開始徐清沐要的,便是劍氣閣的態度。

山上人不可隨意虐殺山下人的態度。

可如今,看著站著身死的司徒穹,徐清沐倒是從心底,生出了些敬意。

等到林雨到來時,徐清沐已經從人群中撤了出來,至於後邊發生的事情,他絲毫不關心。而這件事,也在眾人傳言成“林老爺死不瞑目,化作厲鬼索命”,徐清沐倒是覺得很好,比他這個少年,逼著劍氣閣閣主自殺賠罪,要好得多,也讓人信服的多。

徐清沐回了村,買了幾斤羊肉,和一些乾草,親自去了趟那柳樹下,那個老黃牛和老黃狗都喜歡去的地方。

也是如今埋葬他們的地方。

“老夥計,來的有些遲了,別怪我啊。”徐清沐將那些羊肉和乾草放置於兩個老夥計的墳前,畢竟是牲畜,倒是沒有立下墓碑,只有不大點的小土包。

徐清沐自說自話:“走的時候有些急,沒來得及跟你們打招呼,如今再回首,你們已經先行去了極樂世界,當真是......”徐清沐有些詞窮,一時間想不到更好的言語來表達心中話語,只得搖搖頭,笑了聲,學著老乞丐的口氣:

“極好的。”

怎麼能夠不好呢?這世界,瞭然無趣。

少年終究沒忍住,還是翻手間拿出來新的一壺酒,仰頭灌了一口:“老乞丐告訴我說,我走了不久,你們就相繼離去了,唉,老黃啊,這輩子沒給你帶出伏牛鎮,讓你也瀟灑一回。”

伏牛鎮中,並無母狗的。

少突然有些想笑,想到自己是幾人中,唯一破了身的,想起那一夜的狂徒磨槍,想起翻雲覆雨酣暢淋漓,想起了......

林雪。

“老黃啊,後來,我見著了林雪,還是那般惹人心憐。只是後來啊......”徐清沐再次喝了口酒:“後來啊,她......挺好。”

“挺好的。”

徐清沐已經不再敢去想那白衣飄飄的俏佳人,怕忍不住思念,便流了淚。就像現在,這酒似乎有些嗆人,怎麼連淚,都嗆了出來?

真是奸商啊,肯定兌了假酒。

徐清沐搖晃著站起身:“一劍斬天一劍裂地,卻再也換不回,你們這些人的陪伴了,又如何?”

像是喝醉了一般:

“又他媽的——如何?”

不過白雲蒼狗,不過心間添傷

......

罷了,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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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客棧。

王帥趕到時,氣氛極為詭異。一群人蹲坐在房間裡,互相不出聲,只是靜靜的看著床上的女人。

“林雪?”

王帥一進門,差點驚掉下巴,這......

摸了摸並不存在的鬍鬚,王帥邊進門邊打量起來,隨後看著眾人各異的表情,這個向來有些神經跳脫的王家家主,也嗟了牙:難道這林雪又回來,是哭著求徐清沐原諒?

曹彤的眼睛哭的通紅,想來是了!

隨後,這個看起來極為年輕的王帥,雙手負後,咳嗽了一聲:“那個......徐清沐讓我前來,接你們前去伏牛鎮,我們已經從界空域中脫了身了。”

隨後看著林雪,自作主張道:“徐清沐還說了,要是林雪回來,便一起動身,一同前往那伏牛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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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帥有些開心,這才是好兄弟該做的事情嘛!

皆大歡喜。

“徐清沐真這麼說?”一向心思細膩的紅鯉開口問道,眼睛似乎有些不舒服,連著眨了幾下。王帥心領神會,當然明白自己未來媳婦的用意,不就是怕林雪不肯跟著嗎?放心,有他王家家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辦不成?開玩笑,我可是王帥!

接著,這個穿了仙人遺蛻的王帥咳嗽了聲,清了清嗓子:“徐清沐還親自強調,怕林雪不好意思,還特意給她準備了一抬舒服的轎子!”

洋洋得意,看自己這智商,除了欽佩,別無他言!

曹彤再次哭出了聲。

王帥嘆口氣,出聲寬慰道:“男人嘛,三心二意很正常,習慣就好,習慣就好。”王帥想說的是三妻四妾。

紅鯉斜起了眼睛。

端在床上的林雪,眼中也有淚意湧動,強壓著心中的激動:“他......他真這麼說?”終是,原諒了自己嗎?

“那是當然!我還能騙你不成?”王帥無比肯定,心中已經想著,徐清沐再次見到這林雪時,該有多感謝自己了。

好兄弟,心中記!

紅鯉看著有些不著調的王帥,有些氣憤,拉過王帥就要往門外走。自打這王帥進了門之後,原本有些緩和的氣氛,再次弄的僵硬。如果這懷了孕的林雪,真的一同隨他們去了伏牛鎮......紅鯉不敢想象,那徐清沐究竟是什麼腦子,能說出來這種話?

不,可還有一種可能......

不久,紅鯉的房間裡果然響起了王帥殺豬般的嚎叫!

李誠儒看著端坐在床上的林雪,終是率先開了口:“那個,林雪,你既然有身孕在身,就不要跟著我們一同前去伏牛鎮,若是你也想動身,最好將腳程放慢,找個穩妥的轎伕,自行前去,你覺得如何?”

到底是李誠儒,將這話說的滴水不漏。不管王帥說的是真是假,都不會給一路上帶來麻煩。

林雪半晌不語,可還是紅著眼睛,開口道:“那林雪,就自此謝謝李前輩,我就......”似乎很珍惜肚中的胎兒,林雪將雙腳緩慢的挪下床,又自行在地上艱難的摸索一番,這才找到鞋子。

“我就先行告辭,我們伏牛鎮再見。”

說著,依舊小心翼翼的辭了眾人,眼中已經有些許生氣。看來那徐清沐,還是愛自己的。

她又賭對了!

林雪一走,那李誠儒立馬變了一副嘴臉:“真是不要臉,還要跟著,我要是她,就一頭撞死......”

“對了,我需要給你們準備一下馬車嗎?”林雪再次折回,輕輕推開門,聲音有些溫柔的說道。

“哦不用不用,就不煩林小姐費心了,明兒個我就上街市租賃幾匹馬車,天色晚了,林姑娘請回吧。”李誠儒聲音極為溫柔,這時候“文聖”的氣質,淋漓盡致。

看著已經確定走遠的林雪,李誠儒門一關:

“我要是她,我就一頭撞死!真不要臉!”

曹彤睜開眼:“滾!”

李誠儒二話不說,悄然開門,溜了出去:“對了,要不要買點水果給你吃,今兒個一晚上,沒吃什麼東西了......”

“滾!”

“好嘞!”

劉柳也坐在了曹彤身邊,同樣是女人,她能夠清楚的感受到曹彤內心的痛苦,林雪今天的上門,無異於會有死灰復燃的可能性,到時候,徐清沐再和這林雪和了好,如此這般.......

“劉柳姐姐,你說這話,是徐清沐說的嗎?”

指的王帥說的話。

“說不準,但是我覺得徐公子,確實不是這樣的人。”劉柳搖搖頭,這話,確實有些不好說。如果真是徐清沐說的話,那......

其他人盡數退了出去,只剩下劉柳和曹彤,兩人心間如墜萬斤鐵。

揪心的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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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葉家劍冢時,已經是半夜。那個有些柔弱作態的林雪,徹底變了臉。眼睛中的淚水也蒸發殆盡,反而畫了些胭脂,笑起來,眼中有萬千情思。

徐清沐當初,正是被這情思困擾。

路過徐培的房門時,有些不小心扭到腳的林雪一聲驚呼“哎呦”,聲音不大,卻剛好被屋內的徐培聽見,真巧。

推開門,果然看見徐培和那蔣桃枝,並沒有睡下,連衣服,都不曾退下一件。

“林雪姐姐,怎麼如此不小心?來,讓我看看,有沒有扭到腳?”徐培無比殷勤,當即蹲下,抬起林雪的腳,輕輕揉捏。林雪似乎有些疼痛,口中輕聲呻吟,徐培手下的力道,便再度輕了些。

蔣桃枝直接起了身,拿著那根桃花棍,對著面前的一男一女,聲音有些清冷:“我出去下。”

徐培抬頭問了聲去哪,毫無回應。只好繼續低下頭,有些賣力的揉捏著林雪的腳。

而那林雪,嘴角卻有些笑意,看著蔣桃枝的背影,一聲“哎呦”,順勢倒在了徐培的懷中:“公子,痛......走不了了......”

蔣桃枝的背影,似乎頓了頓。

徐培還是將那已經走不了的林雪,抱入了房間。

蔣桃枝一人除了葉家劍冢,一路上下人皆俯首,一聲聲恭敬的“少奶奶”,似乎有些嘲諷,只是無人知道罷了。拎著那根桃花棍,蔣桃枝一直走出了葉家劍冢的大門外,站在一個幾十丈高的樹上,看著梨蘭宮的方向,神情有些肅穆且悲哀。

“宮主,桃枝的使命完成了......”

有風吹過,這個曾經站在梨蘭宮年輕一輩中頂尖地位的美人,從未哭過鼻子的天道傳承之人,輕微的皺了下鼻子:“宮主,你真的好自私......”

像是對那遠處的曹皇后抱怨,又像是對著梨蘭宮那人,更像是對著自己說的那般,聲音哽咽。

那個拎著桃花棍的胖子,曾笑言,世間男子多豪傑,唯她蔣桃枝執掌之。

蔣桃枝低頭,從腿上拿出了那把壓裙刀。

此刀,可與性命一起,交於心上人。

就像當年在鳴鳳村河邊偷鴨子的徐清沐和曹丹,當徐清沐伸手要刀時,那個曹丹,絲毫沒有猶豫。

再次抬頭,看了眼梨蘭宮的方向:“聽說你也要與劍氣閣閣主的女兒司徒靜訂了婚,當真是有些為你高興的,只是這一次,你們的婚禮,我就不去參加了。”

手起刀落,月光蕭瑟。

當腹間那抹鮮紅噴湧而出時,蔣桃枝倒是覺得並沒有多麼的痛,真如那句古言所說,哀大莫於心死?

“宮主,下輩子,我自己來選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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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蘭宮。

一直跟在許昆身邊的那名同伴,笑嘻嘻開了口:“許三字啊許三字,當真就要取了那司徒靜為妻?”

許昆有些神情迷離,對於這個只見過幾面的未來妻子,他的心中是有些不情願的,畢竟心中已經住了人,即便現在這個人不在了,可還是想著,能回來,肯定是極好的。可無奈那有些胖乎乎的三叔,一根棍子直接抵在了他的屁股蛋上,說要是錯過了這樁大機緣,定要他後半生下不了床!

許昆有些害怕,這個三叔,可真是說道做到的。

無奈的搖搖頭:“不挺好?我聽人說那司徒靜,身材極好,傳言男人只要看上一眼,起碼丟了二兩魂!”

身邊的男子微微搖頭,並未多說。

許昆自己開了口:“三叔說,娶了這司徒靜為妻,到時候整個劍氣閣都是我的,多威風!而且,聽說那劍氣閣的嫁妝極為厚重,就連一向眼界高高再上的三叔,都有些心動。人美加上嫁妝厚重,我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身邊人再次搖頭。

許昆盯著不放:“若是你,你會怎麼選擇?”

那個從來不曾離開許昆身邊半步的男子,有些嘆氣:“如果真是我,我想我並不會用這些東西麻痺自己。起碼這輩子,應當不會後悔吧?”

許昆站定,抬頭用手擋住了月光,他覺得今晚的月亮,似乎有些格外刺眼,雖然僅僅是月光而已。

許昆笑了笑:“我這人無牽無掛,一心向道,何來後悔而言?放心啦,能找到個老婆,就很好了!”

“真沒有虧心的人?”

“當然沒有!我許昆說一不二,這世上,還沒有我許昆看得上的人!”

“可我聽說,她過得並不好啊。”

“怎麼可能!葉家劍冢現在的年輕一輩首魁,未來又是天下的天子,怎麼可能過得不好?”許昆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似乎有些力氣不足。

“可我還沒說誰過得不好啊?”

“......”

月光下,不打自招。半晌,那個放下手的男子,已經流了淚:

“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