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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長2.逐漸成長的南

152

本能生物的生存競爭是遠比智慧生物更加殘酷的,如果說讓簡對外界產生興趣的是在他萌發智慧之初遇到的“吉恩”,那麼南就是讓他對新奇的世界充滿眷念的唯一存在。

木靈沒有眼淚,簡也只能是用近乎低泣的聲音來表達他的悲傷和慶幸。他是不能接受失去南的,他的心智還沒有成長到能夠忍受絕望侵蝕的程度。

“請不要不回應我的呼喚,南,這讓我十分難受。”擁抱著重新恢復生機的南,簡顫抖著發出乞求,“我想要你永遠充滿活力,我希望永遠能看見你的微笑。”

“……”南渾身都僵硬了一下,尷尬地將簡推開,“我很抱歉我讓你擔心,但這種話應該對更親密的人去說……是誰教你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的?”

簡順從地鬆開南,臉上還掛著迷茫,“不對嗎?我認為我們是如此親密的。”

“呃……聽我說,簡,我不是否認說我們之間不足夠親密……我們應當是家人般的關係,但……好吧,以後少聽格洛麗亞讀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愛情小說,裡面的對白十分不合時宜。”南跳過這個話題,掙扎著坐起來時他發現自己的上衣被拉開了,胸口接近心臟的部位有一個小小的圓點,“這是……?”

簡又緊張起來了:“我向你的身體注入了一些我的體|液,他們說這樣能夠挽回你的生命。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好一些?”

“……”南的臉色有些發黑,他總覺得簡在措辭上有不小的問題,當然,現在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他們?哪一個他們?”掃視一圈周圍陌生的景物,南覺得事態有點兒不對勁,“我們現在在哪兒?”

“他們是阿巴和波特萊。這兒是遺忘之森。”簡乖巧地回答。

南好懸沒有跳起來——阿巴和波特萊這兩個陌生的名字且不說,遺忘之森他是聽格洛麗亞提過的。黑森林深處與外圍交匯處有不少種族戰爭時期遺留下來的古戰場遺蹟,遺忘之森便是其中之一。那個時候的黑森林覆蓋面積還不足夠大、不能完全地隔絕死地,偶爾從死地那邊遠征而來的野蠻人軍隊,出了黑森林便會與人類王國的大軍碰上。千百年間的交火製造出無數生命絕跡的區域,這些古戰場的遺蹟,即使是格洛麗亞那樣強大的大魔法師也不太願意靠近。

“這很不妙——我們怎麼會到這兒了呢?其他人如何了?東他們呢?”也許是站起來的動作太激烈,剛剛站穩,南便感覺頭部一陣暈眩。扶著簡稍作喘息,南開始仔細地打量四周,他們似乎是在一個狹小潮溼的山洞裡,洞口被大量的藤蔓類植物覆蓋,洞內光線很暗,瀰漫著淡淡的腐臭氣味;他之前躺的大約是簡蒐集來的乾草堆,這一小片地面也是洞內唯一乾爽的地表。

“這……當時你在阿巴口中,我只記得追著阿巴跑,沒有顧得上其他人。”簡羞愧地低下頭。

“……那是我的過錯。”腦中閃過陷入昏迷前的場景片段,南嘆息一聲,又問道,“你口中的阿巴是那……那位渾身白色的魔族?”

“嗯。”

南隱約想到了點什麼,“他們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比如攻擊我們的緣由,或是想要對你做什麼?”

簡氣憤起來:“他們很無禮,偏執地認為我受人欺騙,固執地要將我帶回去。我討厭他們,南,都是他們讓你受了傷。”

想想人類歷史中對魔族的描述,南也能理解魔族對人類的敵視:“魔族與我們……與人類,確實不是和睦的關係。偏見是相互的,不可能人類將魔族視為仇寇,魔族卻對人類熱情坦率。但我想他們是重視你的,比如……他們至少告訴了你怎麼幫助我。”

將手按在心臟位置那個細小的圓孔上,南回憶了下清醒時的那種感觸,毫無疑問,簡注入的半神原液與他的信仰產生了共鳴,這是讓他醒來並恢復生氣的主要原因。聯想到格洛麗亞指導過的能量共通性,南忽然覺得腦中抓住了點兒什麼東西。

不等南整理思索,山洞洞口處的光線晃動了一下,簡立即側過身、橫檔在南身前。

走進來的是白色魔族阿巴,他赤|裸著身體,只在腰間系了一條獸皮。這個魔族人類形態時看起來並不具備威脅性,身材略顯單薄,柔軟的白色長髮披散在肩頭,眉目清秀,像是個溫和中帶點兒靦腆的青年男子。

阿巴走進來後衝簡說了句什麼,而簡的回應防備又警惕;他臉上似乎浮現一絲無奈,冷冰冰地看了南一眼,又轉身離去。

這一眼讓南猶如直接被當頭一棒打在靈魂上、瞬間產生了一種靈魂離體般的錯覺,全身都陰冷發涼。魔族不屑於隱藏敵意,赤|裸|裸的殺意中隱約帶著高等生物對低等生物的威懾力,如果不是從安格斯那兒接受過幾次威壓洗禮,南這會兒估計連保持站立都會有些困難,即使如此,他的身體也不受控制地一陣陣戰慄。

沒等南發問,白色魔族離開後簡就情緒低落地對南說道:“對不起,南。我沒辦法一次對抗四個魔族。”

擁有戰神之名的尤納爾單對單下也無法快速地拿下一名魔族,又何況是簡呢。對此南並不意外,他將靈魂深處的異樣驚悚感強壓下去,寬慰地說道:“應該道歉的是我才對,是我的無能拖累了你。”

簡的神色糾結起來,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不要將我當做什麼都不懂,南……是我引來了魔族,是我給大家添了麻煩。”

“親愛的,我們在與你成為同伴的時候就該預料到這一點的,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南柔聲說道,“我現在能站在這兒,也是因為你對我提供了庇佑。你比你想象的更加可靠,簡,你並不需要道歉。”

簡下意識地伸手將南抱緊,自那次山谷中偶遇以來,南讓他感受過太多次的安心,“如果真有神的話,我希望能向神表示感謝。感謝神讓我遇到了你,南。”

“……簡,這種肉麻的話下次別再說了。”

“哦。”

繫好衣服上的釦子,南在山洞裡轉了一圈,找到了自己身上脫下來的護甲。質量精良的護甲上滿是被利齒咬穿的坑洞,穿是不能穿了;好在內襯的皮質護甲還保持著完好,也能稍微提供點兒防禦。

“讓我們來梳理一下現在的情況。魔族是想要將你帶回他們的居住地,是嗎?”

“是的,可我不願意跟他們走。”

“當然,簡,我們要想辦法與格洛麗亞他們匯合。但是我們不能蠻幹,既然魔族重視你、並因你而願意留下我的性命,那麼我們也許能夠想辦法與他們交涉。”南梳理著思路,慢慢地說道,“以此為前提,接下來……我們最好稍微順從他們,不要輕易地激怒、惡化關係。”下意識地,南開始考慮如果處在他位置上的是東,他那位素有圓滑之名的哥哥會如何應對這樣的情況。

以前的南是很不屑東的處世方式的,但現在,南將目標放到讓他自己的靈魂都會因激動而顫慄起來的道路上後,他發現“低頭”沒有他想象的那麼艱難,並且,適當地“低頭”比強硬地直著脖子更適合前行。

“你對魔族有多少瞭解呢?他們的部族、他們的行為習慣……只是知道如何與他們交流?好的,這也很有用,至少先有了語言上的交流,才有進一步交涉的可能。那麼,在我們對他們有足夠的瞭解前,我想我們應該更加謹慎小心。”南長呼一口氣,“第一步……就從魔族的語言開始吧。簡,我想請你教我魔族的語言。”

南在語言上並不算如何有天賦,只因軍隊的需要稍微涉獵過矮人族、精靈族、獸人族的少量慣用詞。魔族語言的發音很怪異,音節更複雜晦澀、並帶有大量的捲舌音、翹舌音,格洛麗亞曾說初學魔族語言的人很容易咬到舌頭,南很快就切實地瞭解到了這一點。用了兩個多小時才勉強掌握了十幾個魔族常用詞彙,南忍不住佩服起據說精通兩百多種魔族小語種的斯爾納來。

白色魔族阿巴再次進入山洞時,簡聽話地將態度表現得不那麼抗拒了一些;這樣的轉變讓阿巴先驚後喜,沒再用那種帶著殺意的眼神對待南。

因簡的“配合”,阿巴這一次與簡進行了較長時間的對話。南努力地傾聽,從他們的對話中模模糊糊地分辨出“出發”“迴歸”等詞語。

阿巴離開後簡向南複述了一遍他們的對話,果然,白色魔族對簡的意志是較為尊重的,在簡不同意的情況下魔族也沒有扣押下南強迫簡迴歸,而是試圖說服。

沒過多久,因簡的態度轉變,南從被“敵視”轉變為被“戒備”狀態,阿巴再一次走進來時,南得到了被容許踏出山洞的“優待”。

山洞中的腐臭味雖淡,但長久處於那種環境下確實讓人感覺氣悶;走出洞口後南深呼吸了幾次,才有種真切地回到人間的感受。

這兒的地勢類似於丘陵地區,到處是低矮的、連成片的小山包,幾乎找不出稍微寬敞一點兒的平地。植被偏矮小、看不到大片的林蔭,不少地方還殘留有曾經的戰爭痕跡,一些山坡詭異地呈現殘缺狀、似乎是被什麼東西撞塌、又或是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損毀。

雖已過去悠久的歲月,這片古戰場遺蹟依然讓人感覺震撼。被戰火燒灼過的地表甚至無法讓植物生存,不少下凹的巨大空洞已經荒漠化。

南大略掃視一圈遠景便收回視線,山洞不遠處、一小塊草地上,另三個魔族圍著火堆盤腿而坐,六隻眼睛齊刷刷地轉了過來。

魔族成年便擁有四階以上的戰鬥力,少數天賦極強者更是直達五階。三個魔族並沒有對南表現的敵意、甚至可說是漠視,然而那種自然散發的強烈氣勢便已足夠讓南感覺呼吸困難,心跳加快。

三個魔族中渾身黝黑的那一位只是看了兩眼就對南失去興趣,揚聲衝阿巴喊了句什麼就起身走到草地邊緣,抓起被扭斷脖子的巨大甲蟲拖到火邊,用手直接撕甲蟲身上的厚殼。

“……”南強迫自己將視線轉移開,緊跟著簡的腳步慢慢地走過去。那種巨大的甲蟲在之前尤納爾引發的蟲潮中他曾見過,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似乎是蟲群中的王蟲。王蟲級別的甲蟲在魔族手中就如同沒有抵抗之力的兔子一樣,輕輕鬆鬆地被拆掉厚殼分解成塊。

不同於對南的無視,簡走近後,三個魔族先後出聲與他打了招呼。其中看起來宛如少年、雙腿膝蓋以下向後反曲的那一位還站起來搬了塊石頭給簡坐,神態、語氣都相當親暱。

簡對他們對南的態度很不滿,他將南拉到自己身旁,認真地對四位魔族說道:“我的本能告訴我我與你們是親近的關係,但我並不想因你們的偏見而讓我的同伴受到委曲。我沒有被誰欺騙,相反,當我進入人類的世界後,我的同伴給予了我很多幫助,如果你們重視我的感受,那就請同樣尊重我的同伴。”

簡的發言讓四位魔族面露驚詫,之後是難言的尷尬。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白色魔族阿巴代表其他三人說道:“我想……也許人類中也有不那麼骯髒的存在吧。但你要明白,木靈,人類對你絕非充滿善意。”

簡點點頭,他記著南的叮囑,適當地退讓和順從,不必每一件事都要爭出輸贏:“我已經有了名字,我的同伴與我共享了他的姓氏。簡·託萊就是我的名字。”介紹了自己的新名字後他用魔族語言與人類通用語分別介紹了一遍南的名字,又向南介紹三位魔族,“波特萊。”他指向黑發黑瞳、皮膚黝黑的那一位,“阿喬。”又指向如同少年的那一位,“阿修。”最後是看起來懶懶散散、似乎隨時都會睡著的那位。

出乎南的意料,四個魔族對他的態度都很冷淡,但當簡介紹時,他們也會勉強地點頭回應。名為阿喬的魔族少年偏頭看了他一會兒,還好奇地用大陸通用語發出了他的名字。

也許情況沒有我想的那麼糟糕,南在心中對自己說道。用不那麼標準的魔族語言發音出四位魔族的名字後,阿喬甚至衝他揚了下眉毛。

礙於語言上的障礙,簡單地稱呼了名字後雙方就談不上能有什麼交流了。顯然魔族眼中的人類不是什麼可親近的存在,當南挨著簡坐下時,南在一黑一白眼中都看到了明顯的嫌惡。

這種遭遇對南來說是挺稀罕的,在以往,“嫌惡”這種情緒似乎都是人類對待外族時的姿態——想到這一點的南自覺慚愧,他也曾以這樣高高在上的傲慢態度對待過其他種族;當自己成為被嫌惡的一方時,他才發現這種傲慢是如何地可笑。

或許成熟的第一步就是正確地認識自己、客觀地認知自己的不足吧。這是讓人難受的過程,卻是每個獨立的個體都必須要經歷的事。南忽然覺得安格斯對自己所說的那些冷酷話語並非全無道理,他確實是信仰著天父,但信仰某位神明卻不表示他就比誰更加高貴。信仰天父的信徒們毫無道理地鄙夷、輕視信仰別的神明的人們,抽離信徒的身份後回視過去,那種曾經理所當然的鄙夷簡直讓人臉上發燒。

曾經的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會將那種沒有道理的傲慢心態視為常態的呢?到底要冷漠、冷酷到什麼程度,才會覺得一部分人的高貴理所當然?

不——“高貴”這個詞,本身就已經是種諷刺了。簡與四位魔族談話時,南腦中胡思亂想起來。

國王高貴嗎?是高貴的。可“高貴”的國王,在面對私利時同樣面目醜陋。

神官們高貴嗎?是高貴的。但在私利面前,他們同樣醜陋不堪。

貴族們高貴嗎?是高貴的。但——

腦中閃過許多人的臉,南發現“高貴”這個詞,被用在了太多名不副實的人身上。然而沒有人能說他們是不“高貴”的,他們的優渥生活和身份地位是普通人永遠也望塵莫及。

莫妮卡·豪斯曼高貴嗎?是高貴的,她的忠誠讓人心生敬意。然而在大多數人眼中,她要麼是個可憐的棄子、要麼是個流著奴隸血液的、卑賤的私生子。

薩姆爾太太,哈代村那戶惡魔父子家庭中的主婦,她高貴嗎?答案是毋庸置疑的。沒有任何過人能力的她長期飽受丈夫的暴力,卻依然堅強地保護著繼女、保護著村中弱勢的家庭。

西里爾呢?他的靈魂也是高貴的。出生貴族人家的他為了給埃倫領地遺民復仇,甘願俯身做仇人的情人。那個優雅端方的年輕人所忍受過的屈辱,是別人永遠也難以想象的。

南感覺自己漸漸被悲傷所淹沒,這種悲傷來自對曾經的自己無知的絕望、來自於對自己曾經的天真的殘酷。

沒有人不渴望得到公正的對待,沒有人不渴望被別人尊重。就像現在正接受著挑剔、嫌惡對待的自己一樣。可曾經的自己,在對待獸人族和那些“卑微”的人們時,又比這些魔族們好到哪兒去呢?

南輕輕低下頭,過去的自己讓他感覺無地自容——我曾經是個多麼糟糕的人啊,卻還厚顏無恥地自詡“正直”!

體長十幾米的巨大甲蟲也只是四位魔族的一頓晚餐,當然,南的身份從“俘虜”提升到“不受歡迎的客人”後,也分到了少許的蟲肉。當阿喬一臉不願地給這個“不受歡迎的客人”分發食物時,剛剛重建了內心世界的南先是微微一愣,而後向對方微笑致意。

阿喬下意識地回應微笑,猛然驚覺對方是討人厭的人類後連忙強行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用完晚餐南就被催促著趕回山洞,簡離開後黑色魔族波特萊盯著簡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扭頭衝白色魔族阿巴說道:“我們要帶上那個人類一起回去?”

不等阿巴開口,阿喬就插嘴道:“不行的吧,族長會第一時間殺死那個人類,木靈會跟我們翻臉的。”

“當然不能讓人類進入我族領地。”阿巴毫不猶豫地開口,“找個機會丟下他吧。”

“木靈不會同意的,你們也看見了,這三天來木靈幾乎沒有離開那個人類半步。”阿喬又快速地插嘴。

“其實……那個人類也不是很讓人討厭。”一向沒有人問到頭上就懶得開口的阿修突兀地說道。

“嗨——你這個弄丟了木靈的傢伙,現在是要叛變了嗎?”阿喬不滿地嚷嚷。

“你剛才差點就對他笑了。”阿修不客氣地還擊。

“那很明顯——那家夥是個欺騙的天才,木靈不就讓他哄得團團轉嗎?”阿喬不服氣。

“好了,阿喬。”波特萊打斷他們的爭執,“那個人類確實沒有讓人不快,我們都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噁心的氣息。”魔族的精神力都相當強大,這讓他們一方面能免疫精神類魔法、一方面能夠看穿智慧生物的靈魂本質。無論人類多麼擅長偽裝,只要情緒劇烈起伏,他們就能清晰地感知,“但人類最讓人頭疼的就是善變,誰也不知道那個人類什麼時候就會讓人厭惡起來。”

“在木靈同意之前,我們就先帶上那個人類吧。”阿巴總結道,“我們還有時間,只要說服了木靈就行。”

南自然不會知道魔族們對他的看法,他現在腦中也容不下這些。躺到草堆上的他安靜地盯著洞頂,慢慢回憶起離開傑弗裡城後的經歷。

人如果有了遠大的理想、並擁有將其實現的決心,就能忍耐絕大多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現狀。受困於魔族手中、睡在陰冷山洞中的南,就全然不會為窘迫的處境感到難受——即使他在幾個月前還是個為了一把剃鬚刀就能弄得自己坐臥不寧的傢伙。

若是閱歷和眼界不足夠的年輕人,在產生改變世界的想法後思路往往是單調乏味的。如果街道混亂,那就殺掉壞人們;如果城市混亂,那就殺掉貴族官員、城主神官;如果國家混亂,那就殺掉國王大臣;他們似乎是認為只要殺掉既得利益者世界就會變得清明、人們就會幸福了一樣,單純粗暴得匪夷所思。與其說這樣的人期待“新|世界”,倒不如說他們只是擅長破壞舊世界、而後又做起在舊世界的廢墟上建立一個新的舊世界的美夢——當然,在這個新的舊世界中,既得利益者換成了他們自身。

在接觸過死神與安格斯之後,這愚蠢到可笑的想法自然不會出現在南的思維中。死神殺掉了那麼多貴族、安格斯甚至刺殺了一任教皇,但那對世界的改變並沒有起到絲毫作用。就算是讓尤納爾——尤利爾·蕭這位戰神登上神壇的舊帝國覆滅戰爭,在新帝國成立的短短的一百五十年後,戰神閣下依然黯然地選擇了離開。曾經熱忱地以為推翻舊帝國、建立全新國家就能讓國民甩脫殘酷命運的戰神閣下,在新生的權力者階層慢慢形成後所得到的,也只是無盡的失望。

一點點地深入自己沒有正式地思索過的沉重問題,南發現自己猶如被迷霧籠罩,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前方。漫長的時間過去後他發出悠遠的嘆息聲,起身跪坐,十指交握,靜靜地開始祈禱。

默詠著《初之章》上的讚美詩,南很快得到了神的回應。熟悉的、充滿力量的溫暖自心中慢慢升起,四肢百骸似乎正沉浸於溫熱的水中,急促的呼吸慢慢地變得沉穩,浮躁的心情也再次平靜下來。

最後一位神祗光之神佛朗西斯·奧卡錫,諸神留下的希望之光……

希望。

南心中一動。

他想起他人生中所見過的底層人們,大多數人都是一張張冷漠而又麻木的臉。除了酒後談起貴族們的緋聞又或是對別人的痛苦災難幸災樂禍的時候,很少能在這些人臉上看到鮮活的神色。以前的他漠視了這種麻木,將其視為理所當然。但現在回視那一張張臉,他忽然發現其中有許多東西被他忽視。

比如在綠意村,那個讓人心底發寒的村子。在馬休等人受到審判前,背負著巨大痛苦的人們也是如此麻木的。但在馬休受到審判後,人們興奮、專注、痛哭、激動、欣喜、發狂……他們是擁有感情的,他們的感情是如此地充沛、鮮活。

他曾經對村民們的態度感覺瘮人,當然,現在的他已知道當時的自己是如何地膚淺。

底層的人們之所以麻木,是因為他們看不到希望。為了忍耐著巨大的痛苦艱難地活下去,他們只能選擇麻木。

南感覺心跳加速,他似乎隱約透過重重迷霧、看到了自己所要走的道路。

人們需要希望,改變命運的希望、改變人生的希望、追求幸福的希望。只要能有一點點的希望光芒,任何人都會重新鮮活起來。

巨大的欣喜從心底直衝頭頂,南覺得全身的每一條血管、每一根神經都在發出歡愉的顫慄,是的,希望——各族的祖先褻瀆了“希望之光”,但“希望”本身卻並沒有捨棄各族。

如果神真正的神意能被人們所傾聽。

如果教廷這個最強大的教派能夠真正地彎下腰、低下“高貴”的頭顱真正地行使神僕的職責。

如果神官們最主要的工作不再是欺騙民眾、聚斂宗教獻金。

如果……如果能夠建立起真正公平、公正、公開的秩序!

迷霧在頃刻間被強烈的光芒驅散,漆黑之夜似乎正噴薄出瑰麗絢爛的五彩霞光。

南的心跳從不正常的狂熱漸漸歸於平穩,眼中再也沒有容留迷茫存在的餘地。他將手按在胸口,對自己、對心中的神許下誓言。

我要讓天父的名諱不再被謊言籠罩。我要讓教廷成為人們的希望之光。

“……南?”附在洞壁上正要入睡的簡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南正在微笑。

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在他臉上的具現,簡還從未見過如此精神煥發、充滿自信和希望的南,怔了一下後才反應過來,“你看起來很高興,願意與我分享嗎?”

“當然了,簡,我剛剛找到了我應該為之奮鬥的目標。”南說道,“說起來有些不自量力,但我想我只有走到了那一步才有資格談及夢想。”這個念頭在他腦中浮現時他幾乎呼吸困難,但到了要說出口的時候,他卻徹底地平靜了下來,“我想成為教皇。”

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將詭異地橫在半空中的身體翻過來正對著南,“那我可以幫你做點什麼呢?”

“當然是先努力地活下來了,簡。”南笑出聲,“如果這次倒黴地死掉的話,再有目標也沒有用啊。”

“嗯,我也覺得是這樣的。”簡偏頭盯著南,想了想說道:“我感覺你好像變了一點點。”

南坐回草堆上,“哦?哪兒變了呢?”

“你變得……放鬆了很多。之前的你總是繃得很緊。我這樣形容會顯得奇怪嗎?”

“不奇怪,簡,你表達得很清晰。”南又笑了,“這就是‘希望’的力量啊,有這樣強大的力量支撐,可以壓倒我的東西都不足為懼了。”

“咦?”簡延伸出幾根金色細藤在南的身體各處輕輕碰觸了幾下,又疑惑地說道,“你變強大了嗎?我怎麼覺得跟之前一樣呢?”

“不是肉|體上的強大……是精神上。”南有些哭笑不得,揮手趕走金色細藤,“好了,之後我們再來探討這方面的問題,先說晚安吧,簡。”

這一夜南睡得十分安心,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放下了那些讓他夜不能寐的負擔,連眉間的死結都無形消散。

次日南出現在四位魔族面前時,魔族們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而後面面相覷。與人類魔法師需要藉助魔法物品才能鑑定精神力不同,魔族只憑感應就能看出智慧生物的精神力。這個人類是怎麼回事?怎麼一夜之間精神力強了這麼多?

簡的“虛與委蛇”讓停下來的魔族再次啟程迴歸,跟隨魔族上路的途中,南就像感受不到魔族若隱若現的敵意那樣自如,不但努力地學習卡克族的語言,還能平和地偶爾以蹩腳的魔族語言與他們對話幾句。

“那個人類……是不是不太正常?”第三天的夜晚,在一處開闊地過夜時阿喬忍不住向阿巴問道。

阿巴在四個魔族中佔主導地位,一般來說在這個位置上的應當是他們中唯一的施法者波特萊,但因波特萊不愛思考太複雜的問題,阿巴也只能替伴侶履行職責。不過阿喬這個問題他還真無法回答,事實上南越來越“不怕”他們這幾個魔族,也是讓阿巴相當摸不著頭腦的,“如果他不正常,可不能讓木靈對他言聽計從。你也應該看出來了,木靈願意迴歸,應當要歸功於那個人類的說服。”

阿喬瞪了已經開始打呼的阿修一眼,“都怪那家夥疏忽,如果木靈最早是與我們接觸,那個人類根本毫無機會。”

魔族是不屑於自我欺騙的,所以阿巴很客觀地說道:“我們得承認,那個人類對木靈的教育很合理。”

阿喬不屑冷哼,“可他也欺騙了木靈。你看,木靈對他保護得無微不至,真是狡猾的傢伙。”

阿巴聳聳肩,他沒有興趣去為人類辯護,“以其向我抱怨這個,倒不如找出他欺騙木靈的證據。只靠這樣說是不足夠讓木靈看清人類的,我們總不能真把那個人類帶回去。”

不遠處,南默默地往火堆裡新增樹枝。

簡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為他準備過夜的“床鋪”,這兩個魔族以為他聽不懂複雜快速的卡克族語言,肆無忌憚地當著他的面就說起話來了。

事實上——魔族語言發音複雜,但理順了其中的規律後聽懂還是不難的。南倒是不會產生憋屈之類的情緒,在開始旅行遊歷之前,他對待那些獸人族、半獸人族的態度也沒比魔族對待他好上多少。稍稍感慨唏噓了一下,他又開始思索他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南並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精神力比之前漲高了一倍還多,他只能感覺自己的思維清晰了不少,思索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時能更快地找到答案。

他現在腦中回想的就是更早一些的記憶——在王城神學院就讀時,聽過、看過的那些事件。神學院中不僅僅有他這類中產家庭出生的學業優秀的學生,也有許多鍍金的上流人家青少年,比如夏洛蒂家的少爺、又比如大貴族、高級官員家的子嗣。

權貴子弟雲集的神學院,表面上看去再如何平靜和諧,底下也是有著各種各樣的爭鬥的。以前的他只能看到事情的表象,現在冷靜地回視,才能看穿其中的本質。比如曾經轟動一時的高年級學姐自殺事件,現在想來,那位以美貌聞名的學姐哪會是什麼自殺,分明是捲入了身份貴重的少爺們之間的鬥氣。

大臣的孫子與大貴族的侄子同時看上了這位商人家庭出生的學姐,感情上的糾紛漸漸牽涉到了兩戶權貴人家。當事情鬧到家長們那兒後,大臣與大貴族自然是不能容忍自家的子弟因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而對立的;最後的結果,也只能是那位學姐揹負“放|蕩、不檢點”的罪名,用性命來“贖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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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總是殘酷的,粗暴到不屑於符合邏輯。想明白了當年那樁公案,南心中隱隱作痛起來。

想通了一件事,許多不能明白的事情也就都有了答案。比如埃倫領地淪陷時賽因王不但不能指責豪斯曼大公守土失職、反倒被當時王城的議會攻擊“沉淪美色”;幾番交鋒後賽因王不得不妥協、同意了王城神官的建議,從后妃中選出最美貌的一位冠以“巫女”之名綁上火刑架——丟失了大片領地的豪斯曼大公如果繼續被打擊,另一位大公權勢便將暴漲。豪斯曼大公推動議會轉移公眾視線這一點賽因王是心知肚明的,但為了“穩定”,賽因王只能配合地將自己的妃子燒死。畢竟沒有比軟弱的女人更適合當替罪羊的了,燒死那位妃子不但能緩解王城上層緊張的氣氛,還能讓壓抑已久的民眾情緒得到一次發洩的狂歡,還有什麼是比這更完美的呢?

曾經以為統治平民的貴族是有絕對必要存在的南,在漸漸地接觸、接受世界的真實後,雖然還不會產生對貴族存在的質疑,但已經意識到“絕對權力”的不合理性——沒有監管、沒有制約的權力是具有危害性的,並不擁有話語權的弱勢方,在這些權力者眼中已經不等同於智慧生物。

以血脈來決定權力交接是不合理的,南心生明悟。好人家的子弟可以接受到更加精英的教育、也確實比平民子弟表現得體,但卻並非所有體面人家都能培育出優秀的子嗣。同樣,平民中也不乏接觸到精英教育後便能脫穎而出的天才。能夠治理一方、給人們帶來富庶穩定生活的主因絕不是所謂的高貴血脈,而是能力。

與安格斯的結識實在是談不上美妙,但他那種百無禁忌、肆無忌憚的言行確實很能影響到他人;而人若是能夠站到更高一些的視角去看待問題,那麼人就一定能夠得到突破。當南以十分“大逆不道”的角度來回視他過往的見聞時,他周身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悄悄地發生改變。

交談中的阿巴和阿喬不約而同地停下話題,驚訝地看向南——怎麼回事?那個人類的精神力怎麼又在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