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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他的路

182

昏暗的燈光,海水特有的水腥味,浪花翻卷、拍打窗體的聲音。

南從非人類的浮空視角愣愣地看向那個縮在灰黑色床單上的小男孩,腦中“嗡”的一聲、失去了思考能力。

那是……安格斯的臉。

稚嫩的、脆弱的、迷惘的、恐懼的……一切不該出現在安格斯身上的情緒呈現在那具弱小的身軀上。他看起來最多只有六、七歲,鬍子修剪得比較整齊的海盜船長滿意地打量了他的面部後,嫌棄這件商品“太過幼小、賣不出好價錢”,刀疤臉獨眼龍不得不拍胸脯保證他可以把這小東西養大點兒、當船航行到愛美卡斯大陸時剛好可以參加奴隸貿易。

他們那齷齪的聲音在南耳中只是蚊子的嗡嗡叫,南全部的集中力都放到了神似安格斯的兒童上——他習慣了這個男人的強大和自信,所以他一時間難以把這個脆弱的小男孩跟安格斯劃上等號。

這個空間的時間……有些詭異,在南發怔的時候時間快速地流動,小男孩在夜晚來臨時徹夜哭泣、又在刀疤臉獨眼龍送來食物時趕緊抹去淚痕,他似乎已經知道不能在他人面前輕易地暴露脆弱的一面。

日夜瘋狂交替,固化在虛空中的南默默地注視著被困在這狹窄房間中的小男孩。他從床下扳了一塊木板、將其中一頭在木門的鐵框上磨出尖頭;他在油膩膩的地板上來回行走,想讓自己不失去逃跑的能力;更多的時候,他被無盡的孤獨折磨,慢慢地忘記了怎麼流淚。

三百多次日升月落,小男孩身體變高了一點點,胳膊壯實了一點點,卻失去了很多……比如孩童應有的活力,比如生動的表情。

時間的流逝對於南來說快到轉瞬即逝,但對於真切地經歷了這一切的小男孩,這是難熬的、如同噩夢般的時光。

終於……枯燥的日夜流逝中出現了調劑品,快要靠近愛美卡斯大陸的這艘海盜船遭遇了勢均力敵的敵人。思想幾乎被凝固的南感覺到外間的異樣,他漂浮而出、看見另一艘更巨大的船隻與這艘船接舷,彪悍的海賊們咬著砍刀、兇惡地撲上甲班。

慘烈的廝殺持續了半個多鐘頭,南看見那個鬍子總是修得很整齊的海盜船長被人用短矛擲穿了喉嚨、看見那個刀疤臉的獨眼龍被人砍掉雙臂後踢下大海。勝利者歡呼雀躍、興致勃勃地準備接收戰利品,南猛然想起那個神似安格斯的小男孩、連忙退回那件籠子般的房間,卻看見已經有人先一步闖入。

這是個高大健壯的女海盜,頭巾上還冒著他人的鮮血熱氣,胳膊上繡著與刀疤臉獨眼龍不同的紋身。她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拿著磨尖的木片、如幼犬般跟她對峙的小男孩,“……布龍菲爾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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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靜靜看著她。

女海盜冷笑,“你這種人當不了海盜,小子,你那張臉只能去給噁心的貴族老頭子當玩具。”

小男孩忽然將手中木片尖頭部分刺向自己的臉,從眉骨處深入皮膚、用力向下拉,粗糙的木刺在他精緻如人偶的臉蛋上留下恐怖的、如同蜈蚣般的不規則傷口。

“唔……啊……!!”他終究……是個小孩,毀掉自己的臉用掉了他所有的力量和勇氣,面部血肉模糊的他跌坐在地,痛苦得全身發顫,卻還能用倔強又……渴求的眼神看向那個女海盜。

他短短的人生經歷讓他知道女性是比較心軟的,而他也唯有用這種辦法來解除自身的困境——如果他不想被別人隨手殺掉、又或是用那種討論商品的口吻討論他的話。

“哈哈哈……好!不錯,你現在有當海盜的資格!”女海盜大笑著上前一把抓起小男孩的後領,粗暴地將他拎了出去,“但你得先從打雜做起,直到你能有傷害自己之外的人的能耐!”

南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明白到了——那個小男孩確實是安格斯,幼年時代就擁有成年人狠厲的安格斯。

南沒有去想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也沒有去思考自己為什麼會進入這種觀察安格斯過往經歷的角度,他的腦子混沌一片、懵懵懂懂,只能被動地接受他所看到所聽到的東西。

安格斯在海盜船上做打雜,和同層次的人爭奪淡水、搶廚師倒到垃圾桶中的殘羹剩菜,他以面部的自殘傷痕獲得了“蜈蚣”的外號,海盜船上的人毆打他、欺負他,但並沒有輕視他。當他長高到足以揮動砍刀的年紀,他和成年的海盜們一起跳上商隊的船幫、砍殺比他更高大的護衛,用別人的頭顱來提升自己的地位,成為被海盜們承認的同伴。

他的皮膚嗮得黝黑,四肢變得粗壯,面部染上風霜。漸漸地,他成長到超過了南所見到他時的年紀、過了三十歲、四十歲,耳鬢的黑髮慢慢花白。

他成為了這艘大船的船長,又收服了愛美卡斯大陸東海岸的數只海盜船,成為最大海盜船群體的總統領。

在他五十歲時,南從他的臉上已經找不到曾經那個黑魔法師的模樣了,粗糲的皺紋爬滿他的面頰,花白的鬍鬚蓋住他曾經讓人心顫的面容。

船長蜈蚣開始力不從心,他總算是把注意力從征服更多的海域商隊轉移到追隨他的年輕船員們身上。他將船隊帶到一個小漁村般的港口停留下來,用他多年積累的財富將這個漁村建設成新興的城市,讓他的船員們成為這個城市的建設者和擁有者,遷移附近的流民為領民,與別的城市建立溝通和貿易渠道。

六十歲的船長蜈蚣得到了這片港口所屬貴族的封賜,以幾千個金幣的代價獲得了代表榮譽與地位的姓氏。他從曾經的船員中挑選出優秀的繼任者,將其收為義子,把代表貴族的姓氏和這座城市的未來傳給他。

七十歲的船長蜈蚣躺在城外小院中的躺椅上等待死神來臨,他對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遺憾,不是誰都能從待售賣的寵物走到他今天這一步,他對於死亡的召喚毫無畏懼。

南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是的,他身上沒有安格斯那諸多的光環,但全程見證了這位老人一生的南,也並不認識他非得要像安格斯那樣……他已經做得很好,以一個普通人的立場、做到了許多人窮極一生也只能望其項背的事。

南忽然覺得安格斯這樣死去也不錯,至少這樣的他是有著充實滿足的人生的,哪怕是面臨死亡的最後一刻,他枯朽的面容也是如此地有生氣。

南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但是眼前這個等待死亡的老人確實給他一種幸福、寧靜、祥和的滿足感。

當他這麼想的時候,這座小院的木門被人推開了。

躺椅上的船長蜈蚣撐起上半身,和南一起看向來客。

走進來的……是個穿著黑色長袍的陌生施法者。這個人走到船長蜈蚣身前不遠處站定,用一種古怪、無禮的目光上下打量,輕笑:“我感應到強大的靈魂,卻只是個等死的老人?”

“你是誰?”已經沒有多少力氣的老人衰弱地問。

陌生的施法者一臉戲謔:“我是誰不重要。但讓一位施法者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是件失禮的事。”說著他掏出古怪的小瓶,拔開瓶塞,“反正你的生命所剩無幾……那就用最後的力氣來試試看能否讓我滿意吧。”

虛空中忽然出現兩隻半透明的大手,一隻手粗暴地捏開老人的下巴、一隻手舉起小瓶傾倒。

老人耷拉的眼皮猛然大睜,雙手掐著喉嚨費力地想要出聲、卻只能發出“嗬”、“嗬”的出氣聲;他全身的皮膚肌肉劇烈地抖動、關節不受控地痙攣、皮下的青筋和血管如同蚯蚓那樣扭動起來。

“生命元素、惡魔原血、半神原血和魔核混合,是否能延長垂死之人的性命呢?我一直想要求證,奈何尋不到靈魂足夠強大又願意捨身的試驗品。”

“沒想到在這種偏僻的鄉下也能發現合格的試驗道具。”

陌生施法者的聲音讓南極度憤怒、憤恨,當他雙目發紅地瞪向那可恨的傢伙時,他心中卻又清醒地明白這不是他的情緒——他正在被別人的情緒所感染。

南將視線轉向老人,他已經從躺椅上滾落到地面上去了,他的身體佝僂、彎曲如蝦米,全身每一處皮膚、肌肉、血管、骨骼都似乎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

陌生施法者坐到了老人之前躺著的躺椅上,興致昂揚地觀察試驗品的狀況。不知過了多久,這個陌生施法者笑了起來,抬腳將正面朝下的“老人”踢翻過身,興奮地一揮拳,“成功了!”

南也驚詫地看著“老人”,不……現在叫他“老人”或是“船長蜈蚣”都已經不合適了——他的頭髮依然雪白、但髮根處是黑色的,他的身體恢復到年輕人的狀態,至多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就連年輕時暴曬出來的黝黑膚色也變得如玉般潔白、年幼時在自己面部劃下的傷痕更是消失無蹤。

除了髮色……這個滿頭大汗、無力地癱在地面上的人,和南記憶中的安格斯完全重合;只是當他睜開眼睛時,那雙太有生氣的瞳孔……與平靜到讓人心悸的末日審判有太大區別。

興奮過後的陌生施法者露出了驚豔神色,慢慢蹲下、用手指抬起安格斯的下巴,“原來如此,布龍菲爾德人……傳說中媲美精靈族美貌的遠東人種?不不……你可比奴隸市場上那些遠東商品完美得多。”

不能動彈的白髮青年用被憤怒染紅的黑紅色瞳孔注視著他。

陌生施法者似乎很喜歡被這樣注視,他連聲音都愉悅起來:“別擔心,作為商品的話,你不過就是幾百個金幣而已。作為試驗品,你卻價值無雙。”

他附身湊近安格斯,啞著嗓音聲音說道:“你喝下的藥劑萬金難求,希望你能明白我在你身上押了多大的注。如果你撐不過試驗或想要逃走,我就把那座城市夷為平地。”

安格斯略嫌瘦削單薄的身影站在燃燒、傾塌的法師塔前。

南在他身後不遠處,與他注視同一個方向。

在幾十年的歲月中……帶給安格斯無盡痛苦的瘋狂煉金術師,終於是□□掉了,和他的法師塔一起。

不……現在的安格斯還沒有名字。作為瘋狂煉金術師那地獄般的實驗中唯一存活下來的試驗品,他只有一個名為“奇蹟”的代號。瘋狂的煉金術師想要研究出除了將自己轉化為巫妖的永生之道,他厭惡骯髒的黑魔法、也不願意變成什麼享受都得不到的骷髏。實驗成功後的安格斯讓他看到了曙光,但在接下來的實驗中,他那以“生命元素、惡魔原血、半神原血與魔核”提煉而成的鍊金藥劑,卻只能讓試驗品變成一塊塊碎肉或轉化為無靈智的低階惡魔。他不甘地研究安格斯,切割肢體、剖腹觀察內臟、餵食劇毒……絕望地發現這個他自己起名為“奇蹟”的試驗品確實擁有了不朽的生命,卻無法複製。

“奇蹟”忍耐著超越人類極限的痛苦存活下來、以頑強的意志力保留著人類的理智。他翻閱瘋狂煉金術師的鍊金筆記、用一切身體可以活動、大腦可以思考的時間飢|渴地吸收魔法的知識。熬了足足幾十年的時間,他自己熬成了二階魔法師、也熬到了幹掉那瘋狂煉金術師的時機。

“奇蹟”一直看著法師塔徹底倒塌,才拉上斗篷離開這個噩夢之地。海盜生涯培養了他堅韌的意志,幼年時的遭遇讓他能夠容忍讓人發狂的孤寂,但他的心還有生氣,擺脫了這個噩夢後,他開始思念……那座他一手建造起來的城市。

南跟隨安格斯回到那座港口小城,幾十年的歲月讓這裡的人氣更加鮮活、人聲鼎沸。“奇蹟”用手捂住圍巾遮住面孔,懷念地慢慢走過他規劃的每一條街道;南感受到他舒緩平靜的心,這一刻的“奇蹟”放鬆而愉悅。

這種放鬆……一直到“奇蹟”走到最大的市場區時才消失。

“打雜蜈蚣”上的船是不幹奴隸交易的海盜船,他們幹掉所有與奴隸交易有關的海盜和商船、打劫商隊時只向普通貿易的商隊收取過路費,這個傳統一直持續到“打雜蜈蚣”變成“船長蜈蚣”、“城主蜈蚣”。

但現在……曾經的“蜈蚣”、現在的“奇蹟”駐足觀望,所見到的……是成群的奴隸被奴隸販子揮著皮鞭驅趕進市場區——或者說,人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