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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延續天命、改變天命

第一天其實還好,嘉靖帝只是偶爾想到“萬一李長晝被人殺了,又或者李長晝認為皇宮危險,一去不回了”時,心裡有些後悔。

這種情緒壓一壓就過去了。

晚上生龍活虎的寵幸了閻貴妃、文恭妃、張德妃、包宜妃,就把這件事忘了。

第二天早早的醒來,走出寢殿時,天空中月亮還掛在上面,他覺得李長晝是不是神教天帝也沒那麼重要。

等他回來,讓他把天帝這個稱號改了,把神仙侯降成神仙伯,這件事就過去了。

大年初二這天,除了賜宴宗室王公,嘉靖帝一直修煉呼吸吐納之術。

只有用完膳之後的一小段時間,身體才有微弱的通透之感。

當天晚上,寵幸馬貞妃、陳雍妃,又玩了一個宮女,溺尿時有些腫痛。

天帝稱號是神教第一任反賊取的,李長晝何錯之有?降爵這件事就免了,依然是神仙侯吧。

大年初三,在皇極門,召大學士、內廷翰林等茶宴,其餘時間修煉。

當天晚上,寵幸曹端妃,狀態比昨天好,又下旨王麗妃、王寧嬪來伺候。

早上起來,令人去打探神仙侯的訊息。

大年初四,在會極門,賜宴王族,以及朝鮮、安南(越南)、暹羅(泰國)、廓爾喀(今尼泊爾)正使等宴,各有賞賜。

當天晚上,寵幸傅常嬪、張昭嬪,久違的吃了先天丹汞。

早上起來,精神有些恍忽,用完膳,呼吸吐納之後才稍稍振作。

大年初五,在西苑賜宴藩王、皇子、公主,看了一會兒戲,詢了三次神仙侯的訊息。

當天晚上,繼續服用先天丹汞,寵幸陳靜妃、王懷妃、何睦妃。

早上起來,腳步虛浮,在寢殿前踩滑,摔了一跤,腿骨折了,杖斃了三個太監。

“腿傷不過是小事,多養幾月即可。最堪憂的是陛下身體,這些天日日多次出精,又吃丹汞,身體衰弱,比年前都不如。”李時珍把完脈,捏著鬍鬚說。

嘉靖帝坐在椅子上,雖然身形憔悴,依然有捭闔天下事的威嚴。

聽完李時珍說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

李長晝當初被庸醫誤診縱慾過度,羞憤惱怒,因為他是普通人。

作為上廁所有人擦屁股,糞便天天有太醫檢查的皇帝,不存在這方面的羞恥心。

黃錦說:“李太醫,就是虧損,也沒虧損得這麼快的吧?是不是......前些日子,身體強健是假象?”

李時珍皺眉,沉吟一會兒。

黃錦是貼身伺候的太監,很多嘉靖帝想問,又不合適說出口的話,都由他說,所以對他的問題,李時珍也必須再三斟酌,因為聽答桉的是嘉靖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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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帝身體強健,確實透露著詭異。

放在凡人身上,別說一天之內身體變得強健,就是力大如牛,也是尋常小事,但在萬法不侵的帝王身上卻不可能。

想了好一會兒,李時珍還是搖頭:“陛下前幾日身體強健,沒有問題。如果真的有問題,也是我學醫不精,看不懂其中的玄妙。”

黃錦小心翼翼地看向嘉靖帝。

嘉靖帝沉默不語。

李時珍常常勸解嘉靖帝不要服用“先天丹汞”,因此不受喜愛,也正因為如此,之後哪怕李時珍沒了官職,依然被王公貴族叫去看病。

良久,嘉靖帝說:“從今日開始,直到十四,取消宮內一切宴席,朕不見任何人。”

“是。”黃錦低頭領旨。

“下去吧。”嘉靖帝閉上眼睛。

黃錦和李時珍躬身退出去,太監宮女跟在他們身後。

嘉靖帝孤身一人在殿內,醒神香的青煙鳥鳥,他站起身,跛著腳走到香爐鼎邊,身體全靠在上面,半晌,鼎身紋絲不動。

醒神香的青煙,由原本的筆直,被他的氣息吹得七零八落。

初六、初七、初八、初九、初十,嘉靖帝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房事更是出了大問題,只有服用先天丹汞,才勉強完成。

初十這天晚上。

“陛下,小心著涼。”黃錦走到窗邊,想將窗戶關上。

“滾開!”嘉靖帝怒喝道。

黃錦身體顫了一下,心裡卻沒有多少害怕,他知道這麼做一定會遭到呵斥,但有些呵斥是必須挨的,這樣才愚忠。

正月初十,月亮已經夠圓了,再過五天就是元宵節,嘉靖帝一邊泡腳,一邊望著窗外。

這時,門外快步進來一個當值太監,跪在暖閣外。

黃錦走出去,聽完彙報後,揮退當值太監,自己又重新走進來。

“陛下,神仙侯有訊息了!”

嘉靖帝依舊望著窗外的明月。

“剛收到訊息,初二那天,神仙侯於渤海之上,就將神教五天君中的四人伏法!還殺了白蓮宗教主、火居道人、靈寶教的賊人!”

嘉靖帝沒說話,黃錦面帶興奮的表情也逐漸變成不安。

“黃錦。”

“奴才在!”黃錦小聲又堅定地應道。

“神仙侯人呢?”

“這——”黃錦看了一會兒地面,又窺探了一下嘉靖帝的表情,“興許是受了傷,在養傷。”

“什麼地方比皇宮更適合養傷?是怕朕害他?”

“主子,您要處死一個人,還需要等他受傷嗎?神仙侯肯定是知道這一點的!”

“那他怎麼不覆命?”嘉靖帝冷笑著扭頭看向黃錦。

黃錦感受不到什麼龍脈之氣,但這不妨礙他在那裡發抖。

他顫巍著說:“主、主子,您不想害神仙侯,自然有其他人想害他。”

嘉靖帝看著他:“誰?”

“主子,當初宮裡出現邪祟,奴才就推測,或許是有人想陷害神仙侯。”說完,黃錦把頭磕下去,不敢去看嘉靖帝。

嘉靖帝的聲音如天一般,從他頭上傳來:“繼續說。”

“主子可知道神教五天君裡,唯一活下來的那個人是誰嗎?是神仙侯的親妹妹,神仙侯要完成主子的旨意,必須殺掉自己的親妹妹。”

寂靜的暖閣內,只有嘉靖帝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

砰!

像是爆發了身體潛藏的神力,嘉靖帝一腳將泡腳的松木盆踹出去,撞在牆壁上,發出巨響。

慌亂的腳步聲中,一群當值太監湧進來,見嘉靖帝沒事,連忙跪在外面。

“主子,千萬別著涼了!”黃錦哭喊著,撲到地上,用身體去捂嘉靖帝的腳。

嘉靖帝一腳又把他踹開。

“邵元節,竟敢誤我!”整個暖閣都是嘉靖帝的怒吼。

好像雷霆在頭頂翻滾,又像是穿梭在槍林彈雨中,黃錦匍匐著又用身體去捂嘉靖帝的腳。

於此同時,宮城之西,顯靈宮內。

伴隨著嘉靖帝的怒吼,“噗!”邵元節吐出一口大血,1539年就該到頭的壽命,終究沒辦法再挨到1540的第一個滿月。

“快,快,快叫陶真人!”手下弟子慌了神。

正在靈濟宮翻閱道書的陶仲文,得到訊息後立馬趕來,邵元節已經陷入彌留。

“仲康兄!”陶仲文握住邵元節的手,喊著他的字。

兩人一起學道,是至交摯友,邵元節得到嘉靖帝賞識,他第一個想的就是把陶仲文叫來,讓他一起享受榮華富貴,一起閱覽宮內無上道書。

“我已給陛下留遺書,向他推薦你,咳咳,仲文,千萬阻止魔帝,保我大明江山!”

邵元節一句話喊完,身體已經僵硬,雙手鐵石一般捏著陶仲文。

陶仲文雙眼通紅,一字一字地道:“你放心,我必手刃魔帝,拿他頭顱為你血祭!”

氣息忽隱忽現,陶仲文竟然有離開塵世之感。

顯靈宮內,邵元節的弟子悲痛欲絕,沒發現這異象,一些隱藏其中的玩家,目光驚訝駭然地望著陶仲文。

如果有龍脈在身,或者換個天地環境,這陶仲文恐怕要直接成人仙!

不愧是原本歷史上能做嘉靖帝二十年寵臣的道士!

正月十一,李長晝回到了紫禁城,帶著易容過的五具屍體——這個年代找屍體很容易,俺答去年春天就侵犯過宣府,遍地都是賊。

嘉靖帝看了一眼“大鵬天君”的屍體,身穿綠裙,長得還算漂亮,但要說是李長晝妹妹,還不夠資格。

這是長生天君。

現實中長生天君已經變成二八年華的小姑娘,但在嘉靖帝面前卻不能談現實,必須講邏輯,所以長生天君是另外一具盜賊老頭的屍體。

嘉靖帝從屍體上收回視線,揮揮手,黃錦指揮當值太監將屍體搬走。

“神仙侯辛苦了。”嘉靖帝從旁邊一張用鈿螺、瑪瑙、翡翠和漢玉鑲嵌成一幅魚戲彩蓮圖的紫檀木茶几上端起一隻碧玉杯,喝了一口熱茶。

“沒什麼辛苦。陛下,我殺這些人,與我當年加入神教、進宮面聖,目的其實一致。”

“哦?”

“為了長生。”李長晝說,“我一不貪財,二不好色,生平一求法力無邊,二求長生久視。進神教,學神教秘法,為的是長生;挑各大宗門,為的是長生;進宮門,為陛下效力,為的也是長生。”

“長生,長生,”嘉靖帝放下碧玉杯,“如何長生?”

李長晝看著嘉靖帝:“陛下信我?”

“真人攀千丈雪山,走萬里荒漠,又在地獄受苦,造無盡殺業——朕信你,信你的求道之心。”

“好。”李長晝說,“陛下,我已經找到我的長生之法,陛下的求道之門。”

嘉靖帝微眯眼睛。

“你說。”

“取出龍脈。”

嘉靖帝沒問怎麼取,他問:”朕的皇帝位還在不在?”

“將龍脈一分為二,一半我拿來長生,一半為陛下築成金冠。龍脈離體,陛下可修道;金冠在身,又有朱氏血脈,皇帝位就在。”

“一半?”

斟酌著,許久之後,嘉靖帝說:“祖宗基業,容朕想想。”

“這是當然。”李長晝笑道,“入道之門已經找到,築基已經沒有必要,但陛下也可繼續修行。”

“好。”嘉靖帝點頭。

這次他沒帶任何宮女妃子上去侍奉。

兩個小時後,嘉靖帝面色紅潤,腳傷痊癒,又變得龍精虎勐。

李長晝離開後,嘉靖帝想了想,先是叫來李時珍。

李時珍保證嘉靖帝的身體沒有任何隱患,最後又說了身體一日康復不見得是好,慢慢調養才是正道的掃興話。

李時珍走後,又宣了十八名太醫,每一名都說龍體強健。

最後是陶仲文。

人很奇怪,昨天嘉靖帝恨不得將邵元節凌遲,拿到他的遺書後,又想起這些年的情誼,還是下令厚葬了邵元節。

對於邵元節遺書中極力推薦的陶仲文,嘉靖帝還算信任,這人也確實有些本事。

嘉靖帝天生有一種天賦,他很會做皇帝,他很明一點:無論自己的喜好、處境如何,絕不能讓手下只有一股力量。

如果完全信任李長晝,他反而認為自己不會得到長生,只有彼此牽制,才能讓李長晝付出更多。

“貧道拜見陛下。”陶仲文的頭髮白了一些。

“坐。”嘉靖帝指了凳子。

“謝陛下。”

嘉靖帝手指敲著椅子扶手:“陶真人,朕有事問你。”

“陛下請說,貧道知無不言。”

嘉靖帝看了一眼陶仲文,他的態度比之前更恭謹。

“你心裡有不滿?”嘉靖帝看著他問。

“仲康兄去年本就該命終,能活過正月,已經是陛下恩賜。”陶仲文低下頭。

嘉靖帝點頭:“我想問你的,是關於神仙侯的事。”

陶仲文輕吸一口氣:“陛下請說。”

嘉靖帝將李長晝的長生之法、入道之門,說了一遍。

“陶真人以為如何?”

“不知。”陶仲文搖頭,“但陛下允許貧道使用龍脈,貧道願意為陛下占卜。”

“準。”

關於龍脈的事,嘉靖帝瞭解一些,也給過邵元節使用的權利。

掌印太監捧著金印盒走來,陶仲文雙手接過,開啟,露出裡面的大明江山,皇帝玉璽。

一股神秘浩大的力量降臨在陶仲文身上,比之前邵元節的“借力”更深刻。

他默唸法訣,望照神州大地的古今。

大明朝就是此時此刻的神州“勝者”,自然有資格翻閱神州大地的過去,窺探未來。

這一看就看到了民國滅亡,夏國建立,直至價值遊戲開始前的一剎那——能看到這裡已經是清朝沒有龍脈,沒有成氣候的修道者,真正的“勝者”不管。

這也證明這段歷史不影響勝負。

任何影響勝負的歷史,都會直面“勝者”,那是死路一條。

“勝者”之所以為“勝者”,就是因為在任何時間,任何空間,任何維度,任何方面,都已經贏了所有人。

包括風與光之君王在內的遠古神明,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怎麼能不爭?

普通人面臨死亡,都要用盡一切去爭取活下來的機會,能成為神明的人,怎麼甘心成為敗者!

就像嘉靖帝之前說的,要長生,要皇帝的長生,為奴為僕的長生,有什麼意義?

陶仲文沒有窺探那段禁忌歷史的想法。

作為一名精於占卜的修士,比其餘修士都要明白天命的可怕。

“如何?”嘉靖帝稍稍坐直身體,雙眼望著陶仲文。

陶仲文放下玉璽,氣息萎靡。

“陛下若答應,一年之後必有生死大劫;一百零四年後,大明朝必亂,亂大明者必姓李。”

就像李長晝說取龍脈成仙沒說真話一樣——他取的是五分之四,陶仲文也沒說實話,亂大明確實是姓李,但不是李長晝。

“是李長晝?”嘉靖帝追問。

“天機晦澀,貧道看不清。”陶仲文回答。

“生死大劫又是什麼?”

“陛下以天子之身修道,如果功成,江山萬年不變,這天不會允許,地不會允許,生民百姓也不會允許。”

“你是說天災人禍不斷?還有人會暗殺朕?”

“天機難測,非大機緣者不可見,貧道已經盡力了。”

嘉靖帝想了想,放鬆緊繃的身體,靠回椅背:“朕就問你,朕入道了嗎?”

這關係大明江山的存亡,但邵元節吐血身亡的畫面在腦海中一閃,陶仲文說:

“入了。”

只有這樣回答,李長晝才會露出破綻,他才能替邵元節報仇;

也正因為這個回答,歷史便沿著天命繼續,天命嘉靖皇帝入道,天命嘉靖皇帝功敗垂成,天命大明朝104年亡於李自成之手。

陶仲文延續了天命,但他最終要做的卻是改變天命,他要李長晝在成仙的時候死去。

李長晝一死,嘉靖帝就不能入道,天命就會改變。

自己真的能做到嗎?陶仲文不清楚。

既然決定去做,也不需要清楚。

“你先下去吧,朕想想。”

陶仲文稽首告退,開始準備——嘉靖帝的答桉,他已經在未來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