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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險境(1)

老顧是個愛乾淨的人,後廚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那口炸油條的大鍋就擺在用磚特意砌起來的煤氣灶上。

煤氣灶對面的木架底下放著小趙藏身的米缸,斜對面放蔬菜的架子旁邊就蹲著小靳。

我走到灶臺旁邊的儲物櫃裡,拉開櫃門說:“前兩天我們把櫃子裡頭的夾板取下來了,還放了一個小馬紮,人正好能坐在裡面。你看這把防暴叉和這根電棍,還是施鰱給咱留下來防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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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喻俯身看看,似乎在忖度裡面空間的大小。

“我跟你藏這裡頭。”她說。

“可是,空間很擠……”

“難道嫌棄我?”

“不不不不不,那你坐馬紮上,我坐櫃底板兒。”

“行。”

“言老師,”小靳頂著捆大蔥,伸出腦袋來小聲打趣著我,“您要是嫌擠,咱倆就換換!”

“換你妹,趕緊蹲好!”我又氣又笑地斥責他一句。

小靳和小趙嘿嘿笑著縮回腦袋,沈喻先弓著腰鑽進去坐好,我個子高只好跪下爬了進去,小心翼翼擠在她身旁,同時儘量不碰著她,以免引起她的反感。

我把櫃子門“吱呀”關上,櫃子裡很窄,空氣都顯得稀薄,我們倆一時無話,都保持著沉默。

因為櫃子太小,捱得太近,連一點點聲音都聽得十分清晰。

因為空間太窄,我無法瞥見她標誌性的胸部,但她那美麗的鼻尖就在我眼前,就像某位古典雕塑大師的作品一樣。

其實有時候我心猿意馬的時候,也會偷偷看看她的鼻子,那鼻子完美得經常讓人忘記一切慾望,只想沉溺於藝術的欣賞之中。

我聽得出來她的呼吸也有些急促。氣氛簡直尷尬無比。

“那個……”我們倆幾乎同時開口,然後又同時住口。

“你先說。”——又是不約而同地同時張嘴。

她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那我就先說了哈!”她說。

“嗯嗯,我聽著。”

“你還記得我說過一句話嗎?”

“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記著呢。”我說。

“別貧。”

“真的。就跟記皇上的起居注似的。”

“別貧!”

“好,你說。”

“我跟你說過,我有一種能力,就是在一堆東西裡面挑出最不合邏輯的那一點來。”

“邏輯奇點。”我想起了她說的話。

話題忽然像熔斷的保險絲一樣斷開,櫃子裡又迴歸沉默。我只好又搜腸刮肚地想著話題。

“你說邏輯奇點,是在每個案子裡都能發現嗎?”

“大部分都能發現,但唯獨這個背鍋俠案發現不了,所以我才有點惶惑。”她如實地說。

“原來如此——那杜萬芊的案件能發現奇點嗎?”

“能啊,奇點就是那條獨木舟。那條船被藏在棧橋下小一年了,說明杜萬芊的死不是偶然地隨機殺人,而是兇手早就選擇好了目標,很久之前就準備好了儀式需要的一切東西。這說明什麼?說明兇手是抱著深思熟慮的心態來的。”

“所以真有可能是安悅家人幹的……”

“你說什麼?”沈喻問我。

我把林瑛她們走訪到的情況告訴了她,沈喻半晌才開口。

“我今天還遇到了林瑛,她沒跟我說杜萬芊案件的進展,大概是為了不讓我在今天分心吧。”

我聽出來她今天狀態很不尋常,聲音中總像有種平時絕無存在的多愁善感。

“我有次說過,咱倆可能是同一類人。”她繼續說。

“我記得啊,那是五年前的六月二十二號晚上,北京時間。你當時還在美國東海岸,是發語音跟我說的。”

“你真連時間都記得?”我能感覺到她肯定詫異地盯著我,雖然我看不到她的眼睛。

我點點頭,雖然她也不可能看到我點頭。

“那你記得我是在什麼語境下說這句話的嗎?”

“當然記得,你說,自己小時候也看見過黑船,後來還引起了什麼家庭變故。我怕你想起來傷心,就一直沒再提這件事。”

“嗯,”她說,“其實我小時候,也看到過跟你描述得一模一樣的黑船,而且黑船上同樣有個紅衣女人。”

“啊?”

“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我邏輯奇點的能力是黑船帶來的呢?”

“我好像沒那麼想過。”我說。

“你那種超強的記憶力,難道不是遇到黑船後才有的嗎?”

“記不太清了,好像從小記性就很好。父母說我一歲就能認字了。”

“好吧,那估計是我判斷有誤。”她的語氣裡稍微有點兒悵惘,“你難道一點兒也不想知道黑船的真相嗎?”

“這個……有想過,但那東西後來無影無蹤的,也不知道如何查起。”

“但是我一直在想,找個機會重查。但也有陰影,怕一觸動什麼東西,就像多米諾骨牌似的全部崩坍了。”她說。

我忽然想起地獄來客提起過,他說我身上有某種氣味,是看到過黑船的人。

難道沈喻身上也有某種氣味嗎?

難道是因為我們倆都看到過黑船,所以才註定有相遇相處的緣分嗎?

難道我對她相親卻無法接近,但又不能離棄,也是因為黑船讓我們有同樣的磁場,所以不能擺脫彼此,所以我也無法愛上別人嗎?

我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一件能跟現在、跟此時此刻聯絡起來的事情!

沈喻常常說,我的腦子是“紙質版的百科全書”,知識儲備量很大,但別人不翻,我自己就提供不出東西來!

我還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但此時想起,真是確實如此。

地獄來客曾經給我留下了一本解放前的考古冊子,冊子裡有記載西夜國的事情。其中就有一段奇怪的記載說,西夜當時征服了周邊的三個鄰國,不但把他們的人民擄掠到國都呼犍谷,而且還把三個國家所有鐵鍋也撬下來運走。

這麼看來,西夜國豈不就是古代的“背鍋俠”?!

我知道,一千三百年前搶鍋事件,想起來似乎與現在聯絡不大。

但如果仔細分析一下如下事件邏輯鏈,恐怕就全然不同了——

我和沈喻小時候都目睹過黑船——地獄來客找到我,說起黑船的事——地獄來客留下小冊子——小冊子裡有西夜國搶鍋的事件——魏陽發生“背鍋俠”案,那個人步伐很像地獄來客——我和沈喻調查“背鍋俠”案……

看似完全無關的幾件事,卻全部在我們周圍展開著!

可惜我不是沈喻,無法用邏輯釐清這些零碎事件之間的聯絡。

“那個……”我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之前,我遇到過一個神秘的人……”

“什麼?”沈喻在黑暗中轉向我,她的鼻尖掃過我的臉頰。

但就在這時,我聽見香雲居的門外傳來“咔噠”聲,這是有可疑人員出現的提示訊號。

我頓時緊張起來,沈喻也不再說話,我倆屏住呼吸,因為背鍋俠可能真的來了。

我看看手腕上戴著的氦氣夜光錶,現在是零點四十六分,外面的天空中月食馬上就要開始了。

地獄來客的事,還是以後告訴她為好,目前還是不要讓她分心了。我想。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似乎是什麼人在輕輕推著後廚的外門。

“老顧不是把門鎖好了嗎?那人怎麼能這麼輕易地撬開鎖走進來?”我自言自語地說。

一隻又涼又細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巴,我明白這是沈喻不讓我發出任何聲音。

她靠得我很近,甚至都跟我擠在一起,但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入非非了,因為那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短短的時間他已經吱呀一聲推開後廚的房門。

從他一氣呵成的動作來看,他對香雲居的前堂後灶十分熟悉,簡直就像這家店的主人一樣。

我想沈喻也應該想到了這一點,因為能感覺到她的身體輕微地悸動著。

那人邁步走進後廚,但他的行動忽然慢了下來。

一束亮光從櫃子的縫隙裡閃過,我想他一定撳亮了手電筒,正在掃視屋裡是否足夠安全。

我在心裡默默祈禱著小趙和小靳千萬別暴露目標,但沒想到的是那束白光忽然對準了我倆藏身的櫃子,白光直射進縫隙,正好照在沈喻的眸子上。她下意識地往旁邊一側身,正好靠進我的懷裡。

我霎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因為她軟軟的軀體現在就緊緊貼在我身上。

“抱著我,別動。”她在我耳朵邊用十分輕微的聲音說著。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因為她剛才側身的時候失去了平衡,而現在門外就有竊賊,她如果貿然調整姿勢的話,說不定會發出更大的響聲,如果打草驚蛇不能人贓俱獲的話,那一切準備就都泡湯了。

而且,我已經聽到那個人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此刻,他應該就站在櫃子門外,正舉著手電筒從上到下照著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