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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世事黃梁夢一場

傍晚,張勝走出他在玫瑰路的家。

這裡,曾是他想築就的愛巢,可是,第一個他心愛的姑娘,他沒有把握住,眼睜睜看著她走開了。第二個,他明明可以把握住,最後還是被他親手推開了。

家裡很乾淨。

吵架的那晚他回到了公司,第二天回去取手機和錢包,屋裡還是一片凌亂。他拿了東西就走了,也無心收拾。

此番再來,屋裡已經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秦若蘭一定是在第二天或者更晚些的時候重新趕回了這裡,把一切收拾乾淨。她心裡也想著要破鏡重圓的吧。

昨天,那個電話打來的時候,他正有重要的事要做,只想著大事吩咐完畢,再打電話給她。兩個人的氣,過了這麼久也該消了,其實他的心底也有些期待,期待兩人的複合,期待她的笑臉。

可是,她等了他那麼多次,等了那麼久,為什麼偏偏這一次,卻等不了一個小時。

造化弄人啊。你偶爾幽默生活一下沒什麼,偶爾被生活幽默一下卻是慘不忍睹。張勝想起這一切,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玟瑰小區不遠處一個髮廊,幾個衣著可疑、面目可疑的女郎審視地打量著這個男人,他穿著白襯衫,薄絨線衣,沒有外套,像是下樓散步的,應該沒生意可做,於是她們紛紛又轉過頭去。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青人騎著輛破舊的二八腳踏車從眼前駛過。那模樣,像極了兩年前的他,一個穿十塊錢一件的廉價襯衫、吃一塊五一碗抻面的小工人。

看著那個人的背影,怔怔地想著變化種種,張勝有種做夢似的感覺。在時光中轉了個身,忽然之間他就成了千萬富翁。兩年來的精彩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這一切究竟是真還是假,會不會只是一場繁華而空虛地夢?

髮廊正在放《流光飛舞》這首歌,張勝知道,下一首一定是《一剪梅》。他把今晚《音樂之聲》檔期節目全部買斷了,整個時段就會播放這兩首歌。

這是他送給秦若蘭的歌,儘管她聽不到。

“半冷半暖秋天,熨貼在你身邊,靜靜看著流光飛舞,那風中一片片紅葉,惹心中一片綿綿,半醉半醒之間。再忍笑眼千千,就讓我像雲中飄雪,用冰清輕輕吻人臉,帶出一波一浪的纏綿。留人間多少愛,迎浮生千重變,跟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張勝心想:“沒有關係的。等她到了倫敦安頓下來,有了地址和電話,我再聯絡她,大不了。我親自跑一趟,去英國找她,站在她的門口等。半夜給她唱情歌……”

“像柳絲像春風。伴著你過春天。就讓你埋首煙波裡,放出心中一切狂熱。抱一身春雨綿綿……”

張勝踏著歌聲往回走,剛剛走到樓下,恰好遇到幾名從樓上走來的人,都穿著警察制服,其中一個看見張勝先是一愣,然後舉起手中一張紙看了一下,問道:“你是張勝?”

張勝也是一愣,順口答道:“是!”

“你涉嫌行賄罪和抽逃出資罪,請跟我們走一趟。”

張勝臉色一白,他沒想到這麼快就開始調查他,從這情形看上邊的鬥爭已經非常激烈,進入白熱化狀態了。幸好他該做的利用昨天和今天上午地時間已經全做完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說:“我……可以給家裡打個電話嗎?”

一名警察板著臉說:“不必了,我們會通知你家裡的。”

“那麼……我上樓穿件外套行麼?”

“不需要,我們會通知你家裡給你送的。”

張勝心裡一沉,他猛地意識到,他的案子,已經不是接受調查那麼簡單了。

鍾情一連打了十幾個電話,但是張勝就是不接聽,她知道,已經出事了。警察可是先來了公司,沒有見到張勝本人,於是索要了他地住址才走的。

鍾情急得團團轉,咬了咬牙,她翻開張勝的記錄本,找到了徐海生的電話。

“喂?”鍾情地聲音有些發顫。

“哪位啊?”懶洋洋的聲音,旁邊還有女孩子嬌笑的聲音,和一串嬌暱的日語。

鍾情強忍嘔吐般地感覺,說:“張勝被抓起來了!”

“什麼?哦……哈哈哈哈,鍾情,是你呀。我的傳真檔案已經發過去了嘛,我和匯金公司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這件事,找我有什麼用?”

鍾情咬著牙:“當初,是你出主意找人代辦注冊資金的,怎麼能說和你沒有關係?警

逮捕他地罪名之一就是抽逃出資,只要你肯幫忙,把抽資地漏洞彌補上,他就不會有事。”

徐海生地語氣冷淡下來:“很晚了,如果你要打電話和我這老情人調**呢,我不勝歡迎,其他的事,恕不奉陪!”

“無恥!”

“哈哈,我倒忘了,你怎麼會找我重敘舊情呢?這麼關心,你是喜歡了張勝那小子了吧?”

“徐海生,如果張勝有事,我不會放過你!”

“你奈我何?”

“你會知道地!”

“喀嚓!”電話摞了,鍾情也恨恨地摞下了電話。

徐海生摞下電話,隱隱有些不安。張二蛋那裡他不怕,他只是一個中間人,一個客,再怎麼算,這罪責也算不到他的頭上。而張勝則不然,且不說許多事是在他的指使下辦的,而且一直到昨天以前,他都是公司第一大股東,如果張勝為了脫罪亂攀咬,很難說不會把他牽連進去。可是……,救他出來?當今這種局面,哪有這種能量?

徐海生嘴角又露出那種令矢野麗奈不安的笑容,“既然不能救他出來,那就在倒塌的牆上再重重壓上一塊石頭,讓他永不見天日吧,該棄子時得果斷棄子。防患於與燃,這樣最安全。當初麥曉齊如此,張勝也該如此!”

他翻著手機號碼,最後撥響了一個電話:“喂,是我。我和你說過的那個人……,我知道,他已經進去了。你想想辦法,讓他再也別出來了。”

電話裡的男人聲音說:“不好辦啊。這事亂來不得,我們也得依法辦事啊。”

“少跟我唱高調,坐實他的罪,讓他蹲在裡面。給你三十萬,如果你能找人在裡邊幹掉他,八十萬!”

電話那邊沉默了,過了半晌。那個聲音說:“我試試看,見機行事。”

徐海生滿意地掛了電話:八十萬摞在桌上,差不多有一米高。僱兇殺人,可以殺幾十個;姘女模特可以姘一百多個。擠滿一屋子……,誰能禁得起這個誘惑?

起風了,微風掠過燈影搖曳的街市。滿城枝葉婆娑。就像夢中的嘆息。

張勝被帶著進進出出。也不知道走了幾個衙門,最後被帶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當年他用腳踏車載著小璐來過的那個看守所。

車停下了,一個人跳下車去辦手續,張勝靜靜地坐在車上,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其實他什麼都沒想,整個大腦都處於當機階段。

一個警察看了看他,摸出支菸遞給他,張勝默默地接過來,那人給他點上,自己也點上一支,對面而坐,默默地吞雲吐霧起來。

過了許久,辦手續地人回來了,大門開啟,車子向內駛去,一直開到大牆下,武警做交接,過過警戒線,進入監區。高牆,鐵絲網,哨兵肩頭鋒寒的刺刀,一一閃進眼簾,張勝有種跨越時空進入戰爭年代的感覺。

他被押進辦公大廳,警察和看守所做交接簽字,一個看守所的警察走過來,上下看看張勝,問道:“身體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傳染病?”

張勝搖搖頭,那個警察一甩頭:“進來!”

張勝被帶進辦公室,那個警察看了看他,淡淡地說:“脫衣檢查!”

張勝站著沒有動,旁邊過來兩個衣著像是犯人或是工人的傢伙,兇狠地道:“聽到沒有?脫衣檢查!”

後來張勝才知道,這兩個傢伙是自由犯,就是已經判了刑,但是刑期較短,沒有什麼危險性,在裡邊成了免費小使喚的犯人。

張勝木然地開始脫衣服,抽去皮帶,脫掉皮鞋,兩個自由犯按按掐掐的開始檢查他身上有無傷痕和夾帶,張勝心裡充滿了羞辱感,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一頭任人擺佈的牲口。

那個民警則坐在桌後把張勝地物品一一記錄在案,這時一個自由犯拎起張勝的皮帶和皮鞋,仔細看了看。

張勝的皮鞋和皮帶都是名牌,哪個也得一兩千塊,那個自由犯眼睛一亮,湊過去對那個民警耳語了幾句,那個民警筆下頓了一頓,眼睛微抬,瞟了張勝一眼,輕輕咳了一聲,那個自由犯心領神會,便把這兩件東西放到了一邊。

張勝光著身子、赤著雙腳被叫到桌前簽字,那個警察臉上露出了一絲比較和靄的笑容:“家裡電話號碼留下來吧。”

一個自由犯趕緊替民警解釋:“通知了家裡,才好來給你購買洗漱用品和被褥啊,另外呢,這裡週六週日只供應兩頓飯地,你要是不習慣,也要交錢才

吃,懂不懂?”

“哦!”張勝想了想,沒敢留下父母和兄弟的電話,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工人,能拖一天是一天,他不想讓他們擔驚受怕,於是把鍾情的電話留了下來。

隨後一個自由犯拿過號衣、拖鞋讓他換上。張勝地號碼是c勝覺得這號碼有些眼熟,忽地想起秦若蘭乘坐的班機號,頓時汗毛都豎了起來:冥冥之中,莫非真有什麼神祇在那裡默默地關注著人世間的一切?蘭子,這是我的報應麼?

接著,他又領到一床薄薄地軍被,張勝抱在手裡。想必是看在鞋和皮帶的份上,那個管教又給他代墊了五十元,拿了購物卷。一個自由犯咋唬道:“這可是管教替你墊的,記得家裡送錢時還上。”

那個民警笑笑,說:“跟我走吧!”

張勝點點頭。默默地跟在他地背後。初進宮地人到了這地方都有點發懵,聽著那空曠地腳步聲,張勝都覺得滲得慌。

過了“大閘”,進入桶道,然後是牢區。鐵柵欄裡的犯人,都用古怪地眼神打量著這個新來的人,那眼神,像極了剛剛關進牢籠野性未馴。仍想要擇人而噬的野獸,充滿了危險的感覺。

“一進牢門,心驚肉跳

兩扇牢門,一大一小

三頓牢飯

四面高牆

張勝看了一眼。一個像黑鐵鑄就似的漢子坐在牢房靠牆的一側,拍著大腿,用一種揶揄的語調地在說話。

“五湖四海,都來報道

六親不認。只認管教

七情六慾,全部忘掉

八條監歸,條條背到

九……”

“閉嘴!”一個管教喝了一聲,那個犯人懶洋洋地笑笑。閉上了嘴。

張勝這時才恢復了幾分神智,怵然發現,他已經被送進了看守所。這裡關著的。都是他一向看不起地人渣。罪有應得的壞蛋。而現在,他也成了其中的一員。看著昏暗燈光下那一雙雙野獸般的眼睛。張勝不寒而慄。

兩年前,他抱著不惜蹲大獄地風險,抓住了他人生的最大一次機遇。他似乎成功了,風光無限,轉瞬間,他成了階下囚。兩年前,他打算一旦失敗才去承受的結局,卻在他以為已經成功之後突然到了,猶如黃梁一夢。

現在,他的未來已不是夢,而是做惡夢。

想起這一切,張勝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他仰天長長呼出一口氣,突然旁若無人地大聲念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老實點!”一個管教狠狠推了他一把,張勝一個踉蹌,念地聲音反而更大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那名管教剛剛舉起手,旁邊牢房忽然傳來一個淡淡的,但是明顯是發號施令慣了的聲音:“有點意思,他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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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是個單間,張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頭也沒回,被另一個管教押著向前走,剛剛舉手準備打人地那個管教卻停了下來。

這個單間關的自然也是犯人,可是無論是裡邊的佈置還是那個管教地態度,卻又不像面對一個罪犯。

床鋪、枕褥,居然還有一張桌子,桌上還有一盞檯燈,坐在那兒地男人沒穿囚服,而是一件看起來很昂貴地名牌睡衣。這個男人看起來有四十多歲,但是只看他的眼神,會更年輕一些。相貌很普通,氣質卻很儒雅,坐在那兒,居然有種淡淡地書卷氣撲面而來,就像演《紅頂商人》胡雪巖的陳道明扮相。

他的手裡拿著一份報紙,手邊有一杯茶,在檯燈下映得清冽,水中芽芽直立,一旗一槍,這是極品雨前。

“文先生……”,那個管教用殷勤得有點諂媚的聲音對那犯人說:“剛送進來的,行賄外加抽逃出資。”

那個犯人做出了“哦”的口形,卻沒發出聲音。他點著頭,用頗覺有趣的眼神瞟了眼張勝的背影,然後向這管教擺擺手,笑笑。

“不打擾您了,”管教客氣地說,快步向張勝追去。

“嚓!”一個號房的鐵門被開啟了。

“進去!”張勝被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就撞了進去,再抬起頭,就見狹長的過道一側,是半米多高的大通鋪,有那坐著的,脖子慢慢向他這邊扭過來,速度慢得就像生了鏽,有那躺著的,懶洋洋的正坐起來,姿勢千奇百怪,就像佛堂裡的五百羅漢,鬼氣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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