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先要確定一下，優愛小姐有使用暴力嗎？”
“哈？那怎麼可能？人家又不是暴力狂，才不會做那種事啦。”
聽到這個回答，沙優稍稍松了口氣。
儘管語言暴力也是很糟糕的行為，但好在事態還沒有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否則一旦產生肢體衝突，就必須交給警察處理了。
可不管怎麼說，此事終究影響惡劣。協會還是頭一次出現這種衝突，也不能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
她略微緩和語氣，說道：“抱歉，優愛小姐，我剛剛吼了你。”
“嘛……還好吧，沙優醬那種根本算不上生氣啦，跟我罵人的時候相比連三成的威力都沒有，所以我不會在意。”優愛如此這般道。
但被一個雙相患者誇獎，沙優能感受到的也只有心情複雜而已。
她再次向優愛詢問了一遍來龍去脈，終於發現優愛的情況真的不適合跟別人一起住。
對方身上同時具有躁狂與抑鬱兩種狀態。
喋喋不休的時候能夠自己一個人連續不停地說下去，沉默寡言的時候又會半天不發一聲，給別人造成了很大的精神負擔。
你不能無視她，也不能遷就她，一來二去就會把自己搞得很累。
而連普通人尚且如此，那些同樣陰溼帶病的女孩子就更不用說了。
思及此，沙優斟酌著言辭，慢聲慢氣道：
“我明白了，我會儘快為優愛小姐安排一個獨立的房間，在這之前你就先跟我一起住吧。”
“什麼……？”聽到這話的優愛面露錯愕，詫異地歪過腦袋，“你不趕我走嗎？”
“嗯？為什麼？”
“不是，我姑且也明白自己給你們帶來了麻煩，所以已經在網上物色能讓我住下來的物件了，結果你竟然要留下我啊？”
沙優眼神一變，“請不要做那種事！這裡不是那種地方，優愛小姐你應該更加珍視自己。”
她無意去評價別人的貞操觀念，但這裡是那個人成立的組織，她絕不容忍任何人去玷汙它。
「OSY」協會並不限制大家的自由，但諸如暴力行為和帶無關人員來宿舍之類的還是禁止的。
關於這點她事先就有說明，而優愛當時也答應了。
“可是，那僅限於我還待在這裡的情況吧？如果我離開的話就沒必要再遵守你們的規矩了啊。”
“的確，如果優愛小姐執意要離開我不會阻攔，但我不會因為今天的事情就趕你走。”
優愛更加詫異了，美童下的雙眼綻放出夢幻的紫色，就那麼反覆打量著沙優，猶如在看什麼稀有動物。
片刻後，她表情微妙地開口：
“雖然我也看過你們在Youtube上的影片，但沒想到你們比我想的還要誇張，為什麼要為陌生人做到這一步？”
“如果優愛小姐看過我們的影片，應該會知道木子這個人。我們希望每個人都能順利從這裡畢業，以健全的一面迴歸社會。”
“哦～你說的是第一期影片裡的那個女生吧？你們真的很熱衷於讓人更生呢～”
“優愛小姐不希望改變嗎？”
“嘛，老實說我只是想找個住的地方而已，至於人生什麼的早就無所謂了。
我之前不是說過嗎？我故意過量服藥就是為了一了百了，可惜好幾次都沒死成。”
沙優忽然間啞口無言，沒由來想到了北海道的結子。雖然兩者的經歷不同，卻都選擇了用最笨的方法尋求解脫。
她輕輕攥緊雙拳，翕動著嘴唇說：“我認為，這實在是很悲哀的事情，那樣的選擇只會讓在意你的人難過……”
“嘻嘻，反正我姑且還是活下來了，沙優醬會為我高興嗎？”
“那是當然，否則我和優愛小姐就不會相遇了。”
“真的嗎？明明我目前盡是在給你找麻煩？”
“我曾經有個朋友也做過像優愛小姐一樣的傻事，我寧願她在艱難時刻能向我需求幫助。
好在她現在已經有了新的人生，所以優愛小姐也一定能找到自己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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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標啊～”
優愛琢磨了一下，相當直白地表示。
“就目前而言，我只想好好珍惜那個給我開藥的醫生，真希望他能一直在我身邊，另外要是你們肯加大我的配給量就好了～”
“抱歉，這點恕我不能保證……優愛小姐除了嗑藥以外，就沒有其他的愛好嗎？”
“我很喜歡追星，特別是那些雲上之人，如果能在網上得到他們的關注，我會開心得不得了。”
“雲上之人……？”
“就是我喜歡的一些畫師和漫畫家。我是半個阿宅嘛，所以很希望能夠和他們互動。”
優愛以興奮的口吻這麼說著，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愉悅表情。
而這還是沙優第一次見到她正常的一面，於是就順勢說了一句。
“原來如此，這種愛好很不錯呢。我認識的人裡面也有喜歡漫畫的人。”
“對吧對吧？啊啊～不覺得能跟自己喜歡的作者上床很棒嗎？我真的很嚮往那種場面呢。”
“……什麼？？？”
猝不及防的轉折讓沙優笑容一僵，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然而優愛卻沒覺得有什麼問題，甚至還興沖沖地拿出手機給她看。
“對了對了～這個人是我推的孩子裡的No.1！我還加了他的後援會。雖然說出來有點羞恥，但我光是看他的照片就能衝到天昏地暗。”
“是、是喔……？”
面對一下子湊上來的優愛，沙優不自覺往後退了一點，然後才推脫不過地看向手機。
下一秒她的表情凝固，眼童中清晰映照出熟悉的面孔。
弧線鋒銳的輪廓暈染著澹澹的疏離和冷漠，額前的銀髮間一雙黑眸波瀾不起，好似冬日冷感的陽光，深邃而平靜。
“這是…………”
“他是我最喜歡的漫畫家，那個《電鋸人》的作者。如何～？他很帥對不對？”
“……嗯，很帥。”
“我就說吧！”
優愛的聲調勐地提高了八度，像是對自己推的孩子得到別人認可而欣喜若狂，自顧自地往下說。
“最近網上不是有首《糰子大家族》的歌很火嗎？那是他給自己的遊戲創作的，就連知名偶像都翻唱了他的歌！不覺得很厲害嗎？”
“……嗯，很厲害。”
“啊啊～這種顏簡直太符合我的妄想了！其實我還在推特上給他發過一些私照，可惜完全沒被回覆過……”
說著說著，優愛又變得消沉起來，變臉速度真的是毫無徵兆。
沙優因此幡然回神，秀眸中閃過一抹微弱的複雜，微微苦笑著說：
“那個，我們換個話題吧。我想要確認一下，優愛小姐你還願意留在協會嗎？”
“那我肯定是願意的，畢竟我也沒有住的地方，而且你們還肯為我提供藥物。”
“瞭解，那我稍後會請醫生過來為優愛小姐診斷。
另外根據你的情況，我們可能會在醫生的指導下對你採取一些適當的措施，這點還請你做好心理準備。”
優愛不以為然地聳肩，“隨你便咯。”
“好的，那麼你收拾好行李以後來我房間吧。”沙優說完就準備離開，不過卻被對方叫住。
“等下，沙優醬。”
“還有什麼事嗎？”
“嗯……”
優愛用手指卷著自己的頭髮，語氣飄忽不定，“關於我和那個女生的事情，你不要求我向她道歉嗎？”
沙優若有所思地偏過臉，問道：“優愛小姐自己想要道歉嗎？”
“嗯？”
“坦白說，我當然希望你能向被你傷害的那個女孩子道歉，但我不會強行要求你去那麼做。要不要道歉取決於優愛小姐自己。”
“……你真這麼覺得？”
“嗯，但我同樣也不會要求對方原諒你，因為那也是別人的自由。”
“真奇怪，這是哪門子的說法啊？意義不明。”優愛困惑地皺起眉頭，不太理解這番話的用意。
“很簡單，我們這裡是自由的。”沙優輕聲解釋著。
“因為這裡的大家有很多人都經歷過原生家庭的壓迫。
如果我們也擅自把自己的意志強加於你們身上，不就變得跟那些人一樣了嗎？所以我們不會這樣。”
優愛有些默然：“……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人家完全搞不明白啦。”
“沒事的，就算暫時搞不懂也不要緊，優愛小姐總有一天會找到自己目標的，那樣我們所做的一切也會變得有意義。”
說到最後，沙優臉上綻放出柔和的微笑，耀眼而奪目，連背後窗臺漫入的暖陽都顯得暗然失色。
……
後來，負氣出走的女生被安全帶回協會。
而當聽到沙優要讓優愛住去自己那邊時，麻美不出意外提出了強烈反對。
“開什麼玩笑？不管沙優妹仔你再怎麼說，跟一個藥物成癮的雙相患者時刻待在一起，未免也太莽撞了吧！”
新條香、芹澤夕、新條千秋沒有說話，但不反對的行為本就是一種表態。
沙優故意裝傻道：“這個嘛……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啦，反正新房間最多一週就能租好，不要緊的。”
“笨蛋！我跟出走的那個孩子仔細聊過了，優愛的問題絕對沒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你知道她其實一直有在偷偷買止咳藥水來喝嗎？”
“買止咳藥水？為什麼？”
“我哪知道？反正她似乎把那玩意當成飲料一樣在喝。”
沙優聞言下意識地望向某個方向，與她對上視線的新條香便嫌麻煩地嘆了口氣。
“大概是成癮性嗑藥吧，畢竟我們控制了她其他藥物的用量，再加上她又沒錢，就只能磕相對親民的止咳藥水和感冒藥咯。”
“小香說的沒錯。”新條千秋一面輔助女兒進行一字馬的拉伸，一面加以補充。
“歌舞伎町裡真的非常流行喝止咳藥水呢，我的客人裡面有很多都是這樣。
以前的歌舞伎町裡有那種什麼藥都能開的小診所，不過隨著後來的管制變嚴，人們就沒法再輕易從那裡買藥了。”
大家恍然大悟。
麻美坐在沙優身旁，以強調的口吻說：
“另外！優愛她因為有戒斷反應所以經常會在半夜折騰。
而且她似乎還加了一個什麼「吐黑泥親友大擴列」的群組，在上面跟那些病友們交流心得體會，簡直離譜。”
她說完深呼吸一大口氣，正顏厲色地做出總結。
“總之我不同意沙優妹仔你和她一起住！萬一你要是被影響到了的話就糟了。
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至少也為樓下那些孩子想想，她們可都把你視為支柱。
尤其是小玲，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話音落定以後，周圍便陷入安靜。
看著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沙優一瞬間產生屈服的念頭，但緊接著又立刻穩住心態。
往昔的畫面於腦海中一幕幕浮現。
就像那個人曾經賦予了她「英雄」的稱號，她想要把這份榮耀堂堂正正地還回去，所以她務必要將這個協會發展壯大。
思來想去，沙優還是不願意就這樣退縮，但同時她也不想辜負朋友的關心，於是退而求其次道：
“那麼，只要我不跟優愛一起住的話，麻美就能接受了嗎？”
“沒錯，你肯改變心意了嗎？”
“唔……與其說是肯，不如說我好像沒得選擇的吧？所以我打算讓優愛先住在我的房間。”
“咦，那沙優姐你自己怎麼辦？”芹澤夕問道。
沙優沒說話，眼神拐彎抹角地往哆啦A香身上飄去，猶豫著該怎麼說。
新條香見此哪裡不知她的小心思，撇了撇嘴說道：“我是沒差，但麻美的公寓不是空著嗎？你不去那邊住嗎？”
“對哦！”得到提醒的麻美驚喜地叫出聲。
“反正我平時都是回家住，沙優妹仔你要去我的公寓嗎？你以前說過想和加藤仔離近一點的吧？”
新條香看向窗外，不知不覺中月亮已在空中綻放清輝，妝點著夏日的夜晚。
她說：“現在搬家已經來不及了吧？S小姐今晚住在我這邊就行。”
新條千秋聽到這裡，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自己女兒，沒說話。
“OK～那就這麼辦！我等下回家的時候再去公寓順便收拾一下，沙優妹仔你明天直接過去就好。”
麻美打了一個響指，不由分說地將此事敲定下來。
沙優四顧茫然，嘴巴開闔著愣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是芹澤夕一錘定音。
“這樣也好欸！沙優姐，剛好我們明天可以一起出發去夏I。”
在這樣的情況下，八月十五日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