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
不管眼前這男人究竟是什麼,至少他能夠使用語言交流,還儲存有和人類無二的理智。
粗陋的石頭房子裡,只有一張床、幾根石凳,還有便是堆在角落裡已經被鏽蝕得完全看不錯原樣的某些器材或者道具。
“你的臉……”
何港指了指男人的臉頰,上面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疤。
後者於是一點點用他僵硬得有些像是木偶的手指去觸碰褶皺皮膚中間隱藏的巨大傷痕。
幾根發白、腫脹、而且明顯可以看到皮膚大塊脫落的手指不斷擠壓傷痕的位置,硬生生把失去活性的血肉擠出來。
這些血肉被扔到地上,很快便徹底腐敗消失了。
但是,接下來的場景就著實有些讓人san值狂掉了。
這個坐在他們對面的男人腦袋裡一堆說不出什麼顏色的滑膩溼潤的東西隨著血肉被擠出來之後,居然順著傷口就流了出來。
流了一地。
雖然很快就腐敗消失,但屍臭的味道卻久久不散。
他甚至連眼珠子都從眼眶裡滑了出來。
“抱歉,我們的實驗現在只到了這個階段,勉強能夠讓這些模擬血肉承載我們的身體很短暫的時間。”
男人索性不再嘗試把那些滑膩的東西塞進腦子裡,乾脆利落地拔掉了全身的血肉,露出裡面的枯骨。
沾在他骨骼上的血肉殘渣很快腐敗、不見蹤影。
他伸出右手,
“我是裡諾.巴甫洛夫,遠東29區研究所的負責人。”
……
“所以,你們在上個世紀末,就已經開始在全國各地甚至南北極建立研究基地了?”
“不只是俄羅斯,連其他大國也有過類似的計劃?”
“可是……”
何港沒把話說完。
災難降臨前,世界各國好像就已經知道了什麼,他們挪用大量的資金建立了海量的“諾亞方舟”。
可是,為什麼這些方舟全部隕落了?
“有災難降臨,不管能否倖存,總歸要作出抵抗吧。”
裡諾發出沙沙沙的聲音,是一隻奇特的汙穢,一個人類完整的發聲器官被汙染後所變成的汙穢。
就那麼附著在這具魁梧骷髏的身體上,微微振動,發出語言。
只是沒法彈舌了。
這讓裡諾的俄語相當不標準,連系統的翻譯功能都受到了限制。
這只汙穢就像一條蛇。
生出了雙眼和分叉的蛇頭。
死死盯住裡諾眼眶中的火焰。
“能給我們講講當時發生的事情嗎?”
“也許吧……”
裡諾沉默片刻,他說,
“我也不是特別清楚。”
……
大概是蘇聯解體後的第十個冬天。
冷,和1991年一樣冷。
裡諾.巴甫洛夫隨大群的雪橇犬一起去到了西伯利亞最靠近北極的基地。
這裡面對著浩瀚的北冰洋。
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都只能與白茫茫一片做伴。
任何一個當時的衛星都找不到這個基地的所在,它的通體由現場熔鑄的鋼鐵堆砌,連刀片都不能插入縫隙分毫。
從人類軍事衛星當時的熱感系統來說,這地方是不存在的。
它甚至比周圍的永久凍土層還要冷。
“當時條件很艱苦,我們的祖國才度過了最苦難的時刻,甚至連加熱器都只在發電機的機房和集體宿舍裡才有,我們靠著每年冬天從北冰洋繞道過來的破冰船運送的伏特加來禦寒。”
“用那裡每一塊都有至少好幾萬年歷史的老冰琢出來的戰鬥杯讓哨兵們都忍不住陷入狂歡……”
只有從蘇聯時期就進入機密專案、且直到蘇聯解體俄羅斯聯邦接手遺產都沒有關閉該項目的蘇聯遺老才會在談及聯邦的時候使用“祖國”這個詞彙。
就好像你再也不能在聖彼得堡看到飄揚的鐮刀旗、聽到列寧格勒的歌聲、有人叫你同志一樣。
祖國這個詞,只屬於老人。
雖然有些奇怪,但的確從一個骷髏的臉上露出了回憶的神色,
“我是六十年代末出生的,那時候可真困難啊……”
“又因為是巴甫洛夫家裡出來的,祖國從最開始就對我給予了很大的希望。”
“從烏克蘭,到列寧格勒,再到葉卡捷琳堡,最後到西伯利亞……”
“我被以一個生物學家的身份輾轉了不知道多少個研究所、軍事基地、安全屋。”
“冷戰最緊急的時候,我被安排進入了葉卡捷琳娜地下三百米深的核安全屋裡度過了整整兩個年頭。”
“後開局勢好些了,便被授權進行……人種基因的研究。”
直到進入西伯利亞北部,那個到現在為止都不被告知座標和名稱的基地。
何港和漢考克靜靜地聽。
很顯然,這個世界確實曾發生了些什麼,這些事情給世界上的主流國家敲響了警鐘。
可為什麼到了後來皮埃爾競選多倫多市長的時候,居然沒有任何一個政府表現出這樣的先知先覺來?
還是說皮埃爾的地位太低,根本無法接觸到這方面的事物?
“你們研究了些什麼?”
何港抓住重點。
他認為既然是研究所,那就必然會在建立之初擁有一個主攻課題。
“章魚。”
“巨量的、狡猾的章魚。”
裡諾如此說。
他的指骨微微顫抖,好像有某種恐懼透過時間直接深深地烙印在這些沒有任何神經分佈的骨頭上。
“那些章魚巨大無比,並且懂得思考,會使用珊瑚和冰作為武器,能夠進行簡單的交流,簡直像是另一個海洋中的原始文明。”
“我們對它們的生理和心理展開研究,透過解剖、切片、電擊、烹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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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你們還烹飪那東西?!”
何港覺得不可理喻。
會思考的章魚?
怎麼看都覺得詭異的東西,蘇聯人居然會想著烹了它們?
“我們無所不用其極,最後建立了完整的、全面的檔案庫。”
沒有反駁。
他不認為烹飪有什麼錯。
“好吧,然後呢?”
“然後有一天,有什麼東西從黑色的大洋裡站起來了……”
“無數個觸手、無數個形態……”
“血腥、詭異,帶著章魚特有的海腥味道。”
“政府用了原子彈。”
“然後,是2010年,我們進入了這裡。”
“我們再也沒能出去過。”
“就留在這裡等待腐爛,等待死亡。”
“沒有補給、沒有燃油、沒有出路……”
“現在,現在大概已經過了一百年了吧……?”
裡諾抬起頭。
他的眼眶裡,火焰微微閃爍。
何港的側臉被陰影遮住。
他深深地看向裡諾。
他說:
“不,才過了十多年。”